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 福神

六祖惠能说到这里,意味深长地看了一下堂下,说,“从此,这个国家建寺安僧,奉行佛法,民众心地善良,道德高尚,国家安宁,天下太平。那个化身雄狮的哥哥,是释迦牟尼;而奋不顾身、首先引毒龙出洞的弟弟,就是弥勒。”

让我们把视线再倒回到布袋和尚在岳林山庄忽然失踪那里——

布袋和尚在岳林山庄不见踪影,难道是神迹泄露,因而回天归位了不成?

此地的岳林山庄虽然少了个布袋和尚,数百里外的杭州城却多了个大肚子僧人。

原来那个分身八面的布袋和尚吃斋回来之后,立刻找来自己培养多年的徒弟,吩咐他接替自己,管理岳林山庄。

弟子大吃一惊,说:“师父,你为何要离开岳林山庄,难道就是分身术泄露了么?”

布袋和尚不置可否的一笑,说:“这也算原因之一吧。佛教戒律,擅用神通者,出院(驱逐出寺院)!我因为吃斋而分身,也算犯了戒条。”

“师父,那你为什么不小心些?”

布袋和尚说:“若我不想让他看见,他如何能看破山僧的行踪!我只不过借用他的一张嘴罢了,这样,我离开之后,人们想到我,就不会轻易违背这些年形成的良好风尚。”

弟子有些恋恋不舍,呆呆地望着师父,布袋和尚收起笑脸,一本正经地对他说:“经过这些年的建设,岳林庄田产增加,设施完善,可以说是立下了千年基业,只要这座田庄存在,就能保证岳林寺数百僧人衣食无忧,修行精进,香火旺盛,更主要的是经过两次筑堤修塘,围海造田,再加上滩涂上长出了海苔,这里的民众,不管是当地百姓,还是流落来的难民,只要勤劳,都可以生活无忧了,因此,我的使命已经完成,应该离开了。”

弟子想来想去,总算想起一个挽留师父的理由:“师父,你还是不能走!你想,现在天下大乱,不知哪一天,附近的州县战火又起,无数难民必将逃难到我们这里,您若是不在,人们无以为生,岂不活活饿死?”

布袋和尚拍拍他的头。说:“你放心,我现在就到杭州走一趟,保你有十年太平日子过。”

于是,杭州城头,西湖之畔,人们时常看到一个禅杖头上挑着布袋的大肚子和尚,寒冬腊月,雪花纷飞,他却光头赤足,随处坐卧,有好心人赠给他一双靴,他不是穿在脚下,而是顶在了头顶上,人们发现,虽然他坐卧在雪地里,身上却从不沾雪花。破袈裟也不会被雪水弄湿。

很快,这个颠三倒四,奇形怪状,又有几分神秘的和尚便引起了人们的注意,人们问他从哪里来?

他回答说:“从来处而来。”

“那么你要到哪里去?”

他认真地想了想:说:“到去的地方去。”

“你家在什么地方?”

他反问:“家。有固定的地方吗?”

“你总该知道自己叫什么吧?”

他说:“你有名字,可是,名字是你吗?”

人们谁也不知道他来自哪里,又将去向何方,不清楚他仙乡何处,俗姓法号为谁,本来,这样一个无名无姓无来历的人,应该最为平常,可是人们,人们习惯了有名有姓,以为姓名就是自己,就反而觉得他有几分神秘了。

有人好心好意指点他:“你是和尚,应该住在道场里。”

他凛然反问:“你说,哪里不是道场?”

接着,他咦咦啊啊地唱道:“何处青山不道场,哪方水波无清凉。禅心若为沾泥絮,不随东风上下狂。”

然而,问话的人哪里明白其中美妙的禅机,只是顺着自己的思路说:“我们杭州的灵隐寺,是闻名的大道场,你何不到那里去挂单。”

他却说:“灵隐寺太破了,等八十年后,灵隐寺建成了九楼,十八阁,七十二殿,房屋达到了一千三百间,我再去常住。”

“天哪,八十年后,你还能活着?就算你能再活八十年,你又不是神仙,如何还能常住下去呢?”

