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款曲 (四)

    第二章  款曲  (四)

    “陛下何出此言?”耶律屋质被吓了一大跳,抗议的话脱口而出。“北汉不是已经挥师南下了么?南唐兵马也由刘知远的弟弟慕容彦超领路,数日前跨过了长江!”

    “你只看到了北汉起兵,南唐北犯。”耶律阮叹了口气,连连摇头,“可你却没看到,北汉的两路大军,都顿兵于坚城之下,月余不得寸进。而南唐和慕容彦超,刚刚在沐阳吃了一场大败仗,粮草辎重全都被白马高行周一把火给烧光了,没半年时间缓不过元气来?”

    “啊,怎么,怎么会这样?”耶律屋质的心脏又是一阵抽搐,瞪圆了眼睛,喃喃地道。

    最近他一直忧心于内政,根本没顾得上注意南方的战事。所以只知道在辽国的全力支持下,北汉和南唐正在联手攻打郭威刚刚建立起来的大周,形势一片大好。却万万没想到,北汉和南唐两家兵马的战斗力是如此不济,居然连让郭周伤筋动骨都做不到。

    “令人惊诧的不止是这些。”尊重耶律屋质的品德与谋略,耶律阮丝毫不隐瞒自己的担忧。想了想,用极低的声音如实补充,“刘崇的南下大军,以他的儿子刘承钧为先锋。结果前军才出汾州,就遭遇到了常思的女婿韩重赟。被后者连败四局,追杀了足足一百二十余里,才在刘崇的亲自接应下站稳了脚跟。”

    “嘶——”耶律屋质倒吸冷气,站起身,三步两步来到舆图前,定睛观看。

    他猜得果然没错,从汾州往北退一百二十里,差一点儿就到太原城边上了!可见刘承钧这一仗输得有多狼狈。而此人的对手韩重赟,却是最近三年才刚刚崛起的一员小将,除了去年春天时曾经帮助郑子明一道对付过幽州韩家之外,以往根本没有其他耀眼的战绩!

    “随后,刘崇亲自率领大军给儿子报仇,却连韩重赟的马尾巴都没追上。”唯恐耶律屋质受到的震撼还不够强烈,耶律阮也站起身,缓缓走到舆图前,哑着嗓子补充,“好不容易追到了泽州,便遇到了韩重赟的岳父常思。然后双方就隔着城墙开始对峙,从上个月一直对峙到了现在。”

    “常思当年也是刘知远麾下的一员良将,绰号肥狐,能从他身上讨到便宜的人原本就不多。”耶律屋质咧了下嘴,很是无奈的摇头。“刘崇虽然兵强马壮,也有咱们的支援,以前却没怎么打过硬仗。唉!”

    “唉!”耶律阮也跟着他一道叹气,“打过硬仗又怎么样?杨重贵还被刘知远誉为军中第一猛将呢,当年无论领兵征剿太行山贼,还是领兵讨伐党项人,都是一路势如破竹。然而现在去了河北……”

    “杨重贵麾下以骑兵居多,郑子明又是出了名的善守。当初连幽州军以十倍兵力都没法奈何他的几千乡勇。如今他有兵有将,背靠坚城,杨重贵的确很难短时间内打赢他!”已经震惊得足够厉害,对于杨重贵受阻之事,耶律屋质反倒觉得可以理解。毕竟此人的对手是出了名的难缠,这几年来就没吃过什么败仗。

    “杨重贵的对手,不止是一个郑子明!”耶律阮横了耶律屋质一眼,声音中带着明显的焦躁,“你先别忙着给我吃定心丸!先听我把话说清楚。河北的将领,除了郑子明之外,还有郭威的养子郭荣,赵宏殷的儿子赵匡胤和赵光义,高行周的儿子高怀德,还有,还有符老狼的长子和长女,据说也在那边。”

    “啊!”耶律屋质张大嘴巴,矫舌不下。

    契丹人数度成功入侵,很大程度上都占了中原各家势力互相倾轧,彼此提防的便宜。在灭晋之战里,更是如有天助。非但杜重威临阵倒戈,符老狼、高白马干脆直接给辽军做了开路先锋。只有一个金鹞子刘知远没有帮忙,却也带着家雀郭威、疯熊史弘肇、肥狐常思等人,在旁边揣起了手臂看热闹。结果后晋皇帝石重贵身边连个能带兵的宿将都找不到,不得已亲自出阵,一战就成了阶下囚!

    而今天,那些曾经给契丹人带路,或者坐视后晋覆灭的中原豪杰们,却大多数都站在了郭威的那边。北汉皇帝刘崇以一己之力同时挑战这么多成名多年的英雄豪杰,能占到什么便宜,才怪!

    “朕原本也没对刘崇报什么希望!”抬手在舆图上用力敲了一下,耶律阮非常郁闷地强调,“被人几句花言巧语,就骗得坐视自家侄儿的江山覆灭,这种蠢货,怎么可能成得了大事?朕,朕却无法不担心,中原各家诸侯如今开始联手对敌的事实。”

    “这……”耶律屋质的身体晃了晃,接连倒退了两步,才勉强稳住了心神。

    他的特长在于处理内政,弥合契丹人的内部纷争。在领兵打仗和图谋敌国方面,却照着大辽皇帝耶律阮相差甚远。然而即便如此,他现在也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话语里所预示的危险。

    不知不觉间,耶律屋质的额头上就冒出了汗珠,惨白着脸,连连摇头,“也许,也许是刘承佑当初杀戮太重。对,就是这样。刘承佑当初在早朝时设伏,诛杀史弘肇、杨邠和王章,过后,又灭了三人和郭威留在汴梁的满门。如此残暴之举,岂能不激发公愤?是以符彦卿、高行周和常思等辈,才宁可让郭威当皇帝,也不肯再向刘家低头。”

    “怎么可能如此简单?”耶律阮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咧嘴苦笑,“那折从阮的女儿,还嫁给了杨重贵呢!  折平素跟刘家也多有往来。然而这一次,折从阮却不顾自家女儿会受到牵连,果断接受了郭威的册封,并且,并且还亲自带兵去牵制刘崇的侧翼。”

    “啊?折从阮居然投靠了郭威?”耶律屋质再度大步后退,抬起手,用力擦拭额头上的汗珠。“疯了,他们全都疯了。那郭威先答应立刘赟为皇帝,又下毒将其杀死,明显是个出尔反尔的无情之辈。他们今天纷纷起兵给郭威帮忙,日后,日后就不怕郭威坐稳了江山,再拿他们挨个开刀?”

    对于这个疑问,耶律阮心中却早已有了答案,“刘赟死得很蹊跷!郭威只将其封为山阴公,并且已经让开道路,请刘崇派信得过的人接他回太原!如果想要杀人,根本不必多此一举。而郭威拿下汴梁之后,除了刘承佑的几个嫡系爪牙之外,其余人一个没杀。汴梁文武百官,被诛者总计还不足二十。包括刘承佑的亲娘,都被他单独画了一座行宫,好好养在里边。当初开封府尹刘铢代表攻破郭府,满门上下没留任何活口。而郭威抓到刘铢后,却只杀了其本人,对刘铢的妻子儿女没做任何株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