第12章 乞丐跑了

“裴大人慎言。”

江絮雾仰起头,轻轻蹙眉,眼里有几分愠怒。

裴少观的有趣,笑道:“我还未说江小娘子是不是来见手帕之交,亦或者是旁人,可小娘子这般动怒,实在是别有深意。”

他这话,引得江絮雾捏紧帕子,垂下眼帘道:“裴大人这话可不能乱说。”

裴少韫见她不敢再看他,唇角上扬,本就是故意逗弄她,见她似乎真有隐情,倒也让他心存疑虑,还未旁敲侧击。

江絮雾仰起头凝视他,抿着唇,“若是裴大人例行过问,我任由裴大人查。查完后,我还要回府,不欲在寺庙多留。”

裴少韫似笑非笑地看她。

江絮雾任由他打量,不卑不亢,手里指甲已经陷入掌心,疼痛让江絮雾越发淡定。

半响,江絮雾听到眼前裴少韫笑道:“我观小娘子应当也不会跟那名乞丐有瓜葛。”

江絮雾的心还未悬下去,便听到裴少韫道。

“不过为了公事,先辛苦江小娘子跟我走一遭。”

裴少韫闲庭信步,姿态端正,可一言一行,皆让江絮雾不舒服。

江絮雾绷紧了帕子,正好寻个由头。

门外陡然传来敲门声。

“大人,那名乞丐跑了。”

一位官兵伫立在门槛,拱手行礼。

江絮雾松了口气,见裴少韫大步往外走去,似乎顾虑不到江絮雾,亦或是忽视江絮雾,总之屋内仅仅剩下她们。

抱梅见人走后,这才敢上前,心有余悸地道:“裴大人看着好生和气,可他一说话,我怎么不敢出声。”

“抱梅你现在这等我,半盏茶的功夫,我就会回来。”

“小娘子你要去哪里。”

抱梅惊呼,可江絮雾已经走到门槛,她左顾右盼,见四下无人,转身对她道:“我约了他,自然要去赴约,你不必担心,裴大人的官兵还在寺庙,理应不会出大事,况且我身上还带了香。”

她腰间藏着安息香,不是枕香入眠,而是揉捏几下,用火折子点,香气可致人昏迷。

上辈子,她就用这招不知对付多少心怀不轨之徒。

江絮雾思忖,步履轻快,竟是连抱梅的声音都听不见。

外头细雨绵延,枝头簌簌作响。

江絮雾乘着廊檐下,登云履踩到雨水,一股寒意涌上心头,心中也惊现某种悸动,她眺望前方。

枝叶扶疏,遮于凉亭。

凉亭内,男人笔直伫立,苔古圆领长衫,衬得他越发沉闷寡淡。

江絮雾还未出声,却见他已然发觉侧过身。

四目相对,江絮雾正想要如何过去,却见他趁着细雨走来。

江絮雾一愣,心道他怎么淋雨。

转眼一想,沈长安俨然来到她的面前,抿着唇,目光清澈,寡淡的容颜被雨水染上几分瑟意,可他毫不在意,沉声道:“小娘子。”

“你待了很久吗?”

江絮雾颤抖着睫毛,欲让出身侧,让他躲雨。

可沈长安作揖道:“我年方二十有余,家中无人掌事,孤身一人,扰小娘子好意。”

江絮雾见他知分寸,不敢往前,又见雨越发大。

“原来你是赴约婉拒我。”

江絮雾并不气馁,眸如春水,笑时眉眼弯弯,引得沈长安拢眉,自是不敢再看。

可他未料到,小娘子轻声道。

“我不在乎。”

“沈大人,栗子糕你吃了吗?”

少女声音如莺,娇俏脆生生宛如吃下梨子,果香侵入雨中,连他的心都不由得鼓动一下。

“我不曾吃。”

“那我下次换别的吃食。”

江絮雾见他肤色如汉玉白,身量高大,雨水浸透他的衣衫发髻,可他依旧沉闷地伫立在雨中。

恍如画中固执的磐石,不引人注意,却让人无法挪开。

“承蒙小娘子厚爱,我……”

沈长安作揖的姿势还未放下,垂着头,脖颈弯下,像折断的竹节。他的双手修长,青筋蜿蜒,骨节发白,固执,又守节。

他原以为此话说得清清楚楚。

江絮雾打断他的话,轻声含笑道:“沈大人,我叫江絮雾,江中湖畔,柳絮归家,也是雾霭沉沉的江絮雾。小字圆雾。”

沈长安的汗水黏在雨中,听闻此话,仰起头,本意呵斥小娘子出格,可话到唇边,望少女笑盈盈,裙袂飞扬的潇洒后。

他心中仿佛被谁攥紧,一时失察,竟道:“沈长安,长长安安。小字青长。”

“青长。”江絮雾细细念着,见他肤色羞红,别过脸,仿佛是长年熏陶在古佛下的骨瓷器,被捏碎了裂痕,露出内里不一样的颜色。

江絮雾眼眸多了几分明亮。

也许,他是个可靠之人。

江絮雾身子松懈下来,却不知道远处有人在窥探这幕。

半盏茶的工夫,暗中窥探的人回禀所见所闻。

裴少韫正在处理乞丐失踪,又再次听闻属下的眼见为实。

半响,他轻笑道:“你说你看到江小娘子与一男子走得近,却因为离得远,没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属下怕惊扰他们,不敢往前,不过我观应当是有情人私会,理当不会牵扯此案。”

“此案滋事慎重,你倒是轻而易举就能定夺下来。”

