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六点三十分,迪居那刚刚收拾完桌上的盘子,正给两位奎因倒咖啡,门铃响了。那个什么活都干的小个男人整整领带,拽拽衣角(而老警官和埃勒里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然后一本正经地走进门厅。过了片刻,他回来了,手中端的银托盘里放了两张名片。老警官皱着眉头拿起了名片。
“别太拘礼,迪居那!”他低声说道,“太好了,普鲁提博士带来一位客人,快让他们进来,你个小鬼头!”
迪居那走出去,带回了医学检查人的总助理和一个高个、细瘦、憔悴的男人,头全秃了,蓄着细心修剪的胡子。奎因和埃勒里站起身。
“我一直在等你的消息,博士!”奎因咧嘴笑道,和普鲁提握握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位正是琼斯教授本人!欢迎光临,博士。”瘦男人一鞠躬。
“这是我儿子,我良心的看守人,博士,”奎因说道,引见埃勒里,“埃勒里——撒迪厄斯·琼斯博士。”
琼斯博士伸出一只柔软的大手:“你就是奎因和辛普森经常提起的家伙!”他声音嗡嗡地说道,“很高兴见到你,先生。”
“我一直渴望着能认识纽约的药理学家和著名的毒理学家,”埃勒里笑着说,“把纽约市的骨骼弄得咯咯响的荣誉全部归于你。”他做出发抖的样子指了指椅子。四个男人坐了下来。
“一起喝点咖啡吧,先生们,”奎因劝道,然后喊迪居那,迪居那明亮的眼睛从厨房门后探了出来,“迪居那,你这恶棍!来四杯咖啡!”迪居那咧嘴笑笑消失了,过了片刻又像玩偶盒里的玩偶一样蹦了出来,端了四杯冒着热气的咖啡。
普鲁提,长得很像传说中的恶魔,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黑色的模样吓人的雪茄开始玩儿命地抽。
“闲谈对于你们这些休闲的人来说没有什么,”他在抽两口烟的间隙中怏怏地说道,“但是我像只河狸一样整整忙了一天,分析一位女士胃里的东西,我真想回家睡会儿觉。”
“说得对,说得对!”埃勒里叽叽咕咕道,“听说你请求琼斯教授的帮助,我猜想,你分析费尔德先生的尸体时遇到了一些阻力。别泄气!”
“我不会放弃,”普鲁提坚强地回答说,“你说得对——我遇见了猛烈的阻力。在检查死去的女士们、先生们的内脏方面,请原谅职业性的谦虚,我有一些小小的经验。但是我承认从没有见过像费尔德这家伙的内脏那么乱七八糟的。严肃地说,琼斯会证明这件事的真实性。比如他的食管和整个气管,就好像有个人拿着喷灯在他身体里面整个喷了一遍。”
“是什么——不可能是二氯化汞,对吗,博士?”埃勒里问道,他一向对于自己在科学方面的无知而得意。
“是,”普鲁提咆哮着说,“但是让我告诉你们这是怎么回事。书上写过的每种毒药我都考虑过。虽然这种毒有点类似于石油的成分,但是我无法确认它。是的,先生——我完完全全被难住了。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医学检查人本人,他认为我劳累过度眼珠都快掉出来了——用他那双细腻的意大利的手在这方面也尝试过。他所努力的结果,伙计们,是零。说到化学分析,这位医学检查人也完全不是一个外行。所以我们把这个问题交给了知识的源泉,让它喷出自己的结果。”
撒迪厄斯·琼斯博士令人生畏地清了清喉咙:“谢谢你,我的朋友,这种介绍很有戏剧性。”他用低低的、表达不流畅的声音说道,“是的,警官,残余物转交给了我,我要非常严肃地在这里说,我的发现是毒理学办公室十五年来所做的最令人震惊的发现!”
“我的天!”奎因低声说道,吸了口鼻烟,“我开始对我们那位凶手朋友表示尊敬了。最近很多事情都不寻常!你发现什么了,博士?”
