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不吝的少年在雪地里站了一个时辰了,躺着向小园的房门一直关着,他也只能继续在冰天雪地里冻着,倒是他旁边的大个子冻的嘴唇打哆嗦,跟丰腴美妇求情道:“大当家,我们哪个晓得是怎么回事,踩点的时候明明就是大少爷,谁能想到竟然有个丫头躺在他的床上,这个真是太冤枉了。”
披着狐皮大裘的丰腴美妇的脸红了红,啐了他一口道:“你给我闭嘴,这件事以后不许说出去,知道不知道。”心中也嘀咕古樾过了年也二十整了,到了说媳妇的年纪。
大个子还想叫冤:“可是……”
“还说……”丰腴美妇手里的暖炉砸过去,混不吝少年往旁边一躲,地上被砸了个雪坑:“你们还好意思找借口,两个大男人绑了个姑娘来咱们丹凤山上,真嫌别人不指着鼻梁骂咱们是土匪吗。”袁宝儿气的直哆嗦,她堂堂丹凤山的总扛把子,智勇双全、侠肝义胆、名震绿林,被人知道居然干出强抢少女的勾当,她还要不要脸面。
“咱们本来就是土匪。”混不吝少年不但颇不在乎,神情还有点骄傲。
袁宝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躲,你还好意思躲,你个兔崽子那可是你亲哥啊,居然敢把你哥棉被裹着绑回来,我看你是又欠揍了。”说到气急处手中寻不到趁手的兵器,干脆脱下一只鞋扔了过去。
古城习惯性的又躲,那支绣花鞋直愣愣的插在雪地上,大个子谄媚的把鞋给大当家递过去。
眼见袁宝儿又要暴怒,身边一个刀疤脸的中年汉子赶忙拦在中间道:“大嫂,你也消消气,古城就是个孩子,他也不是故意的嘛。再说了,那个丫头不是还没死吗,到时候送她下山就是了。”
“没死也去了大半条命了,你没听古樾说的吗,这丫头本来就因为救他受了重伤,对咱们有恩。又被这个混小子折腾的伤情加重,是咱们理亏。盗亦有道,咱们就不能赶这样的事儿。老三,都是你平日里太惯着他。”袁宝儿又要去摸拐杖:“怎么跟人姑娘交代,怎么跟你哥交代,你对得起你爹娘吗你……”
那拐杖结结实实落在古城脑袋上,顿时红肿一片。
袁宝儿又疼又气:“你怎么不躲了你。”
“你手太快,我躲不开。”古城梗着脖子。
“你……”袁宝儿高高举起的拐杖却不忍落下,转头回到了屋里不再管他。
“收起你的驴脾气,跟你奶奶服个软。”刀疤老三离开前偷偷踢给他地上的暖手炉:“别把你自己给冻着。”
院子里一片白茫茫真安静,古城看看尽头的那间客房,里面还是关着门没人出来,只偶尔听到瓶瓶罐罐的声音。
“二当家,咱们还……还要罚到啥……啥时候啊。”大个子冻的话都说不整个了。
古城没有要动的意思,僵着脸道:“早就说了我自己一人担责任,你跟着瞎掺和啥,回屋吧。”见他也一动不动,提高了声音道:“怕啥啊,你没看老太太后来心软了,就是让你回屋的意思。”
“可……可二当家你不走,那我……我也不走。”大个子搓搓鼻子:“吃肉挨罚我铁牛都跟着你。”
“随你便吧。”古城懒得搭理他,把暖手炉踢到铁牛脚下:“拿起来用吧,小心脑子给你冻傻了。”
院里的大雪又落了半寸厚,客房的门终于吱呀开了,一个杏眼高挑的女人倚在门口,对着院里的两个冰人喊道:“行了,散了吧,那丫头还没醒,不过也死不了了。”
铁牛一屁股坐到雪地里:“唉呀妈呀,红秀姨你算带了个好消息,再晚一会可就冻死我们了。”
古城什么都没说,他只是看着那扇门,轻轻呼了一口气。
火,漫天的大火,把桐州城都要烧透了。原本威严大气的督军府此刻就像焦脆的纸片,一叠一叠的跌落在灰烬里。
马大为紧紧抱住想要冲进去的大小姐,哑着嗓子喊:“大小姐,你要听司令的话,他要你活下去……”
“小园,小园,你跑到哪儿去了,娘一直在这里等你,都要担心死了。”程敏娥一脸担心的跑过来,一下把向小园搂在怀里:“快,跟着娘一起走。”她的身后还跟着两个拿着箱子的随从,虽然是普通百姓装扮,仍能看出是出身军队的神态。
马大为放了心,将郑重向司令夫人敬了个军礼道:“夫人小姐千万要保重,末将幸不辱命,可以跟司令复命了。”
“你还要回去?”程敏娥有些意外,这样的战况,回去就等于送死。
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警卫员只是笑笑:“一生追随司令,守护百姓,是亲兵团每个人立过的誓。司令还在前方奋战,我等岂有退缩的道理。”他头一次逾矩的摸摸向小园的头发,就像抚摸过向家军未来的希望一样,然后头也不回的朝枪炮声最响的地方跑去。
“娘,我们也回去,去帮爹爹啊。”向小园着急的摇着母亲的手臂。
