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安之带着十一班众人从教学楼浩浩荡荡穿行而过，往计算机房去。
因为开学典礼时候的一闹，不少学生都在走廊上探头探脑地打量他们。
宋安之像没看见似的，低着头和唐妙理讨论方才教员与她所说的教学安排。
“……校工正在清理以前国际班的教室，是个多功能厅，比一般教室大一点，如果时间充足，中午就可以搬过去。”
“……运动服还在做，但是可能也没有适合你的码数，不然我去初中部给你拿一套？”
唐妙理基本听一句点一下头，小鸡啄米似的，直到这里突然问了句，“要钱吗？”
宋安之愣了下，“不用。”
唐妙理闻言很开心地笑起来，“那就谢谢你了。”
其实补订校服不但是全价，还要付开工费。致远作为私立名校，全套运动服少说上千。
但是千金难买美人笑，昏君宋安之说，我乐意。
“安之——”有个小姑娘娇滴滴地喊了一嗓子。
“宋安之！”
“宋委！”
有人激动地跑出教室，走廊一时间热闹起来。
“安之安之，你怎么才来呀，刚才晨会你也没发言，替你的人讲的好差！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呀——”
声音娇滴滴的小姑娘扑过来抱住宋安之的手臂，把唐妙理挤在一边。
唐妙理挑眉一看班牌，嚯，高一（1）班，看来都是宋安之的老熟人。
她没兴趣看小姑娘和宋安之撒娇，说了句“尽头右转倒数第二间对吧，我先带大家去了啊。”
她挥挥手就打算走，十一班的人乌压压地挤开人群替她开道。
“一起。”宋安之拉住了唐妙理的小臂，轻易地环了个圈。
唐妙理很不耐烦地叉着腰等着。
小姑娘还在喋喋不休，“哎呀，带路这种事，安之你随便喊个人不就好了嘛，你的时间那么宝贵，这种混混班级怎么配……”
“闵诗瑶，放开。”宋安之沉下脸来，声音很冷。
闵诗瑶像是受惊了似的松开手，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安之姐姐，你凶我……”
“哎呀宋委，瑶瑶担心了你一早上呢。”一个男生道，“你来了也不回班，还在这忙活些不相干的，她也是着急。”
宋安之叹口气，“你也在，正好。雷云起，你还是班长吧？”
“对，咋了？你不会不打算当纪委了吧。”
“……就是请你和老同学说一声的。”
宋安之说着话，眼睛余光却始终关注着唐妙理那边，看到有个学生拿着扫帚经过，赶忙轻轻拉着唐妙理向前一步避开，又用手臂帮她挡了下。
“我转去十一班了。”
“什么！？你再说一遍！？”雷云起惊呆了，别人不知道，他和闵诗瑶与宋安之相熟好几年，宋安之的家世背景他清清楚楚。
为了给她提供好的环境，她家甚至不惜大举入股致远中学——结果这位致远公主，跑去跟合并来的混混们同班了！？
“不可能！”闵诗瑶尖叫道，“这，你明明就是一班的，你这样，宋叔叔不会答应的！”
宋安之蹙了下眉，“我爸没那么古板。要上课了，你快回去吧。”
“宋安之，你真想好了？就算你……苏校长会给十一班安排好老师，他们的成绩应该还是跟我们有差距吧？”
雷云起很诚恳地劝道，“你跟着他们，总要被拖后腿的。我们班全都是直升学生，教学进度快很多，还会把一些高等知识穿插进去，显然更适合你。”
宋安之很洒脱地笑了笑，拍了下雷云起的肩膀，“我在哪里不能学。”
雷云起想到宋安之中考前就在看高等数学，对她来说，自学确实比听课效率更高。
他只好叹了口气，“那你加油。一班的卷子我给你留一份，有需要就来拿。”
“谢了。”
闵诗瑶银牙紧咬，她看懂了，宋安之是真的打算和那帮废物混在一起！
她旁边那个一脸欠扁的矮子，不就是早上胡说八道的那人吗！
