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我自是光

“云起哥!云起哥你别说了!唐妙理,你不能这样!”闵诗瑶拽着雷云起的袖口,哭喊得快要跌倒,“哥!你流了好多血,怎么办你快去医务室啊……”

她真的害怕了,从小到大她给雷云起惹了多少事,她是知道的。

每次雷云起都说,没关系,瑶瑶想做什么都可以,因为还有我。

这是她第一次遇到一个“惹不起”的人,二话不说就是干,甚至连云起哥也不敢与之正面冲突,还要靠自伤才能替她求情。

唐妙理嗤了一声权作回应,在眉上伤处一抹,随手把快要洇进眼睛里的血甩在地上。

满手鲜红,血迹斑斑。

她垂下眼没去看雷云起讪笑讨好的神色,只沉默着拿回他手上的徽章放好。

——高一(11)班唐妙理。

是她自己的啊,那没关系了,擦擦还是一样的。

又转身拾起被砸在地上,还沾了她血的、宋安之的校徽名牌。

——这个脏了,还是换一个吧。

唐妙理慢条斯理地把小箱子收拾好放在一旁,掂了掂手上的《习题全解》,再次站到两人面前。

她没说话,周围的人都不敢做声。

雷云起依旧把闵诗瑶护在身后,那个嚣张自负的大小姐抱着他胳膊哭得抽抽搭搭。

“闵诗瑶。”

唐妙理叫了她的名字,语气听不出情绪。

闵诗瑶红肿着泪盈盈的眼睛,执拗地不肯抬头。

“道歉吧。”唐妙理道。

雷云起赶紧压低声音劝她,闵诗瑶自然还是不情愿,拧着眉毛抿着嘴,只固执地催雷云起去处理伤口。

她身后高一(1)班的同学趁机悄声交谈,“这就是那个混混校霸……高二的说她一打四暴揍‘四人团’,断腿断胳膊的都有。”

“我靠,牛逼啊,李铭睿她都干掉了?”

“据说用时不超过三十秒,现在李狗还连话都说不出呢。”

闵诗瑶听着这些话,后知后觉地打了个寒噤。要不是雷云起拦住了唐妙理……自己会被这个恶棍折磨成什么样!

“对不……”她颤声道歉,咬牙切齿的悲愤和恨意却毫不掩饰。

——自以为是的渣滓,你现在得意得了一时,等你出了致远,闵家、雷家……我们哪个不能让你粉身碎骨!

你最好祈祷,别落在我手上!

她那句读作“对不起”写作“等着瞧”的道歉还没说完,唐妙理就抬手止住了她。

“不是对我。”唐妙理淡淡暼了她一眼,无喜无怒,“是对他。”

唐妙理拿书脊不轻不重地敲在了雷云起肩头。说完这话,她又偏着头抹了一手血。

雷云起磕伤得不及她严重,血已经半凝了。但闵诗瑶看着他鼻梁上由艳至暗的血痕,依旧惊恐又愧疚,哆哆嗦嗦地扯着雷云起的衣摆,“对不起,对不起哥,都怪我——贱人你够了!不要不识好歹!”

唐妙理抬起眼皮盯着闵诗瑶扭曲又可怜的小脸蛋,像是个欣赏困兽犹斗惨状的变态猎手。

她敷衍地勾了下唇,扬手一甩《习题全解》,厚书重重地砸回了窗台上,力道大得连墙粉都簌簌震落。

“医务室在哪。”她这话是冲着雷云起说的。

唐妙理丢开书的瞬间,笼罩在闵诗瑶和高一(1)班围观学生头顶的低气压才总算散开——恶棍已经缴械,后怕渐渐涌起。

唐妙理扫了一眼瑟缩得像鹌鹑似的优等生们,懒得开口辩解,雷云起却发话了。

“副班长在吗——顾钰,你组织大家回教室自习,顺便帮我请个假。今天的事情是我们班不对,要是纪检委扣分,不许和人争辩。”

闵诗瑶瞪大眼,“云起哥!”

雷云起把她的手从衣服上拿下来,布料被攥得皱巴巴。

“听从指挥,你也回去。”雷云起揉了下她的头,“顾钰。”

戴眼镜的女生点头应是,转身维持纪律。

“我带你去。”雷云起看到唐妙理又要拿手撸沾满血的眉毛,犹豫了下伸出手掌虚挡在她前额。

“别碰伤口。”雷云起道,“……你这样,宋安之会生气吧。”

唐妙理惊异地猛抬起头。

高一(1)班门口仍旧乱哄哄的,有人问“谁去给雷哥搭把手”,有人嚷着“一报还一报了凭什么还要罚”,还有人说,“收拾这种没规矩、乱打人的恶霸分明是为民除害……要是宋委来肯定不忍心扣瑶瑶的分。”

唐妙理突然很烦。

她无所谓被误解。指责或谣言都无妨,她又不靠名声过活。

但她不想让宋安之对她失望甚至厌烦,认为她是个凶恶暴力、不知好歹的混蛋,哪怕她可能确实就是这么个烂东西。

“凭什么?”顾钰的声音冷冷的,却不是宋安之那种冰西瓜似的沁凉,而是带点嘶哑肃杀的冷。

“凭一班闵诗瑶言语侮辱、主动挑衅!”顾钰转身对着闵诗瑶,一点面子没给她留,“你只看得见雷云起受伤?”

