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传来愈近的脚步声,时穗转身见到来人,一身灰色运动装,上身是白色短袖,配双板鞋,和黑色斜挎包。
搞不清这人身上有什么特征,大咧咧走过来,却没有半分放浪形骸的感觉,反而看着清爽又寡言正派。
霍望远拿了个文件袋,“周叔送过来的,刚好我来马场,就顺带拿过来了。”
沈温瓷接过,时穗眼神不由跟过去瞄了一眼,“乐福妮,不是个买化妆品的吗?好像之前还跟考拉app合资做购物平台的那个。”
沈温瓷淡淡嗯了一下。
“我记得,乐家不是你大伯母的娘家吗?这是要拉你站队?”
霍望远蹙眉,“三叔一向不让你掺合他们的事,老爷子临走还表态过,大伯他们应该也不敢。而且,奶奶留下的东西在你成年前还没有支配权,他们这样……”
时穗心里一琢磨,“过几天不就成年了。”
沈温瓷的生日在十月下旬,但她的生日一直是在暑假那段时间过的。
“……”
几人还没往下深聊,赛场上的马已经准备就绪。
他们回神,一声枪响,宛若一阵旋风掠过,呼啸着疾驰而去,马蹄踏起的扬尘劈头盖脸而来。
霍望远突然道:“阿瓷,宋栾树来了吗?”
“嗯?”
四周声音有些大,她没听清。
霍望远靠近了一点,扬声:“你看看,那是不是他?”
只听一阵嘶鸣过后,那人身子前倾,单手持缰绳,另一只手扬鞭打马,姿态甚是潇洒。
马背上的黑色身影双腿狠狠夹了一下马腹,黑马便像射出的箭。
那匹黑马叫黑黑,是沈温瓷的马。
那匹马全身只有一个颜色,像黑缎子一样,油光发亮,十分漂亮。但性子暴躁难驯,连管理员都不敢轻易上马,算得上是这马场最娇贵的一匹马。
如今,却被宋栾树骑着上了场。
霍望远窥看她的表情,并无异样,想来她是清楚这位宋公子的动向的。
据说沈老爷子离开京城前,曾和京城一位德高望重的故交有约,两家联姻。
沈家向来门庭若市,但这位宋公子不一样。
这是霍望远听周叔说的。
他是宋老先生的长孙,也是宋老先生最器重的孙子。
霍望远没有见过那位宋老先生,只是这位宋公子,每年暑假都会来楠城,这些年已经成了惯例。至于寒假为什么没来,听说是被家里送到部队上摔打了。
马儿一声长嘶,如离弦之箭向北奔驰,飒沓如流星。
眼见着黑马把对手们落下一大截,谁知临门一脚之际,忽然有了变数。
那马忽然停了脚步,前腿抬起,后腿站立,爆发出一声嘶鸣。
全场观众躁动。
人群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句:“遭了,黑黑受惊了!”
时穗和霍望远的话还没说完,身边便窜过了一个黑影,两人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见好戏即将登场的戏谑,心照不宣的跟上去。
几人狂奔下去,马场的安保第一时间到场。
另一边,时穗和霍望远跑下去喘着粗气,比他们快一步的沈温瓷一路狂奔,马靴发出噔噔噔的响。
就在时穗和霍望远以为沈温瓷会奔向宋栾树的时候,她却径直地,飞快地,略过还躺在地上的人,跑向黑黑。
时穗追上沈温瓷,而霍望远则停了脚步。
看着坐在地上没回神的人,走近,喊了声阿树,忽的弯起嘴角,笑容蔫坏:“没事吧?”