他意味深长地说道:“只有活着才能住寺庙吗?释迦牟尼佛早就圆寂了,可他不是已经在大大小小的寺庙里住了一千多年啦?”

尽管他这样说,人们也不相信这个邋邋遢遢,窝窝囊囊的丑八怪大肚子和尚是佛的化身,只是根据他布袋不离身,都称呼他为“布袋和尚。”

农历大年初一,传说是弥勒菩萨的诞辰,这一天,杭州灵隐寺照例要举行祝圣法会。

灵隐寺位于杭州西湖灵隐山麓飞来峰前,又称灵鹫寺,东晋咸和元年,(公元326),印度高僧慧理云游来到这里,看到这座山峰岩石棱层奇秀,惊叹说:“此峰乃是天竺(古印度)灵鹫峰的一座小岭,不知何年何月飞来这里?当年,释迦牟尼佛在世的时候此峰多为仙灵所隐。”

从此,这座山峰就叫“飞来峰”。慧理大师随即面对山峰建了一座寺院,命名为“灵隐”——仙灵所隐。

一百年前,由禅入茶,继而成为茶圣的陆羽曾来这里小住,当时,灵隐寺刚刚经过修整,他在(灵隐寺记)中写道:“晋宋已降,贤能迭居,碑残简文之辞,榜蠹稚川之字,榭亭巍然,猿松多寿,凼角画拱。霞翠于九霄,藻井丹楹,华垂于四照,修廊重复,潜奔潜玉之泉,飞阁眺绕,下映垂珠之树,风铎触钧天之乐,花鬓搜陆海之珍,碧树花枝,春荣冬茂,翠岚清籁,朝融夕凝。”

由此,当时灵隐寺的空前盛况,不难想象,然而,经过会昌法难,寺毁僧散,五百年古寺毁之一旦!

而今,会昌法难已过去四十年,灵隐寺虽稍有兴复,但仅具规模,不复往日的辉煌。

一大早,灵隐寺的僧人们就忙乎开了,因为今天不但是新年,而且是弥勒菩萨的诞辰,更主要的是,他们提前得到通知,杭州刺史董昌,以及他手下战无不胜的大将军钱镠,要在大年初一来寺里礼佛上香。

一个多月之前,钱镠的铁军刚刚攻下了越州,占领了浙东大部分疆域,所以,过了春节,董昌即将赴越州任浙东观察使,而钱镠也将接替他升任杭州刺史。

就在他们商定好了的那天晚上,他俩做了一个同样的梦,都梦见城外飞来峰下的灵隐寺,熠熠生辉,放射着五彩光华。就在这节骨眼上,他们不知灵隐寺的光芒是什么兆头。

钱镠手下有个二十来岁的刀笔小吏,姓蒋,名宗霸,字必大,对佛学有些研究,据他说,笼罩寺院的五彩光晕是佛菩萨放光,这就是说,灵隐寺有佛显灵了。

于是,董昌和钱镠决定在新年伊始来灵隐寺上香,求得佛光的护佑,鸿运长久。

董昌虽是一个因拉民团,抗黄巢而发迹的草莽人物,连他的杭州刺史职位,也是驱逐了朝廷任命的原刺史而自封的,但他却十分喜欢官僚的架子,官僚的排场,他所到之处,清水泼街,黄土垫道——只有皇帝才能享用的仪式,他都得要,所以,灵隐寺幢幡高升,彩旗飘扬,大雄宝殿红烛点燃,天王阁里香烟缭绕,山门前挂起了两串长长的灯笼,全寺的僧人穿着黄色的海青,肃立在甬道的两侧,从门口一直排班到大殿前,方丈和执事僧更是郑重的批上大红袈裟,早早站在门口高高的台阶上,翘首等待父母官的大驾光临……

直到日上中天,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得得传来,方丈打起精神,赶紧率领班首,执事走下台阶去迎接。

