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的早自习是语文。”小眼镜看了眼课表,“但是咱们还没有语文老师吧?”
其他班级的老师陆陆续续进了班,开始布置背诵任务。
十一班却没人来管教,门口只有一个校工在专心打扫。
“贾西贝!醒了醒了,十分钟早过了!”
“大犇,起来!口水流一桌了恶不恶心!”
小眼镜左拍拍、右拍拍,没人动弹。
纪检委员不但懒得扣自家人分,还知法犯法顶风作案,从书包里拿出一盒子蒸糕。
“桂花糕,我家阿姨做的,来帮我吃点。”
唐妙理皱着眉头没动。
她确实没吃早饭,但是盒子里这一排整整齐齐的糕点太精致了,她不敢碰。
“快快,一会早读开始,年级组长就要来巡查了。”宋安之见她犹豫,直接用叉子扎起一块放到她嘴边。
唐妙理的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了江回望“不要占小便宜亏欠人情”的种种训诫。
然后她屈服于了全速运转的唾液腺。
宋安之看着唐妙理像只小猫一样凑上来,轻轻张开嘴用牙齿叼住了桂花糕,舌尖一动飞快地卷进了嘴里。
她咀嚼的时候抿着嘴,腮帮子鼓得老高,一下下地耸动着。
“还可以吧?”宋安之把餐盒往她面前一推,“都给你了。”
她状似无意地说道,“太甜了,我实在吃不惯。她又喜欢做,我不忍心丢掉,帮我解决了吧。”
唐妙理的眼睛亮闪闪的。
——好吃到炸裂!
糯米蒸的松松软软,却一点没有洇上潮气;顶上烙了一层蜂蜜,桂花凝在里面,清甜不腻,一口咬下去,花香在唇齿间四溢。
她风卷残云地把剩下三块也裹进了肚里,时隔许久感受到了几近陌生的饱腹感。
“唐老大、宋姐呜呜呜呜!”小眼镜把伙伴们拍了一圈,可是没人理会他,他只好上来破坏两位老大莫名和谐的气氛。
“怎么办大家全都睡过去了啊没人读书!马上就要打铃了!”
唐妙理餐饱力足,拍拍小眼镜的肩膀,“辛苦了,我来敲打一下各位。”
她在教室转了一圈,睡着的人接近一半。
唐妙理神色冷下来,跨上讲台,面向底下醒着的学生做了个捂耳朵的动作。
底下人不明就里地捂住了耳朵,唐妙理干脆利落地抓起一根粉笔,在黑板上狠狠一划。
“嗞——!”
这瞬时刺耳的高频噪音堪称精神折磨,睡得迷迷糊糊的一帮人哇的一声被吓醒了。
“抱歉扰了诸位的清梦。马上要打铃了,在此之前我有笔账需要大家帮我算算。”
唐妙理说着又捏住了粉笔,刚被吓坏的学生条件反射地又堵上了耳朵。
唐妙理这次没制造噪音,而是落笔写下了两个数字。
“咱们中考总分五百二,升高线是419。”
她目光转向底下,粉笔精准地砸在一个垂着的西瓜头上边。
“于冬冬,你睡得挺香的,来,站起来告诉我,你考了多少?”
“我420……比升高线和老大你高一分。”
大犇狗腿地锤了他一拳,“说话就说话,揭唐姐的短干什么!”
唐妙理点了点黑板上的“419”,神情平静。
“我承认我成绩不好,踩着升高线考来,就算咱们还在二十九中,我也是最后一名。”
“好在咱们这个班还有几位难兄难弟,跟我一块儿挣扎在升高线上。是吧,于冬冬。”
“哎……老大我错了……”
唐妙理没理他,又指了指大犇。
“谭犇牛,你多少。”
大犇态度端正,抬头挺胸起立,中指紧贴裤缝,“报告唐姐!我总分422,语文102,数学98——”
“好。”唐妙理挥手打住了他,看向西西,“贾西贝,你呢。电视剧讲了些啥,你眼睛都哭肿了?”
“我431……唐姐我错了,但是昨天情节太重要了,美焕分手以后被车撞了失忆了,还查出了白血病,要是志诚不给她捐骨髓,她就会死呜呜——”
唐妙理无视了后边的狗血剧情,把他俩的分数也写在了黑板上。
“吴思凡。”她点了小眼镜的大名。
“到!”小眼镜站起身,“我是467。”
唐妙理在这一溜数字上画了一条线。
“这是咱们班的成绩。五百二的卷子,最低分是我,419;最高分是吴思凡,467。中间分数段最密集的是四百二到四百三。”
“二十九中的新生均分是427。咱们班基本上也就这么点儿,没意见吧?”
底下的人不说话点点头。
“好。”唐妙理转向宋安之,用了个很礼貌的“请”的手势。
“宋安之,你考分多少?”
“501,全市第五,全校第三。”
“致远新生的平均分呢?”