“我理所当然地认为普鲁提和医学检查人的前期工作做得非常好,”琼斯博士双腿交叉,开始讲道,“一般都是这样。所以,在做其他事之前,我分析了不引人注目的毒药。不引人注目,就是说,是从使用它的罪犯的立场说的。这能让你们知道我研究得多么细致——我甚至想到了我们那位作家朋友最喜欢用的东西:马钱子,一种南美毒质,在五部小说里四部小说都靠它取得了成功。但甚至那个总是无辜地受到谩骂的毒物家族也令我失望……”
埃勒里坐回到椅子里哈哈大笑:“如果你用轻讽刺的方式形容我的职业,琼斯博士,我可以告诉你,我的小说里从没有用过马钱子。”
毒理学家的眼睛一亮:“你就是其中一位吗?奎因,老家伙。”他转身对着老警官,老警官正若有所思地咀嚼着一块糕点。毒理学家忧伤地又说道,“请允许我向你致以慰问……无论如何,先生们,让我解释,就罕见的毒药而言,我们一般不用费多大功夫就能得出确切的结论——就是说,在药理学中的罕见毒药。当然,还有不少稀有的毒药我们根本不了解——尤其是东方的药。
“简而言之,我发现自己面临的是进退两难的、令人不愉快的结论。”琼斯博士哈哈笑着回忆道,“不是个令人愉快的结论。我分析的毒药里有某些隐隐约约熟悉的特征,正如普鲁提所说,有的特征不完会一致。我昨晚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捣鼓我的蒸馏器和试管,昨晚较晚的时候我突然找到了答案。”
埃勒里和奎因坐直了身子,普鲁提博士叹息一声懒洋洋地坐在椅子里,伸手去拿第二杯咖啡。毒理学家打开交叉的双腿,他的嗡嗡声更吓人。
“杀死你的受害人的毒药,警官,叫作四乙铅!”
对于一个科学家来说,这个宣布用琼斯博士深沉的声音说出来也许很有戏剧性,但对于老警官来说,没有任何意义。至于埃勒里,他咕哝道:“我听起来像是传说中的怪物!”
琼斯博士笑了,接着说:“没太引起你们的注意,是吗?我再告诉你们一点有关四乙铅的东西。它几乎是无色的——更确切地说,外观上像三氯甲烷,第一点。第二点——有气味——很淡,确切地说——气味独特,像是乙醚的气味。第三点——它的效力非常可怕。如此的效力——我还是先说明一下这种异常厉害的化学物质对活的组织有什么作用吧。”
此时毒理学家吸引了听众们全部的注意力。
“我拿了一只健康的兔子,做实验用的那种,涂抹——仅仅是涂抹了,提醒你们——在这只动物耳朵后面柔软的部位抹了一点未加稀释的这种东西。记住,这不是体内注射,仅仅是抹到皮肤上。在它进入血液之前首先得被皮肤吸收。我观察了这只兔子一个小时——之后我就不需要再观察了,它已经完全是只死兔子了。”
“我并不觉得有多厉害,博士。”老警官反驳道。
“是吗?记住我说的话,药力极其厉害,仅仅是在健康的皮肤上涂抹了一下——知道吗,我惊呆了。如果皮肤上有个什么切口,或者毒药注入体内,那就完全不一样了,你因此可以想象一下,费尔德吞下了这种毒药,他的体内会怎么样——他还吞下了不少!”
埃勒里的眉毛拧成了一团。他开始擦他的夹鼻眼镜的镜片。
“还不止这些,”琼斯博士接着说道,“据我所知——我在这个城市,只有上帝知道,工作了多少年;我对于世界上其他国家在我这个科学领域取得的进步也不是不了解——据我所知,四乙铅还从没有被人用在犯罪目的上!”
老警官挺直了身子,惊呆了:“这才说明了什么,博士!”他低声说道,“你肯定吗?”
