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佛瑞感觉好像身上黏着一片木门板飞过走廊。臂膀酸痛,膝盖似乎再也无法正常弯曲。在威佛家的工作几乎耗去一整天。到了凌晨一点,他打电话给莎拉,她却毫不客气的要他马上赶过去。他一方面有点担忧他们这么容易就在一起。他一直在等着她的下一步,等她说出她没办法和他这样耗下去。另一方面他又很庆幸能回到她身边,想尽可能把握和她在一起的分分秒秒。就算只是一起泡在浴缸里,闲聊着这桩或许是他处理过最骇人的案件,都让他感觉无比自在。
他看着浴缸那头的莎拉轻啜着酒,显然是在沉思刚才他告诉她的那些。杰佛瑞几乎忘了她这间主卧房浴室里的爪足浴缸有多舒服,六尺的长度加上中央水龙头,极适合两人泡澡。他们的婚姻生活有一半时间是待在这浴缸里的。
莎拉把酒杯搁在膝盖上。
“丽娜人呢?”
“在医院。”杰佛瑞说,“葛蕾丝还在苦撑。”
“她说了什么吗?”
“葛蕾丝?”杰佛瑞问。莎拉点点头。他说,“她的意识相当清楚,不过必须靠注射吗啡来止痛。”
“乳癌真是非常痛苦的死法。”
“很好。”他伸手到浴缸外去拿他的酒杯。基于双亲立下的恶例,杰佛瑞一向不碰酒精,但是经过这一整天,他需要喝一点来纡缓怒气。和莎拉见面之前,他感觉脑袋里天旋地转,老是没办法集中心思。这案子有太多零碎片段需要整合,有太多疑问等着他去破解。酒精总算让他能够专注。
莎拉问,“你真的觉得葛蕾丝会做临死前的告白?”
“不。可是谁知道呢……”他停顿,斟酌着字句。
“丽娜一直替马克辩护。”
“怎么说?”
“她一直坚持马克是被强暴的。”
“本来就是。”莎拉说,“难道你以为他是心甘情愿替那些杂志摆各种姿势,还引诱了他母亲?”
“当然不是。”他很高兴她赞同这观点。
“目前我最担心的是丽娜。”
“她自有分寸。”莎拉说,“给她一点时间。”
“我不能让她冒这种险啊,莎拉。”他揉着眼睛,依然闻到手上的汽油味,尽管他已经将身体用肥皂彻头彻尾洗刷过。
他说,“她就快崩溃了。我不想眼睁睁看着她倒下。我不会原谅自己的。”
“她需要一点时间才能走出那段回忆。”莎拉若有所思的说,“但愿真有那么一天。”
“她连找个人谈都不肯。”
“你不能强迫她这么做。”莎拉反骏说,“等她准备好了自然就会找人谈的。”
他凝视着酒杯,没吭声。
“那么,”她知道他不想继续讨论这事,“换个话题吧。”
“好。”她把目前确定的事项归纳了一下,扳着手指列举出来。
“在威佛家发现的杂志,里头有马克和珍妮的色情照片。葛蕾丝·派特森和她的亲生儿子有染。”
“没错。”
“那泰迪·派特森呢?”
“也许他是关键人。”杰佛瑞说,“他是货车司机。也许是他载着杂志分送到各地去。”
“现在他人呢?”
“不是在医院就是在拖车里。法兰克一直在看着他。”杰佛瑞喝了一大口酒。
“他似乎不怎么关心他有个孩子可能脑死,另一个被绑架。”
“他都在做些什么?”
“大半时间都在陪他老婆。”
“也许他不喜欢分心?”莎拉推想着。
“他妻子快死了,他就专心陪她。这点至少他可以做得到,而不是无奈的坐在那里干着急。”
“相信我,他这人不可能会觉得无奈的。”
“你想他会采取行动吗?”
“我想他老婆一死他会马上离开镇上。”他说,“我和尼克谈过。我们认为泰迪可能会跟尼克在奥古斯塔逮捕的那家伙碰头。”
“藏有儿童色情杂志而被尼克逮捕的那个人?”
他点头,犹豫着是否该把实情全部告诉莎拉。他决定对她坦诚。
“他们约定明天中午会面。”
“谁跟谁?”她问。他看见她眼里的担忧。
“尼克逮捕的这家伙,这个色情杂志的发行人,不久前接到一通电话,电话那头是男人的声音。”他停顿,评估着莎拉的反应。
“我不认得这人的声音,总之,他们约好了在奥古斯塔一家旅馆转交杂志。”
“我猜你也会去?”
“是啊。”他说,“我猜你很难接受?”
她叹了口气。
“记得我们结婚以后,每次电话响起,我总是心惊胆跳的,而且永远不知道你在哪里。”
他又喝了些酒,沉思着。
“你从来没告诉过我。”
“我知道。”她又转换话题。
“所以,到底是怎么运作的?朵蒂和葛蕾丝制作杂志,泰迪负责运送,尼克逮捕的那家伙负责在这一带发行?”
“差不多。”杰佛瑞说,“我们推测泰迪或许在东南方各地都布了点。等我们把他逮捕以后,尼克会向运输部调出他的所有纪录。”
“为什么不现在就调?”
“谁知道会不会有人向他通风报信?”杰佛瑞指出。
“况且他被法兰克盯得紧紧的,无论做什么都别想逃过。”
“为什么要现在逮捕泰迪?为什么不追踪他的开车路径,把所有转手杂志的人全部抓起来?”
“尼克说他们有个电话网。只要其中一个没有依约打电话给下一个,整个联系网络便马上中断。老练得很。”
“我猜大概没人知道莱希的下落吧?”
“难说。”
“乔治亚调查分局注意这个色情集团多久了?”
“好几年了。”杰佛瑞说,“他们必须找出引介人究竟是谁。”
“也许和朵蒂有关?”
杰佛瑞耸耸肩,因为目前什么都无法确定。
“但愿这女人没有联系网络什么的,因为那表示她有个安全的地点可以躲藏,表示她在世界各地都有联络人,这些人由于长期接受她的变态杂志而乐得协助她。”他说着又恼火起来,赶紧深呼吸来让脑袋冷静,发现这没什么效果,于是又喝了几口酒。
“这些人拿小孩进行交易,”莎拉谨慎的说,“莱希很可能早就被送往加拿大或德国了。”她停了一下,继续说,“也可能朵蒂把莱希留在身边凌虐。也许朵蒂把她藏在某个地点,对她做一些难以想象的事。”说到最后,莎拉担忧的提高嗓门。
杰佛瑞揉揉眼睛,想把这抹掉似的。
“一个女人,一个做母亲的,怎么会对小孩做出这种事来?”
“根据我的经验,”莎拉说,“会虐待小孩的女人往往比男人更具有性虐待倾向。我想这是因为她们知道女人比较不容易被逮到,她们知道没人会相信女人也会伤害小孩。”她补充说,“尤其被虐待的如果是男孩的话,情况就更糟了。男孩和一个年长女人做爱,人家只会拍拍他的背安慰一下。同样遭遇的女孩则会被当作受害人。待遇非常悬殊。”
杰佛瑞说,“我连想都没想过问题出在他母亲身上。”
“你怎么可能想到?根本没有头绪。”
“不过,对于泰迪·派特森有嫌疑这点,我倒是从来没动摇过。”
莎拉往后靠着浴缸,仔细聆听。
杰佛瑞说,“威佛家的房子还需要进一步搜索,不过初步发现地下室有印刷墨水。”
“印杂志用的?”莎拉问。
“我以为那些杂志是用大型印刷机印出来的。”
“那些杂志并不花俏,”杰佛瑞说,又喝了几口,“所有文章都是教人如何寻找适合的小孩。”
莎拉紧抿着嘴唇。
“告诉你吧,莎拉,我真希望我从来没看过那些东西。”
她用脚尖摩挲着他的腿。
“你们找到那些被拆掉的地毯没?”
“布雷德和法兰克会每天一大早到垃圾场去检查。根据他们在地板上找到的纤维样本,那些地毯沾有液体。”
“人的体液?”她问,“渗了进去?”
他点头,同样对这感到很不舒服。
“地下室还有个房间,似乎是被当作暗房使用。”他把酒杯放在浴缸边缘。
“我推测,他们应该是在那栋房子里拍照并且印杂志。”
“发生爆炸的话,或许就可以摧毁所有证据。”
“是啊。”他赞同的说,“我还是不懂她为什么不把珍妮房间的地毯也拆掉。”
“其实她并不需要珍妮房间里的任何东西,对吧?”
“应该是吧。”他说。
“你们在那里头找到什么证物了吗?”
“没有。汽油也许会盖掉精液的痕迹。我也不知道。”
“可是没找到明显的证物?”
“没有。”他说,“没有一张照片是在那里面拍的。整栋房子或许只有那间卧房是干净的。”他揉着眼睛,疲倦极了。
“真不敢相信镇上发生这种事,却没半个人知道。”
莎拉拿起酒瓶,替他把酒杯斟满。
“你还记得她对我说了什么吗?”她问,“她问我有没有把珍妮切开来。也许她在担心阉割的事被发现?”
杰佛瑞想了一下。
“有这可能。”
“我不断回想那次谈话,每次想到这里,朵蒂态度的突然变化便浮现脑海。你明白我的意思?她似乎松了一口气。”
“也许吧。”杰佛瑞说,尽管他毫无印象。那次讯问似乎已经非常久远了。
莎拉说,“我打了电话到医院。马克还没有恢复意识。”
“医生做了预后观察吗?”
“ABI不容易做预后诊断。”她说,“缺氧性脑部损伤(anoxic brain injury)。”他点头,于是她往下说,“他的大脑有很多肿块,必须等这些肿块消除才能判断损伤程度。时间拖得越久,情况越不利。”
“有机会恢复正常吗?”
她摇头。
“没有。”她停顿一下,怕他不了解似的。
“他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了。意思是,如果他醒来的话。损害是无法避免的了。”
“他就像个叛逆小子。”
莎拉喝光了酒,把杯子放地上。
“你想马克到医院来之前,是不是被泰迪揍了一顿?”
杰佛瑞已经忘了这段。
“我觉得有可能。莱希呢?马克为什么要追她?”
“也许她吵着要把真相说出来。”
“我们没发现莱希的照片。说不定这是泰迪安排的?”
“很可能。”她说,“也许坐在那辆黑色雷鸟里的人就是他。”
“他大概在医院里。”杰佛瑞说,“我很肯定,不过我还是会让法兰克去查看一下。”
“如果说莱希是那名婴孩的母亲,你认为父亲是谁?”
“我也不知道。”他回答,因为这一切实在太荒谬了。杰佛瑞蒙着眼睛,试图理出头绪。最近他经手的案子似乎都带着点怪诞的成分,让他深陷其中。他多么希望动机是单纯的金钱或情感纠葛。他什么都能承受,就是无法容忍孩子们受伤害。
莎拉必定感受到了他的痛楚。她滑向他,杰佛瑞也挨近了点,让她把头靠在他胸口。
“你身上还有烟硝味。”她说。
“爆炸的威力。”
她用手指滑过他的胸膛,不过比较像是为了确定他在那儿,而不是想挑动什么。她用手指卷弄他的胸毛。
“明天你得小心点。”
“我已经很小心了。”
莎拉仰头,直视他的眼睛。
“要比平时更小心。”她说,“为了我,好吗?”
“好。”他点头,将她的头发拢到耳后。
“我们这样算什么?”他问。
“我也不知道。”
“不管是什么,感觉很棒。”
她笑了笑,轻抚他的嘴唇。
“是啊。”
他张嘴想说什么,这时他的手机唐突的响起。
“真会挑时间。”杰佛瑞无谓的抱怨着。手机放在马桶盖上,莎拉伸手替他拿来。
“也许是尼克?”
他看一下来电显示,“局里。”
保罗·詹宁斯是个高大、胸膛厚实的男人,深黑的胡子衬托着一张圆脸。身上的白衬衫缀绉的,棕色的人造纤维长裤也一样。不过以他脸上的殷切表情看来,杰佛瑞感觉他很像高中数学教师。
“谢谢你赶过来。”他说,“我本来想等一等再打电话给你,可是我睡不着。我有种奇怪的感觉。”
“没关系。”杰佛瑞领着他进入办公室。
“我知道那是枪声。我有感觉。”他反复的说,“于是我马上搭飞机过来。”
“抱歉没有马上回你电话。”杰佛瑞说,“我的秘书以为你是推销员。”
保罗对他说,“我在纽渥克一家乙烯外墙板公司工作。我想先解释一下我打这电话的原因。”他顿了一下。
“我找我女儿已经很久了,而且失望过不知道多少次。”他无奈的将双手一摊。
“过了这么多年,我真的很难相信她们会突然出现。”
“我了解。”杰佛瑞说,尽管他并不能深刻体会这个人十年来所受的煎熬。
“要不要咖啡?”
