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的电梯关门声,在静夜中是那么清脆悦耳。财务公司经理小跑着向美琪快餐店走去的身影。
文娟和许子钧惊愕的脸容。
全都过去。
这是他们查案的一部分,是一个过程,一段回忆。他们向前行,所有的就留在背后。
包括摸索的迷惘,包括愤慨的心情和弯路。
深夜时分,他们在有叔的暗中协助下走进这部电梯,这是他们查证案情的最后一步。
到此为止,用大卫的话说,是“只剩下技术性的问题要解决了”。
大卫显得胸有成竹。
重上易明堕楼的大厦,在这个万籁俱静的深夜,是要解开凶手如何作案之谜。如何瞒过所有的人,把杀人造成意外堕楼,人称之为完美的犯罪结构。
那天下午,他们目睹财务公司经理接到假扮蒙丽坦打出的电话后匆匆跑出,错愕之余也顿然了解。
从开始之处寻求了解……
解开了拦途劫款的结。
那些人原来是认识的——凶手和蒙丽坦,难怪凶徒知道许子钧身怀巨款的秘密,在路上等待许子钧的出现,上演了一场飞车截击。
当时许子钧若不是福大命大,恐怕也没有机会站在那里上演慨然醒悟的一幕。
他是什么?他只是犯罪者手中的一个听话的小卒而已。
电梯在宏达公司的十二楼停了下来。
他们出来,站在公司的玻璃门外。
许子钧掏出早就偷配好的大门钥匙。
开锁。推开了大门,他们进入了公司内。
在进去之前有一段小插曲——
文娟站在大门外怯怯地不敢进去。
大卫明白她为什么犹豫,体恤地伸出了他的手。
文娟向他感激地一笑,终于跨出了这一步。
进去了,她到底站在这个门禁深锁的地方了。深垂的眼帘,好一刹那她都没有动,她恍恍然的神魂似是飘出了体外。
深呼吸一下,她睁开了眼睛,心流激荡。
对丈夫的哀思与眷念,因来到这个地方而复苏了。
她来到这里,阿明堕楼殒命的地方,阿明生前工作的地方。这里有他生前的影子,他的笑他的气息。
还有他的乐观,他锐意改善生活环境的拼搏……
气氛凝重,这里有着阿明的冤情。
现在,捉住杀人的凶徒,一雪被害者的沉冤,就是他们三个人这时候所要做的,是他们的共同意愿。
不然,他们为什么要来这个光线昏暗的空间,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去巡查?
光线只来自玻璃门外走廊的灯光。
不许开灯,是大卫上来之前吩咐过的。
查探了公司内各个部门的位置,大卫在纸上画出草图,这时候文娟和许子钧知道,真正要解开凶手如何行凶之谜的时刻到了。
“易明堕楼的案件,我们追查了很久,一直因无法查究出凶手离开现场的时间而碰壁。”大卫说,“我们知道,堕楼死亡案件与枪击杀人案件一样,这类凶案有一个共同特点——下手杀人的时间差不多就是发现凶案的时间,杀人者如何在最短时间内成功逃脱,是一个最大的难题。”
“我们可以认真地看看,”他把根据看更有叔所说的资料记录拿出来,“易明堕楼的时间是晚上七时零五分。下班后没有即时离开公司的,除死者易明外有三人:冯瑜六时三十五分走;郭帆六时三十分离开,十分钟后重返公司,六时五十分第二次离开;公司董事长私人助理阿光是三个人中最后走的,他离开大厦的时间是七时,亦即命案发生前的五分钟。”
“总的来说,这三个人都应该不是杀害易明的凶手,你总不能说,一个行凶者可以走在他推人下楼之前吧。换句话说,他离开了,谁推易明下楼?”
