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班教室里。
“宋姐,唐姐人没事儿吧?”大犇问道。
“没事。”宋安之顿了下,单就和高二(2)班几个人打架来说,确实没出什么事。
至于别的,那可多了。
大犇没想那么多,肆意嘲讽起了那四个不自量力的所谓学长。
“我就知道,唐老大!永远的神!还想跟咱们唐姐打,也不打听打听。笑死,嘴都合不上了吧!”
周围的学生立马附和,“可不是么。嗐,要是这班是高一的就好了,往死里扣分!一下子少了一个竞争对手。”
宋安之明知故问地试探道,“唐妙理……很会打架?”
大犇无知无觉,“何止是会啊,那是咱们二十九中斗破苍穹、武炼巅峰的唯一校霸好吗,打遍西郊无敌手的。”
宋安之的面色并不好看。
打架并不是什么值得吹嘘的好事。
更何况,以唐妙理那样的身体素质,瘦瘦小小,又是低血糖、又是心脏病……
她想不出唐妙理究竟受过多少伤、流过多少血,才会把自己折腾成斗战胜佛的模样。
小眼镜看出了宋安之的不愉,解释道,“我们认识唐老大的时候……她已经很厉害了。”
宋安之神色一动,“能和我说说十一班之前的事儿吗?我对二十九中了解不太多。”
——对二十九中的唐妙理,亦是一无所知。
小眼镜点头,“当然。”
“宋姐,想必你也发现了。十一班的氛围和其他班不大一样。”
小眼镜意识到宋安之待唐妙理不一般,也不介意帮他宋姐助助攻。
但毕竟是背后语人,念叨的还是他老大,小眼镜有点怂,不经意地引着宋安之往教室角落里走去。
他压低声音讲述,“唐老大,对我们当中的很多人,包括我,都有恩。”
“所以我们服她,听她的话胜过听老师的话。”
宋安之点点头,等他的后文。
“致远后面两条街是二十九中,再后边有好几条弯弯曲曲的小巷子,特别脏乱差,市政清洁都没人管,可能还是个红灯区,我们叫‘黑街’。”
“我们上学之前,黑街上有很多‘收保护费’的小混混,不少还是从二十九中毕业的。”
“所以……他们欺凌的,就是二十九中的新生。”
“我们一堆初中生,根本干不过高中的学长,更干不过那些已经毕业的小混混。”
“能转学的都转走了,剩下的都是不学无术的,二十九中就越来越差了。”
宋安之听得直皱眉,“你们的老师,都……不管?”
“好一些的老师不喜欢那个乌烟瘴气的环境,都调去其他学校了。”
“剩下的,要么是临退休的老头老太太,要么是新来的师范生,自己都年纪轻轻不服众,又怎么管呢?”
“再说,同学找你借点零钱罢了,又不见伤,你怎么说,你能怎么办?他们又不会作死惹上老师,谁愿意为了不相干的人浪费力气?”
小眼镜越说越急,嗓子都沙起来。
“唐妙理……和他们打架了?”
小眼镜点了下头,又摇了摇。
走廊里。
唐妙理单手托着一个小箱子,里头堆满了金闪闪的徽章。烫金篆体校徽下面刻着姓名,最顶上的一个就是“高一(11)班宋安之”。
——是她们班的名牌。
——是她和宋安之一起努力赢回来的。
想到宋安之将会和自己同窗三年,唐妙理心情好了很多,甚至哼起了江回望新写的曲子,步履加快朝班上走回去。
“喂!”有个女声叫住她,“你站住。”
这人在高一(1)班门口站了老半天,等着堵她呢。
唐妙理早看到了,故意没理会。
——正是当初挂在宋安之膀子上不肯撒手的闵诗瑶。
牛皮糖似的,扯都扯不掉。
唐妙理脑子里不合时宜地冒出一个词——红颜祸水。
宋安之啊,你可真是个磨人的小……大妖精。
“第一,我不叫胃。”唐妙理用比她更拽更欠扁的声音说,“我是你的心肝脾肺肾。”
旁边走来的雷云起噗地笑开了,冲唐妙理道,“你快回班吧。瑶瑶,你的练习册今天错了好几题,我给你——”
闵诗瑶猛地推开雷云起,拦在唐妙理面前,一眼看见那个金灿灿夺目的“高一(11)班宋安之”。
大妖精祸害的牛皮糖小姐一把抢去徽章,在唐妙理面前尖叫。
“你把安之姐姐还给我!”