宋公子有惊人之姿,眼位高,中庭比较长,眼窝深邃,眼神的压迫感和侵略感,让人挪不开眼。即便坐在地上,也丝毫没有狼狈。
这样一张贵气的脸适合一切华丽的事物,暗绿的繁花衬衫,质地偏软,领口扣在最上面那颗,衣摆顺着腰线规整的收进黑裤,脚上是一双做工精细的马靴。
他手肘横在膝盖上,手袖折起到小臂,隐隐能看见泛红的伤口。
听到霍望远的话,宋栾树眯着眼,撇开了他的手,直直看着不远处安抚黑黑的沈温瓷,羽睫下的黑瞳锐利,让人琢磨不透他的想法。
或许是主人来了,黑黑很快被安抚住情绪,被人牵回了马厮。
等沈温瓷好不容易想起另一个伤者,宋栾树已经不见了踪影。
休息室里,刚刚经历一场意外,一众负责人都焦急的候着。
宋栾树坐在高脚椅上处理伤口,一副生人勿进的表情,而霍望远则在一旁看手机,指尖飞速打字。
沈温瓷闻讯赶到,正好瞧见马场的几个医生站在不远处不知所措。
宋栾树有少爷病,比如他的房间是不准任何人进的,他的东西是不准任何人碰的,他的身体就更不用说,就连楠城现在七八月份最热的时候,他照样穿着长袖长裤。
沈温瓷估计他能接受自己肌肤的裸露程度,可怕只剩下那张脸。
私底下,沈温瓷没少跟别人吐槽,这少爷还是空调吹多了,把他扔大街上晒看看还穿不穿长袖。
她挥手示意几个医生离开,往里走在他面前停下,什么样没说,接过了他手里的喷雾。
他伤在手肘后面,沈温瓷站在他侧边,一抬手,裤头的衬衣衣摆就跑了出来。
沈温瓷的视线一不注意,从他的手上朝下移动。
难怪这少爷要从头裹到脚,是真白啊。
霍望远经常健身,身上的肌肉线条完美,八块腹肌更是令人垂涎欲滴。
时穗常说,霍望远这个人吧,乍一看没什么特别的,你仔细一看,有点小帅,耐看型,看久了发现也就帅的很一般,可他一旦脱了上衣,我靠!巨帅!
沈温瓷一直没搞懂她说的什么意思,但刚刚那一眼,好像有点懂了。
她移开目光,自觉不妥而脸灼,再装无事,耳边就响起了他的声音,“你在看什么?”
沈温瓷抬眸碰上他的视线,嘴角挂着笑。
“看你。”
“是不是被黑黑踢少了,逞什么能。”
一句话分成两句讲,看似两个意思,其实是一个意思。
宋栾树深深看了她一眼,一副不计较的表情。
“昨晚怎么没来?”
沈温瓷暗笑,真大方,不计较原来是要追究其他事情。
“昨晚和小熊去了一个农庄吃饭,有点远,回来都十二点了。”
“那你怎么没跟我说。”
盛夏天里,难得多云,丛云层将烈日团团围起,敛了半数暑气。
微风轻轻吹过,宛如恋人间的呢喃细語,那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无尽的柔情与爱意。
沈温瓷沉默了。
上完药,把喷雾放下,宋栾树顺势将袖子放下,他们的动作极其自然顺畅,落在旁观的两人眼里,那就是青梅竹马长情意的默契。
为什么没跟他说呢?
当年二老约定的两家联姻,她从未听爷爷提起过,至于宋栾树每年必到沈家这件事,她也从未和联姻联系起来过。
一切都是外人传闻,外人默认。
在她心里,他们之间不是需要互相报备的关系。
霍望远见状,对这样剑拔弩张的两人已经习以为常,提议:“我记得周游的新店刚开,要不我们今晚去试试吧,听说专供山上飞的清远鸡。”
“周游什么时候开了新店?”时穗接话,“好家伙,居然不告诉我!”
霍望远笑了笑,“你上次还说他家鸡没有鸡味,你都不知道他在我面前念叨了多久,说是楠城餐饮人的耻辱。”
“阿树一起吧?”霍望远看了眼宋栾树,“肯定不会叫你在朋友面前失了面子的。”
宋栾树领了他的好意,但没有表态。
时穗给沈温瓷递了个眼神,你倒是说句话啊。
沈温瓷顺嘴一问:“晚上有安排?”