裴少韫浅笑,语调不带任何问责,却让属下悻悻。

“罢了,江小娘子身边的男人你去调查。”

“遵命大人。”

属下得了命,很快离去。

裴少韫摩挲着白玉扳指,笑意不达底。

江絮雾事后见裴少韫闲暇之余顾不上她,倒也轻松,领着抱梅回江府。

不承想,当晚,她就着了凉。

抱梅愁得不行,去找大夫给她看病。

江絮雾混混沌沌间,似做了一场梦。

梦中男子死死掐住她的脖颈,阴鸷疯魔地质问她:“我还没死了,你就找好野男了。”

江絮雾被惊醒,梦中掐她的人竟是裴少韫。

她醒来后,闻到厢房内全都是药材醇厚的味道,她忍不住咳嗽几声,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颈,还好,没有痕迹,果然是梦一场。

江絮雾轻叹几声,抱梅端着汤药来,见她依偎在床柱边,还以为她出什么大事,慌张地走来,“小娘子,你怎么了?”

“无事,做了梦魇。”

江絮雾说罢又咳嗽了好几下,全身弓起,粉嫩席卷面上,抱梅小心伺候着。

“小娘子每次出去都没好事,这次出去身子又着凉,辛辛苦苦补上的肉又要少了好几两。”

江絮雾听抱梅絮絮叨叨,也不好反驳,喝完了汤药,含着蜜饯,过了半柱香的功夫。

她的身子好转了些,这才有空吩咐道。

“明天你去找人接着给罗大人送糕点,不,这次给他送点吃食,是南北酒楼的膳食。”

“小娘子,你这又是送糕点,又是送膳食,你对那位沈大人也太好了吧?”

抱梅不禁疑惑。

江絮雾道:“送点吃食哪能算得上好。”

此话一出,江絮雾猛然想起上辈子天天送裴少韫糕点,却最后落得什么都不是。

不过转眼又想到沈长安。

克己复礼,慎独而行。

这样的人,与裴少韫截然相反。

况且,上辈子因阿兄的原因,连累了他。

江絮雾左思右想,没有说话。

抱梅气呼呼,这么好的主子,怎么能是那位沈长安配得上。

江絮雾不懂抱梅的弯弯绕绕,枕着瓷枕,入眠前,闻着淡雅梅花香气而眠。

兜兜转转,几日过后,江絮雾的身子好了些,依靠在支摘窗边,闲来无事又在侍弄香料,刚压好香料,抱梅从外头走来。

“这罗大人也不知在想什么,这几日我遣人去送,他每次必回塞银子,好似要跟我们银货两讫。”

抱梅掂量着小厮送来的银两,熟门熟路地放进锁匣子里。

“他只是不想欠我的,他给,我们也收着。”

这是江絮雾第一次收到银两后的话。

抱梅还觉得稀罕,后来也习惯了。

这次江絮雾搁下香模,对着抱梅道。

“提盒里的信笺,他看了吗?”

“我命小厮去问过,说是罗大人一言不发。”说罢,抱梅捂嘴,笑道:“若是没看的,定然会与我们说明白。”

江絮雾想到沈长安的脾气,不免唇角上扬。

“你们在说什么明不明白的事。”

一道女声忽然响起,江絮雾眼皮子一抖,见到多人未见的江母被嬷嬷和婢女们簇拥。

江母一来,闻到浓烈的药味,用帕子捂嘴,转眼坐在江絮雾身侧。

“你这几日可怪我没来看你。”

江母一来,就问这种话。

江絮雾自然不能说怪,“母亲来看我,我为何会怪。”

江母将手帕放下,亲昵地抚摸她的手,冰冰凉凉,让江絮雾想要抽回去。

寒暄几句后。

江絮雾见江母终于愿意放弃自己的手了,就听到那句。

“我见你脸上有气色,还特意过问了大夫,大夫说你先下无大碍,母亲为你高兴,这不明日张波国公夫人开设百花宴,帖子都寄到咱家来,正巧你多日未出门,跟随母亲一起去参加宴会如何。”

“母亲一向不喜欢我随母亲去宴会吗?”

江絮雾十岁那年随母亲参加宴会,那年在席上,江母被人明里暗里讥讽,一个商贾之女嫁进高官,如今携幼女参加宴会,也不知教下女儿礼仪。

其实江絮雾礼节已到位。

架不住那些人嫉恨母亲身为寡妇还是商贾之女,嫁给了身为官员的继父。

但她们明面上也不敢针对江母,江絮雾就成了她们暗讽江母的人。

自此,江母回府后,再也不携她去参加宴会。

江絮雾也落得自在。

可如今,江絮雾垂下眼帘,望着漆花雕几,轻声道。

“母亲,你真的是要让我参加宴会吗?”

江母勃然大怒,大掌拍在漆花雕几上,“我好心好意让你随我一起,你竟这样怀疑我。”

“我不疑心母亲,可母亲总归要与我说说,在席上我要做什么,要是作出那些丢江府脸面的举动,那我难辞其咎。”

江絮雾的声音很轻,可话里的意思像针扎一般,让江母脸色变了变。

到底是年纪大了,一点都不听母亲的话。

既然如此,江母也不掩饰地道。

“百花宴上,京州大大小小官员都会去。这是张国公给自己女儿选夫婿,而我上次跟你提的二夫人侄子也在。”

“我跟二夫人的意思是,先让你们两人见一面。”

“他才貌不俗,你总要先见见再说。”

江母未等江絮雾否决,就已将她的话堵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