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余晖把两个并肩行着的身影拉的好长,皮鞋落在青石板上,咔哒咔哒;粗布鞋磨在石板路上,哗啦哗啦。
“在这里呆了十几天,病情也看得差不多了,后天我就要走了。”古樾开口,虽然认识向小园的时间不长,对她的来历一无所知,甚至一直没看清她红肿冻疮下的真实模样,但他确实很珍惜这个朋友。
向小园有些意外,但很快就接受了:“走的那天我就不送了,祝你得偿所愿,前途似锦。”自己一穷二白没什么可送的,送他句祝福吧,她真诚的说:“我会记得你这个朋友的。”
古樾有些遗憾:“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吗?”虽然向小园隐藏的很好,但他刚刚感觉出了她似乎与叛军有微妙的关系。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有学问有知识,却穿着破烂浑身是伤的生活在贫民窟,这本身就是很奇怪的事情。他想直接问她需不需要帮助,但这些天的相处也察觉了她时常留出的戒备心,不敢轻易开口。斟酌了半天,仍是问的小心翼翼。
“我曾经,很想到这个宅子里去,见见他的主人,很可惜在门外就被管家拦住了。”向小园看着街边的一处大宅子。
古樾有些意外,他知道这是李宅,是督军李恒通的宅子,前段时间的义诊便是由他背后支持的。有权势又有威望,他的府邸门前每天都是十分热络的,求官的、送礼的、请愿的、说清的,向小园一个小乞丐,着实难进去。
“我和李督军有过一面之缘,或许能帮你引见。”古樾对这位不苟言笑但雷厉风行的司令印象还好。
“不必了,结果已经尘埃落定了,再见到他也没什么意义。”向小园不再看那个宅子,低着头往前走。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这里紧紧的关上了大门。世人嫌贫爱富避之不及这个道理她懂,不落井下石把她抓起来可能已经算开恩了。她只是有点可惜父亲留给他的唯一物件,就那么丢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古樾背着药箱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我送你回去。”他一直保持着绅士风度。
路上几个破烂衣衫的汉子围上来讨钱,许是看古樾一身洋装穿着光鲜,四个人把他团团围在里面,倒显得向小园站在那里有些突兀。
虽然并不想随便施舍有手有脚的壮汉,但古樾被围在里面动弹不得,只能腾出一只手掏着口袋。
一个汉子瞅准机会,把药箱从古樾肩上扒下来,抱着就撒脚丫子往前跑,其他两个汉子见状跟着一哄而散,只留下一个还在缠着古樾动弹不得。
在药箱被抢的那一瞬间,向小园就腿比脑子快的追了上去,她可是从小就被父亲当女将军养大的女儿,之前挨饿受冻没力气,这几天吃饱了正好活动下拳脚。
“那里面没钱的,你们快还回来,我给你们钱。”古樾终于回过神儿来大喊,努力甩脱了那个流浪汉,跟在后面追了过去。
抢药箱的人显然对这里的地形轻车熟路,钻的都是七拐八拐又堆满杂物的巷子,试图甩掉后面这个粘人的尾巴。可偏偏那个小乞丐个子瘦小,身手却很灵活,虽然暂时追不上他们,却怎么也甩不掉。
背着大药箱的那个汉子渐渐气力不支,两个同伙一个拖着他继续跑,另一个停下来从地上捡起一块板砖,试图拦住向小园。
一寸长一寸强,向小园顺手抄过一个木棍,手上用力朝那人的脑袋直接招呼过去。那汉子急忙躲开,却不想向小园只是虚招,木棍夹着风声朝他脖子迎面打下来,没反应过来就躺在地上。小腹还被向小园踩了一脚,半个身子火辣辣疼。
向小园基本断定了,有组织有计划,有人包抄有人断后,这几个人绝不是流浪汉讨钱这么简单。不过再多的她也来不及去想,反正抓到一个就能问清楚了。
前面两个慌不择路的跑到一个巷子口,抱着药箱想要翻过墙头,却又累又乏的一时找不到着力点。喘口气的功夫向小园也追了过来,三个人互相看着对方大口喘气,争取赶在对方前面恢复体力。
“小子,我提醒你,可别多管闲事。”一个汉子从身上掏出一把匕首,发出亮晃晃的寒光,叫嚣着朝她身上扎过来。
向小园侧身躲过,右手牢牢抓住他的手腕将那人的上半身拉过来,手肘用力向下怼他腰间,将那人逼到了墙角。
缠斗间古樾也气喘吁吁的赶到,想要帮忙却又不知从哪里入手,着急的问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把匕首抢过来……哎呀你直接上手干嘛,拿砖头砸他手腕啊。”看他笨手笨脚的样子,一看就是没打过架的老好人。向小园一边指挥,一边抓起那人的头发往墙上狠狠撞了几下。
幸亏古樾的年轻力壮弥补了动作的笨拙,那个汉子的匕首掉在地上,古樾牢牢的坐在他的身上。趁这个功夫,向小园把快要翻墙逃跑的那个人狠狠扯了下来。
“千万别摔到药箱,那里面有盘尼西林。”古樾急得大喊。
虽然听不懂那东西是什么,但能让古樾这么着急,一定很珍贵就是了。向小园伸手把药箱抢过来挂在身上,沉甸甸的分量压得她肩膀下沉,好家伙,古樾原来就是每天背着这么个重家伙四处跑。
少了这么个大累赘,为首的那个汉子又精神抖擞起来,朝着向小园哇哇叫着扑上来。一边护着药箱,一边还要兼顾一下古樾。最要命的是最先阻拦古樾的那个汉子也赶了过来,顺手捡起了地上的那把匕首,三对二,形势瞬间对向小园一边十分不利了。
“快把他的药箱砸个稀烂。”为首的汉子叫嚣,他是明白了,这个药箱一定对古樾很重要,完成任务也好对老板有个交代。
“你们是刘大夫派来的人吧。”古樾盯着他们。
“你,你怎么知道的。”这么说无异于自己承认,为首的汉子恨铁不成钢的踹同伴一下。
“猜的。”古樾苦笑一下,在他们身上隐隐闻到了药材的味道,和刘大夫身上的药囊味道一样,应该是无意间惹到了他在滕州城的利益,难免遭到同行的眼红,所以雇了些地痞流氓想把自己赶出去。他看着那群人道:“你们告诉刘大夫,我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他不用急着出手。”
“什么刘大夫,我们哥们就是看你不顺眼。”为首的汉子决定继续嘴硬,招呼弟兄道:“快上啊,把药箱抢过来,还愣着干什么?”
