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老师的家留有许多齐言和沈见初的回忆,她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里。
在大学时齐言就有听闻冯老师有一个女儿,冯老师说她女儿明明在艺术方面极有天赋,却偏偏随他爸去经商,小时候多可爱,越长大越冷酷无情,走路都带着冷风。
冯老师艺术细胞下藏着幽默细胞,每当同学们画得累了,她就找个好玩的话题,和大家侃那么几句。
她说女儿的次数不太多,不过每回在有关画的话题上聊到她,嘴里总带着可惜,然后再责怪两句沈先生,说都是他带歪的。
即使聊过许多次,但冯老师从未描述过她女儿的外貌,所以一开始,齐言脑子里给那个所谓的女儿画的肖像画,极其普通,像是许多次在电视或别家公司里见到的女上司,一身黑西装,面无表情,眼神犀利。
直到某天,这个故事里的女儿出现了。
那天只有齐言一个学生在冯老师家,她即将要参加一个比赛,比赛前夕,来和冯老师谈谈心,放松心情。
沈见初是突然从外面阳台走进来的,把以为家里只有两个人的齐言吓了好大一跳。
老师见状笑了起来,拍了一下齐言的背,转头对沈见初说:“你吓着妹妹了。”
沈见初抱歉的样子对齐言笑了笑:“不好意思。”
齐言摇头:“没关系。”
沈见初怀里抱着一只猫,猫阖着眼睛,不知道是休息着还是已经睡着,乖乖的一动不动。而沈见初一身居家服,头发也散着没扎,手掌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猫脑袋,整个人看起来温温柔柔。
她竟然这样好看,一点也不像老师口中那个,冷酷无情,走路带冷风的女人,齐言那时,很没有礼貌地盯着人家看了好久。
在齐言的目光中,沈见初从那边走了过来坐在客厅的单人沙发上,她把猫放腿上,从茶几下拿了瓶水,边开边问:“妹妹叫什么?”
齐言稍稍回神,她那时候不知道沈见初的这个问题是在问老师还是在问她,只是当沈见初刚说完这话,她就立马回答了:“我叫齐言,对齐的齐,语言的言,齐言。”
不过她后来知道了,她问过沈见初,沈见初没有隐瞒,说她那时是问她妈妈的,没想到你抢着答了。
沈见初还说,在妈妈面前叫妹妹是顺着妈妈的话问的,在你面前叫你妹妹就不一样了。
是不一样,齐言她也知道的,第一次见面就叫妹妹,是有点暧昧。
但当下的齐言并没有觉得什么,大概是沈见初给她的吸引力强过于一切,让她没法分心来分辨实际情况,在回答完自己的名字后,还跟着用亲昵的语气问了句:“姐姐你叫什么?”
沈见初低头笑了,笑得十分好看,她摸着腿上的猫,缓缓抬头对上齐言的眼睛:“沈见初,初次见面的见初。”
后来,沈见初问齐言是不是对她一见钟情,不然怎么会记得她们第一次见面的所有细节,明明已经过去了那么久。
齐言没有否认,她觉得这个一见钟情不无道理。
不过齐言含糊应了之后,就立马对沈见初说她后悔了,她还说,要知道你当初低头那一笑是不怀好意,是在笑我,我才不会一直记着。
沈见初听着笑了起来,她靠近齐言一点,调侃道:“不要嘛妹妹。”
第一次见面后,齐言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见沈见初,也没有沈见初的任何消息,她顺利地参加完比赛,顺利地拿到了奖,顺利地完成毕设,顺利考了研。
再次见面她已经在读研一,她刚和老师结束一场活动,走出酒店后,老师说可以捎带她回学校。
那天来接老师的是个很年轻的女生,棕黑色的长发,发尾微卷,穿着长风衣,即使和第一次见面时的装扮完全不一样,齐言还是第一眼就认出来了,是沈见初。
老师坐上了副驾,沈见初给老师递了瓶水,不过这瓶水老师没有喝,转头就递给了后座的齐言。
沈见初见状,淡淡地说了句:“后面还有。”
齐言不太明白沈见初的意思,她想了想还是把水还给老师,自己从后座再拿一瓶。
当然,这事齐言在后来也问过沈见初,并询问沈见初,当时有没有因为老师把水给了她,而不开心。
沈见初的回答很简单,她说,我忘了。
然后她又说,应该没有不开心,她只是想说后面还有水。
齐言点点头。
确实是一个很普通的,很难被记住的小事,就像齐言这个人,普通到沈见初也没记住。
回学校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老师喝了水后问沈见初:“记得她吗?之前来过家里,你那时候帮你朋友带几天猫,回家住了几天。”
齐言抓着水瓶期待着,沈见初沉默几秒,问:“谁?”
