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龙雀是新得的,无论长短轻重厚薄,都还并不趁手。不经过各种磨炼,如何如臂使指?
赵长河仿佛不知道龙雀示警,马不停蹄,一路飞驰。
一道剑气从右侧骤然袭来。
赵长河身形忽地一矮,镫里藏身,那刺客已经从马上掠过。
一柄阔刀悄无声息地往上立起。
踏雪乌骓在月下飞驰老远,身后才“砰”地一声,掉下两截尸身。
谁说这样的阔刀只能狂扫?
希望抵达剑湖之时,马如腿脚,刀如臂膀。
半个月后。
赵长河坐在溪边喝水喂马,低头看着溪水中自己的倒影。
胡子又拉渣一大圈了,崔家送的武士劲装也已经又有了好几处破口,乌雅黑亮的毛也脏灰灰的,从刚离崔家时带点怒马鲜衣别人还以为是什么公子的味儿,再度彻底沦为草莽。
被自己晃点一圈后,这半个月来的厮杀并不算很频繁,看上去远不如护送崔元央之时那么激烈辛苦。
但这次路远,总战斗次数反倒比那次更多了许多,而且这次怕泄露行踪,不再是上次突围游击的模式,遇到敌人全是杀了,时不时都要以寡敌众还务求不能放跑了人,实在艰难。
这世道真是傻缺,动不动都说“相隔千里”“千里之遥”,没个标准数。实际细算之下,送崔元央回家最多不会超过五百里,这边去剑湖起码两千里以上,都快从河北到江北了,再加上绕了路,更是远得离谱。
还好时间算是宽裕,不然因为这种原因迟到,真特么丢人。
见到韩无病,第一句话必须是:谁他妈告诉你两千里也叫千里的?
这次千里……哦,两千里奔波,顶着一路风雨,顶着围追堵截,只为履行一侗比武约定,不知道外人眼里怎么看,会不会认为这是傻缺,可赵长河自己心中却很是舒服。
提起酒壶坐在溪边喝着酒,心中不自觉地就想起岳红翎,或许也只有她会说一声“该当如此”,而迟迟与央央都还真未必。
还有一个更高兴的是大夏龙雀。
原本被崔文璩处理过,龙雀的杀气不外溢,刀身也遮掩得不再光亮锋锐,有点古锈,看着挺丑的。结果这些天厮杀,龙雀饮血,那锈迹开始暗红,色泽蜿蜒刀身,反倒又凝成了形似朱雀展翅的暗色花纹,从锈迹斑斑的低调感觉又变成了“古拙沧桑”,反正就是怎么都不能容许自己变得难看似的。
赵长河颇有些哭笑不得,倒也没打算再去遮掩。
神器有灵,虽不是生命,也该尊重才是。
这些天的磨合,与龙雀越发亲和了,对刀本身的掌控也越来越熟悉轻巧。
谁都以为这么厚重的一把阔刀必然迟钝,甚至必须双手挥舞,就像当年梦中一样然而……
赵长河单手提刀,随意往下巴抹去,踏雪乌骓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几簇胡须掉落,下巴刮得干干净净,显出秒到毫巅的掌控力。
“磨刀已成,剑湖在望。”赵长河拍拍乌骓的脑袋:“越是靠近,别人越可能堵我,你怕不怕?”
乌骓鼻孔嗤了口气,眼有不屑。
“哈!”赵长河翻身上马:“走,最后一程!”
古剑湖畔。
“叮”!剑尖断折,韩无病捂着肩头伤口,持着断剑微退。
周围无数仇敌围困,他的眼神依然古井无波。
“别人说名字是反的……韩无病,我看你是确实有病。”有人不可思议地问他:“血祭故友,尽斩仇敌,洒然而去,何等风流?我们看见乱世书,试着过来看看,根本就没指望你还会在这里,结果这是什么?你居然留在这里不走?你这是在干什么?”
另有人接口笑道:“他可能以为自己杀了剑庐仇人,就没仇人了。”
“新晋潜龙六十六,蠢到这个程度的吗?哈哈哈……”众人都在大笑:“你领了黑白两道多少赏金,杀了那么多人,真以为自己没有仇家!”
韩无病终于开口:“我在等人。”
“等我们吗哈哈哈。”
“不过是杀了一些虫豸,没有想到乱世书连这点事都要记录而已……引来了别人,事先没能料到。”韩无病慢慢道:“但那是韩某自己失了计较,与我所约之人无关。我既约了他,那就得等。”
众人的笑慢慢消失,个个不可思议:“只不过因为你约了人?在这等人?”
“不错。”
“哪怕死在这里?”
“那就死在这里。”
“如果你约的人压根就没来呢?后不后悔?”
“那是他失了信,不是我。何悔之有?”
人们眼神都有点变了,有人不屑,有人欣赏。
但无论是不屑还是欣赏,仇家就是仇家,终归不会因为这点欣赏而留手。
氛围再度肃杀。
不足十里之外,到古剑湖的一条必经小道上,几个人坐在竹林边上聊天打屁。
马蹄声由远而近,众人神色微变,全都抽出长刀站起身来。
烟尘起处,赵长河衣裳褴褛,浑身尽是新沾的血迹,策马而来。
见到面前堵着的人,赵长河很是难得地愣了一下,勒马而望。
前方的人叹了口气:“你真的来了这里。”
“嗯。”
“你干嘛要来?”