“完全肯定。所以我才这么感兴趣。”
“这种毒药杀死一个人需要多长时间,博士?”埃勒里缓慢地问道。
琼斯博士做了个鬼脸:“这个问题我不能确切地回答;原因是,根据我的知识,从前没有一个人死于这种毒药。但是我可以估计个八九不离十。我想费尔德把这种毒药吃过体内之后,活了最多十五到二十分钟。”
奎因咳嗽一声打破了随之而来的沉默:“从另一方面看,博士,这种毒的非常奇怪之处使得追查起来相当容易了。依你看,它最普通的来源是什么?它是从哪儿来的?如果我想用它来犯罪并且不想留下痕迹,我到什么地方能得到它?”
毒理学家的脸上露出憔悴的笑容:“查找这种东西的工作,警官,”他热情地说,“我就交给你了。你能找到,四乙铅,就我所能够判断的——记住,对我们来说,几乎完全是种新东西——最通常出现在某种石油产品里。我捣鼓了很长时间才找到大量制造它的最容易的办法——你们永远猜不出来是什么办法——可以从常见的,普通的,每天都用的汽油中提炼出来!”
两位奎因低声尖叫:“汽油!”老警官喊道:“什么——一个人到底怎么可能查出来呢?”
“这正是问题所在,”毒理学家答道,“我可以到一个拐角的加油站,加满汽车的油箱,开回家,从油箱里抽出一些汽油,到实验室里不费吹灰之力,很短时间内就能提炼出四乙铅!”
“这是否意味着,博士,”埃勒里满怀希望地插嘴说,“杀害费尔德的凶手有些实验室的经验——知道一些化学分析,并且非常堕落?”
“不,不是这样。任何一个家里有自酿酒蒸馏器的人都可以不留痕迹地提炼那种毒药。这个过程的美丽之处在于汽油里的四乙铅比其他任何液体成分的沸点都高,你只需要到一定温度把其他东西都提炼出来,剩下的就是这种毒药。”
老警官手指哆嗦着吸了一口鼻烟:“我能说的就是——我向凶手致意,”他喃喃道,“告诉我,博士,一个人难道不需要了解一些毒理学才能有这种知识吗?如果对这个题目没有特殊的兴趣——还有训练——他怎么可能知道这些呢?”
琼斯博士哼了一声:“警官,你真让我吃惊。你真让我吃惊,你的问题我已经回答了。”
“怎么回答的?你是什么意思?”
“我没有告诉过你怎么提炼吗?你如果从一个毒理学家那里听说过这种毒药,只要你有蒸馏器你不就能造一些吗?除了四乙铅的沸点你不需要任何知识。走着瞧吧,奎因!你根本不可能根据这种毒药查到凶手。极有可能凶手偶然中听过两个毒理学家的谈话,或者在两个医学人员的谈话里听说过这种东西,那剩下的就容易了。我并不是说事实就是如此。凶手也许是个这方面的专家。我只是告诉你存在的这些可能性。”
“我猜是混在威士忌酒里喝下去的吧,博士?”奎因出神地问道。
“毫无疑问,”毒理学家答道,“胃里有大量的威士忌酒。当然,对于凶手来说,不让受害者发现,这是最容易的办法。现在的威士忌,大多数闻起来都有乙醚的味道。还有,费尔德可能还没来得及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就已经喝下去了——如果他发现什么的话。”
“他就没有尝尝吗?”埃勒里无精打采地问道。
“我从没有尝过,年轻人,所以我无法确切地说,”琼斯博士答道,语气有点刻薄,“但我怀疑他是否会……足够引起他的警觉,无论如何。一旦他喝了下去,就没什么区别了。”
奎因转身着普鲁提,他已经呼呼睡着了,手上的雪茄也早已熄灭:“嘿,博士。”
普鲁提不安地睁开眼睛:“我的拖鞋呢——我好像从来找不到我的拖鞋,见鬼!”
尽管此刻气氛紧张,但是医学检查人总助理现在搞得大家哄堂大笑。当他彻底清楚他说了什么话后,也跟着大伙一起哈哈笑了起来。然后他说道:“这更说明我该回家睡觉了,奎因,你想知道什么?”