“不用。”保罗说着,在杰佛瑞指给他的椅子上坐下。
“我们刚刚泡了一壶。”杰佛瑞绕到办公桌后面。他知道这人是谁,知道他想说什么。杰佛瑞想和他保持一点距离。他需要一点空间。
“这是温蒂三岁那年的照片。”保罗将一张模样十分快乐的小孩照片拿给他看。虽然这是很多年前拍的照片,杰佛瑞还是看得出照片中的小女孩长大以后会变成珍妮·威佛。
“这是她失踪前的照片?”杰佛瑞把桌上的照片推还给他。
男人点点头,让杰佛瑞看另一张照片。
“在那之后不久,她就被汪妲带走了。”
杰佛瑞端详着第二张照片,一眼便看出这个汪妲·詹宁斯就是他认识的朵蒂·威佛。他把照片推回去,看着保罗把两张照片叠在一起,朵蒂·威佛的照片放在底下,这样他们谈话时就不会看见她的脸。
杰佛瑞问,“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妻子和女儿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保罗挪动了下身体。
“我念研究所的时候我们住在加拿大。”他说,“外墙板公司的工作并不在我原来的职业规划里头。可是,当温蒂被带走……”他突然停顿,哀伤的笑着,“汪妲在医院里担任护士。我记得她在那儿工作了大约五个月就开始遭人指控。”
“什么样的指控?”
“她在产科病房工作。”保罗说,“有流言说情况不太对劲。有怪事发生。”他深吸一口气。
“当然,我没有理会。那时候我们已经结婚三年,我很爱我老婆,说什么我都不相信她会……况且女人不可能做出那种事,不是吗?”
杰佛瑞没答腔。两人都明白答案是什么。
“总之,”保罗继续说,“她不得已只好请了事假接受调查。婴儿当然没办法说他们的遭遇,可是有传言说是发现了一些物证。我还是无法相信他们说的那些,直到有一天,两个警察找上门来,说要和我谈谈。”
“当时你的妻子在哪里?”
“她出门购物去了。我猜他们大概一直在监视我们的房子,因为她才离开十分钟,他们就来敲门了。”
杰佛瑞点头,示意他往下说。
“他们把发现物证的事告诉了我。”他说,“他们有照片和……”他顿了一下,“图表。”
“你不需要说出他们发现了什么。”杰佛瑞说。保罗似乎松了口气。
“他们说要替温蒂检查一下,看她有没有被……”他又停顿。
“我始终不相信汪妲会做那种事,当然更不可能伤害我们的女儿。汪妲非常擅长博取别人的信任。”
“是啊。”杰佛瑞赞同的说,因为他亲自领教过。
“汪妲购物回来,我把警察的话拿来正面质问她。我们吵了一架。后来她说服我相信警方弄错了,是医院里的另一个女人做的。”他眼里泛着泪光。
“人总是不愿面对真相,对吧?”
杰佛瑞点头。
“大概过了三星期,警察又来了。这次他们带了搜索票,要求搜索我们的房子。”保罗看着小孩照片,手搁在它旁边。
“前一天他们找她谈过。是正式的讯问。我猜他们大概已经找到充分证据,可以行动了。”他回头看着杰佛瑞。
“他们一大早就来了,大约清晨六点,我还在睡觉。”他苦笑着。
“前一天我熬到很晚,百思不解这种事怎么会发生在我身上……”
“总会有办法应付的。”
“是啊。”他说,显然无法接受这说法。
“她们走了。汪妲趁半夜把温蒂带走了。从此我再也没见过她们。”
“你为什么会来找我们?”
“我有个朋友打电话给我,”他说,“他是替我们外墙板公司处理信用卡的,我曾经要求他替我留意看有没有出现她们的社会保险卡编号。大约一星期前,有一件Visa卡申请书上出现温蒂的卡号。地址是你们镇上的一间邮局。”
杰佛瑞点点头,心想自称朵蒂·威佛的这个女人一定以为经过这么多年,应该可以放心使用她女儿的卡号了。事实上,要不是保罗如此警觉,她或许根本不会被发觉。
“你有邮局地址吗?”杰佛瑞心里燃起一丝希望。朵蒂显然很需要这张信用卡。她应该会回来拿才对。
保罗把一张纸条交给他。杰佛瑞认得那是麦迪逊市某间邮局的地址。他把它抄下,将纸条还给保罗。也许这线索能帮助他们追踪到朵蒂,甚至找到莱希·派特森。
“我非亲自过来一趟不可,”保罗把纸条塞回口袋,“看她们是不是真的在这里。”
保罗等着杰佛瑞说话,可是杰佛瑞想不出该如何告诉这个男人他女儿的遭遇。更甚者,杰佛瑞不知道该如何向这位寻找女儿多年的父亲坦承,坐在他对面的这个人,就是杀死温蒂·詹宁斯的凶手。
“她在这里吗?”保罗又问,充满期待的语气撕扯着杰佛瑞的心。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保罗。总之汪妲失踪了,而温蒂死了。”
杰佛瑞不敢想这个男人会有什么反应,不过保罗·詹宁斯的表情却很令他惊讶。一瞬间,他似乎因为他终于知道女儿的下落而松了口气,接着又因为寻找了这许多年却发现她死了而深受打击。他脸色一沉,双手掩着眼睛,痛哭起来。
“请节哀。”杰佛瑞说。
保罗声音颤抖的说,“什么时候的事?”
“上个周末。”杰佛瑞向保罗详细解释事发经过,只省略了他女儿的性器官被阉割一事。聆听的过程中,保罗不断摇头,难以接受这事实。当杰佛瑞说出他本身如何涉及珍妮的死,这位父亲错愕的张大嘴巴。
“我没有……”杰佛瑞犹豫着。他想说当时他没有选择余地,可是他并不确定,也许他是有其他选择的。也许珍妮根本就不会扣扳机。也许珍妮原本可以好好活着。
两个男人隔着办公桌凝视着彼此,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保罗眼神呆滞,仿佛由于太过震惊而无法思考了。
“至于她母亲,”保罗终于说,“我本来以为会更糟。”他指着桌上的照片。
“我对她的观感就是这样,陶立弗先生。我只想着我的小女儿。我不去想汪妲会如何对待她,会让她过如何悲惨的生活。”他停顿,哽咽起来。
“我只想着我心爱的小女儿。”
“这样最好。”杰佛瑞感受到这男人的悲痛,泪水涌上眼眶。当保罗发现他的眼泪,他似乎再也无法克制。
“啊,老天。”保罗捂着嘴巴惊呼,全身颤抖着啜泣起来。
“我可怜的小女儿。我的心肝宝贝。”他前后摇晃着身体来稳定情绪。
“保罗。”杰佛瑞难过得声音也哑了。他伸手到桌上去拍拍男人的手,保罗却握住了他的手。杰佛瑞从来没握过其他男人的手,这么做似乎有些奇怪。然而,要是这样能对保罗的哀伤起一点安慰作用,他是很乐意的。
保罗紧捏着杰佛瑞的手。
“她是个非常可爱的女孩。”
“我知道。”杰佛瑞也将他的手捏紧。
“我的妻子莎拉照料过她。”杰佛瑞突然发现自己失言了。
“我是说我的前妻。她是小儿科医生。莎拉。”
他抬头,眼里充满期待。
“她照料过温蒂?”
“是的。”杰佛瑞说,“莎拉说她是个开朗的孩子。非常聪明,非常可爱。她很有爱心。”
“她的身体还好吗?”
杰佛瑞这次蓄意撒了谎。没有必要让这位父亲知道他女儿受的苦。
“很好。她是个健康宝宝。”
保罗松开杰佛瑞的手,拿起女儿的照片。
“她好可爱,从小就看得出来。有些小孩就是这样。她真是个善良的孩子。”
杰佛瑞拿出手帕来擤鼻子,然后突然想起应该先让保罗用才对。
“抱歉。”杰佛瑞说。
“我不怪你。”保罗说,“我只怪她。我怪汪妲。这女人带走我的孩子,对她做出那许多可怕的事。”他轻咳一声,抹去鼻水。
“这一切都是她一手造成的。”他注视着杰佛瑞说,“我不怪你。”他用热烈的语气强调。
“千万别有罪恶感,陶立弗先生。我一辈子活在罪恶感里头。要是当初我没和她结婚?要是我相信了那些流言?要是我让警方检查女儿的身体,看她有没有被她母亲……”他捂着嘴巴,再度颤抖着身子哭泣起来。
杰佛瑞也跟着再次涌出泪水。他努力镇定自己。此刻他唯一想到的,是放在他办公桌抽屉里的莱希·派特森协寻海报上的学校生活照。他想着珍妮遭遇的种种,想着马克一旦醒来势必得面对的艰难人生路程。他想起莎拉,想着她会有多么难受、带着多么大的罪愆,因为这些孩子都是她的病人。他们也都是杰佛瑞的孩子。也许是因为他们没有自己的小孩,因此觉得对镇上所有的孩子都负有责任。可是瞧瞧他让镇上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只因为他没能察觉隐藏在每个家庭后院的邪恶,害得多少孩子因而受苦?
“你已经尽力了。”保罗仿佛看穿杰佛瑞的心事似的对他说,“你必须尽你的职责去保护那个男孩。”
可是杰佛瑞却没有对那个叫做珍妮·威佛的女孩伸出援手。他也没有解救马克或莱希·派特森。唯一受了他保护的人就是朵蒂·威佛,那个曾经坐在这警局里大言不惭的对他们撒谎的女人。
保罗说,“她离开镇上以后,很多事情才爆发出来。”他低头望着双手。
“她曾经利用周末兼职当保母。那些孩子也受到了虐待。”
杰佛瑞起身,不想让自己的情绪成了焦点。他问,“有没有收到拘票?”
“没有。”他嘲讽的笑着。
“过了几天,他们发了拘票逮捕另外一个女人,可是她也离开镇上了。”
杰佛瑞突然想起莱希·派特森,颈背的汗毛竖了起来。
“她叫什么名字?”