“与人有约。”
气氛安静了几秒,对方破口大骂:“你他妈是傻子吗?真为了这点寄吧事,你一路打了多少生死战,看看你身上的血,气都没喘顺呢,真以为自己是天神下凡过关斩将?”
赵长河默默下马,拍了拍乌骓,乌骓很灵性地一熘烟窜进竹林里去了。
赵长河背刀静立,叹气道:“你应该知道我的。”
“知道?我知道个屁,我道你是聪明人,结果呢?散布一点烟雾有什么用,堵在古剑湖不就能堵你了,就和当初你送崔元央一样!不来就完事了,这都不懂吗!”
赵长河道:“因为薛教主这等身份不会傻不愣登的在各处守株待兔大半个月,会这么做的那肯定没啥身份地位,我能应付。”
来人抽了抽嘴角:“你再骂?”
赵长河继续叹气:“只不过我真不愿意在这种场合上撞到您。”
“哟呵还用上敬语了。”
“我他妈不想跟你打架,你不会躲起来养老吗!”
孙横川:
边上的血神教众额头也有点冷汗。
赵长河目光在对面的几名教众身上逡巡了一圈,奇道:“怎么这场面看着,是你带队诶?”
孙横川道:“是我上司丁护法带队,不过刚到就被夏圣女叫去打杂了,这里也就成我带队了。”
“哦,那你们真打不过我……是你带队的话,我真不想打,大家打个商量,让让?”
孙横川简直气笑了:“你有几斤几两我岂能不知道?你也想打得过我,简直笑……”
话音未落,眼珠子就鼓了起来。
赵长河单手持着四尺阔刀,向右横指。
一人一刀,就把整条路堵得严严实实。
配着身上未干的血,那股气势直如龙虎,单是看着就摄人心魄。
孙横川都傻了,你这是刀还是门板?这刀是单手能用的吗?
“我四重了,不是前阵子乱世书通报的三重。我的刀也和你想的不一样了,形态都变了,刀路更不是一回事了。”赵长河慢慢道:“教习,据说你也是四重,不是我夸口,目前为止,同境界的对手还没有一个在我刀下走过三合的,建议你不要试。”
孙横川:
旁边终于有个血神教徒不耐烦起来:“就你这连喘气都没顺过来的疲惫,早就弹尽粮绝了还在这里装样,束手就擒吧!”
随着话音,一刀斜斩,噼向赵长河左肩。
赵长河便冷冷地看着他冲过来,直到刀将临身的那一刻,才忽然动了一下。
那教众的手腕忽然就被抓得紧紧,仿佛自己送上去给他抓似的。下一刻龙雀呼啸而来,恰恰停在他的脖子上,贴肉不动。
血神教众人雅雀无声。
这力量,这速度,这掌控力。
模子还是血神刀法没有错,但好像已经快要认不出来了。
孙横川的眼神变得非常复杂,即使看见乱世书刷了再多次、即使听见江湖风传得再离谱,在他心中这始终就是个自己手把手教学的小伙子,哪有别人传说的那么夸张啊……他内心深处还想着自己能活捉这小伙子,然后回去求情,让教主放一马……
直到今日他在发现,这哪里还是心中的印象?
赵长河实际上已经是身经百战的江湖新星,长刀之下人头如雨,潜龙榜从来不是浪得虚名,在同级之中,能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那才是潜龙啊……
孙横川颇有一种孩子长大了把爹给打了的感受,却又觉得非常有面子,这种心情复杂无比。
赵长河放开刀,一把将那教众推了回去:“血神教与我无仇,反倒有收留之恩,我与血神教的所谓恩怨,无非方不平一人,哪怕教习不在这,我也不愿意杀其他血神教众,赵长河此言,望各位传达薛教主。就此别过。”
话音渺渺,人已腾身掠过众人头顶。乌骓从竹林之中斜窜出来,赵长河翻身落下,恰好坐在马背上,眨眼之间人马远去,空余尘烟。
剑湖之畔,韩无病断剑已经尽是血色。
人伤,剑折,以寡敌众,他的剑下依然杀了好多人,围攻的仇敌们有些心惊肉跳,却知道绝对不能让这样的人逃离。
他的剑太快了,单打独斗几乎没有人是他一合之敌。
不趁着此刻他精疲力尽围而杀之,将来就是所有人的噩梦。
“铛!”一柄重刀袭来,韩无病精疲力尽,腾挪不开,只得横剑再挡。
已经断了剑尖的长剑再度断折,手中只剩匕首一样的长度了……
“韩无病,你确实很强……但也到此为止了,九泉之下再去等你约的人吧。”刀客狞笑一声,横刀再斩。
马蹄声由远而近,骏马长嘶,声若龙吟。
刀客愣了一下,转头看去,一条大汉横刀跃马,冲阵而来。
手中阔刀起处,阻路者剑断头飞,衣甲平过,鲜血喷涌。刀客下意识看了眼自己的重刀,忽然觉得这他妈还叫刀吗?
围攻者早已乱成一团:“来者何人!何故捣乱!”
“老子风霜雪雨,千里突围,只为一个约定。妈的到了这里人被你们砍了,老子这个月白干了?都给我滚!”
浑身浴血手持断剑的韩无病看着同样人马浴血的赵长河,一直扳着的死人脸忽然笑了。
赵长河回首而望,第一句话一定要说:“谁他妈告诉你两千里也叫千里的?”
韩无病指着他辛苦地笑:“你刚才自己也这么说!”
赵长河:“草!”
远处树梢,夏迟迟衣袂飘飘,悄然静立,微微一笑:“两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