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无言尊重

宋安之在唐妙理旁边坐下,拿出一张白纸,开始做唐妙理刚写完的试卷。

她刷题极快,这种难度的题目对她来说,几乎是一眼就能看出答案,但她还是在纸上把解题过程一步不落地写了下来。

不过,即便如此,只花了唐妙理做最后两道大题的功夫,宋安之就把整张卷子写完了。

两人同时停笔的时候,唐妙理幽怨地看了眼宋安之。

“……姐姐。”

“你好快啊。”

宋安之直接引用了她的话。

“无他,但手熟耳。”

唐妙理委委屈屈地伸手,打算从一班学霸们手上接第三套卷子,继续还债。

“好了好了。”宋安之替她拿过来,向自己的老同学道了谢,“你今天做得够多了,现在需要分析。”

唐妙理拖着凳子挪过去,凑在宋安之旁边。

宋安之侧过身,翻开她的草稿纸。

“第一题是集合。你的草稿在哪里?”

唐妙理在纸上找了又找。

她跟江回望显然不会花钱买那些劳什子草稿本,太奢侈了。

基本上捡回来干净的说明书、旧日历、印刷颜色浅的报纸……都是她的草稿纸。

花了很大力气,唐妙理终于在一行“患者病情主诉”底下看见了她画的韦恩图。

宋安之看了一眼,便知道这个点她是学过的。

“你再做一遍这题。”

宋安之说着,把自己的白纸递过来,折了两折,对她道,“从这里往下打草稿,每道题都标上序号。”

唐妙理心疼那张漂亮大白纸,她这根破笔,她这手草字……她不配!

于是唐妙理拧着眉毛,“这题不是A吗,为什么要再做一遍?”

宋安之直接包住她的手在纸上写了个题号“1”。

“再写写看。”

挨着宋安之的感觉让她浑身酥麻,唐妙理没心思再想那些有的没的,只能乖顺地拿着笔重新画韦恩图,在宋安之的象牙白高档稿纸上面算初中数学。

“哎……?”唐妙理图画完,却发现答案不一样了。

——怎么变成C了。

她盯着刚才的草稿看了半天,没发现问题。

唐妙理又把旧病历上的草稿翻出来,才发现,原来是因为病历纸上有一块“市立医院”的标志,模糊了她解题时画的韦恩图,刚好把答案变成了A。

“这题……是不是C呀。”唐妙理试探地看宋安之。

宋安之微笑,“你觉得呢。”

唐妙理定了定神,“C。”

宋安之比了个大拇指,又道,“打草稿很重要,不能太随心所欲。”

“你不需要练出漂亮的字体,但是一定要保证草稿干净清晰。最好每道题都标注好序号,方便检查。”

唐妙理乖顺地受教了,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那以后只能用说明书了。哎,还是日历最好,又大又宽,足足半面都是空白呢,就是不容易捡到。

唐妙理在宋安之的注视下,发挥出了百分之两百的实力,把之前做过的客观题又重新写了一遍。

因为宋安之让她直接跳过不会的题目,她也不用在填空里瞎蒙0和1,这一次做下来,唐妙理写出来的答案都是正确的。

宋安之叠起了被马奔腾批成了山河一片红的卷子,在新的答卷上打了一排漂亮的勾。

唐妙理看着,眼神亮晶晶的。

宋安之笑了下,抬手轻轻点了下她的额头,像是给幼儿园的小朋友贴了朵小红花。

“真棒。”

——虽然依旧及不了格。

马奔腾的活儿被宋安之接管了,后者还坐在小萝莉外边,把人挡得严严实实,像是故意不让他看似的。

他一时无事,被唐妙理鸿蒙未开的数学基础打击之后,心里的小鹿也撞不起来了,干脆凑到讲台上,听苏逸向陈与卿分析十一班的数学问题。

“……他们这个班,基础很差,但并不是完全不会。”苏逸点着蒋云鹭画着小马宝莉的习题册,“你看这位同学的作业。”

“初二学的不等式方程、初三学的平面几何,都是中考重难点。她基本全做出来了,少数不会的也做了订正。”

作为致远初中部的数学组教学组长,苏逸对知识点和题型难度自然熟悉得很。

“但你看,她在数轴、甚至概率这些基础题上出错率太高了,这不正常。”

——这些可都是初一的基础知识,难度理应是最低的。

苏逸小声对陈与卿道,“而且,看这个班的得分情况,我怀疑,这不是她一个人的问题。”

陈与卿知道,蒋云鹭学习刻苦,名列第三。如果连她都没学扎实,只能说明,初一那年,二十九中的教学出了很大问题。

“方便问吗?”苏逸看向底下学得热火朝天的一帮人。

陈与卿摇了摇头。

——同为教师,她不想站在一个居高临下的立场上去批判。

雷云起在讲台上蹲着,手速飞快地敲了上百行代码,给十一班每个人都出了份成绩分析报告。

——包括优劣势科目,以及这一个月的补习计划。

有些人的分析报告很简短。比如小眼镜,落后的只有语文写作模块;悍姐则需要补习数学和物理,目标是攻克难题。

而像唐妙理这样的,除了语文和历史勉强能看,理综全科落后、数学一骑绝尘、英语惨不忍睹,薄弱科目多到只能按周一补数学、周二补物理、周三上午英语下午政治……的顺序轮换。

——简直像个薄情帝皇,轮换在后宫宠幸,门门功课都只能弱水三千取一瓢。

他发愁地盯着唐妙理的补习计划表,还没想出个好办法,神思就被苏逸的话吸引过去了。

——二十九中的教学问题?