“告诉我,”奎因说道,身子有点在发抖,“从你对威士忌的分析中找到了什么?”
“呃!”普鲁提立刻清醒了,“瓶子里的威士忌跟我曾经测试过的威士忌一样好——这么多年我除了测试酒没干过别的。是他气息里的毒药让我开始以为费尔德喝了杯酒。你给我送来的从费尔德公寓拿来的瓶子里的苏格兰威士忌和黑麦威士忌都属上乘质量,可能费尔德喝的也是从那里来的。实际上,我应该说两种样品都是进口货。自从大战后——我在国内没有见过质量那么好的酒,就是说,除了那些大战之前存起来的东西……我想维利把我的报告交给你了,姜汁啤酒也没问题。”
奎因点点头:“问题似乎明了了,”他沉重地说道,“看来在四乙铅这件事上我们碰了壁。要再确认一下,博士——跟这位教授共同努力,试着找出毒药方面的漏洞。你们比任何人都知道得多。这只是一种探索,也许一无所获。”
“这点没有任何问题,”埃勒里悄声说道,“一个小说家应该坚持写完结尾。”
“我认为,”在两位博士走了以后埃勒里急切地说道,“我要轻松地到我的书商那里取那本福克纳了。”他站起身开始急急忙忙找他的大衣。
“回来!”老警官吼道,把他摁到一张椅子上,“别着急,你那本该死的书跑不了。我要你坐下来陪着我。”
埃勒里叹口气,舒舒服服地坐到皮垫上:“只要一想到所有人类大脑弱点的调查都是无用的并且是浪费时间的,我尊敬的父亲就会又把思想的重担压到我身上。嘿!有什么好吃的?”
“我根本没有给你加什么负担,”奎因咆哮道,“不要再用这么大的词了,我的头够晕的了。我要你做的是帮我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梳理一遍,看看——我们还能发现什么。”
“对这点我表示怀疑,”埃勒里说,“既然你要求,那我从哪开始?”
“不是你说,”老警官咕哝道,“今晚我来说,你来听。你也可以做点笔记。先从费尔德说起。我认为,首先,我们可以理所当然地认为我们的朋友星期一晚上到罗马戏院不是去找乐而是做生意,对吗?”
“我认为这一点毫无疑问,”埃勒里说道,“那维利对费尔德星期一的行动调查结果是什么?”
“费尔德九点半到了办公室——通常早晨都是这个时间到。工作到中午,一整天没有一个来访者。十二点独自在韦伯斯特俱乐部吃的午饭,一点半返回办公室,工作到四点半——似乎直接回了家,门房和电梯工都能证实他四点半到达公寓。除了迈克尔斯五点到六点离开,维利没有得到其他的消息。费尔德七点半离开家,身上穿着我们发现他时穿的衣服。我有一份他白天见的客户名单,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那么造成他银行账户上没多少钱的原因又是什么呢?”埃勒里问道。
“不出我所料。”奎因回道,“费尔德始终在证券市场输钱——还不是小数目。维利只花了几个小钱就查清楚费尔德经常去赛马场,在那也输了不少钱。在精明人的眼里,他一定是个自作聪明的傻瓜。这就解释了他的银行账户上没有多少钱的原因。不仅如此——也可能更确切地解释了我们在节目单上发现的‘50,000’那个数字,意思是钱。它指的这笔钱,我肯定,与他在戏院里要见的那个人有一定的关系。
“我认为我们完全可以得出结论,费尔德与杀害他的凶手非常亲密。原因之一,他显然毫不怀疑,至少没有问一声就喝了那个人的酒;原因之二,他们的会面显然不希望别人知道——否则,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为什么选了戏院作为会面的地点?”