齐言不自禁咬住下唇,心里小小失落。
她听老师又说:“忘了啊,你们还姐姐妹妹地叫呢。”
沈见初这下想起来了,她啊了声,好像因为曾经有过交集,语气变得温柔亲近起来:“是你啊。”
齐言总是很容易就被沈见初哄得开心,她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明明沈见初许多时候,并没有多做什么。但她想不通,她好像一开始就已经这个样子了。
就像沈见初的这句“是你啊”,很波澜不惊的一句话,却让齐言开心了很长一段时间。
她心里想着,沈见初记得她啊,真好。
那天在车上,她表现得极其乖巧,老师问她有关活动的问题,她思考再三了才开口回答,她记得老师说过沈见初在艺术方面极有天赋的话,所以她觉得,她们的聊天沈见初一定听得懂。
那么她要说得华丽一点,有内涵一点,深度一点,这样沈见初记着的她,就不止是一个妹妹这么简单。
沈见初确实是记住了,还说印象非常深,她说齐言那天评价一个作品,用了几十个成语,其中还夹有日常口语中极少用到的词汇,让沈见初差点要误会她其实是文学专业的。
齐言不记得她那晚到底都说了什么。不过她因为自己想要表现的心思被发现,沈见初又那样调侃她,她恼羞成怒,反驳沈见初,说自己哪有说几十个成语那么夸张。
沈见初笑起来,继续调侃道,要不我把行车记录调出来,你自己听听。
沈见初说得煞有介事,齐言当下就信了。
沈见初笑得更开心了。
齐言自知又被沈见初戏弄,脸红一阵有点不太想理沈见初。
不过这个不太想理的时间不长,很快她就又黏了上去,和沈见初说话。
她和沈见初的关系从开始到结束,她一直都是一个主动的角色,她很喜欢沈见初,很用心用力地追她,把能想到的,能给的,都给了沈见初,听她的话,从不对她发脾气。
齐言把她们的爱情刻画得太完美,沈见初是理想恋人,而她把自己设定为沈见初的一部分,小心翼翼地对待她,呈现的都是自己最好的一面,生怕沈见初某天嫌弃她,把她割下。
最后沈见初还是把她割下了。
而沈见初还是沈见初,齐言变得什么都不是。
三个人和阿姨一起吃了一顿很安静的晚餐,期间,冯老师接到了沈先生的电话,因为拿着筷子,她为了方便直接开了免提。
沈先生在那边询问冯老师吃饭没,在家无不无聊,冯老师笑了笑,对沈先生说:“不无聊,见初回来了,小言也来了。”
齐言听闻这话抬起头,沈见初也抬起头,她们短短地对视了一眼,很快把头低下继续吃饭。
沈先生那边似乎有些惊讶,也可能在疑惑,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好像怕说多说错,只搭了句:“有人陪就好。”
只是来问声好,这个电话不到两分钟就挂了,而后,大家又安静下来。
饭后,冯老师继续看冯真的那个电视剧,齐言继续坐着陪老师,而沈见初也继续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冯老师晚上睡得早,九点就要休息,所以八点半刚过,她就把遥控交给了齐言,让她也早点睡,便回了房。
阿姨也回了家,冯老师这么一离开,客厅顿时安静了下来,齐言拿着遥控换了好几个节目都兴致缺缺,她索性把电视关了,回客房去。
关掉了客厅大灯,可见度顿时低了下来,齐言朝走廊那边走,并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准备点开手电筒。
但这时,前方突然响起了脚步声。
齐言顿了顿,在渐渐适应的光亮下,她看见沈见初拿着杯子从那边走了过来。
齐言立马就紧张了起来。
不知道沈见初看到她了没有,齐言担心自己吓到她,刻意用膝盖顶了一下身边的柜子。
很沉闷的响声传播在空气中,沈见初果然朝她那边看了去。
大概是觉得黑,齐言竟然敢肆无忌惮地看着沈见初。
黑暗中,她只能看见一个轮廓,和她许多次想到的,梦到的,是同一个影子,现在这个影子真真实实地站在齐言面前。
视觉刺激感观,齐言觉得她现在脑子很乱,周围弥漫着她想象出来的压抑空气,她没法做简单的呼吸,她鼻尖很酸。
一个不能计算的时间里,沈见初开口了。
她问齐言:“磕到了?”
齐言鼻子更酸了,她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吐出来,朝那边走,自认为从容地回答:“没有。”
沈见初嗯了声。
饮水机在客厅和走廊交界处的墙边靠着,齐言要回房间必定要经过沈见初,她把手机和手都藏在口袋中,一步一步朝那边走,在快要路过时,她听见饮水机传来咕噜咕噜的水声。
齐言的脚如同上了铅,距离越近,她步伐越难,人也变懵了。
她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她停了下来,站在沈见初的身边,侧对着沈见初,转头看着她稍稍低头倒水的身影。
她把手从口袋里拿了出来,像是偷糖的孩子,匪夷所思地抓住了沈见初的衣角,但又怕被沈见初发现,她只敢抓一点点。
只那么一点点,轻轻捏在大拇指和食指中间。
沈见初离她这么近,她一抬手就能触碰到她。
齐言难受得几乎要落下泪来。
沈见初,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