“她姓马克森,”保罗擦着鼻水说,“葛蕾丝·马克森。”
丽娜坐在葛蕾丝·派特森床边,聆听着一旁心脏扫瞄器缓慢的哔哔声响。房间的百叶窗是关闭的。那扇窗户俯瞰着医院停车场,不过反正这时候也没什么可看的。泰迪·派特森坐在病床另一侧的一张高躺椅上,头往后靠,张着嘴巴打鼾,一副世事与我何干的样子。刚才丽娜暗示葛蕾丝可能和他们的一对儿女发生的事有关时,还被他嘲笑了一阵。泰迪曾经坐过牢,他打从心里不信任警察。当然,如果他根本就是共犯,当然更不会告诉丽娜他女儿被拘禁在什么地方了。泰迪甚至要丽娜离开,可是不知为什么,葛蕾丝让她留下。他唠叨了一下,但还是顺从了她。泰迪被老婆压得死死的,没她允许连个屁都不敢放。泰迪的生活似乎是以葛蕾丝为重心,丽娜和他共处一室越久,越是清楚了解到他对他的两个孩子根本毫不关心。
丽娜看着葛蕾丝·派特森,看她沉睡着,心想这个女人对家人的影响力何其大。她拒绝使用呼吸辅助器,但是戴了可以供应她氧气的面罩。她身体底下和周围垫了许多枕头来保持舒适,可是任谁都看得出来,这个女人正与死亡痛苦缠斗着。在丽娜初次见到她之后,才短短几天葛蕾丝的病情急速恶化。也许是因为住院的关系,但是看来葛蕾丝确实已进入临终状态。她的皮肤蜡黄,两颊凹陷。她的眼睛充满黏液,不断流出在常人身上应该是泪水的东西。
丽娜在椅子上变换着姿势,想让自己舒服些。她的尾椎骨好像被球棒打过似的僵麻,双手双脚就像那次被攻击过后一样的疼痛。一个钟头前,她突然发现这是因为她一直握着拳头、蜷缩着脚趾的缘故。她的身体僵硬,光是和派特森夫妇待在这房间里,已经足以让她的肚子和其他部位一样紧绷。她真想勒住他们的喉咙,提醒他们随着时间的流逝,莱希遭遇不测的机率也越来越高了。
也许他们不说话是因为丽娜在场的缘故。在丽娜看来,泰迪不太像是即将丧偶的悲痛丈夫。他妻子睡着时他都在看电视,被情境喜剧逗得大笑,看动作片时还一边不知对谁解说着剧情。
“他会鞭打那人的屁股。”泰迪不时喃喃说着。或者说,“给那家伙一点教训。”
报导新闻时泰迪便睡着,而且似乎睡得很沉,连护士进来检查葛蕾丝的心电图状况,他都照睡不误。
这也使得丽娜有时间好好观察葛蕾丝·派特森,以及思考过去几天内发生的事。马克没有住进她母亲这间医院,因为救护车把他带往距离最近的急诊室了。他未来的情况还很难说,不过没有一个医生认为,经过那番折腾,他还能够恢复健康。
丽娜想着马克。他和所有男孩子一样,渴望爱、渴望母亲的关注,而且用尽一切办法去获得。她想起自己在这年纪的时候,生活一团混乱。一切都那么情绪化,而她是那么渴望得到汉克的认同。她以为学校里那一小群流氓眼中的她就是真实的自己,而她利用这假象所得来的,如今回想起来也只是假的关注。
丽娜十五岁时开始和拉斯·弗莱明上床。当她的身体准备好接受肉体关系时,她的情感却是一片荒芜。当时拉斯二十二岁,这点让汉克很难接受,可是丽娜自以为深爱着他,而拉斯则将她玩弄于股掌间。他要什么,她给什么。他是个阴晴不定的浑球,丽娜则像温度计那样顺着他,一下子极力安抚他,一下子又得试着诱惑他。她的日子就这么起伏不定,端看拉斯如何对待她。她要不是躲在房间里哭泣,就是坐在门廊前焦虑不安的等他回来。当时的她年轻又愚蠢,以为拉斯给她的那些就是爱。
如今回想起来,丽娜明白他只不过是个利用一个无知少女发泄性欲的偏执狂和毒虫,可是当时她却把他当作生命中最美好的际遇。人在年轻的时候是多么傻气,多么渴求被爱、被关怀。马克在他母亲眼里,必定就是这样的俎上肉。他必定感觉自己就像一道迸裂的伤口,并且深信只有他母亲能将他治愈。如今,他曾经承受的那一切却让他难堪得只想死掉。丽娜太清楚这种一翻两瞪眼的窘境了。
葛蕾丝猛抽一口气,醒了过来。她缓缓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好一阵子,仿佛她的大脑正试图弄清楚这是哪里、发生了什么事。丽娜很想提醒她,对她说她就快死了,可是葛蕾丝似乎自己回想了起来。
葛蕾丝把头转向丽娜,身体下方的僵硬枕头跟着窸窣作响。她把视线尽可能的往外延伸,越过她手臂上的血压测量仪,到达静脉注射器,接着再到床边的自给式吗啡注射泵。丽娜住院时也用过那种东西。病人只要按下连着帮浦的控制钮,就可以自己开始注射吗啡。病人就算一直按个不停,剂量也是一定的,不过却给了病人一种可以管理自己病痛的感觉。
想也没想,丽娜伸手,在葛蕾丝还没压下手中的控制钮之前把它拿开。丽娜到这里以后还没有机会和葛蕾丝独处。泰迪早就睡死了,不会来打扰她们。
“找这个?”丽娜拿起仪器,轻声问。
葛蕾丝眼里闪了一下,然后瞄了下泰迪。
“你要把他叫醒,让他听我说话?”丽娜仍然压低着声音说。
“我和马克谈过了,葛蕾丝。你要泰迪知道你有多么爱你的小儿子?”
她咽了下口水,没有反应。
“你能说话。”丽娜说。几小时前她才听见葛蕾丝要护士给她刨冰。
“我知道你能说话。”
葛蕾丝缓慢的将手伸向蒙住她口鼻的面罩。她把它拉到一边,费力喘着气。
“让我……”她说。
“注射……”
丽娜掂了下手中控制钮的重量。比她以前用过的吗啡注射泵重了许多。
她说,“很痛,是吧?”
葛蕾丝点点头,五官由于痛楚而扭曲。
“想不想交换条件?”丽娜像炫耀糖果似的晃了晃仪器。
葛蕾丝厚颜的笑了笑,她的眼神似乎是在说她压根瞧不起丽娜。
“好吗?”丽娜催促着。
“告诉我莱希在哪里,我就让你注射吗啡注射到爽。”
葛蕾丝依然只是笑,不过眼神中多了点严酷的味道。她转过头去,重新盯着天花板。丽娜看见这女人放在胸口的手微微颤抖着。之前医生替她开了效力更强的备用麻醉剂。葛蕾丝为什么不早点让他们为她注射,颇令人费解。难道这女人以为她还有机会离开病床?
丽娜说,“我知道你很想注射,葛蕾丝。我知道你很需要。”
葛蕾丝回头看着她。她用力吸气,然后吃力的吐出,“不需要。”
丽娜站起,手紧抓着注射器。她仍然小声说话,免得惊醒了泰迪。
“我知道你强暴了马克。”
葛蕾丝微笑的嘴咧得更开了,仿佛那是一段美妙的回忆。她闭上眼睛,丽娜感觉她似乎是在回味着和儿子共处的记忆。
“说说珍妮·威佛吧。”丽娜咬牙说,“你对她做了什么好事?”
“她是……”葛蕾丝依然盯着天花板,眼里涌出泪水。她会流泪部分是药物造成的,表示她的身体正处于痛楚之中,而不是哀伤的反应。
葛蕾丝的面罩仍然歪在一边。她把它拉回原位,边说,“是……善良的……”
她拖长语尾。丽娜站在那里,等她把话说完。因为毫无动静,她催促着。
“善良的什么?”
葛蕾丝在面罩后面露出近乎纯真的微笑。
“善良的……屄。”
“你这贱人。”丽娜悄声骂着,一把抓过葛蕾丝身旁的枕头。她把女人的面罩扯下,用枕头压住她的脸。葛蕾丝没有挣扎。丽娜试图将她闷死的同时,一边转头注意着泰迪。葛蕾丝的腿轻轻抽搐起来。丽娜停住——逼自己住手——然后把枕头拿开。她慌乱的替葛蕾丝戴回面罩,免得她缺氧。过了感觉像是好几分钟之久,但实际上只有几秒钟的时间,葛蕾丝再度睁开眼睛。她先是惊讶,接着是气愤。丽娜知道死对她来说是一种解脱。葛蕾丝·派特森只剩几小时可以存活在这世上。丽娜不急着送她走。
葛蕾丝瞪着丽娜,气呼呼的喘着。她蠕动嘴唇悄声说,“胆小鬼。”
马克也曾经这么说她。也许这是事实,只是理由恐怕和葛蕾丝所想的不同。
丽娜回嘴,“总比强暴小孩的人来得高明。”
葛蕾丝摇头,不知是不认同马克是小孩,或者不认为她的行为是强暴。
“他意图自杀,”丽娜说,“你知道吗?”
从葛蕾丝的反应看来,她并不知情。
“在衣橱里上吊。就在他说出你诱奸他之后的事。”她解释。
“知道你对他那么残酷,让他再也不想活了。”
葛蕾丝继续凝视着天花板,依然泪汪汪的,可是丽娜看不出那究竟是出于哀伤或病痛。
“他正在昏迷状态,说不定再也醒不过来。”
葛蕾丝喃喃说了什么,可是丽娜听不清楚。丽娜弯身,把耳朵凑近女人嘴边,一手按在床沿上。这时葛蕾丝突如其来抓住丽娜的手。做着垂死挣扎的她已经非常虚弱,因此丽娜轻易便将她的手甩开,可是没能躲掉被葛蕾丝用大拇指轻刷过她手上的疤痕。非常轻柔、几近性感的触摸。丽娜感觉得出葛蕾丝从中得到的快感。
“变态的贱人。”丽娜拼命搓手,好像这样就能把那感觉揉掉。
“你会下地狱的。”
这位母亲耗尽所有力气,迸出这么一句流畅的台词。
“到时候见了。”
丽娜退开,贴着墙壁站着,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奇怪感觉。珍妮死的那晚,马克和珍妮也对彼此说过类似的话。
丽娜站了一会儿,看着葛蕾丝·派特森,又看看泰迪。他仍然在熟睡。她看了下手表。距离天亮还有三个钟头。到时候护士会来检查葛蕾丝的状况。丽娜把吗啡控制钮夹在葛蕾丝构不着的床沿扶手上。她坐回椅子上,不理会自己抖个不停的双手,静静等待葛蕾丝·派特森咽下最后一口气。
穿着防弹背心的杰佛瑞满身汗水。八月的酷热加上铁弗龙背心的重量,连大象都会被击倒。流汗造成的严重脱水让他的喉咙干得像被砂纸磨过。
“真是件好差事。”尼克说着,用手帕抹着颈背。
杰佛瑞忍着没挖苦他,只说,“几点了?”
尼克看了下手表。
“过十分钟了。”他说,“别气恼,局长。罪犯的时间观念跟我们不一样。”
“是啊。”乔·史都渥突然插嘴。他是尼克逮捕的人,已经转成证人。从他的举止看来,杰佛瑞推测尼克似乎允许他嗑药来提神。他简直跟拉斯维加斯的街道一样亢奋。
杰佛瑞说,“你确定没听过这个失踪女孩的事?”
“多大年纪?”乔舔着嘴唇说。
“有她的照片吗?”
“坐下。”尼克用他的牛仔靴尖踢了下乔的脚胫,喝令道。为了乔装成恋童狂,尼克可说是卯足全力。他穿着件烫过的黑色衬衫和紧得不能再紧的蓝色牛仔裤。他甚至把常戴的金项链拿掉,还特地刮了胡子。尼克简直像是为了这类任务而生似的。老实说,杰佛瑞认识的每个警察也都是如此,包括他在内。
“叫你坐下。”尼克提醒乔。
乔懒懒倒在床上,抓着手臂,一边嘀咕着。他是个骨瘦如柴的小子,大约二十七、八岁,脸上的面疱和狗身上的斑点一样多。他还一直抠,抠得出血。
杰佛瑞看着尼克。
“有必要让他这么亢奋吗?”
“你宁可他害怕得尿湿裤子?”尼克反问。
“看样子也没什么差别了。”杰佛瑞嘲讽的说。乔身上的味道和这间三十元一晚的潮霉旅馆房间差不多臭。
杰佛瑞问,“空调没开?”
“开了空调,恐怕就没办法收音了。”尼克提醒他。
“别紧张,局长。很快就结束了。”
“亚特兰大的事进行得如何了?”杰佛瑞问。
尼克转头看着乔。朵蒂在格兰特郡邮局租下用来收取信用卡的信箱只是假窗口,所有寄到格兰特郡的邮件都会被自动转寄到另外一个位在亚特兰大的信箱。杰佛瑞已经要尼克派人暗中监视,希望朵蒂会出面。
“一切都安排就绪了,”尼克说,“一有消息我会立刻通知你。”
杰佛瑞戴在腰间的手机震动起来。他取下接听。
“喂?”
“嗨。”法兰克说。
“泰迪自从早上他老婆死了以后,就一直待在拖车里。”
杰佛瑞感觉身体突然轻盈不少。也许泰迪取消了这次会面。
“你确定?”
“当然。”法兰克恼火的说。
“他甚至没到医院去看他儿子。”
“好吧。”杰佛瑞切掉手机,把这消息告诉尼克。
“也许来的会是朵蒂?”尼克说,“泰迪不是傻瓜。他一定发现自己被监视了。”
算好了时间似的,门口传来叩叩两声,停顿一下,接着又一声。
杰佛瑞溜进浴室,打开一道不至于引人注意的门缝。浴室里的气味让他皱起眉头。这里头大概从尼克森时代开始就没通风过了。
乔说,“嗨,老兄。”门应声打开。
“这是谁?”一个男人说。杰佛瑞试着辨认那声音。他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人不是朵蒂·威佛。
“我朋友。”乔说,“他喜欢小女孩。”
“很小、很小的女孩子。”尼克接口说,“你懂我意思?”
“开始办正事吧。”那人简短的说,“我把车停在大楼旁边。走吧。”
杰佛瑞等他们离开房间才出了浴室。他不断在脑中重播那人的声音,但是毫无灵感。倒是满身汗水让他松开了防弹背心的腰带。真希望没穿这东西来。是莎拉要求他穿的,而他也答应她一定会穿。要是她想过他可能会因为热衰竭而晕倒,也许就不会坚持了吧。
房门太脏了,没办法靠在上面。因此杰佛瑞只是站在一旁,浑身冒汗等着尼克给他障碍清除信号。为了让这案子有所突破,他们必须起出那辆车子载送的东西,这表示他们必须确定那辆车内载满了杂志。
为了杀时间,杰佛瑞在心中慢慢的从一默念到一百。数到大约六十五,他听见尼克大叫,“趴下!给我趴下!”