“那个,我听说二十九中当年,好像出过一些事情。”雷云起压低声音道。

当年黄嘉诚舔屏肖想“暴躁萝莉”的时候,和他说过不少半真半假的故事。

苏逸和陈与卿都转过头来,马奔腾也缩在讲台边听着。

“可能不只是老师教学水平的问题。”

“二十九中后面不是有块被撤资的荒地吗,后来成了三不管的‘黑街’,搭满了违章建筑,住的都是些黑户。”

“我们上初一那年,二十九中附近出过很多起霸凌事件,甚至有定性抢劫的。据说,犯案的就是那些黑街里的混混。”

马奔腾也想起来了,当年确实有这么个事儿。

而且,因为致远离二十九中不远,他那时候又比现在还瘦小,父母担心得不行,天天叮嘱他别往那边去,还给他买了个带定位和报警功能的手表。

“我也记得!后来说是有个很能打的男人婆出面,把混混头子直接整残了,二十九中才安生的。”

马奔腾道,“听说那个男人婆是体特,又高又壮,还混过地下拳场,所以特别能打。”

他讲完之后忽然打了个寒噤,“该不会……她现在就在这儿吧。”

——哎呀妈呀,可放过他吧,他平生最怕比他还雄壮的女人了!

马奔腾耗子似的豆豆眼在十一班扫了一圈,最后在悍姐身上止住。

——不会是这个吧。

张晗悦无知无觉,呼啦一下卷子翻页,冷漠地舔了下唇。

——妈呀,翻卷子都这么肃杀,膀子上还有肱二头肌,加上这邪魅一笑……就是这个男人婆无疑了!

马奔腾祈祷别被这位悍姐发现,又悄咪咪看了眼被宋安之挡了一半的小萝莉。

小萝莉抓着根笔哒哒写字,软茸茸的发顶轻轻晃悠。

——女孩子就要这么软软弱弱的才像话!

雷云起并不知道马奔腾复杂的心理活动,只对“男人婆”这个形容词一阵悚然。

——要是当事人听见了这货的直男癌发言,估计狗头都会被打爆。

——更别说她旁边还有位宋大小姐,分分钟开除你不在话下哦。

“那个女生……”雷云起艰难地暗示马奔腾,“其实人很好的。”

“你不要带着先入为主的偏见去看人啊。”

对二十九中校霸传闻丝毫不知情的马奔腾,只当雷云起是坐实了他“男人婆就在十一班”的猜想,一时间戚戚惶惶,干脆直接在讲台后头蹲下了。

——阿弥陀佛,别让男人婆看见我……

苏逸思索了下,“所以,你的意思是,三年前——也就是你们初一那年,因为黑街人员的骚扰,整个二十九中都没法维持好教学秩序?”

雷云起点了点头。

“我感觉这不太合理。”陈与卿接道,“校外人士和校内学生的接触,不过是周末甚至月末的短假……主要的原因应该还是校内的。”

“与卿姐。”苏逸诚恳道,“不然还是和同学们打听打听,也是多了解一下这个班。”

“是啊陈老师,要是您真啥都不弄清楚,就当了这班主任……砸了您状元名师的招牌可咋办。”马奔腾怂哒哒地抬起头附议,他既担心这个废物班级拖累陈与卿,又好奇男人婆和他家小萝莉的过往。

陈与卿皱了下眉道,“不行。”

“不管真实情况如何,二十九中当年是师资薄弱、学风混乱,还是发生了什么恶□□件。”

“那都是对这些学生的伤害。”

“要我为了了解他们、以便实现我的目的,去强行揭开他们的伤疤,我做不到。”

陈与卿叹了口气,“你们出身都好,很多时候根本想象不到,这种打着善意旗号的二次伤害,会让人有多痛苦。”

——他们像小兽在暗处默默舔舐伤口,那么努力才让自己走出来。

——又何必逼迫他们再把那道伤重新揭开,血淋淋地暴露在阳光下呢。

怀着猎奇心理的马奔腾有点羞,不说话了。

苏逸也敛目道,“好。我明白了。”

——谁都有些难堪的过往,不愿意诉诸于口。

他第一次看见的陈与卿,就已经是潇洒肆意的模样。顶着一头酒红的卷发,水晶耳钻倒映在淡粉色的金箔酒里,张扬又夺目。

明明只是被顺带邀请的朋友,却比苏芸这位真大小姐更受欢迎,敬酒和邀约从不间断。

而当酒会落幕、嘉宾退场,寒夜寂寂,那个鲜妍明媚的与卿姐,蹲坐在一条肮脏的深巷里,抓着电话哭得歇斯底里。

蓬头垢面、褴褛衣衫。

被苏逸叫住的瞬间,她惊恐到落荒而逃,水晶耳钻落下一只也来不及捡。

他把那枚水晶拾去给姐姐。苏芸沉默了很久,把耳钻藏进了箱底。

“如果你还当她是你‘与卿姐’。”苏芸说。

“那就当做今晚什么也没看见。”

——她有她的骄傲,尊重她吧。

苏逸默了片刻,压下心思,垂头翻看雷云起刚做好的分析报告。

“跳过原因,我们可以先想想对策。”苏逸顿了顿,“这段时间排课比较松,如果是集体问题的话——”

“找个午休或者晚自修的时间,让基础不牢的学生集中到初中部找我补课吧。”

雷云起得了令,手指翻飞地排起时间表。

“好弟弟,没白疼你。”陈与卿狐狸眼睛一弯,烈焰红唇微勾,笑着拍了下他脑袋顶。

一如他们少年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