“好吧,我来问你一个同样的问题,”埃勒里抿了抿嘴唇插嘴说,“为什么应该选择戏院作为见面地点来进行一个秘密的、毫无疑问是恶毒的交易呢?难道公园不是更秘密吗?旅馆的大厅难道不是更合适吗?回答这个问题。”
“不幸的是,我的儿子,”老警官和蔼地说道,“费尔德先生不可能确切地知道他会被杀死。对于他来说,他所做的只是管好他那部分的交易。事实上,也许是费尔德自己选了戏院作为见面地点。也许他想提出不在某个犯罪现场的证据,没办法说清楚他想干什么。至于旅馆大厅——肯定他会有冒着被人看见的极大风险。也许他也不愿意让自己在公园这么孤独的地方冒风险。最后一点,也许他有特别的理由不希望被人看见他和另一个人在一起。记住!我们找到的票根证明另一个人不是跟费尔德同时进戏院的。但这些都是毫无结果的推测——”
埃勒里若有所思地笑了笑,但是什么也没有说。他在想老父亲并没有完全回答他的问题,这对于一个习惯直接思维的奎因警官来说是件奇怪的事。
但是奎因还在接着讲:“很好,我们必须永远牢记进一步的可能性,就是跟费尔德做交易的那个人不是杀害他的凶手。当然,这仅仅是一种可能。这起犯罪似乎计划得天衣无缝。但如果是这样,我们必须在周一晚上的观众里寻找两个人,他们和费尔德的死有直接的关系。”
“摩根?”埃勒里懒懒地问道。
老警官耸耸肩膀:“也许吧。我们昨天中午跟他谈话的时候,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们这件事?他别的事情都承认了。也许是因为他觉得承认了给一个被谋杀的男人付了一笔勒索的钱,再加上在戏院里被人发现,这个现实会构成一个足以毁掉他的偶然性的证据。”
“我们从这个角度考虑考虑,”埃勒里说道,“一个男人死了,他在节目单上写下一个数字‘50,000’,显然是指美元。根据辛普森和克洛宁告诉我们的有关费尔德的事情,我们知道他是一个无耻的,可能犯了罪的这么一个人。再者,我们从摩根那里了解到,他还是一个敲诈勒索者。因此,我认为,我们可以安全地推断出,他星期一晚上去罗马戏院是去从一个我们不知道的某个人那里收取,或者安排五万美元勒索金的支付。没什么错误吧?”
“讲下去,”老警官不明朗地咕哝道。
“很好,”埃勒里接着说,“如果我们得出结论,那晚被勒索的那个人和凶手是同一个人,我们用不着再找什么动机。动机是现成的——干掉勒索人费尔德。然而,如果我们接着假设凶手和被勒索的人并非同一个人,而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那么我们必须还得扒拉扒拉找找犯罪的动机。我个人的意见是没有必要——凶手和被勒索的人是同一个。你认为呢?”
“我倾向于同意你的看法,埃勒里,”老警官说道,“我仅仅提了提其他的可能性——并没有叙述我自己的论断。让我们继续,那么,假设被费尔德勒索的人与杀害他的凶手是同一个人……”
“啊—不见的票,”埃勒里低声说道,“我想知道你用它们做了什么。”
“不许开玩笑,你这个恶棍,”奎因咆哮道,“我做了这件事。加起来,我们要对付八个座位——一个是费尔德坐的,这张座位的票根在费尔德身上找到了;一张是凶手坐的,这张票的票根被福林特找到了;最后是票买了没有人坐的空座,这点被售票处的报告证实了,而这些票的票根,撕掉的或者完整的,在戏院里或者售票处都没有找到。首先,几乎不可能周一晚上六张票都在戏院里,然后又都跟着某个人出了戏院。记住,搜查个人没必要彻底到连票根这种小东西也要搜。最好的解释是,要么费尔德要么杀手一次买下了八张票,目的想使用两张,留下其他六张,确保在进行交易的短短时间内,绝对没有外人打扰。这样一来,最明智的办法是一买到票立刻毁掉,也许是费尔德或者凶手干的,这就要看是谁做的安排。我们因此必须忘掉那六张票——不见了,我们永远也找不到它们。”
“接下来,”老警官继续道,“我们知道费尔德和他的受害人分别进入戏院。这点可以从一个事实得到肯定的推断,当我把两张票根对在一起时,撕掉的边不吻合,而当两个人同时入场时,票同时拿出来,总是被一起撕——这一点说明他们并不是在基本同样的时间入场的,因为为了安全起见,他们也许一前一后入场,似乎他们不认识对方。然而,马奇·奥康奈声称第一幕LL三零号没有人坐,卖果汁的小子杰斯·林奇证实第二幕开始后二十分钟LL三零号仍然没有人。这就意味着凶手要么还没有进戏院,要么他早进去了,但是坐在剧场里别的什么地方,有另一张座位需要的票。”
埃勒里摇摇头。
“这一点我跟你一样清楚,儿子,”老人试探地说道,“我只是顺着思路说。我要说凶手似乎不太可能是在入场时间进戏院的。可能他是在第二幕开始至少十分钟后才入场的。”
“这一点我能证明。”埃勒里懒洋洋地说道。
老警官吸了口鼻烟:“我知道——那些节目单上的神秘数字。怎么写的?