“十一班的同学被你砸得头破血流,你是瞎了看不见!?”闵诗瑶被她逼问得直往后退,顾钰却大力把她从雷云起背后揪出来,指着唐妙理的方向怒道,“你抬头看看!”

闵诗瑶被迫抬起头,终于首次直面了她在唐妙理脸上留下的“杰作”,一时间被那覆满侧脸的血迹吓得尖叫一声,抖成了筛糠。

“我不是……我不是故意的啊,我只是想把,把校徽砸坏而已……我不是想伤她的……”

唐妙理眯了下眼睛不置可否,雷云起忙又护在闵诗瑶身前,冲唐妙理道,“还是赶快去医务室吧,最近的在侧楼……”

唐妙理转身跟着雷云起走了几步,却又敛目停下了。

一班门口的争吵仍在继续,没个尽头。

“顾钰……都是自己人,算了吧,闵诗瑶也就是开个玩笑而已啊。”

“开玩笑?哈,天大的玩笑!这伤要在你们哪个人金贵的头上,是开个玩笑、赔礼道歉、扣上几分就能打发的?哪个不是要把致远掀了才得了?”

“顾钰!你就是看我不顺眼是不是!她伤了云起哥,一报还一报,够了!”

“谁的一报还一报?雷云起是被十一班的同学打伤的?”顾钰的话像利刃砸在闵诗瑶头上,“是谁先惹的事?谁先动的手?”

闵诗瑶说不出话,和她同气连枝的小姐妹童越揽过了她的肩膀。

“论先后……我哥难道不是她打的?还作戏说谎骗体育老师,你承不承认!副班长,知道你是当代包公,但你得擦亮眼睛,别什么歹毒玩意儿都当人护着!”

——没完了还。

唐妙理本来只是想对顾钰道声谢,没料到还能摊上事儿。

她憋得窝火,又有血糊在睫毛上碍事,雷云起这次没拦住她,她发泄似的恶狠狠地抹了一把血甩在童越面前。

“童越——”唐妙理读出那人名牌上的名字,“你哥脚瘸了?不服?”

看名字也能猜出来,她哥哥就是高二(2)班带头竖中指挑衅,还伸脚绊倒西西好几次的体育委员童卓。

——脚挺贱,手够菜,几秒钟都撑不住,还敢上赶着讨打。

“我承认。我唐妙理做过的事,没有不敢认的。”

“但你要问我先后——”她近乎暴力地挤压着眉上的伤口,瞬间本已凝滞的血液再次喷涌,被手一抹,泼墨似的将眼眶染红。

流动的暗色血液中嵌着那颗玻璃珠似的琥珀色瞳孔,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眼前的女生,妖邪又恐怖。

“呜……呕……”童越惊恐地向后欲躲,顾钰却顶着她的背。

“可怕吗?”

“可怕吧。”

唐妙理笑了下,雷云起再顾不上什么授受不亲,扯下领带扳住唐妙理肩膀就压上去,语气沉沉。

“别动!先止血。”

唐妙理没反抗,她的眼睛被雷云起的手臂挡住,笑容却很灿烂。

“我的同学吴思凡——”

“被你哥哥,还有他们高二(2)班三个同学一起,摁着脑袋塞进麻袋里拳打脚踢。”

“他的眼镜碎了,一块碎片插在眼眶里,血流得比这还要多得多!”

“医生说,再偏半公分,他这只眼睛就保不住了。”

“你说,是谁先呢?”

雷云起压着唐妙理的额头,血液浸透布料,热意灼手。他想要带走唐妙理,却无法开口打断。

“其实这要是我,不以眼还眼说不过去的。可是吴思凡他胆子小,叫我收敛点。我没办法啊,谁叫我素质高呢,以德报怨哎,不过是在主席台点了下他的名儿,这事就算过了。”

“可是有人不领情呀,偏要找死。我分明已经警告过了,别逼我以暴制暴,还跑来十一班挑事儿,非要试试我的拳头。盛情难却,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一班的学生再没人讲话了,唐妙理他们不认识,拿了物竞冠军的吴思凡,大部分人还是听说过的。

唐妙理没必要诌出一个莫须有的故事,何况童卓的名声也素来难听。眼下,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看得明白,究竟谁才是惹是生非、不知悔改的那方。

一片沉寂。

阴云已经蓄满了力,忽的一阵凉风起,瓢泼大雨顷刻洒满大地。

“对不起。”顾钰很认真地对她垂首,“我代一班的偏见向你道歉。”

唐妙理被雷云起掩住的神色微微一动。

“现在能不能麻烦你先去处理伤口?我很担心。”顾钰说着冲雷云起使眼色。

雷云起福至心灵,“要是宋安之——”

唐妙理不耐烦地打断,“好。”

“我接受了。”

唐妙理垂下眼皮,有血凝在了睫毛上,眨眼时弄得她有点难受。

“今天的事情我可以到此为止。”

“我不会报复你们中任何一个人。”

——包括闵诗瑶和童越。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唐妙理转身跟着雷云起,向侧楼的医务室走去。

她没说出后半句,围观者却都心知肚明。

——人若犯我……必千倍加之。

雨幕模糊了转角后那个细瘦的背影。

她在泥泞里生长,流着血受了伤,被无端的谩骂、偏见和猜忌的污水泼上。

却永远挺直脊梁,走得光明敞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