杰佛瑞把门推开,掏出枪。尼克已经将嫌犯拿下,一名身材瘦长、穿着黑色套装的男子脸朝下伏在地上,双手高举在脑后。
“别动,妈的死变态。”尼克吆暍着,一边进行搜身。
“你身上藏有利器吗?”他间。
男人喃喃说了什么,尼克踹他一脚。
“有没有?”他再问。
这次逼出了坚定的“没有”。
他们的污点证人有另外三名乔治亚调查分局的人负责掩护,因此杰佛瑞把枪放回枪袋,朝他们走过去。
尼克由于刚才的逮捕行动而升高的肾上腺素还未降低,对杰佛瑞说话时像在呐喊。
“这是你的人吗?”他问,“这个操他妈的人渣?”
从这人的背影可以看出他不是泰迪·派特森。至于泰迪有没有本事远从格兰特郡像超人一样飞到奥古斯塔来,则又是另一回事。
“叫他转身。”杰佛瑞说着,将手按在枪柄上。
尼克抓住那人被铐住的双手,把他猛的翻转过来,杰佛瑞似乎听见他的肩骨啪的一声。
“轻一点。”那人大叫。他狠狠瞪了尼克一眼,然后正准备也给杰佛瑞一眼时,突然脸色大变。那人的脸上没了血色,吃惊的微张着嘴唇。
杰佛瑞猜想自己也是相同的错愕表情。
尼克问,“你认识他?”
杰佛瑞的声音哽在喉头。他连咳好几声,然后对尼克说,“这人名叫大卫·范恩。”
布洛克葬仪社设在格兰特郡的一栋古老建筑里,负责建造火车维修站的人建造了这栋有着塔楼的维多利亚式城堡,他在亚特兰大的那些老板甚至没想到要质疑他哪来的钱建造这么一栋具有名望的建筑物。约翰·布洛克在拍卖会中以离谱的低价标下这栋房子,不久便利用它的一楼和地下室开始经营起葬仪社。布洛克一家人住在楼上,而当时丹·布洛克经常受到同学们的讪笑,从一早校车在葬仪社门前接他上学开始,直到放学在同样的地方让他下车才告结束。布洛克从小就学会还击,并且威胁说要是他们不肯放过他,总有一天他要用他那双死人手摸遍他们的尸体。所有人,莎拉除外。她从来没有嘲弄过他,在校车上也都只是埋头看书。丹时常和她坐在一起,因为其他人害怕他会把虱子传染给他们。
葬仪社一楼的墙壁挂满天鹅绒帐幔,地面铺着厚重的绿色毯子。将屋子一分为二的长廊尽头悬挂着二十世纪初期的吊灯。墙边罗列着许多长凳,之间夹着几张桌子,上面摆着面纸盒以及放着水壶和干净杯子的托盘。走廊前段是两间大观礼室,后面有一间小的,在棺材展示室对面。房子原来的厨房改成了办公室。此时莎拉就站在办公室厚重的橡木门外,轻轻敲了两下。没人回应,于是她把门推开,探头往里面看。只见丹的母亲奥德拉·布洛克趴在桌上。莎拉竖耳,依稀听见这老妇人的鼾声。而且她的手臂旁边放着一盘吃剩的烤肉。莎拉判断她应该是午餐过后正在打盹。
莎拉曾经到布洛克家参加过好几次告别式,对这地方熟悉得很,于是很快便找到了地下室,也就是防腐室的所在。她紧抓着狭窄楼梯的扶手栏杆,谨慎的走下木板阶梯。多年前,莎拉曾经在这楼梯上滑一跤,摔伤的尾椎骨三星期后才痊愈。
到了楼梯底,她向左转弯,经过棺木区,来到一个进行防腐工作的大空间。一具大帮浦运转着,莎拉清楚听见声音透过墙面传来。丹·布洛克坐在葛蕾丝·派特森的尸体旁边看报,一旁的防腐帮浦缓缓将她的血液抽出并且注入化学药剂。
莎拉向他招呼:“丹。”
布洛克吓一跳,报纸落在地上。
“老天。”他大笑。
“我还以为她开口了呢。”
“我了解你的感觉。”她说,因为她自己尽管做验尸工作已有十年之久,每当深夜独自待在停尸间时,仍然会莫名的起鸡皮疙瘩。
他起身,向她伸出手。
“有什么贵事,林顿医生?”
莎拉和他握手,用双手包住他的手。
“我有个非常奇怪的请求。”她说,“你听了或许会把我赶出去。”
他头一歪,困惑的看着她。
“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这么做的,莎拉。”
“这个嘛。”莎拉说,仍然握着他的手。
“那我就厚着脸皮说了。”
莎拉打开医院后门,里头闹哄哄的。她走向护理站,连招呼都没打便对奈丽说,“杰佛瑞来电话了没?”
奈丽淡淡一笑。
“午餐愉快吗,林顿医生?”
“延期了。”莎拉回答,没解释原因。奈丽一向很清楚的表明她不喜欢莎拉在停尸间的工作。
莎拉又问,“他来电话了吗?”
奈丽摇头。
“不过我倒是听说了一些关于朵蒂·威佛的事。”
莎拉眉毛一抬。
“什么事?”
奈丽压低声音。
“迪妮·菲立普住在她隔壁。昨天她听见砰的好大一声,就跑过去看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了什么事?”
“嗯。”奈丽把手肘靠在台子上说。
“迪妮说她听见几个警察在谈话,提到朵蒂和莱希·派特森的失踪有关。”
莎拉忍着没说话。尽管在格兰特郡住了这么久,她还是时常对这里的流言传播之快感到吃惊。
“别听信流言。”莎拉对奈丽说,其实心里对这流言的逼近真相有些惊讶。等到镇上的人发现朵蒂·威佛的真实身分是汪妲·詹宁斯之后会有什么反应,还不得而知。莎拉本身便好不容易才终于面对这事实,更别提她在葬仪社的化验结果显示,葛蕾丝·派特森最近才分娩过一名婴儿。
“好的,医生。”奈丽狡狯的笑着说。她看透莎拉心思的功力几乎和莎拉的娘凯西同样高强。
“我不在的时候有人来电话吗?”
“你有三个难缠人物得应付。”奈丽说着,把留言纸条交给她。
莎拉翻看着纸条。
“下一个病人什么时候会到?”
“乔登母女再过大约五分钟就来了。”奈丽说,“她们约了一点半,可是你也知道吉莉安一向不准时。”
莎拉瞄了下手表,奇怪杰佛瑞为何还没打电话来。逮捕泰迪·派特森应该花不了一个钟头的时间才对,况且严格说起来,这其实是尼克的案子。她很想打电话给他,但又打消了念头。也许杰佛瑞不会喜欢她查他的勤,纵使她有正当理由。
“我去拿可乐,”她对奈丽说,“马上回来。”
莎拉又看了下手表,然后沿着长廊离开。她在脑中计算着,心想杰佛瑞应该会在一小时内回到格兰特郡。
她进了七号照护室,开了灯。十年来这房间一直被充作储藏室,看起来也正如其名。房间里挤满一排排层架,和图书馆的书架没两样。这里头的东西莎拉连一半都记不得。
她打开冰箱,诅咒起来,因为里面的健怡可乐都被拿光了。
“艾略特。”她嘀咕着,因为他时常偷冰箱里的东西。她打开冷冻室,果然,她的德芙巧克力棒和冷冻餐盒也全都不见了。其实并非全部不见。偷走也就算了,艾略特竟然还把空盒子和包装纸留在冷冻室里。
“非杀了他不可。”她砰的把冰箱门关上。
莎拉走回长廊,一星期来累积的愤怒一股脑冲了上来。她在她的办公室门口停步,想着,虽说艾略特是偷吃巧克力棒的讨厌鬼,她也不该迁怒于他。
“等一下。”她举起手来,制止抱着大堆病历向她走来的奈丽。
莎拉进了办公室,把门关上。她环顾着这间小房间,浏览着贴在墙上的照片,找到了莱希·派特森的独照。这张照片是好几年前拍的,头发比莎拉记忆中短得多。和协寻海报上的学校照片比较,实在很难看出是同一个人。这年龄的孩子就是这样,短短几年便完全变了个人。也许变胖或变瘦。头发颜色也许变深或变淡。颧骨也许更突出,下巴变得柔和。这正是朵蒂·威佛——不管她究竟是谁——所拥有的优势:莱希会长大。当然,经过相当时间之后,对身在交易儿童行业里头的人来说,年纪将变成不利的条件。一旦莱希年纪大得不再适合这游戏时,她将会如何?是否会变得和她母亲一样,开始虐待别的孩子?还是会想办法脱离朵蒂的掌控?
“林顿医生?”奈丽敲着门说,“警长在第四线。”
莎拉伸手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
“杰佛瑞?”她才开口,便发现自己声音里的渴切。
“我们没找到她。”他沮丧的说。
莎拉努力掩饰她的失望。时间过得越久,找到那女孩的机会便越小。
“很高兴你没事。”她说。
“泰迪乖乖就范了吧?”
“不是泰迪。”他告诉她那人的名字。
莎拉以为自己听错了。
“牧师?”
“晚一点再打给你,好吗?”
“好。”她挂上电话。
莎拉环顾着办公室。她在莱希照片的旁边找到大卫·范恩的两个孩子的照片,然后浏览着其他小孩的照片:那些参加大卫的教堂唱诗班或者跟着他打垒球的女孩子们。不知道有多少孩子曾经被托付给大卫·范恩照顾,也不知道他曾经几度背叛了这份托付。
大卫·范恩向他们要了一本圣经。这位牧师将手放在圣经上,木然望着尼克·薛尔顿,似乎很困惑自己为何会在这里。
“我爱孩子们。”范恩说,“我一向非常爱孩子。”
尼克往后靠着椅背,用后椅脚平衡着。
“当然了,牧师。”
杰佛瑞紧闭嘴巴,因为大卫·范恩是尼克的人犯。他真想出拳让这名牧师尝尝苦头,同时有个声音在他脑袋里嗡嗡响着,告诉他朵蒂仍然消遥在外,对莱希做着天理难容的勾当,而坐在他对面的这变态家伙,正是曾经协助她逃走的人之一。
“说吧。”尼克两手一摊说,“说说你自己吧。”
范恩注视着圣经,好像它能给他力量似的。他的双手冒汗。杰佛瑞看见圣经的黑色封皮上,有一团他的手汗造成的暗色污渍。
“我在教堂工作了十五年。”范恩说。
“我从小住在格兰特郡。就在那间教堂受的洗。”
尼克让椅子弹了一下,等着他继续说。
“我和我太太是在那里举行婚礼的。”他往下说。
“我的两个小儿子也都在那里受洗。”
房里一片寂静,杰佛瑞勉强自己看着大卫·范恩。他是那种人称“社区菁英”的典型人物。他自愿参与高年级学生辅导计划,每个周末送餐点给老人家。他的两个孩子都是少年垒球队成员,范恩本身也在少女垒球队担任教练。
杰佛瑞把领口扯松,想着范恩一天当中会跟多少女孩子接触。他忍不住又握紧拳头。
“我没碰过她们任何一个。”范恩仿佛看出杰佛瑞心思似的说,“我知道那是错的。我很清楚。”他的大拇指滑过圣经的书脊。
“我祈求上帝赐给我力量,祂真的给了我。”
尼克叉着手臂。杰佛瑞感觉得出这动作让牧师很不舒服。尼克对宗教不算热中,但杰佛瑞知道他每个周日都上教堂。他颈子上披挂的金饰当中,有一条是中心镶着颗钻石的十字架项链。
“我从来没碰过我的孩子。”范恩强调,“我没伤害过我的儿子。”
尼克说,“你也知道,我们不能就这么采信你说的话。”
范恩似乎很惊讶有人竟然不相信他。
“我说什么都不会碰我的孩子。”他说,“我绝不可能这么做。”
“我们知道你对小男孩没兴趣。”尼克对他说,“不过你要了解,牧师,我们还是得检查一下。”
范恩盯着圣经。
“要不是她找上我,我永远都不会把自己的情感化为行动。”
“朵蒂·威佛?”尼克问。
“珍妮真是个好孩子。她很有灵气。上帝赐给她的灵气。”范恩微微一笑。
“她的歌声好美。真的好美。你可以在她的声音里听见上帝。”
“是啊,”尼克说,“我相信你一定可以。”
范恩严厉的瞪他一眼,像是在谴责他的不敬。这个人似乎没意识到自己正在警察局里,而且就快蹲一辈子牢了。
杰佛瑞问,“朵蒂是怎么找上你的?”
