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朱老爷子的“葬礼”,后来是密林中与契丹武士的两番鏖战,一番折腾下来,已经近黄昏的光景。
宁良这一天,除了早上喝过柳如烟亲自为他熬得一碗粥之外,滴水未进。
宝丁寨,正堂。
韩托和史泰请宁良堪堪坐定,刚要介绍寨中大小头目给宁良认识,一个寨中的暗哨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慌什么!?”韩托语气略带责备。
“回寨主,寨中来了一个商人,说有要事非要见一位宁良的公子。”
“那人叫什么名字?”宁良开口问道。
“白福敬。”
宁良心说坏了,顾不上和韩托、史泰打招呼,几个箭步窜出堂外,直奔寨门而去。
韩托和史泰两人见状,也慌忙跟在身后。
白福敬能找到这里,王忠等铁匠应该是安全了。但同样,白福敬能找到这里,说明郃阳一定出事了,要么是县城里的朱家,要么是县城外的白家。
宁良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于是步子迈得更快了。不知不觉间,竟然和韩托,甚至是史泰都拉开了距离。
韩托到没多想什么,倒是史泰暗暗咋舌:这公子的轻身功夫,竟然不在自己之下了。
被拦在寨门口的白福敬,一看到宁良便慌慌张张地大叫:“公子!不好了!那朱福,闯进了白府,如……如烟姑娘,还有我妻儿……都被那朱……朱福劫走了!”
“你别慌!到底发生了什么?”宁良努力让白福敬,同时也是让自己镇定起来。说不慌是假的,毕竟,柳如烟是他这一世第一个女人,也是目前为止唯一一个女人。
白福敬断断续续地说着经过。
宁良追李三而去,白福敬便遵照宁良的吩咐,绑了那契丹头目莫昆送官。县令白得了这个契丹奸细自然是很高兴,一边升堂突审莫昆,一边派人到朱家勘察命案现场,并派人四下搜捕逃跑的朱福,以及劫走了铁匠们的契丹人。
因为人手不足,白福敬索性也派出了白府的护院,帮忙搜寻朱福,直到申时(约下午四点),白福敬亲自己带的一队人搜寻到县城北门,撞见了抬着伤员及亡者回城的铁匠们,问询起来才知道密林中的险象环生,也知道了朱福并未跟随那些契丹人逃走。
白福敬心中“咯噔”一下,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忙带人回城外白府查看。果然,那朱福正派人在白府抢掠,丫鬟小厮被杀戮者无数。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白福敬大手一挥,让护院们上前杀敌。
朱福,本是幽云十六州的汉人。因为战乱,父母双亡,从小被契丹一高官收养。
虽是收养,朱福却几乎连那高官的面都没有见过。因为,他不配,他只是高官养的一条狗。狗是干什么的?狗就是有需要的时候,主人一撒绳子,就要冲上去咬人。
李三为为何鄙视朱福?因为李三实际上是契丹人,而朱福,只是契丹人收养的一条狗。
朱福想要证明自己。
从主上,也就是收养他的那个契丹高官,派他到此地潜伏的那一刻起,他便深深地埋下了这个想法:证明自己。
虽然他已经无数次证明了自己不行——高官收养他后,原本派人想要教他武功,但他几乎是一窍不通。但他依旧想要证明自己,于是他申请作为细作,潜伏中原。没想到,高官竟然答应了。
于是他在数十年钱开始了在朱家的潜伏生涯,他做了多手准备,自以为已经做的天衣无缝了。
他跟随朱老爷子一起创业,从小厮做到长随,从长随做到管家……
他将朱府的护院,陆续都换成他自己招揽的人,有江湖刀客,有游侠死士……
他暗中给朱老爷子下毒,暗自寻便了名医,找尽了各种毒药,用尽了耐心……
他将自己心爱的女人——黄蓉,送给朱老爷子,并和他心爱的“蓉儿”生下了朱子钰,欲仿效吕不韦之术……
他自以为他的计划天衣无缝,他可以掌控朱家,然后成为他主上最佳的内应,成为契丹的铁器供应商。到了那个时候,一切,不都是他说了算?主上又如何?不也要看他的脸色行事?
但是他终究还是败了。败在了李三和他主上的抛弃——也许一开始的计划是让朱福从容接手朱家,然后源源不断地为契丹供应铁器。但是可能契丹方面等得已经不耐烦了,甚至有可能从始至终,他都是一个可以随时抛弃的弃子。
但朱福自己并不这么想。
他认为自己的失败,是因为白福敬和宁良的出现,打乱了他原本天衣无缝的计划——当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宁良一手造成的——比如宁良救了原本该死去的朱老爷子。
于是朱福愤怒了,狂躁了,疯狂了。
他派人安顿好黄蓉和朱子钰,自己则带着人,杀向了白府。
朱福要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既然是宁良和白福敬从自己手中“夺走”了属于自己的一切,那么这一切,便从他们身上夺回来吧!
