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宝三年,秋。
郃阳县破获一件契丹间谍大案,县令因此得以升迁。
郃阳县两位大户,白福敬的白家和朱老爷子的朱家,也因破案有功而得到表彰。
案子破获的第三天,朱老爷子便亲自刀白家登门拜访,不是拜访白福敬,而是拜访宁良。
短短几天的时间,朱老爷子便肉眼可见地苍老,原本还是花白的头发几乎全白了。妻子出轨,儿子不是亲生的,亲弟弟为谋夺家财而丧命,最得力的四个手下背叛了三个,两个契丹奸细,一个合谋夺取家产……这一系列的事情搁在谁身上都不会好受。
陪朱老爷子来的,是管事王五的儿子王忠。此来有两个目的,一来是表示感谢,二来是请宁良接手朱家的铁匠铺。
宁良有些出乎意料,不过细想想,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合理。
对于朱老爷子来说,朱子钰不是亲生的,如果没有朱福这件事,接手朱家产业也不是不可能。但如今事情已然人尽皆知,朱子钰和黄蓉又不知去向,唯一的不成器的亲弟弟也死了,偌大的朱家,等老爷子百年之后谁来接手,确实是个问题。
对于朱老爷子来说,钱财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但是自己一手创立的铁匠铺,还有一百多号随自己创业打拼的铁匠们,才是自己最关心的事情。
一开始宁良是坚决拒绝的,但朱老爷子的态度很诚恳,宁良只得答应考虑考虑。
送走了朱老爷子,白福敬、韩托、史泰三人进得正堂,二话不说,跪倒在地。
“你们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宁良说着忙伸手去扶。
“我等已经商议过了,日后要追随公子左右,为公子马首是瞻,赴汤蹈火,鞍前马后,在所不辞!”说话的是韩托,“还有这些东西,请公子收下。”
宁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脑子里住着一个现代人的宁良,对于这样宣誓效忠的戏码显然有些措手不及,或者说根本没有这个概念。在他心中,是真的拿这几人当朋友,当兄弟。
“你们快起来,先起来再说!”
“公子若是不答应,我们三人九跪死再这里。”
宁良叹了口气,看向了三人面前地上摆着的东西。
白福敬面前是一摞房契、地契、煤矿的官凭之类。而韩托面前的,是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木盒子,那箱子已经有些破旧,大漆已经有些斑驳——正是十年前宁良从宫中偷偷带出,藏在清风楼后的那个箱子,箱子中是价值连城的金银珠宝。
“这里面的东西是公子的,我韩托这些年分文未动,现在如数奉还。”
“好!我答应!你们快起来。”宁良忍不住眼眶一热,“既然你们都说要听我的,那就要按我说的方式来。”
经由朱老爷子登门拜访,还有韩托三人这么一番折腾,宁良心中涌现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入股。
准确的说,类似于后世的股份制。
如今这个时代的商业活动,基本上都是家族制的模式。像是朱家,没有了继承人的情况下,大概率会选择将家业赠送他人。宁良宁不是唯一的选择,手底下的铁匠也是有可能的。如果朱二爷没死,继承的可能性会更大。朱老爷子的铁匠铺,虽然是他辛辛苦苦创立的,可是一旦他自己百年之后,如果无人继承管理,恐怕很快就会鸟兽散。
而宁良这几日表现出的能力,加上宁良不但救了朱老爷子的命,更是救了朱家铁匠铺全部铁匠的命,让他们不至于被掳到契丹为奴,因此宁良绝对是一个不错的继承人选。
白福敬和朱老爷子一样,的是出于一种报恩的心态。宁良已经拒绝了很多次,但看白福敬的执著程度,恐怕是宁良不接受誓不罢休的。
韩托自不必说,父亲韩通是为维护大周皇室尊严而悲壮战死,自己又肩负保护宁良的使命。韩家人世代刻在骨子里的忠君爱国,这次好不容易遇到宁良,自然是要效忠一生。
而史泰,实际上也是忠臣之后,遭受阴谋陷害才流落江湖,身负国仇家恨,遇到宁良这位前朝皇子,自然也是愿意效忠的。
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宁良想要搞一个类似于后世的股份制集团公司。
他打算从韩托还给自己的珠宝中拿出一部分,作为壮大和发展朱家铁匠铺和白家煤矿的资金。