“470。”宋安之又道,“但是我们很多直升学生是不参加中考的,只有直升无望的那部分才会考。”
言外之意,就是高一的平均水平可能比470更高。
“好。”唐妙理点点头,用另一种颜色的粉笔写下了致远的成绩,又在“470”后面画了一个加号。
唐妙理不知道从哪儿抽了张报纸出来,“这是中考一分一段表。”
“咱们来看看致远高中部的投档线——就是人家的最低分。”
“喏,还是降分录取的艺术特长生。祝荣荣——”
她念着,突然感觉这名字有点耳熟。
——哦,昨天那个红裙子主持人。
“465。”
两行数字,从高到低排列着,触目惊心。
“朋友们,我就问你们一句。”
“咱的平均分比人家平均分低四十多。咱的最高分都只比人家最低分高两分。”
“努力了一晚上,就沾沾自喜志得意满了?”
“咱班唯一一个有资格站在重点中学的人喊你们起床,叫不醒你们了?”
教室里鸦雀无声。
“各位别忘了我们现在在哪里。”
“咱们是哪儿来的那么天大的本事,敢在别人努力的时候睡大觉?”
唐妙理甩下报纸,“还坐着干什么,老师没来不能自己找点事儿做?哪些文言文要背,课本上没写清楚吗?”
唐妙理抄起一本《语文必修一》冲底下人道,“翻书!《沁园春》一刻钟内背完,没有老师过来就接着背《烛之武退秦师》。困就站起来读!开始!”
底下有的人困得两眼通红,却没有再抱怨,站起身来举着课本,稀稀拉拉的读书声渐渐响亮起来。
到后面,每个人都投入其中,大犇甚至还解锁了朗诵腔——“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
唐妙理却没出声,她坐在讲台上,给后边的人留下一团圆墩墩的背影。
宋安之把几篇古文默背了一遍,还是放不下心,怕唐妙理又犯低血糖,便走到讲台上想看看她的情况。
“别生气……”她伸出手捋平唐妙理气炸的头发,“刚开学,大家都这样。”
唐妙理也说不上有多生气,只是觉得……他们真是——
身在福中不知福。
和生存比起来,学习是多么简单,多么纯粹。
——付出多少努力,就收获多少成绩。得与失,成与败,全都由自己掌控。
能够把全副身心放在学习上,他们多幸福。
不用担心北方的寒潮,大雪封路储粮冻坏,在三九天里瑟瑟发抖、忍饥挨饿;不用担心城管的突击,一旦被查出是童工,劳心费力却分文不得;更不用担心,在睡着的时候,有人会像搬运货物一样把自己运上不知去向何方的列车……
唐妙理脑子里乱糟糟的记忆翻涌又落潮,最后只剩下一叹。
——他们凭什么不珍惜。
“我没生气。”唐妙理摇了下头。
宋安之看她脸色不好,蹙了下眉,“不舒服?低血糖?”
“没有没有,我可饱啦。谢谢你的桂花糕。”唐妙理赶紧打住这位新任老妈子,末了还推搡了下,冲她小声道,“你别站这儿,学你的去。”
“你不要……被我们拖后腿了。”她想到雷云起劝宋安之回一班的话,有点不情不愿地补了一句。
宋安之心底像是被猫爪子挠了一下似的,软成了一片。
——这个人,凶得龇牙咧嘴,全是虚张声势。
实际上多么敏感,又多么温柔。
宋安之应了声,人却没走开,翻开语文课本作势默读,眼睛却看着下边窝着的唐妙理。
只见底下圆敦敦的一小团啪地翻开《语文必修一》,拧着眉毛死盯着——语文书夹层里面的一本数学课本。
《数怎么又不够用了:平方根》
底下是一个长了眼睛鼻子嘴,笑得分外热情的拟人根号二。
“你……”宋安之破了气笑出声,“怎么在看这种东西?这是小学数学?”
唐妙理气鼓鼓抬头,“是七年级下!”
“好好。”宋安之抚了下她的发顶,“你背完了?”
“嗯。”唐妙理很随意地点了下头,又垂着脑袋研究开根号去了。
唐妙理一边翻书,一边还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
宋安之看着看着,开始只觉得她软乎乎的头发可爱,忽闪的睫毛可爱,就连本子上乱糟糟的草字都可爱。
然后她就坐不住了。
“你这些,还有这些,全都不对……”宋安之握住她的手,在草稿纸上写下两个根号二,在中间打上乘号。
唐妙理的手很小,她的手覆上去,能完全包裹住那个小拳头,关节的地方微微发凉。
唐妙理大脑放空,她被宋安之引着写字的时候,只觉得一股热意从那人手心传来,像是要把她融化了似的,烫得她虎口处藏着的伤都在发痒。
“这个,你写结果。”
——根号二乘根号二。
唐妙理深吸口气意识回笼,认真地写了个四。
宋安之想提醒她化简,却见唐妙理又珍而重之地打了两个勾,画了一个横。
“你这个,这个符号,是什么?”
“根根号。”唐妙理一字一顿。
宋安之快气笑了。
她刚才看了半天,还以为唐妙理是不会把根号下面化简,敢情好,唐老大不亏是老大,勇于创新、锐意进取,她自创了一个新的。
“你……你跟我说说,它怎么来的。”
唐妙理拿笔尖点着,用小学生回答老师问题的拘谨语气道,“二乘二得四。”
“对。”
“根号乘根号等于根根号。”
宋安之疯了。
她带回来的唐二姑娘,比她想象得还难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