“推易明下楼的另有其人。”许子钧说,“大厦看更见过她——那个鬈发戴黑眼镜的印度籍女人。”
“即使我们不去深究这个印度籍女人是谁,你们有没有想过,行凶者如何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警察到来之前离开?我们知道这栋大厦在闹市,从天而降的一具飞尸是会立即被人发现的,从错愕的惊恐至弄清楚有人跳楼,并立即有反应地处理,这段时间只有短短数分钟,行凶的人可以用来逃走的就只有这数分钟时间——”
“警察九分钟后到来封锁了大厦。”文娟此时已恢复了心情,大卫的剖析推理也引起了她的兴趣,她说,“行凶者逃脱了,可以肯定的是,他在警察到来之前的九分钟内逃脱。”
“行凶者成功逃脱了,这个案件做得天衣无缝,只余下一个漏洞——一个他们无法控制的突变因素,这个漏洞就在你身上。”
大卫的脸转向许子钧。
“公司月结,亏空了公款的易明是财务公司客户,以抵押品循正常手续借贷,对方没有理由拒绝借出,况且不借的话,也害怕易明有所警惕。于是假意借出,委派了你单骑送款,计划拦途截劫,钱到不了易明手上,出纳主任亏空公款堕楼身亡这个借口,就能帮助掩饰罪行。”
“没想到我们来了个大换包,钱还是送到了。”许子钧苦笑,“我们就此卷入漩涡,充当了外行侦探。”
“你何时对财务公司经理引起怀疑,认为他牵涉这项阴谋中的?”文娟问。
“使我怀疑财务经理涉及这项阴谋的原因有两个:运送一笔巨额现款而只派一个人执行,又不派人护送,个中内情耐人寻味,此其一。”大卫说,“郭帆得到巨款之事,更使我对此事的怀疑得到证实。”
他向他们解释:“拦途截劫的匪徒后来知道劫了一箱废纸,必然迅速通知财务经理,易明收到借款这个突发的变数,行凶者在进入公司行凶前一定已经知道,并且早有一套因应着处置的办法,否则在这样短的时间内不可能迅速处理那些钱,并把钱放到郭帆的储物柜内。这些事都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到,可见计划极为周详。”
文娟蓦然打个寒颤,多可怕的事!
她的丈夫被人这样精心策划地谋害之前,有没有警觉到事情对他不利?
那时他的心情是怎样的?当死神的脚步向他走过来的时候。
“把钱放在郭帆的储物柜中,或许没有特殊的意义?”许子钧说,“行凶者可以放进阿甲的箱子,也可以放进阿乙的箱子,不一定放进郭帆的储物箱的。”
“你说得一点不错,特殊意义,当然有!”大卫说,“这个特殊意义就是,郭帆遇见了行凶者。虽然当时认不出来,但是难保过后会回忆起来。放钱到他那里,是一个最好的办法,一是‘钱在你处’,有栽赃的含义。一个是‘你看到了我,我也看到了你’,有恐吓的意味。第三点是,凶手认清了人性的弱点,以郭帆这样家中儿女众多,穷透了半辈子的写字楼会计员,突然得到一笔意外之财又不必负上任何责任,一般都采取息事宁人的哑忍态度——”
“那是行凶者当时的考虑。其实还有一个对行凶者有利的因素:郭帆离开大厦时,刚好是看更有叔内急走开了的空档,郭帆没有时间证人,证明事发时他是不在场的。”他继续说出对这件事的看法。
“难怪家慧的父亲说什么也不肯报警,原来有这么多错综复杂的内情。”许子钧说,“那么为何凶手杀害了他?你不是想告诉我,我这个指控是多余的吧?”
大卫同情地看着他这个朋友。
即使在极暗的光线下,他仍然看得出,许子钧说这话的时候,情绪已相当激动了。
自郭帆死后,许子钧一直深责自己,认为郭帆的死是他累及的。
“你的心情我很理解,郭帆的死多少与我们追查案件有关。”大卫从容地说,“但是你也不要忘记,他采取了一个不正确的做法——姑息行凶的杀人犯。他不幸撞破了对方的秘密,却又被那个人看到的话,生命就会朝不保夕了,因对方随时会杀人灭口,越是不把罪行揭露,本身的危险就越大。”
“你记得家慧是在什么地方与父亲吵起来的?在他们家门口的马路上。”他对许子钧说,“我们对这件事的狂追不舍,早就惊扰了易明命案的凶手,唯一见过行凶者的郭帆,其对凶手的存在价值是负面的,郭帆实际上已经落在对方的监视中。当他向女儿说出秘密时,同时也迫使了对方采取行动。”
“既然对方知道秘密已被揭露,应该把听到父亲说出秘密的家慧也斩草除根呀,为何她又能够安然无恙?”
从文娟的问题,可见她也逐渐被带人了案情的推理,开始用心思考了。
“你记得家慧说过,他父亲说出行凶者是什么人吗?”
“一个女人。”文娟说,“她的父亲说杀人的是一个女人。”
“那就是了。既然郭帆说‘一个女人’,却没有说出那个女人是谁,家慧就可以保住性命了。”
“这些我都不要知道,我只要你告诉我这个女人是谁,你不是说我们这晚到来,一切都会弄清楚的吗?”
