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苏逸每天中午在初中部开设补习小课堂以来，已经半个月过去了。
但这还是唐妙理第一次去听苏逸讲课。
原因无他——唐老大水平过分落后，初一的水平也不见得能掌握。
还是亏了脾气极好的纪检委员倾情扶持，她才总算是把脑子里炖成一锅鸡汤的算数几何，勉强整成了能够容纳新知识的数学体系。
唐妙理对着地图在初中部里到处晃悠，想到宋安之，都忍不住有点脸红。
——那个人的声音分明是凉凉的，就算是在夏日都冽得如同覆了霜。
可为什么偏偏总让她听得面红耳热？
唐妙理拿手拍拍脸颊物理降温，脑子里又重温了遍今早宋安之给她讲的知识点。
——宋安之为什么那么厉害啊。
这半个月来，除了各科老师布置的作业，宋安之还每天都给她按照雷云起出的补习方案，一道一道给她挑例题做。
当然，大部分是数学。
虽然说那些题目已经由一班的热心同学和她的公立生朋友们整理过，但宋安之精挑细选完给她的，永远是最典型、又符合她水平的。
而且，不论是客观题还是解答题，宋安之都会把自己的计算过程完整地给她写一遍。
起初她觉得这样麻烦，实在折腾宋安之，帮忙挑例题、再和她这个废物讲解就够麻烦了。
但是宋安之说，不行。
“有些题，你虽然做出来了，但你的过程不标准。”
“这道证明，你漏了一个关键条件。虽然只是抄一行题目预设的事儿，但暴露出你对证明条件还不够熟悉。如果下次需要推导的是这个条件，你是不是又束手无策了？”
“这里，整整三行，你是想做什么？这几个公式，和我们的问题一点关系也没有。说明你的思路一开始还是没有找对，好在最后你想出来了。”
“可要是考试时间不够呢？你难道要在答卷上摆出一大堆牛头不对马嘴的公式？”
唐妙理委委屈屈。
宋安之又心软了，摸摸她的脑袋，放低了声音哄她。
“我知道，这个公式很常用，很多题目可能看到公式就会给两分。”
“但你不要总抱着这种侥幸心理，以至于连做出这道题的勇气都没有。”
“不要畏难，试一试，好不好？”
唐妙理羞愧地垂下头，“我懂了，对不起。”
——她哪里有资格抱怨。
——初中忙于生计糊口，耽误了学业。如今宋安之甘愿牺牲时间精力来帮她，已经是天大的恩情。
居然还要宋安之安慰她、催她上进，真是太可耻了。
可宋安之没批评她，又道，“你也不用有心理负担。”
“帮你整理这些典型例题，也是我梳理逻辑体系的一部分。”
宋安之翻开替她画的思维导图，树状图将知识点逻辑清晰地展开。
这段时间，唐妙理就是按照这个脉络，推倒重建了她野蛮生长的数学体系。
如今，她原先会的和新学到的，全都分门别类地落在既定的位置上。
可以说，念了十年书，她脑子里没这么清醒过。
宋安之只是浅浅地冲她笑，“知道自己在学什么、也知道这个东西学了是要做什么，这种感觉不错吧？”
唐妙理疯狂点头。
“其实我之前，也没有这么仔细地整理过逻辑体系。”宋安之道，“我总喜欢学新的东西。很难的课本我也看得进去。”
这个唐妙理知道，她桌面上现在还摆着一本英文原版的《线性代数》呢，而她，连那俩单词都不认得。
“但我并不是很擅长做题……准确地来说，一旦我自以为掌握了某个点，我就懒得去研究它相关的题目会怎么出。”
“所以我经常栽在一些知识点融合的压轴题上面。”
唐妙理听不得宋安之自我批评，在她眼里，宋安之简直是个浑身冒金光的仙女儿，哪来的缺点。
“这种题明明就很少，有的题甚至没什么应用价值，做不出来又怎么样。”
——姐姐就是最强的！
新晋迷妹唐妙理恨不得站在屋顶上给宋安之打call，为你痴、为你狂，为你框框撞大墙！
宋安之看她替自己抱不平有点好笑，点点她额头道，“可是有的时候一决胜负的，就是这几道压轴题呀。”
——雷云起就喜欢刷题，遇到这种思维半天转不过弯的难题，他能爽得浑身发麻，所以才总考第一。
“说不定这次和你一起，把中考知识点重新过了一遍以后，我能拿年级第一呢。”宋安之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好久没赢过雷云起了。”
唐妙理比她还热血沸腾，拽着宋安之的胳膊便道，“宋姐加油！宋姐最牛！”
宋安之看着她红扑扑的小脸，心口一热，故意逗她，“你还不如喊我声‘姐姐’，我更有干劲一点。”
唐妙理眼睛一转，俯身凑过来。
就像初次见面的时候一样，唐妙理带着少女香气和热意的吐息肆意染红了她耳尖。
“姐姐……”
“要是你考到年级第一了——”
“我有一个小小小小的礼物想送给你。”
——当然，其实早就准备好了，不管发生什么都肯定会给你的啦。
宋安之感觉自己的心底长出了一朵即将盛放的郁金香，酒杯似的花瓣饱胀，随时都要绽开芬芳。
“好。”
“……那我一定不会输的。”
