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神叫刘洋生将一块大木头从木头堆里搬出来,放在楼顶的一边。门神按家神的意思,将别在腰间的一把大板斧抽出来,高高举起,然后沉重地发力劈下去,“噼嚓”一声脆响,一块大木头就成了两半。
门神又吩咐刘洋生把其中的半块搬移至木堆存放,刚刚放好,就听到门神说,家神,没事了吧!我下楼去。
别走、别走。刘洋生说着,加快步子赶到门神——一条身材魁梧的大汉面前,伸手就从湿衣荷包里掏出一把冥钱送给门神。门神双手并拢接住,嘴里却说,我跟自家人劈一块木头还要钱?
应该的。门神辛苦了!刘洋生嘴乖地说着客套话。
门神将一捧钱塞入自己的衣荷包之际,还不好意思地望一眼站在一边的家神,家神却面带笑容地说,你收下,没事。
门神下楼后,家神就掏出打火石生火,继而点燃那半块木头。刘洋生蹲下身子就着火烤,慢慢地身上的湿衣服在蒸发微热的水气,这样子烤了半个时辰,身上的湿衣服就差不多蔫干了。
刘洋生不解地问陪在身边的家神,凭我的印象,我家小洋楼的屋顶根本没有堆放木材,怎么我现在看就有木材了?
洋生,你有所不知,这楼顶上都是灶神堆放的阴木,不是阳木,生前你是人当然看不见,现在人死了,你成了鬼,当然能够看见。
家神这么解释,刘洋生相信了,不再问,又问另一个问题,家神,你说灶神到天宫上疏去了,上疏什么喔?
家神莞尔一笑,继而说,这是天机不可泄露的事。不过现在你成了鬼,可以说。
刘洋生非常感兴趣地讲,那你就说来我听。
家神一阵叹息,这件事,我还真不想说,说了怕你伤感。
什么伤感不伤感的,像你说的,现在我人都死了,成了鬼,有什么不可以说呢?
家神正欲继续说下去。忽然听到头顶上一声大叫,喂,干嘛将我堆放在楼顶的阴木用来生火?再一看,一个满脸炭黑但目光森森若电的五旬老汉从天空降落下来。
家神将正在烤火的刘洋生的肩膀轻轻一拍,指着老汉介绍,他就是灶神。还不向灶神施礼?他帮了你们刘家的大忙呢!
这话在刘洋生听来,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是他还是听家神的,立马站起身,又双膝跪下,向面前这个被称为灶神的陌生老汉连磕三个响头,并抬起头说,灶神爷,亡灵刘洋生有礼了。
灶神见他将楼顶上的阴木取一片来生火取暖,本来有气,见他这般施礼,也就没有气了。
正要质问原因,家神作出解释,亡灵刘洋生的事,你是清楚的。他遭到唐朝武员外的报复,让他开车横撞,落下了护城河,人淹死了,亡灵从河里爬起来一身湿漉漉的,不得干,阳间的柴火又烤不干,是我见你不在家,就领着他来到楼顶上取一片阴木生火的,旨在烘干他身上的湿衣服。
家神,你不是不清楚,亡灵一旦被阴差抓到冥府,自然有办法让亡灵的湿衣服变成干衣服,现在取我堆放在楼顶的阴木一片,烘干他的衣服,这不是多此一举吗?灶神这么讲,倏地见刘洋生站在身边,将手伸进衣荷包里掏出一把冥钱塞到灶神的衣荷包里,嘴里还说,灶神,亡灵刘洋生非常感恩你。
家神说,你是该感恩他。还掏一把冥钱给灶神吧!刘洋生照办,在掏第三把冥钱时,灶神欠开身子,手一推说,两把冥钱就够了,我不是那么贪心。不过我确实给你们刘家帮了忙。
至于帮了什么忙,刘洋生蒙在鼓里,根本不清楚,他看着灶神想问不想问。灶神会意地说,那我就告诉你。倘若唐朝武员外不害死你,你家里还是会出大问题。
什么大问题?刘洋生问。
灶神不直接回答,手指家神,你就叩请家神解释吧!刘洋生欲行叩头礼,家神说,不必。现在可以告诉你了。你知道吗?你祖上积德太薄,不是发家致富的命。
说具体一点,你在潜山县印染公司任总经理傍女人发了洪财,在老家羊角山村刘庄建了这栋小洋楼,就这,你们刘家都载不住。
天上的阴骘神已下秘令,在甲午年甲午月甲午日甲午时,动用四重阴火引燃你们家的电路阳火,将这栋小洋楼里的电器、木制品和衣服等杂件烧个精光,这还不算,你家阳台是木栅栏,不但要烧毁,还会烧垮,并且会砸伤一个参加救火的乡邻。
这位乡邻会伤得很重,死不得死,活不得活,到医院住着治疗,所有医药费、生活费、误工费都要你们刘家支付,这样,你们刘家再富都会拖垮。最后,这栋烧得乌七八皂的小洋楼就会作贱价卖掉攒钱给住院的伤者支付各项费用,总之会把你们刘家人弄得焦头烂额。
讲到这里,家神望一眼灶神,多亏灶神上疏天上的阴骘神,上疏的情况么样,我也不清楚。请灶神说来听听。
灶神说,我到天宫向阴骘神上疏不接,我替刘家三跪九拜,才接了。阴骘神看了奏章,说刘家祖上福德微薄,后辈子嗣不配住上豪华阔气的小洋楼,本神在天宫已经决定降四重天火将其烧毁,并制造垮塌伤人事端。
今收到刘家灶神奏章,悉知刘世延之子刘洋生开车坠河惨死,对这个家庭的打击够重了。故而尊重刘家灶神上疏的意见,免于刘家的火灾。
听到这里,刘洋生不停地再次向灶神叩头,嘴里还不停地念着,感恩灶神。
灶神停顿了一下,俯视跪在面前的刘洋生说,不过,阴陟神还说过,就算你们家的小洋楼免于火灾,你父母所住的小洋楼也保不住?
