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宁房内,须发皆白的老郎中隔着纱帐细细把了脉,少时点点头,收拾了东西出了内间。
外面,邵策正坐在桌边,见人出来,问道:“如何?”
郎中弯腰道:“回世子的话,这位姑娘原本便有些体虚,先前受过惊吓后,又得了风寒,一直没有将养好,再加上旧伤未愈,忧思过度,种种叠加在一起,才会因腿伤引起发烧。”
郎中的话不紧不慢,邵策的眉头却越听皱得越紧。
偏头看了眼隔着一层纱帐躺在床上的人,体虚,惊讶,风寒,旧伤,忧思,她之前在沈府到底是过成了什么样子?
想到自己在沈府救她时的情景,还有那日她被送过来时,那瘦了一圈的纤弱模样,大概也能猜出来她以往过的是什么日子。邵策觉得心里某处忽地涌上一股酸涩滞闷的感觉,眸色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顿了顿,郎中继续道:“不过也不必忧心,这烧喝几帖药就能渐渐退下去,只是体虚的毛病,还得后续多加调理。”
邵策点头,“有劳,凌斐,你跟着大夫下去写方子拿药吧。”
凌斐低头应了“是”,却没直接带着郎中出去,而是犹豫着又开口道:“世子,今日您原与顾家大公子和裴家大公子有约,如今已然误了时辰,只怕两位公子等的急了不好,这里还是留属下即可。”
一旁一直沉默着不敢说话的莺儿此时也如梦初醒,之前她也是一时急了才去拦了世子,原想着世子能准她出去请个郎中,没想到世子竟然亲自过来了。
这就已经把她吓得不轻了,没想到世子还是有事在身,闻言急忙道:“世子放心,阿宁这边奴婢会看顾好的,千万别误了世子的正事才是。”
凌斐抬眼看着邵策,见邵策指尖轻敲了敲桌案,随后起身,才松了口气,转身道:“来人,备马。”
邵策走后,莺儿才觉着这屋里的空气流通了些,吐口气拍了拍胸口。
她虽知道世子待下人一向宽厚,可心里到底还是怕的。更何况世子这么些年不在府中,回来后比之以往,气质更是深沉疏离了不少。
最重要的是,这还是世子第一次来下房,方才莺儿站在一边,根本连大气都不敢出。
总算是顺了气,莺儿走到阿宁床边替她换了布巾,看着阿宁即使闭着眼睛也丝毫不减,反而更透着一丝乖巧的出色样貌,原先压下去的怀疑,不得不再次冒了出来。
她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世子关心一个丫头来着。
正好凌斐也拿了药方回来了,莺儿犹豫再三,还是没忍住将疑问问出了口。
“凌大人,阿宁她……真的是前几日刚进府的丫头?”
凌斐点头,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吧。
是?莺儿顿了顿,道:“恕奴婢多嘴,奴婢总觉着世子待阿宁,似乎……有些不寻常?”
凌斐当然也有同样的感觉,但是世子的心思深,就是凌斐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只道:“世子的心思我怎么会知晓,不过按照世子的吩咐,好好照顾阿宁姑娘总是不会错的。”
莺儿有这一问,其实纯粹是出于好奇。问出口后,就有些后悔了,她又没有秋烟那个远大志向,问这话倒像是别有目的似的。
听凌斐这样说了,莺儿便很识相地点点头,闭了嘴,见阿宁并无醒的迹象,接过凌斐手里的药包出去熬药了。
凌斐看了眼躺在床上的阿宁,叹了口气。
说实话,自家主子对这小姑娘不一般他是看出来了,但别人不知道,他却知道,这姑娘可是沈家送来的,沈家近日同安王的私下来往,可是越来越密了。
若阿宁只是单纯被沈家送来讨好主子也就罢了,主子身边终于有了个人,是好事。若不是,主子最厌恶的便是上心的人背叛他了,那这姑娘的下场可就惨了。
当然,他也希望是前者。
——————
郎中的药果真有些用处,莺儿煎了一副给阿宁喝了后,没过一会儿,烧就渐渐退了下去,过了午时便悠悠转醒了过来。
莺儿就坐在床边,见人醒了总算松了口气。
“阿宁你可算醒了,可真吓死我了。”
“我……”阿宁还没意识到自己发烧了,还以为是做了个很长的梦,一开口白发现喉咙疼的厉害,喉间吞咽了一下才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莺儿无奈道:“你发了高烧,怎么自己都没感觉?还是我早上过来才发现的。”
“发烧?”阿宁动了动胳膊,的确浑身疼的很,顿时有些愧疚道:“谢谢你莺儿姐姐,又给你添麻烦了。”
阿宁说着自己都有些讨厌自己了,这段日子不是受伤就是生病,还总是麻烦别人。
莺儿摆摆手,笑道:“别忙着谢我,要谢还是等世子回来,谢谢世子吧。要不是世子给你请了郎中,配了药,你也不会这么快就退了烧。”
阿宁闻言微微睁大眼睛,“世子替我请了郎中?”