唐妙理路感很好，初中部的地图只扫了几眼，基本方位便印在了脑海中。
走进弯弯绕绕的办公楼里，她也没晕头转向，轻车熟路地走向了苏逸预约的小会议室。
人还没到齐，大犇直接仰面睡在转椅上，脑袋跟个挂在椅背上的垃圾袋一样，沉沉坠在一旁，还张着嘴咸鱼吐泡似的呼噜。
小眼镜看唐妙理拧着眉，小声解释道，“大犇有一回儿口水流桌上，被大家笑话了，于是决定仰着睡。”
唐妙理顿了老半天，才道，“可他现在嘴旁边那条，难道不是吗……”
一滴东西应声从他歪着的嘴里，吧嗒一声落在座椅扶手上。
小眼镜扶额，“呃……还是别告诉他了吧……”
——总比大江大河直接淌过桌面好。
“妙理？出来一下。”苏逸在会议室外边轻声唤她，唐妙理忙放好资料走出来。
走廊里也有一块小白板，苏逸依次问了她几个知识点，又深入提了些问题。
唐妙理全都答上来了。
——宋安之的思维导图她可是通通背会了的，基础知识小case呀。
“不错。很不错。”苏逸忍不住连连夸奖，“短短两个星期的速成能达到这个水平，真的超乎了我的预料。”
唐妙理有点难为情，低着头看脚尖，小声道，“是宋安之教我的。”
——都是姐姐教得好！
姐姐超级牛逼！
姐姐无人能比！
姐姐致远第一！
姐姐天下无敌——
不过，当时被她一通彩虹屁狂轰滥炸的宋安之，在臊红了脸之余，倒是保持了相当程度的冷静。
她说，“我不过是教给了你一套框架罢了，那些东西是你本来就会的。”
——从她的“根根号”和“体积公式r平方乘π”开始，宋安之就发现了。
唐妙理没骗人，她记性是真的很好。
好到能把老师讲过的东西全背下来，从课本定义用了哪个希腊字母，到某道题用了个什么特别的解法。
问题只在于，这家伙不知是怎么回事，课听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脑子里东西不少，却一团乱麻、毫无章法。
所以宋安之才要求唐妙理，一定要先捋顺逻辑顺序，再对着她的解题过程校正思路。
听到唐妙理羞羞怯怯那句“宋安之教我的”，苏逸不知怎么回事，心里像是被丢了个柠檬泡腾片，咕噜噜地冒泡发酸。
他这位性子冷淡、闷声不响的大外甥女，怎么就找到了这么个可爱小姑娘。
——难怪他姐苏芸去了趟学校，回来就夸个没完。
乖巧可爱又用功上进，搁谁家里不讨喜啊。
苏逸忽然起了玩心，对小姑娘道，“哦，是宋安之同学教的啊。”
“她成绩还行的……就是数学不怎么样吧，有难度的压轴题经常做不出哎。”
唐妙理猛一抬头，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你管中考全市第五，数学满分叫不怎么样？
还没等她辩驳，苏逸又轻飘飘地丢了一句。
“听说她对人很冷漠，人缘也不好吧？”
——你哪只眼睛看到她人缘不好？
不说一班那群为了看宋委，每晚到他们教室打卡的迷妹迷弟团；单是十一班受她帮助的傻猴子们，第一个替宋老大实名不服。
——没错，短短半月，她唐老大的名号已经易了主，当真进入了“大楚兴，宋姐王”的时代。
“苏老师很负责任地劝劝你，要是遇到问题，只和同学讨论，那一定是越说越糊涂。”
“且不说同学乐不乐意帮助，单说教学能力，老师们的水平肯定远远超出你任何一个同学。”
“你很有天赋，所以千万别盲信宋安之，觉得她什么都好、什么都对。学生还是要多向更有经验的老师们寻求指点啊……”
唐妙理懂了，这人是来找茬的。
——不就是宋安之教得比你好么！堂堂老师，居然心眼这么小。
还叫她别盲信宋安之？
她就是觉得宋安之什么都好、什么都对，不行吗？
——说得好像你和宋安之有多熟一样。
你懂个鬼嘞！管得真宽。
唐妙理有点生气，亏她一开始还对这位苏老师印象不错呢。
不过，唐妙理并不打算跟他瞎掰扯。她眼睛骨碌一转，看到了苏逸身后小桌上的一本《中考压轴题》。
——这本习题，宋安之桌上也有。
因为是尚未发售、请尖子生和老师审稿的试印本，这书纸张质量极好，又厚又硬，砖头似的一大摞。
她上手摸过，纸面还抛了光，跟她在黑街牌场里摸过的扑克都差不多厚了。
——当然，她这个底层学渣看这书，也就配夸夸纸质好了。
只有宋安之这种特邀尖子生，才能边做边纠错，顺带点评一句“内容全面、难度极大、具有挑战性”。
唐妙理忽然冲着苏逸笑了下。
还有什么，比让她这个底层学渣，当场解出一道压轴难题更打脸解气的吗？
——我叫你说宋安之的不是？
你好好看着，你有没有资格评价她。
“苏老师。”
唐妙理笑得明媚张扬。
“宋安之太忙了，我这个训练时长两周半的徒弟，来帮她正个名。”
“就那本压轴题，咱随便挑一道。”
“我做给你看。”
唐妙理轻轻弯着眼睛，眼底带着不容拒绝的自信和狂妄。
——像只危险的小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