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琴说风隐丑,其实只是在输出。
实际上这时候的风隐早已不是赵长河初见之时那副干尸模样了……面目虽然还算枯瘦,但已经是正常人的血肉,认真地说还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清癯模样,一点都不丑。
外观的变化意味着他们的恢复程度,越是饱满得像个正常人,就说明恢复得越完整、距离他们的巅峰实力越接近。
较早之前恢复得还比较差,那时候赵长河尚未破御,靠的龙雀与星河的神器之力,加上吓唬,生生把他吓走。
在晋北和朱雀打的时候已经恢复较好,差不多已经是中期水准,结果惨败在当时初入御境的朱雀手里。
如今养了养被朱雀揍了的伤,出来还是这水准,面对的同样是初入御境的唐晚妆。
事不过三。
风隐可不相信对面每一个人都有越级能力,可不会被再一次吓走。看唐晚妆像是玩音攻的,居然还主动弃琴仗剑,跑来打近战……风隐更觉得这要是还打不过你,我真可以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了。
结果刚与唐晚妆交战越久,风隐就越是怀疑人生。
风最是飘忽不定难以捉摸,近身战斗中历来是让敌人极为头疼的那种。但眼下他却发现这女人比自己更难捉摸。
那剑光连绵如水,层层叠叠,看着很美。然而目光所见的剑光没有一处是真的,莫名其妙就有伤害来自完全不应该存在的地方,无所不在,无停无歇。
这不仅仅是视觉的欺骗,到了他们这样的层面早就不完全看视觉了,可连感知似乎都受到了严重的干扰和欺骗。这原本是风隐自己最擅长的,可在对方面前就像是法则层面的压制,自己的所有攻势消弭在连绵春水里,而不经意溅起的水花就能让自己百孔千疮。
这是什么?
风隐一时半会居然连堪都堪不破对方的根基是什么。
光的存在,世人太过习以为常。
对比于风的存在,这差不多是一种法则上的全面超越与压制,不是一个等级的对手。
“嗖!”风隐枯瘦的手穿过唐晚妆小腹。
然而那就是一片虚空,根本不存在唐晚妆。剑芒不知道从哪里出现,早就已经划向了他的咽喉。
是的,不知道从哪里出现,打了这么几合,风隐都没找到对方人在哪里。就像在茫茫大漠里踟蹰而行的旅人看见了绿洲,可实际往那个方向走,怎么走都走不到地点,所见所知一切虚妄。
海市蜃楼。
风隐飞速避开这波割喉,心中一阵后怕。
好在他的手段也是属于很能纠缠的那种,唐晚妆修行比他稍弱,倒也确实无法速胜。然而风隐越打越是迷茫,根本不知道对方在哪、也不知道攻击从何而来,硬是靠着自己的修行与速度更强一些来拖着,这怎么打?
低头往下看,下方晋南军马满脸惊惧地躲在火炮射程之外,好歹没有直接溃逃,人人都还翘首等看空中神战的结局,期待自家的魔神能够为大家定鼎乾坤。
风隐很是头疼。
原本倒也不是没有计划过对方有御境在这防守,但雁门没几个兵了,常理来说只要自己拖住御境,下方大军扑上去,对方都只能眼睁睁看着雁门被破。
现在呢?己方根本不敢攻城,躲得远远的,唐晚妆却悠然得很,人家躲城池里,有屋有粮爱拖多久拖多久,你大军出征想在城外杵多久?
这仗好像没法打了。
风隐这么想着,心中战意就越来越弱,起了点退意。
唐晚妆眼里露出了笑意,就知道这位惯常随风来去,刚毅血性是所知魔神里最弱的,当初能被赵长河吓退,如今也差不多。
狭路相逢勇者胜!