“930 815 50,000
“我们知道‘50,000’表示的意思。另外两个数字指的一定不是美元,而是时间,看看‘815’。戏八点二十五开始。极有可能费尔德大约八点一刻到的,或者如果他到的早,他有理由看看他的表那时候是几点。下面,如果他跟某个人有约会,这个人,我们假设,到的很迟,更有可能的是,费尔德应该在他的节目单上潦草地记下——第一,‘50,000’,这表明他正在考虑即将进行的交易,包括五万美元勒索的钱;然后写下‘815’,他正在考虑的时间;最后是‘930’——被敲诈的人该到的时间!费尔德这样做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每个有涂抹习惯的人无所事事的时候都会那么做。这对于我们是件非常幸运的事,因为它表明两件事:第一,与凶手约会的准确时间——九点半;第二,它证实了我们猜测的凶杀发生的实际时间,九点二十五,林奇看见费尔德活着,就他一个人;九点半,根据费尔德写下的证据,凶手应该到了,我们理所当然认为他到了,根据琼斯博士的叙述,毒药十五到二十分钟杀死费尔德——考虑到帕塞九点五十五发现尸体,我们可以说毒药是九点三十五喝下去的。如果四乙铅最多需要二十分钟——时间是九点五十五。当然,早在九点五十五之前,凶手离开了作案现场。记住——他不可能知道我们的朋友帕塞先生会突然想站起来离开座位。凶手可能认为费尔德的尸体要到中场休息才会被发现,也就是十点零五,这样会有足够的时间让费尔德根本不可能说出任何东西就死掉。我们的神秘凶手很走运,费尔德被发现时太迟了,他不可能说出他被杀了。如果帕塞早走出来五分钟的话,我们早就把那位难以琢磨的朋友关进监狱了。”
“好极了!”埃勒里低声说道,充满深情地笑了笑,“背诵得相当好。祝贺你。”
“噢,给我跳到澡盆里去洗洗,”他父亲咆哮道,“我只是在重复你周一晚上在潘泽的办公室里说的话——事实是虽然凶手在九点半到九点五十五之间离开了作案现场,但直到我们允许大家回家,他晚上的其余时间始终在戏院里。你对门卫和奥康奈那姑娘的检查,再加上看门人的证词,小巷里杰斯·林奇在场,引坐员对这个事实的证词和所有其他的一切,仔细分析,他就在案发现场。这样我们暂时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我们现在所能做的就是琢磨在调查过程中碰到的几个人的个性,”老警官叹口气继续说道,“首先——马奇·奥康奈说第二幕过道上没有一个人往来,她是否说了真话?九点半到十点一刻尸体被发现之前,整个演出过程中,她没有看见我们知道的那个坐在LL三零号座位上的人,是否真话?”