杰佛瑞的介入似乎让范恩松了口气。
“与其说她找上我,不如说她引诱我。”他说,“要不是受了夏娃的诱惑,亚当永远不会想到要偷吃禁果。”
尼克说,“亚当的蛇好像也有责任吧。”
范恩皱眉。
“不是这样的。这对我来说根本和性无关。”
“可是,你确实和珍妮发生了性关系。”尼克说。
范恩咬着嘴唇。
“一开始没有。”他说,“我只是想多花点时间在她身上。”他停一下,深吸了口气。
“朵蒂让我带她去看电影,有时候我们也会到美肯去替她买衣服。”他抬头看着杰佛瑞和尼克,显然很需要他们的认同。
“她父亲抛弃了她。”他说,“我只是想填补这空缺,让她得到爱和关怀。”
尼克没说话,但杰佛瑞看见他手臂上的肌肉紧绷起来。
“我只是想教育她,给她引导。”
“你做到了吗?”尼克问,毫不掩饰他的敌意。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事情不是这样的,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杰佛瑞极力保持冷静。
“那是怎么一回事?”
“是……”范恩挥舞着双手。
“是爱。是聆听孩子们说话,了解他们的需求。”
“她要求和你发生性关系吗?”尼克问。
范恩两手陡的下垂。
“我本来没想到要碰她。光是和她在一起我就很开心了。”
杰佛瑞说,“是什么让你改变了?”
“朵蒂。”他像吐出毒液似的说出这名字。
“其实我一直有这念头,一直都有。但不是对珍妮,而是对其他女孩。我在镇上看见的一些女孩。”他眼里泛着泪光。杰佛瑞暗暗惊讶,这些人还真是容易自怜呢。他们可曾怜悯过那些被他们伤害的孩子。
范恩说,“可是我一向满足于自己的幻想。对我来说这已经足够。”他提高声音。
“我是个快乐的已婚男人。我爱我的妻子和儿子们。”
“你当然爱他们。”尼克又恢复轻蔑的口吻。
范恩摇头。
“你不了解。”
杰佛瑞朝桌子对面倾身:“解释给我听吧,大卫。我很想了解。”
“她非常聪明,而且口齿伶俐。”他拿起圣经。
“她念圣经给我听。我们一起祷告。我们彼此了解。”
杰佛瑞看着那本圣经。尽管杰佛瑞在一定程度上相信善与恶的存在,但从来没认真想过其中的圣经意涵。看着大卫·范恩用手按着圣经,听着他陈述他透过祷告诱奸珍妮·威佛的过程,让他深深觉得再也没有比这更严重的亵渎了。
尼克说,“好吧,你和她一起祷告。接着是什么因素,让你们的关系起了变化?”
范恩把圣经放回桌上。
“朵蒂。”他说,“她在半夜打电话给我。”
“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在感恩节前后。”他说,“去年的感恩节。”
“然后呢?”杰佛瑞问,心想这家伙很可能是在撒谎。
“我到她们家去,因为她说珍妮不太舒服,说她很难过,想和我说话。”他再度湿了眼眶。
“我是她的朋友,不能不理睬她的请求。”
杰佛瑞点头,要他往下说,一边努力压下脑中浮现的珍妮X光片中的骨盆裂伤影像。这女孩遭到极严重的强暴。范恩也许就是强暴她的人。
范恩清了清喉咙。
“那是我第一次进入她家。以前她都是站在门口等我去接他用手背抹着泪水。
“我到了那里,朵蒂让我上了二楼,到珍妮的房间去。”
范恩突然沉默下来。杰佛瑞和尼克没有催促他。过了不知多久,他才接续下去。
“我们做了一些事。”他低声说,“很惭愧,我们做了一些事。”
“是你做了一些事?”杰佛瑞想弄清楚。
“是的。”范恩同意的说,“是我做的。”
“这些事你只在珍妮的房间里做过吗?”杰佛瑞问,心想这可以解释为什么朵蒂会冒险不把珍妮的房间清空。这么一来,他们发现的所有证据将全部指向大卫·范恩一个人。
“是的。”他吃力呑咽着。
“只在她的房间里做过。”
两人沉默不语,等着范恩整理思绪。这人显然很擅长装出一副可怜相。他的恶行都是受了一个十三岁女孩的引诱。他越是为自己辩解,杰佛瑞越想杀了他。
范恩说,“朵蒂拍了一些照片。我后来才知道。”他一阵苦笑。
“第二天,她把照片带到教堂,威胁我必须照她的话去做,否则就要把照片公布。”
“她要你做什么?”
“运送杂志。”他说,“我用了教堂的小货车。”他捂住嘴巴。
“上帝原谅我,我竟然用了教堂的车子。”
杰佛瑞抱着胳膊,努力让自己冷静。尼克气得几乎从脑门冒出烟来。他无法理解这变态家伙为何还有脸自艾自怜。范恩为那些被他强暴的孩子的难过还比不上为他自己。
杰佛瑞问,“朵蒂人呢?”
“我也不知道。”范恩说,边拍打着圣经来加强语气。
“这是千真万确的。”
“你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杰佛瑞问,心里明白这答案不能相信。
“星期一。她和马克在她家。他们把所有东西都搬光,油漆墙壁,将印刷机移走。”
“他们把机器搬去了哪里?”
“不知道。”他说,看来似乎是真的。
“他们把它搬上一辆车子,没有牌照的小货车。”
“然后呢?”
“她对我说,我还是必须运送最后一批杂志,不然她就把照片交给警方。”
“莱希·派特森人呢?”
杰佛瑞似乎看见范恩眼里闪过什么。他说,“我不清楚。朵蒂不会把这种事告诉我。我没有牵涉在里头。我只是为了维护我的家人、我们的生活,不得不照着她的嘱咐去做。”
杰佛瑞交叉手臂。
“你什么时候去拿杂志?”
“当天晚上。”他回答,“我把它们放在教堂地下室,等着今天早上运送。”
“当时你就知道要送往奥古斯塔了?”
“不知道。”他激动的摇头。
“昨晚她打电话给我。听声音似乎是行动电话。”
“你说你最后一次和她见面是在周一。”杰佛瑞提醒他。
“没错啊。”范恩反尹,“你问的是最后一次和她见面,并不是最后一次和她说话。”
杰佛瑞不再追究。
“她说了什么?”
“她要我到那家旅馆去跟乔碰面,告诉我时间和递送货物的暗号。”范恩顿了一下。
“她说她还在这里监视着我。”
“你相信吗?”尼克问,“她真的还在镇上?”
范恩耸耸肩。
“没有什么是她做不出来的。”
“例如?”杰佛瑞问。见范恩不回答,他又问,“你认为她会如何处置莱希·派特森?”
范恩别开头去。
“我不知道她会怎么做。我只知道珍妮的事。”
杰佛瑞打量着他,努力的想了解这人。范恩是如此的精于为自己的行为辩解,很可能连测谎机都会被他唬弄。杰佛瑞十分怀疑,这人说不定真的认为他对珍妮所做的一切都是正当的。
范恩自动开始陈述。
“我知道朵蒂需要钱。她告诉我她必须熬到下一次领钱。”他提高声音为自己辩护。
“我一直被她勒索。我是不得已的。”
杰佛瑞不理会他的辩词,只想着朵蒂在亚特兰大的邮局信箱。她应该还不知道他们已经掌握这条线索。她必定以为自己很安全。也许他们来得及阻止她戕害另一个孩子,或者把莱希卖掉。
“所以,”尼克说,“今天早上你把杂志搬上教堂的小货车,一路开到了奥古斯塔?”
“我有种不祥的感觉。”他翻弄着圣经内页。
“我想我大概希望自己被逮到吧。我不能继续这么下去。”
杰佛瑞说,“马克也是这么想。”
范恩轻哼一声。
“马克。”像是在谈论恶魔似的。
尼克和杰佛瑞交换了下眼色。
“你知道珍妮为什么要杀他吗?”范恩问他们,微微皱着眉头。
“因为他迟早也会开始做同样的事?”
“什么事?”
“他乐在其中。”范恩说,“他对他的所作所为没有一点内疚。”
“你就有?”尼克嘲讽的说。
范恩没理会这问题。
“你是说马克喜欢被拍照?”杰佛瑞想起杂志里头的马克,那副痛苦的表情。那不像是开心的表情。
“他不只喜欢。根本就爱死了。”范恩用手指轻叩着桌面说。
“我认为他迟早会染指他的妹妹。珍妮清楚得很。那一家人待她一向残酷,不过她也知道马克会变成什么样的人。她知道马克迟早会侵犯他的妹妹。”他像在忍住泪水似的吸着鼻子。
“珍妮想保护莱希不受那禽兽的侵害。”
“你有证据吗?”杰佛瑞问。
“他六岁时葛蕾丝就开始让他加入。”范恩说,“只是迟早的问题。珍妮也知道。”
“你没有立场说马克会成为什么样的人。”杰佛瑞说,“如果每个被你这种怪胎强暴过的孩子长大以后都会侵害别的小孩……”
范恩打断他。
“你不了解马克,陶立弗警长。相信我,他迟早会开始骚扰小孩子,就像他母亲一样。”他摇头,哼着鼻子。
“他是有样学样。”
杰佛瑞反骏,“他只不过是个孩子。”
范恩举起一根手指来强调。
“他是个大人了。他可以随时收手。”
尼克厉声说,“你也可以。”
范恩突然噤声,低头看着圣经,受了委屈似的撇着嘴。
杰佛瑞装作若无其事的说,“你有没有把你对马克的看法告诉过珍妮?所以她才想杀他对吗?”
范恩盯着圣经。
杰佛瑞把这当作默认。
“朵蒂还要你做什么别的事?”
“只有运送杂志。”
“我是说在那之前。”
“她要我在她拍照的时候过去她家。”他说,“我不想去,可是我的一切掌控在她手中。”他两手一摊,无奈的说,“要是那些照片流出去,我就完了。我的妻子、孩子……”泪水涌上他眼眶。
“我有责任。”
“你也上了镜头?”杰佛瑞问,心想怎么会有如此愚蠢的人。不过也许他并非愚蠢,也许他是乐在其中。
范恩点头。
“我很不情愿。她……”他寻找着适当字眼。
“她喜欢羞辱别人。能让她获得快感。”
“她怎么羞辱你?”
“她明知道我不喜欢男孩,却故意要我做一些动作。”
“和马克?”
他点了下头,第一次露出了羞愧。
“珍妮和我的关系很……特别。我知道你们无法了解,可是我们之间有种微妙的联系。”他伸手蒙住眼睛。
“她是我的第一个。我非常爱她。”
杰佛瑞打断他。
“少说废话,大卫,不然我发誓非把你揍得屁滚尿流不可。”
范恩抬头,似乎对他们的不谅解感到伤心。
杰佛瑞说,“你为什么停了?我是说和珍妮。是什么中断了你们的性接触?”
“她不要我了。”他说,眼里又涌出泪水。
“她说她再也不想跟我有任何瓜葛。”他用力吸着鼻子。
“都是那些照片……我也不知道。好像是朵蒂趁着我到她家的那晚,向珍妮证明了什么。”
“证明你和其他人没两样。”杰佛瑞接口,心想这的确很像是朵蒂这女人会做的事。
“不一样。”范恩坚持。
“我爱珍妮。我真的关心她。”
“所以你在那次教堂团契结束后,特地去探望她?”
“她看起来不太舒服。”范恩说,“我不知道她怎么了,朵蒂又不让我接近她。为了到她家去,为了看一下珍妮的状况,我还让朵蒂多拍了一些照片,可是到了那里,她却被葛蕾丝藏在拖车里。”
杰佛瑞咬着牙,心里明白范恩根本乐得到朵蒂家去猥亵更多孩子。单是他相信自己深爱着珍妮这件事,便足以证明他的心理状态大有问题。
尼克说,“葛蕾丝·派特森呢?她跟这件事又有什么关联?”
范恩冲着这名字皱起眉头。
“她比朵蒂更糟。她恶心透了。”
“怎么说?”
“她的一些想法。”他哑着嗓门说。
“但愿她不会因此下地狱。”
杰佛瑞没有反问他是否也会下地狱。
“朵蒂和葛蕾丝是合伙人?”