许子钧把话题拉了回来。
“看你很有把握的样子,必定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那个人是谁,你告诉我。”
“凶手是谁暂时还不能说,有些问题仍然有待证实。”
大卫说:“现在我们一起去做。”
大卫与他们说话时,已经完成了宏达公司的平面草图。
虽然潦草,但是仍然看得清楚。
“这是公司室内平面图,我们先来看易明堕楼的位置,垂直跌下的位置是横街街口补鞋档的前面,说明易明是从他工作的出纳科室跌下去的。”
图表摊开放在文娟和许子钧面前。
他指着图表:“走廊的电梯对正公司玻璃门人口,就是我们现在的位置。以向电梯的方向来说,左边最前的是总裁室,依次排列是会议室兼秘书室,会计部,出纳科——出纳科的位置很特殊,它在一个角位,与会计室共用一个出口,亦即从外面进来必须经过会计室然后再进入出纳室,以街图来说,它所在的位置是一面向横街,另一面向电车路的大厦出口。”
“在这里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其他科室的位置。”大卫向认真地看着图表的文娟和许子钧说,“看看这条路线,从出纳科经过职员储物部,到公司玻璃大门而至电梯口,是一条顺路——”
“这说的又是,假若要经过茶水部转到玻璃大门,就必须由接待处背后的通道走到最尽头再折返回来,这样就很不方便。”许子钧说。
“我们来一个假设,若行凶者在六时四十五分与郭帆在玻璃门人口相遇——因郭帆六时四十五分重返公司,适逢有叔自六时四十五分至六时五十分那段去洗手间的空档走出大厦,可知他与凶徒相遇的时间。当时郭帆走出公司,而那个人走进来,二人错身而过。”
“这么说,凶手走进公司的时间,我们就假设是六时四十五分。”
大卫看着他的两个朋友说:“我们已知案发后有一个印度籍女人离开,而且郭帆也说到杀人的是一个女人,那么那个女人由踏进公司到案发后离开,总共逗留了二十分钟。”
“我们把凶徒逗留的时间分为二部分。第一部分是案发前,有充裕的二十分钟,我们先说这一部分。”大卫明亮的眼睛露出思考过后的神采,“假设那个人进来,卸下乔装——我们总不能说那个女人是真正的印度籍女人吧?易明没有交印度籍女友的前科,而且凶手也不会以真面目离开大厦。”
“因此,印度籍女人的印花绸长裙,轻纱围巾和黑眼镜,诸如此类,都必须在见易明前除去,最佳的卸妆藏物之处便是职员储物间,可以说一进门,凶手很快地就可闪身到储物间内。在那里,凶手除了放下乔妆物外,还要做的是把郭帆的抽屉拉开,这是为能迅速离开的需要而预早做的。”
“以真面目见阿明,可见这个女人与阿明是认识的,阿明下班后不走,约定在这里见她,是吗?”
文娟禁不住伤心地叫喊出来。
大卫同情地看着她,在这件事上,文娟一直表现出坚强忍耐,现在却禁不住爆发出来,可见她受到了多大的伤害。
当她知道了真相后,又会如何?
大卫很不想重提这件事,让文娟这样伤心失望。
正是因为要文娟忘却伤心的一切,他们今天才到这里来。
重返现场,把凶徒逃出公众视线的路线还原。
“我们现在要怎样?你说过有事要我做的。”
许子钧已经在催促了。
“正因为凶手是易明认识的,易明才会在这里等候,见到了对方也不以为意,就在毫不提防之下被对方早已准备好的硬物击晕,然后对方开窗把他推了下去。”
“从易明被推下窗外那一刻起,凶手便开始要分秒必争了。”大卫说话的速度也跟着快起来,“凶手抓起易明遗下的那包现款冲出出纳科,到储物间,把钱扔下拉开的抽屉,推回,再套上乔装的长袍,戴眼镜假发都是边跑边做,然后冲进电梯,按下地下的电制——”
“我要你做的事,就是以最快速度按照我刚才所说的程序去做,看看你在多少时间内到达楼下。”
大卫把带来的“道具”拿出来。
依照他所说的程序,许子钧开始——
从开启的窗前直至到达电梯,花了三分半钟。
冲进大卫预早帮他接停的电梯。到了楼下。
七分钟——整个的过程。
当然,他们没有步出电梯,而是原电梯而回。
回到十二楼时,许子钧才醒悟地叫起来。
“这不算,刚才你帮我按停了电梯,假若是凶手,必须在短短数分钟内把所有东西接得很好,她知道电梯一定凑着上来等她吗?谁帮她按停电梯?”
“有,有人帮凶手按停电梯。”
大卫肯定地回答。
“是谁?当时还有别的人吗?”文娟也觉得奇怪了。
“当然有,那个人你也认识的。”
“是谁?”
“阿光。”大卫回答。
“阿光!怎么会?”文娟不服了,“阿光不是七点钟就走了吗?除非有两个阿光,要不,就是有叔看错了。”
她不相信地叫道。
“在这件事上就只有一个阿光,而且有叔也没有看错。”大卫说。
“那没有可能!”许子钧也插进来说,“阿光走在凶案发生之前,你说阿光为那女人按停电梯,开玩笑吗?”