“这个问题比较棘手,爸爸,”埃勒里严肃地说道,“因为如果她说的都是假话,我们会失去所有情报,如果她真在撒谎——上帝!她此刻所处的位置要么是在描述,要么在确定凶手的姓名!然而她的紧张和奇怪的态度也许是因为她知道帕森·约翰尼在戏院里,一群警察正急切地想抓住他。”
“听起来有道理,”奎因咕哝道,“那么,帕森·约翰尼呢?他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他跟这事到底有没有关系?我们必须永远记住一点,根据摩根的叙述,卡赞耐里和费尔德走动颇繁。费尔德作过他的律师,也许不买帕森的账。为这桩不光彩的交易克洛宁四处探听消息。如果帕森去戏院不是出于偶然,他是通过费尔德还是通过马奇·奥康奈去的?我认为,我的儿子,”他猛地揪了一下胡子又说道,“我要让帕森·约翰尼尝尝鞭子的味道——伤不了他的厚皮!还有那个傲慢的小黄毛丫头奥康奈——吓破她的胆也没什么害处……”他吸了一大口鼻烟,随着埃勒里富有同情的哈哈笑声打着喷嚏。
“还有那个亲爱的老朋友摩根,”老警官继续说道,“他所说的一封匿名信,这么方便地给他的戏票提供了一个神秘的来处,是否真话?”
“还有那个最有意思的女士,安吉拉·罗素夫人……啊,女士们,保佑她们!她们总是把男人的逻辑搅得一团糟。她怎么说的——她九点半到了费尔德的公寓?她不在场的证据是否完全可靠?当然,公寓的看门人证实了她的话。但是很容易摆脱看门人……她对于费尔德的生意是否比她所说的要了解得多——尤其是他的私人生意?她说费尔德告诉她十点回去是否在撒谎?记住,我们知道费尔德九点半在罗马戏院有个约会——他真地会守约十点钟回到他的房间吗?坐出租车回去需要十五或二十分钟——这样只剩十分钟做交易——当然,可能。坐地铁也快不了多少。我们也不能忘记,这个女人那天晚上从没有在戏院出现过。”
“这个女人不会让你闲着,”埃勒里说道,“很显然她隐瞒了什么事。你注意到她厚颜无耻的挑衅了吗?不只是虚张声势。她知道些什么,爸爸,我肯定要盯着她——迟早她会露出破绽。”
“海戈斯托姆会照看她,”奎因心不在焉地说道,“那么迈克尔斯呢?没有有力的证据证明他周一晚上不在场。但是有没有证据没什么关系。他不在戏院里——这家伙有些古怪之处在于他周二早晨去费尔德的公寓,真的是去找什么东西吗?我们彻底搜查了那个地方——是不是我们可能忽略了什么?他说了那么一个有关支票的故事,告知他不知道费尔德死了,很显然他是在撒谎。想想这一点——他一定意识到进费尔德的房间会遇到危险。他看了报纸不可能希望警察不及时去那个地方。因此他是孤注一掷——为了什么呢?回答这个问题!”
“也许是跟他蹲监狱有什么关系——的确,我指控他时他看上去很吃惊,对吧?”埃勒里哈哈笑道。
“也许吧,”老警官说道,“随便说一句,我听维利说了迈克尔斯在埃尔迈拉服刑的事。托马斯报告说是一个被遮掩起来的案子——比在劳教所服的轻刑要严重得多。迈克尔斯被怀疑犯有伪造罪——他的前景非常黯惨。然而费尔德律师却以一个完全不同的罪名——和小小的偷窃案有关——巧妙地让迈克尔斯先生逃脱了惩罚——再也没有听说过伪造罪这件事。迈克尔斯这位伙计看起来非常现实——得盯紧他。”
“我对迈克尔斯有点小小的看法,”埃勒里若有所思地说道,“但现在还是先不说吧。”
奎因似乎没有听见。他盯着石壁炉里噼里啪啦跳动的火苗:“还有莱文,”他说道,“莱文这种人似乎不可能成为他老板的心腹,他不像他装得那么简单。他瞒着什么吗?如果是这样,上帝也帮不了他——因为克洛宁很快就会彻底摧毁他!”