为什么呢?你死后,你生前主持投资建设的澡堂项目因为断了资金链就会成为烂尾工程。工头接不到钱发给民工,他们会闹事,闹得你夫人翟皎月不安宁,要她代替付钱,她不会认账,因为这是你搞的项目,最后那个工头会带着一帮民工找你父亲要钱,由于没钱支付,你父亲只好把这栋三层小洋楼贱价拍卖付工钱,事情才得以平息。
刘洋生听得惊心动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家神望着他说,洋生,总之这个结果要比你家楼房发天火要强。
灶神说,当然。倘若我不上疏的话,你们刘家就会死人发火一齐来,现在只死了你这个人,没有发火,还是万幸咧!
夜深了,楼下,刘洋生丧事的场面还是那么热闹,每隔数分钟就炸一挂鞭,夜色中那喷溅的火星格外耀眼。
还有那不断换名堂换版本的坐夜丧歌也唱得有板有眼,让围坐在火堆边听歌的吊丧者毫无睡意。
只是为夫戴孝的翟皎月过于疲倦,也有了睡意,当然不能睡,但她还是想找个什么东西靠一靠,让身体放松点也舒服些。
只见坐在靠椅上的她突然转过来,转了180度的弯,将原来对着靠椅后栏的屁股翻过来朝向外面,身子骑马样地跨在靠椅上,面对着靠椅后栏,手扶着栏沿,然后将乌发蓬松的缠着白孝布的脑袋靠在上面,以这种坐姿扑睡了一会儿。
可一直是浅睡状态,不能深睡,不能深睡就不能入梦,不能入梦,灵魂就不能出窍。已成为鬼魂的覃财兴一直守候着她,指望她入睡后灵魂出窍,与她会面,嘲讽她只有守寡的命,找到比自己年轻的刘洋生改嫁,到如今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覃财兴感觉她在这个炸鞭、唱丧歌的丧场不能入睡,认为与她的灵魂会面交谈都无望,便打算回澳门去。
念头一起,却被亡灵刘洋生一把拽住手臂,然后将早已抓在手里的一把冥钱往覃财兴的上衣荷包里塞。他嘴里说,覃总,求求你,带我到澳门去吧!
覃财兴有所感动,一看他开始一身湿透的衣服眼下干了,便爽快地答应,行啦!你跟我一起走。
别慌着走。刘洋生说着,将荷包里塞得满满的冥钱又掏出一把塞进覃财兴那边衣荷包。还说,我娘不停地跟我焚香化纸,这些化成的冥钱,我不多拿一点,就都便宜了其他的孤魂野鬼。
别哆嗦了,快走!这么讲的覃财兴抓起刘洋生的手一起向上飘飞,刚刚飞上羊角山村的上空,就被一个同样腾空而起的老者拦住,并且喝道,亡灵刘洋生,往哪里跑?一看,这位老者身穿黄袍、头戴黄帽,白髯飘然过胸,神采奕奕,气宇轩昂。
覃财兴在阴界混的时间久了,认得这位老者是土地,随即把携带的刘洋生一推,与之一同落在地上,正是刘洋生生前动用民工开挖澡堂的田畈一侧。
覃财兴见土地亦空降于此,站在面前,便拱手施礼,土地爷,多有得罪,还请饶恕!
覃财兴,我也认识你,本该把你也抓住,送往冥府枉死城关押的,只是我不想管那个闲事。土地说着,又把目光投向刘洋生,将那握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粗长手杖在地上一跺,缓缓地说,洋生,本来我也不想抓你,你和这位做过企业老板的覃财兴一样都是阳寿不到堂的枉死鬼,将来到堂了,自有阴差来抓。可是我现在就要抓你。
刘洋生又想掏出冥钱来贿赂土地,想让他放自己一马。谁知刘洋生把衣荷包里的冥钱掏出一把欲塞入土地黄袍上的荷包之际,土地便不客气地推开他伸过来的手说,不要,不要,就算你送一座金山我,也不要,也不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