“唰!”春水剑芒收敛化成一道长虹,直奔风隐所在。
如此凝聚力量的一击,很难再隐藏威能所在,气机牵引,自然能被风隐这种级别的对手所知。
风隐本能地轰出了一道狂暴的旋风,将唐晚妆人剑合一的身影囊括其中。
这是双方第一次硬碰硬的对撞,本来风隐应该狂喜过望,仗着自己修行更高而压制。
然而事实是,风隐犹豫了。
他疑神疑鬼,认为唐晚妆不应该这么轻易地泄露气息,这么轻易地放弃了自己法则上的优势,这没道理。
看着狂暴一击,实则他的精神至少有一半用在疯狂地感知周边光影,一半的力量用在随时应对来自其他地方的袭击。
这样的结局显而易见。
“呛!”剑芒轻而易举地贯穿了看似狂暴的旋风,剑芒在风中暴涨,贯入了风隐的胸膛。
居然是完全的真身真剑,没有其他!判断错误的风隐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下一刻狂风席卷,强烈的风压冲得唐晚妆后撤数丈。在城内城外万众瞩目之下,风隐趁着唐晚妆后撤的刹那,咻然转身,瞬息跑得无影无踪。
城内城外军马都张大了嘴巴。
晋南军马全都傻了。
他们是看不懂战局,只知道看着看着,就发现自家魔神和对方正面对撞失败,莫名其妙地被直挺挺的剑芒直接贯入了胸膛。
然后似乎是仗着身法极快,避开了要害,瞬息不见。
这可是上古魔神!便是当初在晋北败于朱雀之手,也听说是双方大战两三炷香,打得乔家四周一片废墟,最终惜败,哪有输得这么快、这么莫名其妙的啊!
这就是魔神?您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人们所知的三次战绩三次跑路,甚至这打都没打几回合,您的风是用来逃命的?
唐晚妆压着喉头即将涌出的血迹,轻轻道:“降者不杀。”
人们抬头看着她缓缓飘落城头的身影,清晨的光晕之下,如梦似幻。
“小姐!”刚刚落在城头,唐晚妆就一个踉跄,抱琴飞快扶住:“受伤了?”
“嗯,想要速决,自然得拼一下的。”唐晚妆神色不改,坐在低声道:“我继续抚琴,别露馅。”
琴声轻扬,没有了先前能扛风压的音攻,轻柔如风,送到城外远处每个人的耳朵里。
然后漾在心中溅起微漪。
每个人眼里都看见了家中白发苍苍的母亲,看见了祥和的田园,田里郁郁青青,孩童在田埂上奔跑,笑声随着风筝飘扬在蓝天。
前方是坚城火炮,以及威震天下十余年的女神。
那是根本打不赢的战争,也是无理的战争。
为什么要反唐首座?
为什么要因为某些人的私欲,让大家陷于战火?
雁门城空,是为了什么?皇甫将军在率众北击胡虏,我们在干什么?青史之下,遗臭万年。
音攻的价值从来不是物理,是心灵。
曾经困于伤势多年的唐晚妆,终于在战场之上绽放出了她毕生修行的意义。
“降者不杀。”声音在心头泛起,终于慢慢的有人丢下了兵器。
“铛”地一声,仿佛敲在每一个人心头的晨钟暮鼓。如同推倒了多米诺骨牌,越来越多的兵器落地声响彻城外平原,连对方的主将都弃剑于地,单膝跪在阵前。
两三万大军,在只有自己十分之一数量的守城兵马面前,弃械投降。
“小姐……”抱琴悄悄附耳问:“现在呢?”