“我很喜欢克洛宁那家伙,”埃勒里叹口气说道,“一个人怎么可能抱定一个决心不改呢?你会这样吗?不知道摩根是否知道安吉拉·罗素?尽管他们两个人都否认认识对方。如果他们认识,那可就太有意思了,对吗?”
“儿子,”奎因嘟嚷道,“别去找麻烦,我们用不着特地去找,麻烦已经够多了……哎呀!”
房间里舒适,安静,老警官懒散地伸直了四肢躺着,壁炉里的火苗跳跃着。埃勒里心满意足地嚼着一块多汁的糕点。迪居那一双明亮的眼睛在远处一个角落里闪烁着,他一声不吭地蹲在地板上,听着他们的谈话。
老人突然思绪一转,眼神正与埃勒里的相遇。
“那顶帽子……”奎因低语道,“我们总是回到那顶帽子上。”
埃勒里的目光显得有点苦恼:“回到一件不是坏的东西上,爸爸。帽子——帽子——帽子!帽子扮演了什么角色?我们对这顶帽子知道多少?”
老警官挪了挪屁股,交叉起双腿,又吸了口鼻烟,这才带着新添的活力接着说:“好吧,在这顶该死的丝礼帽上我们偷不起懒,”他尖刻地说道,“到目前为止我们知道多少?首先,帽子没有离开戏院,显得有点可笑,对不对?经过这么彻底的搜查,我们似乎不可能找不到一点痕迹……所有人走了以后衣帽间里什么也没有留下,垃圾里面没有发现任何也许表明帽子撕成了碎片或者烧掉的东西;事实上,没有一点痕迹,没有一件东西可以让我们继续查下去。因此,埃勒里,目前我们能得出的惟一明智的结论是,我们找帽子没有找对地方!进一步说,无论在什么地方,它还在戏院里,因为我们谨慎地从星期一起就关闭了戏院。直到在这件事情上找到突破口为止,我不会睡觉。”
埃勒里没有出声:“我对于你的叙述一点也不满意,爸爸,”他终于低语道,“帽子——帽子——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他又陷入了沉默,“不!这顶帽子是这次调查的焦点——这是惟一的解释。解开了费尔德帽子的谜团你才能找到指向凶手的根本的线索。我对此深信不疑,只有当我们在对于帽子的解释上取得进展,我才能满意地说我们的思路是正确的。”
老人用力地点了点头:“从昨天早晨起,当我有功夫考虑那顶帽子的时候,我就感觉我们在某个地方误入歧途了。今天都星期三了——还是没有希望。需要做的事情都做了——还是毫无进展……”他盯着炉火,“事情搞得一团糟。我手头有这么多线索,但不知什么该死的原因,我就是不能把它们连贯起来——串在一起——解释什么,毫无疑问,儿子,缺少的东西正是这个案子的关键。”
电话铃响了。老警官跳起来去抓电话。他聚精会神地听着一个男人不慌不忙的声音,尖刻地评论一两句,最后挂上了电话。
“谁这么晚了还来吐露秘密,装了这么多秘密的接收器?”埃勒里问道,咧嘴笑了笑。
“是埃德蒙·克鲁,”奎因说道,“你记得昨天早晨我叫他仔细查查罗马戏院。他花了昨天和今天两天时间干这事。他肯定地汇报说戏院里没有任何能藏东西的秘密之处。如果艾迪·埃德蒙·克鲁说那里没有能藏东西的地方,你绝对可以相信是那么回事,在这类建筑问题上他是行家说了算。我们明天要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罗马戏院再重新搜查一遍!”老人决定道,“我来告诉你,儿子——我不再闲荡了!某个人最好当心点!”
埃勒里用他的长胳膊温柔地抱住父亲的肩膀:“上床去吧,你这个老骗子!”他大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