他点头。
“大部分照片都是葛蕾丝指导拍摄的。业务的事则由朵蒂张罗。”他停了一下。
“所有拍照姿势都是葛蕾丝的主意。她喜欢参与那些事,触摸那些孩子。越酷虐越好。”
“朵蒂从没这么做过?”
“她知道该怎么拍出逼真的照片。浪漫的照片。朵蒂负责感性的部分,葛蕾丝负责安排动作。”他不安的舔着嘴唇,好像那两个女人的罪孽比他更深重似的。
“她们两个很早以前就认识了。”
“她们告诉你的?”
“不是。”他说。
“是珍妮说的。珍妮说她和母亲经常搬家。无论她们搬到哪里,葛蕾丝每个月都至少会来探望她们一次。”
杰佛瑞问,“泰迪·派特森呢?”
范恩摇头。
“要是他知道了,不杀了我们才怪。”
尼克一脸惊讶。
“他不知情?”
“当然了。”范恩断然说,“我们都是趁着他出门工作的时候行动。他是货车司机。”
尼克的语气充满怀疑,杰佛瑞也听出来了。
“他从来没帮忙运送过杂志?”
“葛蕾丝不想把他扯进来。”范恩说,“他不是那类人。”
“哪一类人?”
范恩再度凝视着圣经。
“像我这样的人吧。喜欢跟孩子们在一起的人。”
“喜欢伤害小孩子的人。”尼克纠正他。
“我没有伤害她。”
“没有吗?”杰佛瑞朝桌面倾身。
“要不要解释一下,一个十三岁女孩的骨盆怎么会骨折?”
“她还跟其他男人在一起。”范恩辩解着,然而对这讯息似乎一点都不意外。
“其他不像你这么温柔的男人?”杰佛瑞怂恿的说。
“不是这个意思。”
“真的?”杰佛瑞怀疑的问,“你有多大,大卫?要不要我查一下珍妮的验尸报告,看看她究竟比你小了多少?”
范恩轻咳一声,没回答。他拿起桌上的圣经抱在胸前。杰佛瑞看着这人,感觉自己似乎遗漏了什么。然后他看见了——大卫戴在左手的结婚戒指。他脑中闪现之前在杂志上看过的照片:紧按住珍妮颈背,让她把他含在口中的那只手。
“你这杂碎。”杰佛瑞扑向桌子对面。他的膝盖撞上桌沿,但他毫不在乎的一把抓住那本圣经。
“别这样。”尼克大叫,装模作样的将杰佛瑞拉开。
杰佛瑞的怒气一发不可收拾。
“妈的丧尽天良。”他把圣经从牧师手中夺过来。范恩抱得太紧,以致往后摔落椅子下。
“我看见照片了,浑蛋。我看见你对她做的好事。我看见你强暴她。”
杰佛瑞站在那里,隔着桌子看着他。
“你不够格。”他指着圣经说,“你对那些孩子做的……你对她做的……”
“只有珍妮一个。”范恩挺直身子,坚持说。
杰佛瑞绕过桌子,突然停住,心想为了范恩动手,太不值得。
范恩反复的说,“只有珍妮一个。”
“你拍照的时候还戴着婚戒。”杰佛瑞把圣经放下。
“至少在十张照片里头和十个不同的孩子合拍。”他忍着膝盖的疼痛,绕过桌子。
“你这浑蛋白痴。”
“不准你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范恩断然说。
杰佛瑞抓住他的臂膀,将他撂到地上。
“你应该庆幸我只是跟你说话,而没有把你打得满地找牙。”
“警察暴力。”范恩抖了抖长裤说,“我要请律师。”
杰佛瑞说,“巴迪·康佛说什么都不会替你辩护的。”
“我有别的人选。”大卫说着,把衬衫塞进裤头。
“从亚特兰大来的。”
尼克说,“专门替像他这类变态委托人辩护的,说不定还收取照片来抵律师费用。”
范恩笑了笑,第一次露出事不关己的态度。
“或许也接受小女孩。”
杰佛瑞肩膀一紧,发现范恩知道的或许比表面上要多得多,想要撕裂他喉咙的冲动才总算冷却下来。
“你坐牢坐定了。”杰佛瑞对牧师说,“你知道在监狱里他们都怎么对待像你这种人吗?”
“我常看电视。”范恩说,“我知道你只是在唬人。”
“唬人?”尼克说,“到时候你每天早上醒来发现屁股红通通的就知道了。”
范恩竟然有脸露出得意之色。
“我不认为我会坐牢。”
尼克说,“你凭什么这么认为?”
“我手上握有筹码。”范恩笑着说。
“什么筹码。”杰佛瑞追问,避免显出急切的样子。要是让范恩取得主控权,他便不会把他知道的全部供出了。
“等我的律师来吧。”范恩伸出双手,等着被铐上。
“没有律师在场,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那就在大拘留所里好好考虑吧。”杰佛瑞说着,拿出手铐。
“老天。”尼克猛抽一口气。
“大拘留所。”
“那是什么?”范恩问,掩不住声音里的焦虑。
杰佛瑞替范恩戴上手铐。
“监狱。”
“不过呢,是很有意思的监狱。”尼克说,“那里有许多家伙,在成长过程中都遇见过像你这种人。”
范恩回头。
“这是什么意思?”
杰佛瑞笑着把范恩推向门口。
“意思是,趁着你等候那位从亚特兰大来的昂贵律师的空档,你可以好好向你的牢友们解释一下,你所谓的爱是怎么一回事。”
“等一下。”范恩停在原地,不理会杰佛瑞的催促。
“我要专属的牢房。”他说,以为真的能如愿似的。
“休想,你这病态家伙。”杰佛瑞将他猛力一推,多亏尼克把他扶住才没跌跤。
“法律规定的。”范恩坚持。
“你不能把我和其他犯人关在一起。”
“我爱怎么做就怎么做。”杰佛瑞对他说。
“等一下。”他重复的说,惊慌得声音颤抖。
“你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杰佛瑞抓起牧师的衣领,将他往门外提。
“不要。”范恩想攀住门框,可是溜了手。他焦急的想抓住什么,指甲嘎的刮过门板。
“你有话要说吗,大卫?”杰佛瑞把他推向走廊。
“救命。”范恩向一个从盥洗室走出来的巡逻警员求助。那名警员看看范恩,再看看杰佛瑞,然后什么都没看见似的往前走。
“快走。”杰佛瑞仍然揪着他的领子。
“谁救救我啊!”范恩大叫,跪倒在地上。杰佛瑞继续拉着他的衬衫领子,将他拖过走廊。
“救命!”范恩尖叫。
“救你,那谁来救珍妮?”尼克走到他旁边。
“救你,那谁来救莱希?”
“我不知道她在哪里。”范恩两手按着地面来抗拒前进。
杰佛瑞看见玛拉从转角探头。她看一下范恩,然后走开了。
“救命!”范恩叫嚷着,拼命挣扎,声音都哑了。
“上帝,救救我。”
杰佛瑞的手开始抽筋。他松了手,范恩跌在地上,啜泣起来。
“上帝,助我摆脱这些人。”他祈祷着。
尼克在他面前蹲下。
“天助自助者。”他说。
“不过你可以继续祈祷,大卫。”杰佛瑞说,“祈祷报纸不会把你死于屁股破裂的消息登出来。”
尼克一手按着范恩的肩膀。
“真不希望你老婆和孩子看见这类报导,大卫。但这也是无奈的事。”
范恩抬头,泪水滑下脸颊。
“好吧,”他说,“好吧。”
“好什么?”
“好吧,”他反复的说,“或许我知道她的下落。”
杰佛瑞开车,尼克坐在后座,旁边是范恩。在他们后面远远跟着一辆载有四名乔治亚调查分局探员的便衣警车。
“你最好不是在唬我们,大卫。”杰佛瑞说着,把车子右转,第三度沿着这街区绕行。
“我说过我不知道详细地址。”范恩坚持说,“朵蒂只带我来过一次。”
“她带你来这儿做什么?”尼克问。
“不为什么。”他含糊应了声,望着车窗外。
杰佛瑞从后照镜看着他。
“你最好不是故意拖延时间。”
“本来就不是。”范恩断然说,“我说过了,这是她从事某些活动的地方。”
“什么样的活动?”杰佛瑞问。
范恩似乎不情愿回答,但还是答了。杰佛瑞很希望范恩是因为愧疚而说出这些,可是根据他多年的警职经验,这多半只是因为愚蠢的缘故。
范恩说,“有个家伙,这人有时候会把小孩藏在这里。”
“你确定他是单独在这里?”杰佛瑞说。
“确定。”范恩说,“这里一向被当作安全的所在。”
“对谁安全?”尼克说。
“你认为呢?”范恩反问,“通常是存放照片,但是有好几次,我看见有小孩子和一些照相机。”
“想必你也出于善心报了警。”尼克说。
范恩望着窗外,或许又自怜了起来。他们花一个钟头开车到了美肯,又花了两个钟头到处绕,寻找一栋据范恩说只要他见到就能认出来的房子。杰佛瑞看着后照镜,心想恐怕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向美肯警局报案,说有两辆可疑的车子在街上闲晃。
他们的处境算是相当诡异。原则上,整个州都是乔治亚调查分局的辖区,可是基于礼貌,他们应该知会美肯警局他们正在这地区进行搜索。但由于杰佛瑞和尼克无法确定范恩是否真的来过这里,以及莱希·派特森是否确实被拘禁在这一带,他们能告诉美肯分局的实在有限。在没有地址的情况下,他们也无法申请搜索令,不过尼克相信眼前的挑战应该可以让他们免掉那些官样文章。他们可以在事后声称他们看见那屋子里有异状。事关孩子的安危,而且时间急迫,他们已经管不了自己是否会因此遭到惩罚了。
“在这里转弯。”范恩说,“左转。这里看起来很眼熟。”
杰佛瑞照着做,心想只是浪费时间罢了,因为这条街之前他们已经来过了。
“然后在这里右转。”范恩声音里透着兴奋。
杰佛瑞将车子右转,进入另一条街道。他和尼克交换了下眼色。
“就是这里。”范恩说,“右边有铁栅门那栋。”
杰佛瑞没有放慢速度,但他看得很清楚,那栋房子的所有窗户的百叶帘子都关上了。虽然是大白天,屋外的警示灯也都开着。铁栅门上有一只大型挂锁。无论这是为了避免外人闯入或者把人关在屋内,都是相当醒目的做法。
杰佛瑞把车停在街道尽头,等另一部车子赶上来。距离他们停车地点不到三十尺的州际公路的车流声清楚可闻。杰佛瑞猜想,这一带的居民大概都已经习惯那噪音了,不过在他听来,那一声声车响就像是指甲刮过黑板似的刺耳。
渥雷斯探员下了车,把另外两男一女留在车内。尽管他穿着肩带,还是整理了下腰带。他是个健壮的年轻人,时常健身的结果使得他衬衫的短袖紧绷得就快迸裂开来。他颊上的胡须剃得非常光溜,杰佛瑞几乎可以看见那上面的剃刀痕迹。
“有栅门的那家?”他摘下墨镜。
“咱们那位大爷说的。”杰佛瑞回答。
渥雷斯回头看着车子,正好迎上大卫·范恩的视线。他朝路面啐了一口,双手抱胸。
“他妈的狗杂碎。”他嘀咕着说。
尼克刚才在车子另一边打电话给美肯警局。
“他不怎么开心。”尼克说。
“想也知道。”杰佛瑞回说。要是有个乔治亚调查分局的人突然打电话给他,说有个任务正在格兰特郡进行,却不告诉他任何细节,他一定也会非常光火。
尼克说,“他们得花一点时间才会到达这儿。”
“你告诉他们这房子的地点了吗?”
尼克笑着说,“我连这条街的街名都搞不清楚。”
杰佛瑞大笑,庆幸自己已经来到这儿。
尼克打开车后门,抓住范恩的双手。他还没来得及抗拒,尼克已经将他的手铐在车门的皮带上。
“别乱跑。”
范恩说,“你不能把我留在这里。”
“如果我是你,”尼克说,“我会好好享受这段独处的时间。”
范恩红了脸。
“刚才你在警局答应要让我单独住一间牢房的。”
“是啊。”杰佛瑞说,“不过那是在警局里。等你住进监狱,我就帮不上忙了。”
尼克咯咯笑,敲着车顶。
“别担心,大卫。我相信你一定会在监狱里遇见不少知己的。”
“你不能这样。”范恩依然坚持。
尼克笑着说,“别担心,牧师。他们大部分都已经找到上帝了。你可以和他们一起尽情的祷告。”
范恩惊慌的看着杰佛瑞。
“真的?”