然而,骑马而来的不过是打前站的先锋官,他理都不理方丈巴巴结结的询问,大手一挥,卫戍兵唰的一声分成两列,站立在道路两侧,脸面朝外,手握钢刀,警惕的注视着一星半点的风吹草动。

又等了大半天,董昌的八抬大轿才在震天动地的大锣声中,遮天蔽日的旌旗簇拥下,由大将军钱镠护卫着,姗姗来到灵隐寺山门前。

方丈不敢怠慢,赶紧合十鞠躬,引导着董昌刺史一行从中门鱼贯进入寺里。

在客堂用茶稍事休息后,董昌一行来到各个殿堂上香,他们仔细观看,在那些泥塑,木刻,石雕,铜铸的佛菩萨像上,并没有发现什么佛光,最后,他们再在来到了天王殿。

天王殿两侧供奉的是佛教四大护法天王,东方天王一身白色盔甲,因其善于护持国土,名曰:持国。

他是帝释天的主乐神,所以怀抱琵琶,似乎铮铮作响;

南方天王顶天立地,浑身青色,手持一把利剑,能斩断烦恼,令他人善根增长,故曰:增长天王;

西方广目天王,是个红色巨人,身披甲胄,手臂上缠着一条张牙舞爪的蛟龙,常常以天眼观察世间;

北方天王善于广闻四方福德善行,因此名为“多闻”,他通体绿色装束,右手持伞,左手抓银鼠,护持人民的财富……

四大天王塑像十分雄伟高大,董昌不得不抬头仰视他们。

于是,他心中忽然升起被蔑视,被小瞧的感觉,他明知故问:“这个泥胎是谁?”

方丈赶紧回答:“是四大天王。“

董昌嘴角流露出鄙夷的微笑,说:“他们虽然高大威猛,却不过是释迦牟尼佛手下的四大金刚,得时时刻刻听从主人的使唤。”

民间将四大天王称为“四大金刚”,是一种误解,金刚和天王是不可混淆的。

四大天王守护佛土,护持佛法,虽是佛教的护法神,但他们是我们头顶上第一重天的天主,从属于帝释天,却不是释迦牟尼佛的部属。

与四大天王一样,也是一身戎装的大将军钱镠,从董昌的话里品出了异样的滋味。

说实话,自从八年前董昌以阻抗黄巢,维护地方的名义起兵,所有的军事行动都是钱镠组织指挥的。

自从浙江东道观察使刘汉宏发动两浙战争以来,是钱镠的智慧以一州之力,抵御了七八个州军队的围攻,最终以弱制胜,不但保住了董昌的地盘,并且攻占了浙东大部分地区彻底歼灭了刘汉宏的所有兵力,可以说,没有钱镠卓越的军事才能,绝对没有董昌今天的地位。

钱镠也扭回头问方丈,“四大天王是干什么的?你们佛教徒为何供奉他们?”

方丈说:“我们头上一共有三界二十七重天,他们是欲界天中的四大王天的天主,距离我们人类很近,他们平时率领部属,查视人的好恶行业,劝勉人们守戒行善,维护佛法,守护国土。”

“哦……”钱镠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说:“原来如此。”

董昌当然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他追问道:“这四个泥胎,真的能守护国土吗?”

方丈是老实人,且置身事外,如何能明白他们的人情世故?所以说:“他们是护法神,当然能了。”

董昌大喝一声道:“那么,当年黄巢横扫浙江的时候,这些护法神哪里去了?”

“这……”方丈无言以对。

董昌得意洋洋,用手指着陪同他的所有僧人,问道:“你们谁能回答我的问题?”

众僧噤若寒蝉,无人敢回答也无人能回答上来。

静,空气因过度紧张而极度宁静,似乎连一片羽毛落地都能发出打雷般的轰鸣……

就在这极度的凝滞中,突然有人说话了:“门里门外,一场羞愧!”

这是说无力维护国土的护法神羞愧,还是说无言以对的僧人的羞愧?

