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斧头(下)

洛可嘉的肌肉健身照片依然在吸引着多事者的点赞,也有稀疏留言在询问洛医生恢复情况。

能一直观注他近况的都是老铁。

当洛可嘉发了一条“我很好”的语音消息后,网络上一阵欢庆。

洛可嘉在次日又说道:“为把紧缺的公共资源让出来,我本周就出院回家了,谢谢大家。”

祝福留言立刻涌入,温暖充满了洛家老少的心。洛老爹在值夜时兴致勃勃地讲到单位里的同事们都在拍他肩膀恭喜儿子康复有望,医师微笑着说,“洛医生可能要创造奇迹了,这个康复速度和康复程度,可能世界上还没有先例。”大家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朴医生,如果不考虑他主谋杀人,就业务能力论,真是高明。

洛可嘉连连眨眼——显然他还没有点头的本事。

他自己也是专家,许多事情比别人了解得更深更多,比如无法量化的热浪。另外他的迷幻眼睛似乎能看到了不得的东西:例如,这个主治医师小李头顶有一只鸽子的影子,就是不知道被抓捕的朴医生头顶上有什么。而洛老爹头顶则是一把斧头,但并不锐利,徒有其形。

老爹在他单位里是个“鬼见愁”,洛可嘉从小就知道他的脾气,直来直去有啥说啥,简单点换言之,就是情商低。难道法相就是一个人的性格、命运的特征外相?鸽子大概就是个老好人的意思了,鱼尾巴大概是灵巧机敏动力十足的意思,至于斧头……

洛老爹脾气,大多半是来自于本事。他技术硬,任何机床、锅炉、煤电设备出了故障,别人找不到毛病,七嘴八舌的,老爹出马,一锤定音,从来不错的。搞本厂设备维护,二十年无事故。他是电子局头一块牌子,在市里名气很大。他们厂长书记都有些搞不定他,只好不去硬撬。

其次老爹没野心,无数次提拔厂长的机会都让了出去——当然主要原因是他文化程度只是中专,评个“工程师职称”时已是把积攒经年的面子都卖掉了。而评“总工程师”的那次则把他彻底惹毛了——有资格评总工的小仔子在技术和经验上就是坨屎!唯其英语过了关,又有大学文聘耳!

自从被卡在总工职称上后,老爹便息了上进心,把随后而来的安慰奖,比如提副厂长啊什么的全推了。副职是个什么鬼?放屁都崩不着人,出事的时候却是现成的背锅侠;还要代替一把手到处开会签到做记录,到讲话的时候却又没他的份儿了;出国这种好事儿就只好排队,等着局里大发慈悲。到目前洛老爹只去过一次日本。

洛老爹出国少,但出圈儿多。最邪乎是有一次兄弟单位机械局大厂交付了一套高端设备,结果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古怪噪音——整个机械局闹得沸反盈天,从各大厂请来的总工程师争论不休,最便宜的检修拆卸重装也要花好几个月时间。

有人悄悄把老洛请来“把把脉”,洛老爹在一群总工程师们的怀疑目光、讥笑声中看了看结构图纸,绕着设备走了一圈,说,底座松了。

总工程师和工程师们哄堂大笑,说电子局的人,就这眼光?这么个松动会难倒我们?一边笑一边声浪渐低,有些不自信起来……陪同而来小主任说要不试试嘛,也就半小时的事!结果底座重装后噪音神奇消失,验收后居然可以出货了。

有人事后说,是啊,机械局的眼光强,只看大毛病,这小毛病是看不见的。

从此老洛头因打脸一局总工程师而名震一城,两个局也结下了梁子——不过随着大时代变迁,电子局和机械局统统成了“loser”,有价值的家底都打折打包卖与了私人。

目前洛老爹已经内退,正在给某个轻轻松松捞了上千万资产的老板打工,每天背着手插着腰指手画脚赚点辛苦钱。

这个斧头……的确很像老爹的灵魂底色,表面冷硬,实则纯朴,还有个把手容易拿捏……是被人一哄就上头的那种。

这些东西让洛可嘉琢磨了一个下午。

出院流程和手续开始了,一想到目前恢复状况良好,可能不用去亚麻国做康复,Mandy有些失望,又有些庆幸。一切都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或许打铃还能重新站起来,当个大学老师什么的,又轻松,还能接私活儿——自己开诊所卖保健品,或者搞院内承包卖保健品,也能直播卖保健品……

明天或者后天就要回家了。洛可嘉对鱼尾巴护工谢了又谢,洛老爹摸出一条香烟塞进他的衣兜里。

护工笑容有些僵硬,神色也有点落寞,洛可嘉开玩笑地道:“哎呀,您是不是舍不得我走啊?”

护工急道:“洛医生康复回家,我咋能不高兴呢?只是今天早上来上班,听说值夜的老申头儿出事儿了——好像是出人命了。”

山水城的治安真是可以的,洛可嘉眼前又浮现出那枚暗红色的圆环,问:“老申头他脱离危险了吗?”

护工捂住嘴道:“我没说清楚,是老申头用斧头把人砍了。”

好巧,正想着有的人性格像斧头,哪里有重活就往哪里去,就是革命的螺丝钉……就马上有人动斧头砍人,巧不巧?

老申头那人面目和气,认真负责,从来不请假,更没有偷懒耍滑,没想到居然会砍人。

到底是啥情况逼得老实人破釜沉舟呢?

护工道:“也不知道医院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天天的出事儿。我看是最近有点风水流年不好,要到庙里请菩萨保佑……”

护士长瞪了护工一眼,把他赶到隔壁去,然后又跟洛妈核对了照顾病人的一些事项。洛妈自然好好地感谢了护士长和她的小兵们,红包虽然是不能明着收,但是作为身经百战的天朝大妈,小学语文老师,每年要应付无数家长强词夺理地送礼。收礼这种事能做到毫无烟火气,送礼也一样,手法精妙,因此小护士们和她亲得好像是大姨与侄女。这些小美女们又有哪个不曾对着秀色可餐的洛医生流过口水呢?虽然此情可待成追忆,残疾医生成过去,浪漫没开始就已结束,唉,谁还没有个多愁善感的心和思而不得就毁掉的快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