可是向小园把药箱死死护在身后,任凭那几个人的拳头像雨点一样落下来也绝不松手,还抓着一只伸来的胳膊狠狠咬了一口。
那人吃痛的大叫了一声,眼神发狠的拿匕首直直朝向小园脖子上扎过来。古樾心中一惊,使劲朝那个人撞过去,匕首失去了准头,但还是刺在向小园的左肩上,一时间鲜血淋漓。
为首的汉子大惊,结巴着道:“要死了你,老板说不能出人命的。”
趁这个空档,向小园反而咬牙把匕首夺了回来,把药箱交给古樾道:“你快去叫巡捕,我在这拦着他们。”胳膊上滴着血,嘴唇惨白,大有要和这些人拼命的架势。
“大哥,要不要直接做掉他们,反正这附近也没什么人……”最先拿匕首伤人的亡命徒建议,反正生意接都接了,就算买一送一,买伤送亡。然而下一秒,对面的三个人就都腿脚打颤,连连后退了,他们看到,那个斯斯文文的医生从药箱里拿出一把枪,乌黑的枪口正瞄准着他们,随时都能将他们的脑壳打烂。
“想活命的话,就赶快滚。”古樾将枪上了膛,声音不大,却满是压迫感。
“我们现在就滚,现在就滚。”为首的汉子带着弟兄作鸟兽散,很快就跑的无影无踪,为了这点酬金把小命搭上实在不值得,更何况这年头能拿枪的,哪有能惹得起的啊。
等他们走远后,古樾急忙察看向小园的伤势。
“奶奶的,有枪你不早点拿出来……”这是向小园昏迷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再醒过来时,是在一张软软的床上,枕着香香的枕头,盖着暖暖的被子,脚边有炭火噼里啪啦的声音,四周的墙也不漏风,这里不是观音庙。那场战乱后她一直颠沛流离,都快忘了睡在床上是什么滋味了,向小园闭上眼睛,想继续延续这个梦,直到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你醒了。”
向小园吓了一跳,这一动牵动了伤口疼得她吸一口冷气,偏偏身上又软绵绵的没有力气。
“你伤的很重千万不要乱动。”古樾急忙把她按了回来,那个伤口还差两寸就刺到心脏了,想想还是有些后怕:“伤口感染的话会很危险。”
“这是在哪?”向小园脑子有些懵,空气中有消毒水的味道,但又不像是医院。
“这是在我住的客栈,外面下大雪了,你又发着高烧,现在的身体情况不可以再回到观音庙住,我是个医生,这一点我很坚持。”古樾在谈到自己专业的时候语气坚决。
向小园看着他,这个男人斯文秀气,讲话也是温文有礼,在今天之前她一直把他当好医生看待,可是他真的只是医生吗?“你为什么会有枪?”她问出了心中疑惑。
古樾愣了一下:“我……我以后会告诉你,但请你相信,我不是什么坏人。”
“好的,你不想说的话,我不问你。”向小园理解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讲出口的秘密。
“那些人是冲着我来的,实在不好意思连累到你。”古樾看着重伤的向小园,很是愧疚。
想到那几个人,向小园急忙道:“这里是他们的地盘,你还暴露了自己有枪,不可以再留下了,你要赶快离开。”
“本来我是打算要走的,但现在我不会走了,你还在生病。”古樾看着她很坚定的说。
“我没关系的,你看我身体好的像头牛。”她可是能一边躲避追捕一边徒步几十公里从桐州城走到滕州城的人,向小园想要给他展示自己身体强壮,可是头还没抬起来就觉得昏昏沉沉。
古樾急忙把她按了回去:“我是个医生,你是我的病人,除非等你的身体好了,我不可能先走,你就安心的住在这里。”
“我住这儿,那你住哪?”向小园觉得他真是关心则乱,提的建议一点都没有可行性。
“我,我在隔壁开了一间房,如果晚上有什么不舒服,大声喊一下我就能听见。”古樾没来由的脸一红。
向小园这才意识到自己肩膀上的伤似乎已经被纱布包好了,自然是出自古樾这个医生的手笔,虽然平日自诩为巾帼女子,仍是忍不住有些脸红,只是“嗯”了一声。
房间突然静了下来,古樾咳了一声道:“我交代厨房熬了粥,现在去看看好了没。”
炉火上的粥咕嘟咕嘟响,古樾吹凉了尝了一口,味道还不错。
”打听清楚了吗?就是住这里?”一个混不吝少年站在屋檐下揣着手,客栈的招牌被雪地映的明晃晃,但他只认识那个“客”字。
“绝对错不了,我都跟掌柜的打听清楚了。”一个大个子邀功的说:“咱们要不要现在动手。”
“晚上吧,先吃顿饱饭。”天色有些暗下来,混不吝少年瞧瞧满街逐渐亮起的灯火,这是他头一次下山,山下的世界真的很漂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