“我只负责局里的牢房,大卫。”杰佛瑞提醒他。
“至于监狱的事,我就管不着了。你必须自己去和州政府商量。”
“你答应我可以谈条件的。”
杰佛瑞说,“或许可以缩短刑期,不过你还是得去坐牢。”
范恩继续抱怨,但尼克已经把车门砰的关上。
“娘儿们。”尼克说。
“迟早的事。”杰佛瑞应和着,用遥控锁将车门关上。
“可恶。”尼克仔细检查着手枪。
“没想到我会在一天当中出两次任务。”
“屋子里可能有小孩。”杰佛瑞指示看样子就快跳起来的渥雷斯。杰佛瑞自己大概也一样吧。他血液里的肾上腺素足够让一个年轻人心脏病发作。
尼克三步并两步走向另一辆车子,要车内的三名探员负责从屋子后方围堵。
“我们再等个两、三分钟就开始行动。”尼克看着表说。像这种情况时机往往稍纵即逝。
尼克回头看着对面的车子。大卫·范恩还在噘着嘴骂。
“这种大热天我绝不会把狗留在车子里。”
“我也不会。”杰佛瑞说,却没有替他摇下车窗的意思。
他们沉静下来,望着州际公路上的繁忙车流,一边等待尼克的信号。
终于,尼克看着手表说,“走吧。”
杰佛瑞把枪放回肩袋,一行人向前走。他也戴了脚踩枪袋。平常这样的枪械装备总让杰佛瑞感到不安,但此时他已准备好应付那栋小屋可能发生的任何状况。
从街道看过去,那屋子被树木和高大的灌木丛遮去一大半。走近一看,杰佛瑞发现它是一栋有着乙烯板饰条和檐突的石砖房屋,连排水槽也漆得雪亮来搭配白色饰板。屋子很小,也许只有两房一卫和一间起居室兼厨房的空间。这样的房子在格兰特郡到处可见,是在战后大量建造,提供给退役军人安家用的。地基由水泥砖砌成,留有许多通风孔。
“没有地下室。”尼克说。
杰佛瑞点点头,指着屋顶四周。这屋子没有二楼,不过阁楼里很可能藏着人。
渥雷斯率先上前,轻易从树丛茂密的这侧翻过那道五尺高的铁链围篱。尼克就有点吃力了,到了那边还因为脚下一滑、臀部先着地而闷声唉了一下。杰佛瑞跟着翻过去,奇怪膝盖为何有点疼痛,然后才想起是之前扑向范恩时撞伤的。
等所有人都安然越过围篱,尼克从口袋拿出一具小对讲机。
“过来了。”对讲机传出微弱的“收到”,其他探员也已就位。
杰佛瑞掏出手枪,带领其他人从前门逼近。走近时,他们听见屋内传出轻柔的音乐。杰佛瑞听出那是某个男孩乐团的歌曲,可是想不起团名。
渥雷斯在大门前停下,把枪高举在头侧。他数到三,然后踢了下门。
没有回应。
“可恶。”渥雷斯抖着腿说。杰佛瑞心想,他们说不定找错了房子。接着他想到,也许有人躲在门后,拿着双管散弹枪等着轰掉他们的脑袋。他突然想起莎拉,想起她有多么担心他的安危,接着他想起莱希·派特森,于是将一切抛到脑后。
杰佛瑞向渥雷斯示意两人一起踢门。他倒数三下,这次门被撞开了。
“警察!”尼克尾随着进入,边大叫。没人拿着散弹枪躲在屋内。只有一个穿着粉红色短袖T恤和同色内衣的小女孩,午睡刚醒的样子。
杰佛瑞把枪口指着天花板。他正想问小女孩是否没事,她突然举起手,指向一条走廊。
杰佛瑞脱下外套披在女孩身上。在这同时,尼克和渥雷斯已经到屋子另一边去检查。他催促她出了大门,要她站在栅门前面等他。他很想说几句话安抚她,拥住她的肩膀对她说她已经没事了,然而这小女孩的茫然神情让他无法这么做。似乎再怎么安慰她都没有用了。
尼克和渥雷斯回来,摇头表示房子另一端没人。尼克用下巴指了指,示意他要带头进入走廊去查看。他们进了走廊,杰佛瑞边想起朵蒂·威佛家的房子。格局类似,但气氛很不一样。硬木地板上的脏旧长条地毯吸去他们的脚步声。墙上挂着几张装框的儿童绘画。
最前面的尼克背贴着墙面,缓缓靠近一扇紧闭的房门。音乐就是从里面传出来的。杰佛瑞听清楚了副歌。
“我爱你,爱你,亲爱的宝贝。”
尼克伸手打开房门,然后迅速在门口蹲下。他脸上闪现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他站起,举着枪走进房间。杰佛瑞跟着他进入,一眼看见一张特大号床铺,四周围绕着镜子。床单凌乱,好像才有人用过,房内弥漫的气味令杰佛瑞猜都不想猜。音响叠放在它原来的包装箱子上,喇叭不断飘送出甜腻的音乐。一台摄影机装设在脚架上,镜头对着床铺。四面墙上的镜子映出杰佛瑞的身影。他呆站着,只想逃离这房间。一旁的尼克正检查着床底下,然后打开一扇衣橱门。
渥雷斯出声吸引他们注意,然后往走廊点了点头。杰佛瑞出了房间,尼克检查完最后一只衣橱,也跟着出去。
渥雷斯凑近杰佛瑞耳边,悄声说,“我看见一个男孩走进那里。”他指着走廊对面一扇关闭的房门。
尼克则指着从通向阁楼的那道活动扶梯所在的天花板垂下来的一段绳索。绳子是静止的,不过很难说阁楼上面没人。
杰佛瑞从浴室门口经过。浴室又脏又小,洗手台上和空浴缸里堆满玩具。没有浴帘或柜子,不过走廊里沿着墙壁有一排置物柜。杰佛瑞打开第一只柜子,里头的物品没什么特别:毛巾、抹布和一些尿布。不知为什么,那些尿布让他很有感触,让他突然失去他心中仅存的能够活着找到莱希·派特森的一点希望。
尼克按着他的肩膀。杰佛瑞感觉他也在想同一件事。
屋里剩下最后一个房间,这次由杰佛瑞带头,像尼克那样紧贴着墙面前进。他打开房门,手握着枪缩在墙角。这房间似乎是空的。
三张单人床塞在墙角,上头堆着脏兮兮的床单。没有床架或床台,床垫就那么平放在地上。床单像画框上的帆布那样牢牢钉在窗户四周。房间内只有一只柜子。杰佛瑞走过去,已有最坏的心理准备。他站到一旁,打开柜子,发现里头的层架上满满堆着盒子。盒子上贴着写上红色号码的标签。杰佛瑞拉出一盒,皱着眉头发现里面装满了照片。他看看其他盒子,判断盒子上的号码或许是照片中孩子的年龄。最上面一排当中有几盒标示着“0/1”。
他想起渥雷斯看见的那个小男孩,半蹲着弯下身。柜子底部的一些盒子有些凌乱,杰佛瑞把它们抽出来。他凑近,看见一个吓坏了的男孩。男孩不超过六岁,头夹在膝盖中间。男孩看见杰佛瑞,伸手想把那些盒子放回自己身上。他害怕得连盒子都拿不稳。
杰佛瑞站起,心想他这辈子都忘不了这孩子的恐惧表情。他很想把男孩从他躲藏的地方拉出来,告诉他坏事已经结束,可是杰佛瑞知道事实并非如此。加害他的人很可能还在这屋子里,还是让这孩子暂时躲在这里还比较安全。
杰佛瑞听见尼克靴子的声音,回头看见他走出房间。他看着尼克把阁楼扶梯放下。弹簧吱嘎的响,声音清楚传进杰佛瑞耳里。他把扶梯展开,木头撞上地面,发出空洞的声音。尼克拿出一支小手电筒,把它咬在嘴里,一手攀爬梯子,另一手拿枪。杰佛瑞屏息看着尼克把头伸进了阁楼。他迅速看了几眼,摇摇头,把嘴里的手电筒拿下。
“空的。”尼克说。他拿出对讲机,问说,“有人从后门出去吗?”
一阵杂音,接着是女人的声音。
“没有,局长。后门和屋子两侧都有我们的人。”
尼克重重叹着气,一脸的失望。
“让罗宾继续在那里守着,你和彼得进来,协助我们再搜寻一次。”
“你认为我们遗漏了什么地方?”渥雷斯说。
“我也不知道。”尼克说。他拿起扶梯,把它折回去,可是手一溜,梯子又掉回地上。他再试一次,但是杰佛瑞拦住他,指着地面。
尼克摇头,但仔细一回想,明白了杰佛瑞的意思。刚才扶梯掉落地面的声音有些奇怪。尼克终于点头,弯下身,指着一道地毯被掀起然后再放下所形成的尘埃痕迹。
杰佛瑞拉起扶梯,把它收回阁楼里。他把枪插回枪袋,将地毯掀开。地板上有一道大小约三尺平方的密门,中央挖了个小孔。杰佛瑞示意渥雷斯站在密门的后方,要他叉开两腿,弯身把门打开。尼克和杰佛瑞则分据左右,举枪等候着。
时间缓缓溜逝。地下密门打开时,杰佛瑞仍然可以听见从他们到达这儿之后,便一直在播放的那首蠢音乐换成了另一首同样滥情的歌曲。汗水淌下他的脸颊。他紧咬嘴唇,咬得渗出血来。密门打开,他看见莱希·派特森害怕的缩着身体,躺在大约三尺深的密穴中。她全身脏兮兮的,头发短得紧贴着头皮。她的额头有一道瘀伤,眼睛几乎睁不开。她要不是被喂食毒品就是被毒打,或者两者都有。
“老天。”渥雷斯惊呼。
为了能看得清楚些,杰佛瑞趴在地上。
“莱希?”
那孩子没有回应,不过从这距离,他似乎看见她的嘴角有白色的什么东西。
“莱希?”他再度呼唤,把枪放在一旁地面,然后伸长了手去触摸她的额头。她的皮肤湿冷,摸起来沙沙的。
杰佛瑞对渥雷斯说,“抓住我的脚。”然后将身体探进洞穴中。他把两手伸进她的臂膀下,将她牢牢抓住,然后在渥雷斯的支撑下慢慢的把她拉出来。她那么小,身体却有如千斤重。他要尼克过来帮忙,三人合力将她拉出了洞穴。
“你没事了。”尼克扶她坐在卧房的地板上。
杰佛瑞席地坐下,拍去额头上的灰尘。这地下洞穴脏透了,乔治亚州特有的黏土被热天气烤成了粉尘。
突然间,房子底部传出一阵窸窣声响,很像有人在活动。杰佛瑞想也没想,立刻潜进洞里,并且用双手缓冲以免跌个倒栽葱。房子的底部非常阴暗,到处窜爬的管子看来有如迷宫。他拼命眨眼,试图适应这黑暗,突然看见房子另一头出现一道闪光。
“尼克!”他边叫边闪避,用手肘和双脚支撑着爬过窄小的空间。从头顶传来有人跑过屋子的脚步声,他默默祈祷驻守在后门的尼克手下能及时采取行动。
这时他远远看见有一双脚从小通风孔外面走过。他拼了命追上去,头撞上了瓦斯管线。他继续朝那光线爬过去,最后转过身来,用双脚猛踹那个小孔。这旧房子的灰泥十分脆弱,砖头被他一踢便飞了出去。杰佛瑞翻转回来,从那处缺口钻了过去,粗糙的砖头刺破他的长裤,他感到阵阵剧痛。
“站住!”罗宾的声音。他只是个大男孩,两腿大张,高举枪枝,指着从他面前跑过去的那个身影。
杰佛瑞已经料到会发生什么事,而且果然发生了。跑过去的那人给了罗宾一拳,逼得他丢了枪。杰佛瑞站起来,看见那个跑步的人,吃惊得无法动弹。
“朵蒂!”杰佛瑞大叫。
朵蒂站在那里,两人四目相对。她举起两手,好像打算投降的样子,然后拔腿朝着后院跑过去。杰佛瑞跪下,迅速从脚踩枪袋抽出手枪,瞄准目标,但随即停住,因为朵蒂已经跳过围篱,跑进隔壁的后院。那里有一群孩子正绕着秋千玩耍。
杰佛瑞迈开大步追上去,跳过围篱时也没有减缓速度,像障碍赛跑似的在小孩群当中穿梭。他看见朵蒂跑进屋子,然后随手关了门。杰佛瑞三步并两步的追上,用肩膀顶开大门,进了玄关,差点撞上一排小孩。第一个孩子的身高还不到杰佛瑞的腰部。他闪过这个小男孩,整个人往墙上冲过去。他的手臂着了火似的烧痛,连枪也丢了。
“先生?”一个年轻女人对他说。她大约二十岁,深褐色的头发扎成马尾,看来非常惊恐。
杰佛瑞直起身子,来回捏着手臂,看有没有哪里摔断了。刚才的狂奔让他一时喘不过气来。他面前围着至少十个小孩,全都和那个年轻女人一样害怕的望着杰佛瑞。他这才发现这里是日间托儿所,暗暗吃惊。这么多小孩,就住在朵蒂隔壁。他不敢推想这究竟代表什么。
“先生?”女人又说,把几个孩子拉到身边。
杰佛瑞从后裤袋拿出警徽,出示给她看。他气喘咻咻的问,“那个女人……在哪里?”