“乖,你听娘的话,跟娘走。”程敏娥不由分说的拉着女儿疾步走。
穿过几条巷子,还坐了一段马车,终于到了一处院子。向小园停在门口有些疑惑:“娘,这不是去找援军的方向,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程敏娥紧紧拉住女儿:“小园,你听娘说,娘……”
“敏娥,你们来了,我担心了好久。”一个男人听到声响赶了出来,抓住程敏娥的手关切的说:“一切都还顺利吧。”
“张叔叔,你不是应该在战场和爹爹在一起吗,为什么在这里。”向小园看着来人有点懵,张锦行是他父亲最信任的副官,也是她从小崇拜的叔叔。刚刚在父亲身边没有看到张副官,还以为他已经战死了,伤心了好大一会。然而现在父亲还在战场上,张副官却好端端的站在这里,还这么亲密的称呼母亲。
程敏娥感受到女儿的质疑,关切的说:“小园,你听娘讲,咱们离开这里,找个没有纷争,没有战火的地方一起快快乐乐的生活好不好。“
“你说的一起,包括爹爹吗?还是包括他!“向小园愤怒的指着张锦行:”你知不知道他是个逃兵,爹爹那么信任他,你却和他一起在这个时候想着要逃走。
“小园,你听张叔叔讲,第三第四军我已经交给了其他人,而且你父亲也安排好了杜宗明的盟军去支援,他不会有事的。”他蹲下来看着向小园:“但是你妈妈和我们能走的机会只有这一次,你相信我,我会好好照顾你们母女的,我一直把你当亲女儿一样看待……“突然他说不出话了,向小园电光火石的偷偷拉开他腰间的配枪,此刻枪口正对准他的脑袋。
“背叛我父亲的人,都该死。“想到尚在战场生死未卜的父亲,向小园的声音冰冷的没有生气。
“不要,千万不要。“程敏娥在一旁尖叫起来,双腿无力的蹲在地上痛哭道:”可是我呢,我就活该每天都过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吗?我就一定要每天耳边听的不是炮响就是枪响吗?我是被你父亲抢来的啊,我是被迫嫁给他的啊,如果不是为了带上你,娘为什么要挨到今天,为什么不早点走。小园啊,你也是娘的女儿,是娘身上的肉啊,你怎么就不能替娘想一想呢。”
向小园握着枪的手在发抖,子弹穿过张锦行的耳边,打在柱子上:“我就当你们在火海里被烧死了,以后不要让我再见到你们。”她不再看母亲,朝火光的方向又跑了回去。
“小园,你不要丢下娘,我的女儿啊……“程敏娥还要在追,却被张锦行抱住。
“敏娥,咱们真的要快走了,司令这次公然反叛,大帅府调了三十万的兵来镇压,等大军攻过来咱们就走不了了。“他抱着年轻时就喜欢的姑娘,他找了她近十年,又他为了她弃笔从戎,现在只想带着她远离这片纷争之地,开始他们的新生活。他对她许下承诺:”你放心,我一定派人把小园找回来,她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答应过照顾你们母女俩一生一世,就一定会做到的。“
可笑啊可笑,向小园记得上个月18岁的生日,父亲给她办了个大大的生日宴,吹蜡烛时她许了三个愿望:第一是祝愿桐州城百姓永远远离战火;第二是祝愿一家人永远在一起;第三是祝愿父亲母亲身体康健无病无灾。哪曾想到这才一个多月的时间,所有的事情都变了,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就这样变成了一个废墟,她从小崇拜的大人们变成了笑话和假话。
枪炮声渐渐停下来,战场上焦黑一片,到处都是硫磺和肌肉燃烧的味道。爹爹啊,你在哪,向小园朝着废墟大喊,桐州城空荡荡,她像个无根无息的生灵。
找到李督军带来救兵,让父亲和叔叔伯伯们都活下来,向小园想起父亲的话,心里便只有这一个念头。前面是枪林弹雨也没有关系,沿途都是官兵盘查也没有关系,路上她没有马就去敌营马槽里偷,没有食物就一路上乞讨,一路躲一路逃一路打听,前面就是滕州城的方向,快点到那里去,向家军就多一分生机。
“求求你们让我进去,求求你们了……”她用尽全力去敲李府的大门,可是那个门却越来越高,越来越厚,门里伸出一双大脚,一下就把她踢进了无尽的深渊……
“这丫头在说什么?”袁宝儿凑近了想听的仔细些,却被梦魇中的向小园使劲抓住了胳膊,就像抓住了一颗救命稻草,怎么都不再松开。
这次她听清楚了,这个进了土匪窝也不服输的丫头,嘴里正在说的是三个字,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