朱家铁匠铺呢,因为现在唯一的管事王五重伤未愈,暂时可以由管事王五的儿子王忠管理,每年给朱老爷子分红。如果有一天朱老爷子过世,可以依照朱老爷子的意思分配自己的股份。当然,以宁良的了解,朱老爷子很大可能,会将这部分股权转让给那些跟着他打天下的铁匠们。
白家煤矿则比较简单,依旧由白福敬管理,日后也可以培养小白云子承父业——当然,是他感兴趣的前提下。除了郃阳,还可以将煤矿开到其他地方。宁良可是知道,秦晋之地,可是后世著名的煤矿产地。这些,也都需要资金运转。
最后,再拿出一部分为韩托和史泰开一家镖局。一来可以为那些宝丁寨的好汉们提供一个合法的职业,老当山贼也不是事儿;二来以后生意做大了,铁匠铺、煤矿,都需要人手来护卫周全。甚至在宁良的设想里,镖局可以开展私人保镖业务,专门为那些富户提供人身保障——当然,前提是镖局的镖师们,需要比那些富户们蓄养的护院身手要好。
次日,宁良将朱老爷子和王忠请到了白府,又叫上白福敬、韩托和史泰,花了半个时辰的时间,给众人说起了自己的想法,又花了半个时辰的时间解释什么是股份制,什么是集团——亦或者,该用当世的称呼,叫做商号。
众人才明白了宁良的想法和初衷,又争执了将近一个时辰,临到午时,才算是达成了统一意见。原本宁良计划的是每份产业各占五成,可众人死活不同意,纷纷要求宁良占七成,韩托更是表示一点股份都不要。到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宁良只得表示自己铁匠铺和煤矿各占六成,镖局占七成,众人这才作罢。
当然,宁良也提了一些“条件”,作为大股东,宁良不插手商号的具体事务。一来宁良知道,专业的事情,该由专业的人来做;二来也是想让众人心里平衡一些,毕竟在众人看来,宁良所占的股份,已经“吃了很大的亏”,如果还要宁良操劳具体事务,那他简直是太亏了。
午饭就是在白府吃的,白福敬在席间议起了“集团”或者说叫“商号”的名称,理由是以后宁良是大股东了,煤矿就不能叫“白家煤矿”了,朱老爷子也表示认同。
宁良也不推辞,端起席间的酒朗声说道:“我只愿天下太平,我们的商号,便叫做‘太平商号’吧!”
朱老爷子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好一个‘太平商号’!来,我们为太平,干杯!”
翌日起,没有了朱家铁匠铺,没有了白家煤矿。只有“太平铁行”,“太平煤矿”,还有一个即将成立的“太平镖局”!
一开心就喝多了的宁良,下午便躺在了床上,不省人事。柳如烟苦笑着照顾他,心说怎么遇到这么个小冤家,别的什么都好,就是酒量,真的是一言难尽。
窗外的秋蝉“知了”、“知了”叫个不停,这是它们入冬前最后的绝唱。
而宁良的事业,却才刚刚开始。
第二天一大早,宁良便拉着柳如烟坐上驴车,给自己选新宅。
显然,一时半会儿自己是离不开郃阳了,那么长期住在白家总归是长久之计。作为太平商号的大股东,大东家,大老板,连个自己的房子都没有,显然有点寒酸了。
因为没打算住在县城,出了白府,驴车便一路奔东行去。路过槐树林,约摸行了一个多时辰,已然来到黄河岸边。
宁良和柳如烟下了车,望着涛涛的黄河水,感慨万千。
蜀地长达的如烟是第一次见到黄河,望着黄河滔天的巨浪,听着黄河怒吼的咆哮,忍不住双手双手捂成喇叭状,对着黄河大声喊起来:“啊——啊——”
“爹,娘。女儿遇到好人了,宁公子对我很好。”如烟说着已经是泪流满面,“爹,娘。你们在那边,过得好吗?”
这不是宁良第一次见到黄河了,但是相比上次看到的黄河的宁静,这波涛汹涌的黄河,才是他心目中黄河应有的样子。他也听到了如烟的话,那话勾得他也有些出神。
“公子,我知道你的父母也……好几次听到公子在睡梦中喊‘爸妈’和‘爹娘’。”如烟掏出丝巾拭去自己脸上的泪水,对着宁良说道:“公子,有什么话想对父母说的,可以对着黄河说出来,黄河是有河神的,河神一定能将公子的话带给公子的父母的。”
宁良忍不住伸手抱住了如烟的肩膀,这一抱,有爱怜,也有感激。
如烟自己本是伤心人,却还不忘安慰自己。
“爸爸,妈妈。”这几个字声音很轻,轻得只有宁良自己可以听到。
“爹,娘。儿子不孝。”宁良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抱着如烟的手紧了紧,“儿子已经长大成人了。你们看,这是你们的儿媳妇。”
如烟的脸上已经是通红一片。
宁良的脸上已经是泪流满面。
如烟哪里知道,宁良口中的“爹娘”和“爸妈”,却是四位长辈呢?