“我并没有开玩笑,确实是真有其事,凶徒能够顺利逃脱,没有人帮助是走不成的。还有一点,阿光在那个时候,即案发前的五分钟才离开大厦,所为何事?不是在看风景那么简单吧?”
“你的说法使人觉得不合理。”许子钧说,“人不在大厦内,怎么帮人按停电梯?遥控吗?”
他所指的是电子游戏机的遥控。
大卫却比他更幽默。
“不是遥控,最定镜。”大卫说,“就是这样——”
他做动作:“喏,就这样,人不用靠近,电梯就定着!”
“你当我是不懂事的小孩?你那是录影机式的定镜!”许子钧说得很直接,“我不明白,录影机的定镜怎会与这件事有关连,我们的科技还没有那么先进!”
“科技没有那么先进,但那时的情况却可以是人为的,人比电脑还聪明。”
大卫没有就这件事再开玩笑下去,他说:“这种聪明的发明,普通的劳动者因应着需要,往往最常使用。”
“你做给我看,帮我按着电梯,但是做的时候你要走开。”
“不用我来做,你自己也做得到。”大卫折叠了几张报纸,交给许子钧说,“你见过搬运货物的跟车工人吗?好大堆的货物往电梯里搬,他们就用这种方法,把我刚才交给你的厚报纸,夹在开了门的电梯边——”
“我知道了!我也见过的,我们大厦的搬屋工人和扫电梯工人都是这样做的。”
文娟领悟地叫起来。
“阿光就是用这个方法弄停电梯的!”许子钧懊恼地拍着自己的脑袋说,“我怎么这么笨,这样简单的道理都想不到!”
“我也是想了很久才想到的。”大卫安慰他说,“凶手必须有人配合,而这个人因为是大厦看更认识的,因此必须在凶案发生前离开。”
大卫停顿了一下,他说:“这个人要与他配合得准确无误,太早了,会造成大厦其他电梯用户不方便,引起注意,太迟了,则会赶不及。”
“经过对这栋大厦电梯用途分布的了解,我开始明白了,这个做法是可行的。”大卫用惯有的手法,在纸上嗖嗖地画出来。
“你们看,”他说,“大厦有二十八层,十五至二十八楼有两部直达电梯,我们叫它为A、B电梯。十四楼以下有两部隔层停开,C电梯停双数,D电梯停单数。”
“你们可以看到,十二楼对上,一停就是十四楼,十三楼的也可以走下一层乘搭十二楼电梯,实际上有威胁性的只有这两层。根据有叔告诉我的资料,十四楼是金融投资公司,五时下班后完全没有人,十三楼是塑料洁具批发公司,平日也很少有人加班的,阿光要怎样做?”
他炯炯有神地望着他们说:“阿光只要匿藏在十四楼的垃圾房内,到约定的时间,把电梯按上来,然后乘搭电梯往十二楼,用我们刚才说的方法把电梯弄停。”
“然后他以最快的速度沿着楼梯跑下楼。以阿光这样强健的体魄,六分钟之内跑到楼下绝无问题——时间也是经我推断过的,假设郭帆乘搭电梯到楼下是六时四十五至四十八分之间,电梯回程要三分钟,阿光即乘电梯往下一停,大约六时五十四分完成程序,出现在大厦看更面前,只要在凶案发生之前,他就没有被嫌疑的危险……”他说着。
他们在听。只听见呼吸越加沉重——
这么精心设计的行凶过程,这么恶毒绝情的杀人方法,多么可怕,可怕得令人震栗。
“是谁做这件事,是谁?”许子钧捏紧着拳头问。
“是蒙丽坦,我就知道是她。阿光与她来往密切,只有她,阿光才会不顾危险地帮助。”
文娟说话的声音,没有许子钧那样激愤,却有无尽的伤痛。
想想看吧,第三者的女人要除去自己的丈夫,其中所涉及的桃色成分,就足以叫她想到了。
大卫摇头:“不是,不是蒙丽坦。”
“那么是谁?”
“是一个男人。”
“是男人?!”许子钧的脸色变了,“这样的话,我就知道是谁了。伍健昌,一定是他!”
许子钧说的是财务公司经理伍健昌,他说:“伍健昌与阿光这些人认识,只有他知道有一笔钱,当他要我送钱时,我已觉得奇怪,没有理由这么一大笔钱,我要求派多一个人同去都不答允。这样苦心的安排,这个人杀人越货,其心可算毒矣!”
大卫摇头。
“你们所说的都不是。”
此时他的脸色十分凝重。
“不是那两个人,这个人你们认识的。”
他说出了名字:“卓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