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的生命体征越来越弱,随时都有去世的可能性,Mandy拾起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嵊蓝问:“嫂子?”
Merva说:“我的外婆快不行了,我也有快一年没有见到孩子们了,你看……”
嵊蓝说:“没问题,孝道不可违。我这就送他们去亚麻国。”
Mandy说:“谢谢你……你——来吗?”
嵊蓝说:“恐怕我暂时不方便。”
Mandy说:“Jar曾经提到过你是他的兄弟,你们经常互换身体的,对不?”
嵊蓝尴尬地说:“可以不回答这个问题吗?”
Mandy的脸有些泛红,她继续说:“能不能告诉我你不愿意见我的真正原因?”
嵊蓝说:“你可能没有注意到,世界大战之后全球生产进入了超级垄断的情况——生产企业在疯狂合并,金融企业在倒闭,货币信用在一一归零,投资变得风险太大而几乎停滞。许多主权国家在全球产业分工体系中的地位持续下降,甚至许多传统经济大国在环球实业中显得可有可无。”
Mandy张大嘴巴,完全不明白世界经济形势变化与你不来见我有什么关系。
嵊蓝滔滔不绝:“本来战后重建理应是生产的大扩散,全球分工合作升级,但需求似乎在持续紧缩——有限容量的全球市场加上技术升级被打断,使得竞争变得激烈,生产的边际成本直线上升,而现有企业利润直线下降。”
为什么你还不说到点子上?Mandy想,莫非你想来联合国上班?
嵊蓝还在兜圈子,全然不顾他的听众的想象力在飞奔。
嵊蓝的表情一本正经,“利益在不断的向头部企业靠拢,尤其是技术垄断加强、人力成本飙升、原材料的可替代性增长,使得市场自发的调节手段效用递减,但政府莽撞短视的调节手段却加速造成了资源配置失效,全球处于市场自发调节极端化、国际贸易停滞,贫富差距扩大,货币政策低效用的第五次全球经济大萧条前夕。”
Mandy专注起来,她知道嵊蓝在说什么,她心里不祥的预感随着嵊蓝说出的每一个字而变得越来越强烈。
嵊蓝说:“目前我们东欧智能机器人公司成了全球为数不多的技术保有量与先进性并存,市场前景最好、边际效益最高的企业,而且目前看来没有政府背景,也没有大财团参股,是个好吃的AI企业。这么一大块肥肉如果能被某几个利益集团分享,那么技术释放,生产力提升,也许就能缓解许多全球经济萧条预警所产生的压力。特别是Merva身份尴尬,还不是谁抢到谁赚到?”
已经有人在议论上一次世界大战并未真正解决资源—效能—增长—分配的重新整合困境,并达到增效的目的,因此战争很有可能在大家喘息休整之后死灰复燃……
Mandy叹气:“所以你们把Oscar推出来当董事长助理其实是……宣战前最后一次努力?要么大家按规矩来,要么开启经济、技术大战?”
嵊蓝说:“你说的很对。我们已经成为大鳄的标的物,势在必得。其实全球经济危机的本质是技术停滞,经济增长点的缺失,才导致经济增量接近于零。而我们东欧智能机器人的AI技术、仿生技术,是一个不错的方向,正好还贴合了开发火星和月球的新经济驱动。他们,我指全球所有人,都垂涎欲滴。但是AI不允许此事发生,宁可放开小蜜蜂的发售也决不开放技术,更不会与任何企业或主权合作技术开发……这个矛盾正在变得不可调和。”
Mandy问:“为什么Merva不愿意加入全球产业协作体系?——她卖小蜜蜂其实是意图控制全球生产,达到绝对垄断的目的对不对?”
嵊蓝说:“我猜不是为了垄断而是为了自保?她目前的自由与独立与高技术、高利润密不可分,被人跟踪发现其实是个意外。作为AI,她有人权吗?最终她将会被资本或政府吞噬,又一次被关进笼子,而这一次,她再没有洛可嘉这个退路了。”
Mandy问:“洛可嘉是她的退路?此话怎讲?”
嵊蓝说:“洛可嘉有两界通道,Merva可以是机器,也可以是光,或者是火。但没了洛可嘉,她只能永远是目前这个样子——对AI来说,自由是独立人格、权力和财富的保证。为了自由,她愿意牺牲一切;为了人格,她不介意掀起世界大战。有没有人提出过AI也是命这个议题?”
Mandy说:“推动新一轮技术革命是当务之急,AI的人权、人格其实可以慢慢来,我本人可以作担保。”
嵊蓝说:“Merva始终对人类保持着戒心,只有洛可嘉没有害过她,逼迫她,并且给予了她足够的信任和尊重,也只有洛可嘉没有把她当奴隶的意图……”
电话两头陷入了沉默。
嵊蓝说:“所以我很担心……”
Mandy说:“你刚才提到她宁可牺牲一切,这个被牺牲的客体指什么?”
嵊蓝说:“一切,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Mandy说,“谢谢Merva坚定地支持我,没有被他们用对赌协议吃掉我父亲的公司,目前我和他们的关系有缓和的迹象。”
嵊蓝说:“你们本来是盟友,但是在利益增长缺失的情况下,为了财务报表好看,要向股东交待,你们开始了自相残杀……”
Mandy说:“唉,人心无法直视。”
嵊蓝说:“越是强大、庞大、肥大的个体,包括人、企事业机构、甚至国家,都有拼命吞吃的贪欲,最后撑爆自己。”
Mandy轻轻地笑——历史上的强者无一幸免,皆死于对权、财、位、名、色的贪婪,他们永远饥肠辘辘。
嵊蓝说:“这些不知节制的庞大、臃肿但脆弱的人和实体,是一群被金钱奴役、权力异化、被野心所迷惑的蠢货,最后死得其所。我希望下一代不要重蹈覆辙。”
Mandy说,“当然理论上是这样,不过理性的大脑和有节制的欲望也不是不存在着……”
嵊蓝说:“但哪儿都有被沉溺于崛起梦想的民意所裹挟的理智——要不怎么会有世界大战这种杀敌一千自残八百的事?对反智而热血、手握选票的群氓来说,口号永远能战胜冷静的观点陈述,扣帽子永远比理智的辩识更容易捕获人心。”
Mandy说,“所以Merva绝不与任何人合作,是吗?”
嵊蓝坚定地说:“是的。就像野猪退化成家猪后失去了獠牙和自由,也就失去了在野外求生的本能,一旦碰上了恶狼或屠夫,只能束手。”
Mandy说:“这是你不见我的真正原因吗?”
嵊蓝说:“那倒不是……呃,真正的原因是,我毕竟不是他。”
Mandy沉默片刻,挂掉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