唐晚妆悄悄磕了一颗丹药,低声道:“你去收降……之后直接用他们稳定晋北……之前朱雀那套是没有用的,我们要捋一遍制度才行。”
“那……伱自己……哎呀怎么又弄得伤兮兮的,真是……”
唐晚妆:“我不是为了勾搭男人。”
“……我没这么说啊。”
“你心里在想什么我能不知道?你甚至还想问,我这里速决是否为了北上帮忙。”
抱琴:“……”
唐晚妆没好气道:“无论伤不伤,我也不能出塞或者去别的地方。京师离此不算远,我来得及往来支援,要是去了远方,怕是京中过于空虚……如今究竟有多少上古魔神复苏我们并没有一个确数,万一冒出一个什么新的未知魔神会很麻烦。”
是的,空城计不在这里,在京城,谁也没想过这时候的唐晚妆竟然敢离京。京中最强者是女皇陛下自己,刚刚突破的三重秘藏……放在往年算是定海神针了,放在今日则显不足。
好在此战快速终结,伤归伤,没什么大碍,还可以支棱。唐晚妆站起身来,看向北方的苍茫,轻轻抿着唇,低声自语:“风隐出现于此,意味着李伯平确实在与胡人配合……那么此时此刻,战火点燃之处可未必只有这里,我需要保持机动支援,看看是否应该驰援别的地方。塞外之战……只能靠他自己。”
抱琴抽着鼻子,小表情都快哭了:“呜呜呜……好端端的装什么君子,十几二十天都不偷吃,我怕他偷吃吗呜呜呜……”
“他只是心思不在……连往常总琢磨的把两个人叠一起,最后都是我主动……”
“你怎么不主动和我……”
“喂,这是黄花闺女说的话吗?”
抱琴抽着鼻子不吱声了。
唐晚妆叹了口气:“再说了这也是为你好,你身子没破,万一他回不来,你还是个黄花闺女不影响嫁人。”
“他万一回不来,你会独活吗?”
“不会。”
“我也不会!老女人管好自己吧!”
抱琴气鼓鼓地撂下一句话,出城收降去了,唐晚妆无奈地看着自家越发没大没小的丫鬟,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她对赵长河更有信心一点,反倒是对其他各部的战局更不自信。
比如此刻的函谷……虽说有老牌天榜崔文璟坐镇,此外杨敬修等人虽说“隐居”,真要被打进来也未必不会抵抗,他这么久了也有可能已经突破三重秘藏了……看上去还是挺可靠的。然而与京师夏迟迟情况类似,崔文璟至今没能破御……说是天榜,可在这神魔之世,真不知道够不够用。
…………
实际上函谷此刻没有开打。
率众东进的是李伯平自己亲率大军,而崔文璟屯驻此地的兵马一点都不少,那是从江南与江淮调集而来驻防的,他们出塞水土不服,协防函谷还算是问题不太大。唐不器万东流都在此地,再加上崔元央,加上杨家上下,真正的兵强马壮济济一堂。
如果双方都没有御境,那么这里才是最接近历史上正常的大规模战争,是不可能速决的。
但李伯平并不想陪崔文璟僵持。
无论塞北之战是什么结果。赵长河赢了回军,关陇必灭无疑;胡人赢了南下,他也只能做狗。二者都不符合他的利益。
唯一符合利益的是,趁着塞北正在决战,短时间内分不出结果,他就已经趁势率众攻破中原,聚成大势。届时无论是大汉回师还是胡人南下,也拿他没什么办法。
但想要快速打破函谷关,必须有御境神魔,否则单靠战争是做梦呢,哪有那么好打。
然而即使是御境神魔,却发现好像没有想象中的作用。
荒殃在军营里憋红了枯槁的脸,忽地喷出一口血来。
李伯平大惊:“先生何故受伤?”
“清河剑……”荒殃心中闪过刚才那一刻一个圆脸小姑娘冰冷的眼眸,心有余悸。
实在没有想到,对方的定海神针根本不是崔文璟,而是他那刚刚成年嫁人不久的小女儿,或者索性说,满血版本的清河剑!
山河四剑,安此乾坤。
这是当年飘渺所造专门用来镇压他荒殃黯灭这帮代表了毁灭魔神的神剑,天克!