“要去西樵。”
西樵在楠城的另一个市,是个4A森林公园,旅游区里的泉源和瀑布,是知名的旅游胜地。
沈温瓷也不知道他大晚上去做什么,想来想去,估计是他拒绝的托词,便想说不来算了,就听见他问霍望远,“周游新店在哪?”
“在荔湾区,去西樵挺顺路的。”
“嗯,把定位发给我。”
三言两语,峰回路转,敲定了今晚的饭局。
沈温瓷看了一时间,说了句有事,就走出了休息室。
“一年没见,她可能不太适应,你别在意。”霍望远说。
沈温瓷她在人情方面拎得很清,一是一,二是二,绝不会拖泥带水。
合作一场,好聚好散,下次在碰头,那也要从长计议;合作不好,一拍两散,但对事不对人,下次只要目的一致,仍然有事好商量。
所以,阶段性友谊的现象在沈温瓷很明显。
她身边的朋友一般都是从小到大一起玩的,要不然就被她扔回茫茫人海中,像宋栾树这种一阵一阵的朋友,她那根亲昵的反应弧会变得很长。
反正他每年来的头几天,她对他都是一样的待遇。
时穗跟着去了马场,一边走,一边问:“你怎么了?刚刚态度这么差。”
“有吗?”她语气冷淡。
“我本来挺热的,看见你的脸都凉快多了。”时穗说,“宋栾树怎么得罪你了?”
“没有。”
“还没有,人家从马上摔下来,你都不问一句,冷着脸凶巴巴的。你昨晚没赴约,那说明昨晚之前就在生气了,排除他不打招呼就骑黑黑这件事。”
沈温瓷不吱声,时穗就继续猜,“今天六月十二号,你是觉得他来晚了?”
时穗笑的很猥琐,一脸“我磕到了什么但我不说”、“沈温瓷你不要太爱”的表情。
话音刚落,身边的身影步履加快。
“诶!你别跑啊!我说对了没有?”时穗穷追不舍,磕个cp非要正主认证。
“你去挂个眼科或者脑科,省得没事就乱磕。”
“不磕不磕。不过你刚刚挺有意思的,人家坐在那儿等你问一句呢,你倒好直接忽略他走向黑黑。你是没看见,霍望远可遭罪了,好心帮你收拾烂摊子去扶一下,还被无视了。”
“黑黑最近发情期,不受控,我要是先去扶他,两个人都得挨黑黑一脚。”
“那你怎么也不解释一下,搞得刚刚这么尴尬。”
沈温瓷脚步一顿,尴尬才好呢,谁让他不要命去骑黑黑。宋栾树就是故意的,因为她昨晚没陪他吃饭。
那黑黑的饲养员都说了不能骑,是宋栾树非要找个存在感。
蹭破点皮都算黑黑给他面子。
她不想给他脸。
沈温瓷重新回到私人马场。
周边的看台席站着两位西装革履的男人,私人马场没有通行证是进不来的,而他们的装扮在马场里格外显眼,一见她就迎脸上来。
来人是沈知山,和一个中年男人。长得很胖,梳着背头,眉眼鬓角都很齐整,一看就是特地收拾过自己才来的。
“沈二,这是乐嘉的爸爸,叫乐鸿。”
“坐吧。”
沈温瓷手里捏着白瓷茶杯,坐两人对面,那是一个更便于观察的视角,自上俯下,一览无遗。
“沈二小姐,初次见面。这是我妻子和乐嘉一起准备的小礼。”乐鸿知道怎么套近乎。
“不要客气。”沈温瓷放下杯子,快刀斩乱麻,“我时间不充裕,直奔主题吧。”
沈温瓷看了一怔愣的乐鸿,“沈知山,你说吧。”
“乐家是做化妆品出身的,近几年国货圈火热,势头不错。乐家做了个购物平台,专卖化妆品,但最近上面管控措施变了,出了几条法规,平台都不符合标准……”
沈温瓷越听越想笑,这话说完还有得救?
“那你们找我的意思是?”
沈知山一直是双手握在身前,低头回话的,此话一出,他握着的手紧了紧,倒是乐鸿坐不住了,“请沈二小姐高抬贵手,惠城项目让乐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