两位相隔异世,两位相隔异时空。
登上驴车一路往南,不多时,显现在眼前的竟是一处不可多得的山清水秀之地。
郃阳,地处黄河西岸,因是河谷阶地的地貌,虽然降水偏少,但是还算是有着一些河流。
向当地人打听,此处名叫洽川。
洽川,西靠青山,东临黄河。宁静平和的泉水湖泊,成片的芦苇在湖水间随风飘摇。正值候鸟迁徙之时,成群结队的各色鸟类冲天而起,奔着南方飞去……
宁良驻足而看,发现竟然有白天鹅,还有丹顶鹤。
“不是江南,胜似江南!”宁良忍不住感慨道。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如烟忍不住吟了一句韦庄的诗,“公子,人人都说江南风景好,奴家却未曾得见。不过此处风景,确实是漂亮得紧哪。”
“哈哈!”宁良轻揽如烟的腰肢,“如烟,等以后有机会,我一定带你去江南看看!不,我要带着你,看遍天下美景!”
听着宁良的“豪言壮语”,如烟“吃吃”地笑着。忽然发现宁良的头发上落了一些苇絮,细心地帮他摘去……
美景如画,美人作伴,一时间宁良竟有些恍惚。心说倘若以后的生活明天都是这样,这一生也就别无他求了!
宅院找的异常顺利。
洽川当地有一处宅院,是朝中大臣,大理寺通判雷德骧的私宅,平时作为度假所在。雷德骧因故得罪了当朝皇帝赵匡胤,被接连贬官、流放。其子想要走关系“申诉”,家中没有现钱,这才想要变卖这处宅院。
当然,这些细节,是后来韩托和史泰派人打探到的。
当天宁良和宅院的主人,也就是雷的儿子雷有邻相遇,很快就以双方都很满意的价格敲定,宁良当场付了定钱。后续的事情,地契、房契等等,都是白福敬帮着办的。
回去的路上,宁良躺在如烟的大腿上,恣意地吸着美人身上的香气,脑子却飞速运转,规划着“太平商号“——自己的商业帝国。
炼制焦炭的高炉因为朱家的事情,搁置了一段时间,现在是时候提上日程了。焦炭的温度远远超过煤炭,甚至是远超自己发明的“祝融袋“。可以想象,焦炭一经面世一定可以引爆煤炭市场,甚至可以改变钢铁冶炼行业的局面。
而太平铁行,肯定是第一个用上焦炭的铁行,届时生产的铁器一定也是行业顶尖。只是铁器一向是国之重器,此前朱家生产的大多还是以民用为主,至少明面上是这样。如果想要大规模地生产兵器,肯定需要有官府的认可。作为后世人,宁良可是知道“红顶子“商人的厉害之处。
至于镖局,那更是自己安身立命的重中之重。宁良打算将宝丁寨的人一分为三:选择根骨好的,忠心的,由韩托和史泰亲自培养,以备不患;原本就有武功在身,作为普通镖师,接镖走镖;而剩下的老幼妇孺,就给他们安排到周边村落居住,好好安顿下来。
想着想着,忽然听到奇怪的“咕咕”的声音,宁良忍不住笑了:“抱歉啊如烟,时间太久了,我都忘了该吃饭了。你,饿了吧?”
肚子发出叫声的如烟瞬间羞红了脸,“公子,就知道取笑我。”
“哈哈哈。想吃什么?咱们回去赶紧让厨房做。”
“什么都不想吃。”如烟有些赌气地嗔道。
“什么都不想吃?”宁良一脸坏笑,“哈哈,难道是?是想吃我了?”说着,便把自己的脸往如烟的嘴上去凑。
“别闹……还……还有人……啊……”
早已经见惯了宁良胡闹的车夫,在车门外听着打情骂俏的话,自顾自“嘿嘿”傻乐着。
天边的一行候鸟,渐飞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