不仅如此,那个小姑娘的修行也有点怪。
表面上她好像连二重秘藏都才刚刚勉勉强强地突破,但不知道为何,荒殃的神术就像撞到了一堵墙,差点没把自己撞得魂飞魄散。
是清河剑给予主人的防护?为什么感觉不是太像……
“李将军莫急,我再试一下。”荒殃稍微调整了一下气息,再度尝试。
这一次施术不进军营了,试着搞外围的普通军士。
荒殃代表的是荒芜与枯萎,他原本能让对方的大军尽数衰朽无力,连带着千里沃土化成荒原,越是如此,他的修行就会越高,此消彼长,是他之道。当初在清河面对赵长河的时候,赵长河那浑身旺盛无比的气血修行、配合刀剑的辅佐,他动摇不了。这是赵长河自己专修气血并且锻体强横,抗住了,可以理解。
然而这一次怎么说呢……就像是一滴墨水本来想要浸染一张白纸,看上去像是成功了,有效。可视角拉伸,那白纸如无尽河山,一滴墨水滴在上面,连个毛孔都算不上,连看都看不见在哪。竭尽全力想要扩散,只能徒呼奈何的绝望。
杯水车薪都没有这么丢人的,可以视为小虫子与万里山峦。
一双冷漠的眼眸再度出现在面前。
“飘渺!”荒殃声嘶力竭地大喊出声,整个人在帐中“砰”地弹起,大汗淋漓,就像做了场噩梦一样。
李伯平等人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啥。
荒殃重重地喘着粗气,急促道:“这仗没法打,除非尊主亲自出手……如果真是她,天下除了夜帝与尊主,根本不可能有人是这位的对手!”
尊主……
荒殃的尊主,指九幽。
九幽收服了这些代表了乱七八糟玩意儿的魔神尽入麾下,也收服了部分如风隐这些只求天书的,所以这伙人都来帮李伯平。
“看清楚了?”虚空之中传来九幽的声音:“那确定是飘渺?”
荒殃喘息道:“不、不是太确定,真是飘渺的话我应该回不来。更大可能还是清河剑的意象……但、但我破不了清河剑的守护。”
“其实……如果真是飘渺,那是好事才对……”九幽轻笑着,低声道:“它最好是。”
随着话音九幽轻轻弹指:“如果只是清河剑,那我可以让它暂时失效。”
那边崔元央正在军营里参加军议,崔文璟忽有所感:“央央,你刚才什么情况?”
崔元央挠了挠头:“感觉有只苍蝇在叮我似的,被我打了一巴掌。”
众将:“……”
正说话间,崔元央脸色微变:“清河?清河?”
崔文璟豁然起身:“怎么?”
“不知道啊,清河好像忽然又睡着了似的……”崔元央急了:“这不应该啊!”
“不过短暂的归寂沉眠,剑毕竟只是一把剑。”军帐之中突兀地浮现一个黑衣女子的虚影,饶有兴致地上上下下打量着崔元央:“啧,好像啊……”
如果赵长河在这里,就会知道长安所见的九幽,表现力还不如这里表现的一半。
这才是九幽完全体,从昆仑之外降临。
崔元央小脸煞白,大声道:“你是谁!”
九幽笑吟吟道:“我是你的好姐妹呢……”
崔文璟忽地插话:“这位是李家小姐,据说倒追赵王,哭着喊着要被纳为侧妃。”
九幽:“?”
崔元央吓得惨白的小脸忽地就变了,叉腰而指:“狐狸精,不要脸!李家累世公侯,宁无羞耻!”
九幽实在懒得和小姑娘撕这个逼,要乱他后院也不是这么操作的……她悠悠地挥手一提:“是是是,明媒正娶的小娘子,跟我回去,看看他有多重视你。”
随着话音,崔元央忽地感觉自己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拎了起来,不由自主地悬浮而起。
但下一刻又很快轻松,那无形之力不知被谁抵消了。
抬头看去,漂浮在虚空的九幽虚影已经登天而去:“你终于出手了,我的好姐姐。”
崔元央似乎看见了一个与九幽非常相似的面庞,在虚空之中若隐若现,眼眸轻闭,静谧不言。
崔元央心中忽地跳了一下。
为什么……连对九幽都没有兴起这种……很不高兴、很想打她的感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