而她的安之姐姐，居然因为这矮子凶她，还亲昵地拉她的手护着她！
——明明是我先认识你的！
要不是为了宋安之，她早就去欧洲学艺术了，怎么可能还在致远和这帮废物一起读书！
闵诗瑶气得浑身发抖，却还要摆出一个微笑，“那，我和云起哥回去了。安之姐姐也要加油哦！”
唐妙理冷眼旁观，懒得管闵诗瑶眼底几乎化成实体的嫉恨。
这些人的话只让她更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与宋安之是如何身份迥异，地位悬殊。
她有点心烦，仰头盯着太阳发呆，炫目的日光刺得她打了个喷嚏，于是心浮气躁地揉了半天鼻子。
“走吧。”宋安之隔着一点距离虚揽着她肩膀，替她隔开人群，向计算机房走过去。
“冷？”宋安之看她还在揉鼻子，“我外套给你？”
唐妙理噗地笑出声，“怎么可能，大夏天的。”
“你怎么跟我哥一样，老妈子。”
“你还有哥哥？”
“不是亲的啦，但是住一起。”
宋安之还有好多问题想问，或者准确地来说，她对有关唐妙理的一切都难以抑制地好奇。
可惜，她们踏进计算机房的时候，上课铃刚好响起。
“各位好，我姓洛，大家可以叫我Catherine。今天在这边上课是要给大家做一个口语测试。”
底下十一班的学生们揣着看英文电影的心兴冲冲地来到机房，接受了当头一棒。
开学考试就算了，居然还是英语口语考试……二十九中原先的英语老师都是年纪大的老头老太太，普通话都讲不利索，更不要说英语了。
于是乎，大家三年初中念下来，嘴里冒出来的英语单词不超过一页纸。
如果说他们和私立的同学哪门学科差距最大，非英语莫属。
而英语能力中，口语又是短板中的短板了。
洛老师看着底下面如菜色、却规规矩矩令行禁止的一帮学生，有点惊讶地挑了下眉毛。
她还以为他们会抱怨会反抗呢。
“那就直接点‘开始考试’吧。声音都大一点，不要害羞。”洛老师想了想，“放轻松，这个测试只是为了了解大家的水平，方便后续教学，不影响课程分数。”
——后续教学！
洛老师也不知道自己这句安慰戳中了什么点，只见底下的小猴子们突然就打了鸡血似的昂首挺胸，叽哩哇啦的朗读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哦，安之就不用做了。”洛老师招了下手，“你帮我一起看看，要是有人遇到问题就指导一下。”
不得不说，十一班的英语口语相当糟糕。
洛老师走了完半个班，可以用连贯正确的长句回答提问的学生一个也无。
至于文法和语音语调，已经根本不在考虑范围内了。
她越听心越沉。
她是英语组资历最浅的老师，这烫手山芋八成会落在她头上。这种水平……如何才能赶得上！
宋安之也听出了十一班口语能力的薄弱。
可以说，这个班大部分的学生，放到致远初一都能被虐成渣。
她几不可闻地叹口气，从连着念了五遍“that”也没把从句憋出来的大犇身后走过。
小眼镜倒是相当不错，当的起二十九中第一。
贾西贝的声音依旧细细弱弱，但是仔细一听，居然语速快而流畅，而且表达相当地道。
最后她站在唐妙理软茸茸的脑袋后面。
唐妙理的声音通常很好认，清清亮亮，脆生生的。
但她说起英文的时候又带点鼻音，读单词的时候因为不熟练总是停顿，有点……奶声奶气的。
不过，就算在宋安之几十层可爱滤镜之下，唐妙理同学的口语——那是非常有二十九中特色的烂。
每一句“Thisis”，都能被她读成“都是矮子”，也不晓得是在骂谁。
宋安之和洛老师交流了几句，西西等人的表现给了她一点安慰，但是总体形势依旧严峻。具体的测验报告过两天才能出，她便只是简单评点了下。
出乎她意料的是，宣布下课以后，这些学生居然把她团团围住，红着脸和她道歉，说“让老师失望了”，又眼巴巴地求她推荐英语口语辅导书。