莺儿点头,“是啊。”
一听这话,阿宁心里更不安了。还没等她细问,门外就传来了秋烟带着惊喜的声音:“世子?”
屋外,秋烟因为昨晚的事,直到日上三竿才收拾好心情从屋内出来,自然不知早上的事。
知道阿宁病了也只暗道一句体弱福薄,便如往常一般坐在廊下做绣活儿。
没想到刚做没一会儿,便见世子爷朝着这边过来了。
秋烟差点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等人快走到近前了才猛地反应过来,随即心中狂喜地起身请安,心道果然世子还是会给老夫人面子的,昨日的话不过是说说而已。
可她刚直起身,就见邵策微点了下头,随后径直从她身前走过,进了阿宁的屋子。
屋内,阿宁已经在莺儿的帮助坐起了身,见邵策进来,便欲下床行礼。
“不必了。”邵策淡淡道:“醒了就好。既然烧退了,便好好休息,药我会让凌斐按时送过来。”
阿宁咬了咬唇,小小声歉疚道:“对不起,都是奴婢的错,给世子添麻烦了。”
邵策看着阿宁昨日刚觉得好些,今日便又因为发烧而变得苍白的侧脸,想起今日郎中来说的那一串病症,道:“既知给我添了麻烦,那便趁着此次好好将养好,免得又落了病根儿,三病两痛的不得安生。”
阿宁攥着被子的手紧了紧,忙点头应是。
她自然是知道这其中的厉害,不是所有主人家都会给下人看病的,她还在沈府时,便有见过婢女身子不好,多用了府里的药材,被找了由头赶出门去的。
想了想,阿宁又保证似的加了一句,“世子放心,奴婢定会早日痊愈,不会误了差事的。”
邵策皱了皱眉,总觉得这回答有些不太对劲。
邵策回了院子往下房这边来,完全是当时下意识的举动,反应过来后干脆就没再纠正。但他毕竟有公务在身,现在见阿宁醒了便放了心,没多坐便回了雅轩。
邵策一走,秋烟就跟着走了进来。
看看莺儿,再看看还在床上的阿宁,一双眼睛瞪的格外吓人,半晌,恨恨地摔门而去,直到晚上都没再出门。
阿宁有些莫名地看着莺儿,莺儿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得益于邵策的“威胁”,阿宁急于让自己快快好起来,连以往难以下咽的苦药,都能面不改色地喝下去。
也得益于这位郎中的医术高明,按着方子喝了几天后,阿宁就明显感觉自己的气色比以往好了不止一点,以前时不时会有的头晕乏力的感觉也不再有了,腿上的伤也完全好了。
总算不用再在屋里呆着,阿宁的心情好了不止一点。
不过这还不是最令阿宁高兴的,而是她的伤好了,便正好能赶上同林妈妈一道出门采买的机会。
公侯府里的下人,没有主子的允许是无法随意出门的,即使能跟着主子出门,也不能离开主子身边。
因而每月一次出门采买的机会,便是丫头们最开心自由的时候。
以前阿宁还在沈府老夫人院里的时候,也跟着嬷嬷出过门,可惜后来进了大姑娘院子,就再也没了这个名额。
阿宁在府里闷了这么多天,一听林妈妈说要带她出去,当然高兴不已。
阿宁也没忘了这些日子莺儿这些日子对她的照顾,细心记下了莺儿想要的东西,预备着给她带回来。
一出了府,阿宁这个年纪本就该有的爱玩天性,终于抑制不住地泄露了出来。许久不曾出府,阿宁东瞅瞅,西逛逛,看什么都新鲜。
林妈妈向来会做人,知道阿宁这些日子憋久了,便允了她四处玩玩儿,只是不可走远,一个时辰后在香料铺子门前会合。
阿宁小小地欢呼了一声,谢过林妈妈,兴高采烈地照着要买的东西寻了过去。
将云瑛要的东西一一买齐,阿宁数了数自己所剩不多的银子,思索一番,转身去了针线铺子。
她原来的小荷包丢了一直没找到,云瑛姐姐给她的那个,她还是想好好收起来,再买一个太贵,只能买些料子自己回去做了。
阿宁一边想着式样一边往前走,一个没注意差点撞上了前面的人。
“对不起……”阿宁忙抬头道歉,却在看清楚面前人的样貌时,忽地僵在了原地。
眼前的女子一身青衣,年岁稍长,模样清丽,正是沈府大小姐沈之遥的婢女迎荷。
迎荷淡淡看着阿宁逐渐发白的脸,微微笑道:“阿宁姑娘,大夫人和大姑娘在品居楼等候多时了,请吧?”
作者有话要说:
凌?镇北侯府最大吃瓜人?斐:一边吃瓜一边担心。
秋?不开心就变宅?烟:今天又是emo的一天。
另外,请相信我,小邵不会说话,后面有他的苦头吃!还有,要相信本书除了女鹅和小邵,都是助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