懂禅的僧人不禁凌然一颤,因为他们分明感受到了奇异的禅机,下意识的肃然而立,而董昌等人却在四处寻找说话的人。

没有人,不是没有人说话,是没有找到说话的人,不过,因为这个神秘的插话,在无形中化解了董昌与钱镠二人之间的暗自较劲。

当时,灵隐寺和众多寺院一样,天王殿供奉的菩萨像,是天冠弥勒,董昌转过身来指着弥勒菩萨头顶上的冠冕说:“他又不是帝王,为什么戴着皇冠?”

方丈说道:“弥勒菩萨原来是释迦牟尼佛的弟子,蒙佛授记,是未来之佛,他老人家现在居住在兜率天内院,所以头上戴的是平天冠,而不是人间的皇冠。”

这时,钱镠手下那个精通佛经的刀笔小吏蒋宗霸说道:“弥勒菩萨是一位福神,据说,在他下生的时候,能给人们带来五谷丰登,幸福安康,所以,使君你应该给弥勒菩萨上三支香,保佑你将要统领的浙东地区疆土安宁,人民富庶。”

“是啊,是啊!”方丈也说,“弥勒菩萨是未来美好的象征,佛经上说,弥勒出世,国土丰乐。”

董昌听了这些话,很是兴奋,笑着说,“好吧,那就点三支香来。”

他将白烟袅袅的檀香举过头顶祈祷说,“但愿菩萨保佑我浙江七州兵马强壮,傲视群雄。”

说完,他刚要鞠躬,似乎听到耳里有微弱的声音,似乎是说:“马壮兵强,成霸称王。”

“天哪,莫非是菩萨显灵了?”钱镠分明也听见了寺里的动静,他不由暗暗吃了一惊,难道这灵隐寺里真有放光的活佛不成?如果真是佛菩萨显灵,可不能让董昌一个人独享。于是他也点燃了三支香,站到佛前的拜墩旁,心中默默祈祷说:“但愿菩萨保佑我钱镠大富大贵,早日成为吴越之王。”

钱镠明明是心中默想,可是,那神秘的声音却紧接着说:“早成王,早灭亡,缓成王,百年长。”

真是活见鬼了,钱镠被说破心思,不由得魂飞胆破,差点惊叫出声,陪同的人们也都听见了佛下有说话的声音,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不知如何是好……

正当所有的人为难之际,忽然,那个地方又有声音传了出来:“呼……哼,哼……呼……”

这分明是打呼噜的声音!

钱镠手下的第一战将,一位名叫顾全武的将军上前几步。撩开供桌胖和尚,他正在呼呼大睡,一边打呼噜,一边说着梦话:“越州富,杭州强,越州杭州出帝王……呼……噜……当了皇帝掉脑袋,反而成就吴越王……呼……噜……”

不知为什么,听了这漫无边际的梦话,董昌和钱镠二人都感到心惊肉跳,惊恐不安,董昌问方丈:“这是你寺中的僧人?”

方丈大摇其头,“贫僧从未见此人。”

钱镠使了个眼色,顾全武捏住那胖和尚的鼻子,想把他憋醒,谁知,他用嘴出气,照样睡得很香,顾全武只好用巴掌把他的嘴巴也堵起来。

那和尚总算摇了摇头,但他睡眼不睁,只是喃喃说道:“别闹,山僧正在王爷府里吃斋呢!”

顾全武使劲拽住他的胳膊,将他从供桌底下拉了出来,胖和尚很不高兴,怪嫌的责问道:“你这人真没趣,怎么能打扰人家的美梦呢?好好的一顿斋饭被你惊扰了,你得赔我!”

顾全武问他:“你从哪里来?如何睡到了供桌

他怪目圆睁,说道:“咦……你这假和尚,如何倒是盘问起我这真和尚来了?你难道没听说过,我从来处来!”

顾全武曾经出家当过和尚,不过,这段历史无人知晓,这个怪模怪样的胖和尚是如何知道的?

这时,有人认了出来,他是杭州街头的那个流浪僧——布袋和尚。

布袋和尚像一副大惑不解的模样,环视着大家,问道:“你们这么多人来天王殿做什么?是不是来给我祝寿呀?我把我的寿辰告诉你们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