“你说温蒂?”女孩说,“温蒂·詹姆斯?”
杰佛瑞摇头,心想她并不知情。
“她离开了。”女孩说,“她从这里跑过去,然后——”
杰佛瑞一跃而起,先把那些孩子驱散,然后拿出枪来。他从敞开的前门跑出去,通过院子到了街上。他看见前方有一辆车,正右转开上繁忙的州际公路。车子可能是白色、棕色或灰色。可能是四门、双门或掀背车。他不确定那是哪一型的车子。唯一能确定的是,它已经不见踪影。
杰佛瑞走向莎拉屋子后面的船坞。月亮高悬在树林上方,阵阵微风从湖面吹来。杰佛瑞站在草地上,看着莎拉,感觉心中的重担变轻了不少。她坐在船坞的躺椅上,轻松的交叉着脚踝。在月光中,杰佛瑞看得出她在凝视着湖上的岩石。两只灰狗陪着她,她一手放在巴布头上。她穿着短裤和他的旧衬衫。杰佛瑞打量着她,觉得她看起来似乎比几天前更美了。
她听见船坞上的脚步声,在椅子上转过身来。比利和巴布仍然低头看着湖水。
“别被它们吓着了。”莎拉开玩笑的说。
“它们可真凶狠。”杰佛瑞说。他单脚蹲下,拍着巴布的头。狗儿在地上翻滚,让杰佛瑞抓它的肚皮,左脚踢啊踢的。
莎拉轻按杰佛瑞的肩膀。
“莱希情况如何了?”
他叹气。
“好一点了。安眠药的效力已经减退,不过她还没完全清醒。”
“有什么发现没有?”
“没找到最近的虐童证据。”杰佛瑞说。
“最近的?”
他点头。
“有一些以前发生的。”
莎拉感觉他不想说得太详细。她问,“她父亲怎么说?”
杰佛瑞继续搔抓巴布的肚子,享受着那单纯的快乐。
“他说他很高兴能找到她。”
“他同意我明天去找他女儿谈谈吗?”
“应该没问题。”杰佛瑞说。
“他仍然以为是朵蒂一个人干的。”
她替他把头发撩到耳后。
“他们查出那些孩子的身分了吗?”
“他们正在做指纹比对,难说会有什么结果。其中有一个口音像是加拿大人。那孩子……”他犹豫起来,要他把那屋子里发现的东西告诉莎拉,他还真说不出口。那就像是癌细胞,每次他一想起,便侵蚀着他的脑子。
“屋子后面的日间托儿所呢?”
“她才刚开始下功夫。”杰佛瑞说,“一星期左右吧。所有孩子都接受了检查,他们判断她还没来得及行动。”
接着莎拉问了那个让他失眠了一整夜的问题。
“你觉得你找得到朵蒂吗?”
“我们只能希望她还没发现我们已经追踪到珍妮的社会保险卡。”他说着一视同仁的抚摸起比利的耳朵和肚子。
“根据一名邮局员工的说法,她曾经去那里拿过邮件。她租下那个邮局信箱已经将近一年了。她有另外两个信箱的邮件都转到那里去了。”
莎拉紧抿嘴唇。
“这么说来,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我们已经和信用卡公司取得协调。他们会在明天寄出她的卡。应该再过几天就会在信箱里了。”他耸耸肩。
“然后我们就等着看吧。她应该很快就会去拿的。无论她是什么身分,我相信她一定很需要钱来开店。”
“你认为她一直在做这勾当?”
他冲着她苦笑。
“那个邮局员工说,她的信箱里已经躺着一张别家公司发的信用卡了。”
“他们这么合作?”莎拉问。她比谁都清楚,这年头很少有人愿意协助警方办案。
“难道他们都没坚持等被传唤了再说?”
“没有。”杰佛瑞说,“大家一听到是跟儿童有关的案件,都很乐意帮忙。”
“那,”莎拉说,“下一步呢?”
“我们得找学校谈谈,查出有多少孩子受害。”
“我会仔细清查医院的所有档案。”
“茉莉会帮你吗?”
莎拉点头。
“我已经和她谈过了。我们必须非常小心才行。比较棘手的是那些从来没跟大卫·范恩、朵蒂或葛蕾丝接触过的孩子的父母,他们恐怕会无中生有。”
“真会有这种事?”
“会的。”莎拉说,“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们。总之,我们必须找个方法区分真实和虚构的案子。所幸这案子牵涉的都是比较大的孩子,有能力说出自己的遭遇。”
“从照片看来有些还很小。”
“调查局会派人鉴定他们的年龄。他们会使用泰纳性发育分级法。根据一些指标来判定一个小孩的年龄。”
“真讨厌,连这种东西都有。”
“要我陪你到学校去吗?”
杰佛瑞叹了口气,心想接下来几天可有得熬了。不过话说回来,和莱希谈话原本也不是她的职责所在。他说,“你不需要这么做,莎拉,不过你真的愿意吗?”
“愿意。”她说,“当然愿意。”
“我想知道的是,为什么孩子们要保护这些人?”杰佛瑞说,因为他老是想不透这点。
“为什么莱希或珍妮不把这事告诉老师,或者向你求助?”
“他们的处境很艰难。”莎拉解释说,“孩子们只能靠他们的父母。他们又不能搬出去,然后找个工作什么的。很多时候做父母的会告诉他们这种事很平常,或者说他们没别的选择。”
“很像斯德哥尔摩症候群。”他说,“受害者爱上施虐者。”
“这比喻很好。”莎拉说,“做父母的用他们的方式虐待孩子,然后买冰淇淋给他们吃。或者让他们内疚、哄骗他们,来遂行自己的私欲。孩子并不了解这是不对的。”莎拉叹息。
“重点是,孩子们爱自己的父母,想要取悦他们。他们不想替父母惹麻烦。他们很希望事情能结束,但又害怕失去爸妈。”她顿了下。
“这当中有着很微妙的依赖关系。给他们带来痛苦的是父母,结束痛苦的也是他们。”
她又说,“我一直在想那名婴儿的事。”
他没看她,只说,“怎么?”
“葛蕾丝生的是女婴。也许珍妮是为了保护这个女婴,所以她才协助葛蕾丝把婴儿丢弃。”
他思索着,心想珍妮是那么害怕葛蕾丝,为了不触怒她,或许什么都愿意做。最后他说,“也许吧。”
“我真的认为是这个原因。”莎拉自信满满的说,“葛蕾丝强迫她帮她杀了婴儿,而珍妮难过得只好杀马克来泄恨。”她的语气那么笃定,他忍不住抬头看她,看得出来这事已耗尽她的心思,就跟他一样。
杰佛瑞站起来,两手高高伸向天空。他不想再为这件事烦心了。他不想知道是不是还有其他和珍妮或马克一样遭到父母凌虐的孩子,他不要再想朵蒂·威佛把莱希拘禁起来好等着剥削那孩子的事。凡事总有个限度。他不想知道朵蒂此刻或许正在某个地方继续干她侵犯孩童的勾当,他不想知道她是否正准备入侵另一个小镇。
他说,“有点凉了。”
“凉风很舒服吧?很久没来了。”
“这么暗,你不害怕?”
“怎么会?”她反问。
他注视着她。
“有时候我觉得你真是坚强到不行。”
她笑了笑,示意他在她身边坐下。
他嘿咻一声坐下。直到此刻,他才发觉他真的累了。他仰头,看着夜空。云层遮蔽了星星,看来八月的燠热正悄悄的舒缓。秋天就快来了,树林将飘下枯叶,气温将渐次转凉,而珍妮·威佛仍然不会活过来。
杰佛瑞问,“他们把尸体接走了?”
“嗯。”她说。
“婴儿呢?”
“我和布洛克谈过。他会为她义务举行葬礼。罗诺克墓园有一小块地。”
“钱我来付。”
“我已经处理好了。”她说,“你和我一起去参加葬礼,好吗?”
“当然。”他说。起码这是他做得到的。
“保罗·詹宁斯要我转告你,要你记得他提醒你的那些。”
杰佛瑞沉默不语。
“他对你说了什么?”
“他说我不应该为那件事责怪自己。”他说,“说我不应该活在罪恶感中。”
她伸手捏一下他的臂膀。
“他说的没错。”
“他说我应该怪朵蒂。”
“也许你是该怪她。”
“大卫·范恩也怪罪朵蒂。”
“这是两回事。”她说着在椅子上坐正。
“杰佛瑞,看着我……”她等着他转头。
“你只是在尽你的职责。”
“我阻止了珍妮杀掉马克,到头来却让他上吊自杀。”杰佛瑞说,“他到现在都还昏迷着。说不定永远醒不来了。”
“这是你的错?”她问。
“我不晓得你有这么大的能耐,杰佛瑞。”她列举着说,“你让珍妮拿枪对着马克。你让马克上吊。把朵蒂带到这儿来的该不会也是你吧?是你要她绑架莱希的?是你安排朵蒂和葛蕾丝在同一家医院工作?是你让她对小孩子做出那种事?”
“我没这么说。”
“你有。”她坚持说,“要是你非责怪某个人不可,那就怪我好了。”
他摇头。
“不。”
“我认识他们。”莎拉说,“马克和莱希一出生,我就认识他们了。珍妮也是我的病人。所以都该怪我?”
“当然不能这么说。”
“那为什么该怪你呢?”
杰佛瑞用手撑着额头,不想让莎拉看见他难过的样子。
“你没有扣扳机。”他说,“你没有动手杀她。”
莎拉离开椅子,在他面前蹲下。她牵起他的双手。
“你还记得我说过,每次我不知道你人在哪里,突然听见电话响起,总是胆颤心惊的?”
他点头。
“我会担心是因为我了解你。”她捏紧他的手强调说,“我了解你是哪一种警察,哪一种人。”
“我是哪一种人?”他问。
她的声音变得轻柔。
“会毫不迟疑的把门踢开而不让丽娜冒险的人。会为了保护别人的安全完全不顾自己生死的人。我爱这样的你。”她说,“我爱你的坚强,总是想得很透彻,从不莽撞。”莎拉抚摸他的脸颊。
“我爱你的温柔,爱你为丽娜担心,对镇上发生的每件事都心有戚戚焉。”
他想开口说话,但她用手指压住他的嘴唇,自己则往下说。
“我爱你,因为你知道如何安慰我,如何让我神魂颠倒,如何让我爹气得想把你打成肉酱。”她压低声音说,“我喜欢你抚摸我,还有跟你在一起时的安心感。”她亲一下他的手。
“你是个好人,杰佛瑞。”她说,“相信保罗·詹宁斯,相信我。你没做错。”她把他的双手拿到唇边,亲吻他的手指。
“你可以质疑自己,杰佛瑞。现在你质疑过了,该往前走了。”
他凝视着湖面突起的岩石,心想在往后的日子里,他会不会有哪一天不想起珍妮·威佛,还有他在这事件中扮演的角色。
莎拉说,“你是个好人,杰佛瑞。”
他不相信她的话。要不是他扑向大卫·范恩时撞伤的膝盖还在隐隐作痛,或者踢亚瑟·普莱恩肚子的那股痛快还残留着,也许事情会单纯多了。要不是在美肯的突袭行动中,躲在衣柜里的那双惊恐的眼睛还映在他脑海,也许情况就不同了。
“杰佛瑞。”莎拉反复的说,“你是好人。”
“我知道。”他撒了读。
“要真心相信。”她用手指贴在他胸口。
杰佛瑞将莎拉的头发拢到耳后,只想到这么一句。
“你真美。”
对这赞美,莎拉翻了下白眼。
“你没别的话好说了?”
他说,“我们何不先进屋去,我再好好的回答你?”
莎拉双手撑着身体往后倒,嘴角挂着笑。
“这里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