唐妙理只想翻她个大白眼。
十一班角落,小眼镜压着声音和宋安之讲旧事。
三年前的冬天。
开学才半年,新生已经转走了四分之一,剩下的也被折磨得濒临尽头。
今年的新生似乎特别软,熟透的柿子一样,好捏得不行。
黑街的混混头子眉骨有道疤,号称是“蹲局子”时跟人打出来的,小弟们叫他眉哥。
眉哥看上了个酒吧跳舞的辣妹,天天去撒钱,没钱了就把软柿子们拈来榨榨汁。
贾西贝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几次被这个绿毛的混混小弟顶在墙上了。
绿毛单手摁着她的头,她绣着粉色兔子的帽子掉下来,后脑勺撞在砖墙上,生疮的耳朵通红。
他的膝盖还顶着贾西贝的小腹,另一只手不紧不慢地伸进她衣摆,一路摸下去。
西西已经哭不出来了,她只想吐,想把今天的昨天的胃液胆汁全吐出来,尽数喷他脸上。
可她恐惧得浑身发抖,嘴唇乌青,连句脏话都骂不出口,只能任由那人欺凌折辱,颓然在雪地滑落,宛如一具抽走灵魂的木偶。
“不愧是我看中的妞儿。”绿毛用从她身上抢来的钱拍拍她的脸,“自从知道你以前在港市读书,我就猜到你兜里的票子——绝对不少。”
“你爸在港市打工?还是你妈?该不会都在吧,哇,那我发财了呀。”
“好妞儿。”绿毛眯着眼睛蹲下来捏住西西的脸,仿佛深情凝视着她。
然后那笑瞬间扭曲到疯狂,他狠狠用力,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西西的骨头。
“你给我听着!要是明天拿不出钱,或者你敢跟什么人讲——你知道我会对你做什么!”
“贾西贝被欺负的时候。”小眼镜说,“其实我就在她转角处的砖墙后面蹲着。”
“我是个废物,我不是男人,我害怕!我不敢!我打不过绿毛,他打我太凶,他单手就能把我甩出去!”
“我害怕,我,我不敢出声,我不是男人,我们都是这样。没有人敢!每个人都被逼到崩溃……”
小眼镜回忆起那天,仍是双眼通红,几近语无伦次。
他深吸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看了一眼欢声笑语的十一班同学,用一种很悲哀的眼神看向宋安之。
“没有人敢站出来。没有人期待过什么。”
“每个人都说,咬咬牙、再忍一忍。躲起来、叫父母来接、转学……总会有办法。”
“她那时候瘦得皮包骨头,很少说话,一个朋友也没有。没有人对她有过期待。”
宋安之听得心一疼。
十二岁的小姑娘,本该稚气未脱、天真烂漫,还可以和爸爸妈妈任性撒娇。
可是这个瘦骨嶙峋、沉默寡言、形单影只的“她”,才是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十二岁时候的真实模样。
她不是没见过三年前的唐妙理,只是那时她太落魄,根本看不清唐妙理的模样,只能在事后四处搜索,对着行车记录仪上闪过的一帧画面想象。
——如同天使降临,万千光芒汇聚。
“……她跳出来了。”宋安之这句话很轻,不知道是在说哪件事,却是个毫无保留的肯定句。
“是。”小眼镜的嗓音干涩。
高一(1)班门口。
唐妙理真的很想问问这位闵大小姐究竟芳龄几何。
——多大年纪的人了,还哥哥长姐姐短的,把宋安之“还给她”?说的好像宋安之是她家养的宠物一样。
“你思考一下,喂同学。”唐妙理说,“开动一下你那能考上一班的聪明脑瓜,你刚才那句话侵犯了多少自然人民事权利。”
雷云起笑得花枝乱颤。
闵诗瑶气得小脸通红,“你懂什么——我和安之姐姐同班整整三年,我爸爸和她爸爸还有商业合作!你又算个什么狗屁,连给她擦皮鞋都不配,有什么资格腆着脸求她和你同班!”
唐妙理收敛了神色,雷云起忙挡在她身前,赔罪似的向唐妙理皱着眉头笑。
“三年又如何。”唐妙理神情淡漠,开口却不是否认闵诗瑶对自己的辱骂。
“有些人相处十年还是路人。有些人只见一面就可以定下余生。”
“你花了三年,居然还不知道,宋安之下定决心的事,谁求她也好、逼她也好,她都不会改?”
——没有什么苦情戏,宋安之是自己选择的十一班。
唐妙理挑挑眉头,忽然展颜一笑,张扬又放肆。
“看来,要么是你脑袋瓜子里全是水,愚不可及。要么就是你安之姐姐一点瞧不上你,什么都没让你看出来。”
雷云起的神色也冷下来,“唐妙理同学。”
他虽是知道,唐妙理的话一点儿没错,宋安之确实是心甘情愿转班的,就是这原因还未可知。
但他也听不下去唐妙理这般指责闵诗瑶。
“安之和瑶瑶关系很好。你说这话,未免太不见外了。”
唐妙理懒得再和他们扯皮,她单手托着小箱子,缠着纱布的手朝前伸出来。
“我讲话直,不好意思哈。但还是麻烦和安之姐姐关系很好的喂同学,我作为高一(11)班班长,请你把高一(11)班宋安之同学的校徽还来。”
空气沉默了两秒,只见雷云起身后爆出一句尖声细嗓的国骂,然后一块闪亮反光的黄铜朝唐妙理头上直直飞过来。
一滴血从唐妙理前额蜿蜒滴落在地上。
唐妙理垂着的头慢慢抬起来,眼神骇人。
“……你是没打听过我犯的事?还是真的以为,我不敢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