“英语，是一门语言，需要经常使用，熟能生巧。”
洛老师心中一热，看着这帮吊车尾学生求知若渴的样子，竟觉得可爱了几分。
“口语，熟练比词汇更重要。”
“你可能认识八千个词，但能说出来的只有八百。别人只认识四千个词，却能说出两千。那别人就比你厉害了，对不对？”
“有机会，你们可以用英语聊天，尤其是和吴思凡、贾西贝这样口语优秀的同学交流。口语角活动也可以积极参加……”
一晃到了中午自修的时间，十一班热热闹闹地把东西搬进了教学楼里的多功能厅，新制的班牌上“高一（11）班”闪闪发亮。
一帮人连饭都顾不上吃，把教室又打扫了一遍，小眼镜坐在自己课桌上挥手——
“我们有家啦！”
底下的人举着抹布和黑板擦应道，“哦啦——”
苏芸进来的时候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她笑了下，把一张课表贴在教室前面，“这是本周的课表，代课老师可能会有轮换，下周就可以把所有老师定下来了，包括班主任的安排。”
宋安之跟在后面进门，“谢谢苏校长。”
底下举着拖把水桶的一帮人忙接上，“谢谢苏校长！”
苏芸小声低头问宋安之，“我二姑娘呢，怎么没看见？”
宋安之也找她呢，闻言蹙了下眉，向小眼镜打听唐妙理的下落。
“唐老大去帮你拿东西了呀！”
他正说着，唐妙理两手举着一堆书，右胳膊挂着一个杂物袋，身后背着一个塞得满当的书包，拿膝盖顶开了门。
——唐妙理拿的，都是她留在高一（1）班的东西。
宋安之看着唐妙理气喘吁吁、累得发白的小脸，对自己一下课就跑去校长室打听情况的行为后悔不迭。
苏芸拧了一把宋安之的耳朵，压低声音训她，“愣着干嘛！还不快去给人家拿下来！倒水捏肩买点心还要我教吗！”
“养你长这么大个，还要人小姑娘家家帮你拿东西！真是白喂你了！”
苏芸还有事要忙，宋安之赶紧凑过去收拾自己这一堆东西。
十一班的学生都是刚来报道，只有些今天发的新课本。
而她的东西大多都在一班，是开学前就从初中部挪过来的，杂七杂八一大摞，甚至还有《中考冲刺》之类没用的旧书。
宋安之心疼又自责，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去搬东西，或者喊雷云起帮个忙，至少先收拾收拾扔掉一批，免得让唐妙理一气儿抱一摞比人还高的书堆，指尖都在发抖。
宋安之忍不住握住唐妙理的手，她的手心被书脊压得通红，指尖却是凉的。
“我……对不起。”宋安之道。
唐妙理抬起头，一绺刘海湿漉漉地搭在她额上，脸色还是略微发白，衬得她那双眼睛清浅透亮，像是会说话。
她眨眨眼很迷惑地问，“我以为你会和我说谢谢呢。”
宋安之被堵的没话说，她苦笑了一下握紧她的指尖，道，“谢谢你。”
宋安之垂下头，“但你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好不好。”
“为什么？”
“太重了……你的手不会疼吗，肩膀不会酸吗。”
——我不会心疼吗。
唐妙理默了一会，道，“可是我不想让你的东西留在那里。”
她很认真地说，还轻轻搡了下宋安之，让她抬起头来。
“我想要你和我一个班。我等不及了。”
——我等不及了。
宋安之感觉自己的心底像是有条冻住的小溪，唐妙理拿了一根锥子，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然后冰皮乍裂，温热的溪水轰然冲出，她的四肢百骸都被这股暖意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