恰巧此时,白府的护院都跟随白福敬出去了,阖府上下只剩下丫鬟、小厮,还有柳如烟以及白福敬的妻儿,因此白府很快就被朱福的人控制了。
一开始,只是搜刮财物。到了后来,变成了杀戮,小厮被直接拉出来杀掉,稍有姿色的丫鬟,则被奸淫……一时间,白府上下,喊杀声,哭喊声,乱做一团。
白福敬回到白府的时候,朱福刚刚亲手杀了两个护在柳如烟和白氏母子的小厮,正盘算着是先奸后杀还是直接杀人了事。
白福敬带来的护院斩杀了几个朱福的人,将这群暴徒逼退到了正堂。
朱福见自己的人不是对手,心中暗骂平日里给这帮家伙的好处都算是喂了狗了,投奔自己的时候都说自己多么武功高强,平日里欺压良善也都是一把好手,现如今却像是霜打的茄子,蔫了。但也不好发作,于是命人守住正堂门口,挟持柳如烟及白福敬妻儿,高声向着白福敬喊话,开始了对峙。
如同俗套到不能再俗套的警匪对峙电影。
白福敬要求放人。
朱福要求不报官,提供三辆车马,将财货装满马车,送他们离开。
被侮辱的丫鬟们在低声啜泣,儿子白云“哇哇”大叫又被朱福威吓着压低了的哭声,妻子以及柳如烟惊恐的目光……五一不摧残着白福敬的神经。
那一刻,他的大脑飞速地运转着,思量着应对的策略。
甚至在这关键时刻,他还有心思想:原来宁良公子的敏锐多谋,竟然是这样子的感觉!或者他也是在这样极端的情况下,思维才变得如此敏捷——那看来他可能经常,经历类似这样的险境吧!
人就是这样,越是紧张的时刻,脑子里越是容易迸发出各种奇奇怪怪的杂念。
当然这样的杂念,行诸文字可能要数十字,但在白福敬的脑中闪过的时间,只是刹那。
如同俗套到不能再俗套的警匪对峙电影。
白福敬答应了劫匪朱福的条件,并表示马车不好找,自己府上只有几辆驴车和牛车,如果要马车,自己要亲自去县城北门外的车马行去借。
朱福倒是没有怀疑什么,因为这个年代确实缺马,饶是富户家中也多是驴车、牛车。除了军队,能同时凑齐三辆马车的,也就只有专门出租马车的车马行了。于是放了几句狠话,大概就是“敢耍花招就弄死人质”之类的,便放白福敬离开了。
稳住了朱福,离开白府的白福敬一路狂奔跑到县城北门外的车马行,借了匹马便匆匆奔密林而去,一路马不停蹄,找到了身在宝丁寨的宁良。
“朱福,你必须死!”宁良的牙几乎咬破了嘴唇,眼睛发红,几欲滴出血来。
不知道是因为从早到晚几乎没有停歇的高压,还是因为柳如烟及白福敬妻儿被绑架的愤怒,此刻宁良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势,似乎让空气都为之一滞,迫得身旁的白福敬、韩托、史泰以及几个山寨的头目,都为之心神一震,大气都不敢出。
这哪里像是一个十五岁少年能有的气势。
“韩大哥、史大哥,你们带十来个身手好的帮手,随我前去救人。”
韩托和史泰应领命,开始挑选好手,弓箭手、刀斧手……
“白大哥,你去官府报官,让捕快们一个时辰后去白府缉拿私闯民宅的契丹奸细。”
“报官我到了再派人去不行吗?我担心……”
“听我的,白大哥。马上入夜,只有你能请动官差。也只有你,能将时间控制得刚刚好。一个时辰,不多也不少。”
听闻这话,白福敬只得默默地点头。其实他哪里知道,宁良让他去报官,更重要的是想支开他,因为关心则乱,反而令得自己束手束脚。当然,这些话是断然不能讲的。
半个时辰后,白府。
宁良一人径自走进了正堂。
只见柳如烟、白氏母子均被绑得结结实实,嘴上更是用不知道哪里弄来的破布堵得严严实实。朱福及十来个他的手下有坐有站,有蹲有依,散漫得不成样子。但三把刀,却始终横在如烟等三人脖颈之上,让围在正堂之外的白家护卫不敢轻举妄动。
白氏母子相依啜泣不止,而柳如烟倒是没有酷,冷眼瞪着斜倚在胡床上的朱福。
“你瞪什么瞪?再瞪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朱福恶狠狠地说道。
宁良见状想要发作,但终于是忍住了,“咳——”重重地咳了一声,顿时将朱福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原本已经等得不耐烦的朱福,一看来人竟然是宁良,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你怎么来了?白福敬呢?他找的马车呢?”
“哈哈!”宁良仰天大笑,“白福敬?我来和你谈谈,不是一样吗?”说着,宁良再往前走了几步。
“你……你……你别过来。”朱福知道宁良的身手了得,见宁良逼近忍不住有些慌张。
“你再过来,我就宰了这两个娘们,还有这个臭小子。”说着朱福从身后抽出一把刀,横在了三人的面前,作势要砍,却没有发觉自己的手,微微有点颤抖。
宁良看着色厉内荏的朱福,深吸了一口气。
“你——砍啊?”
听到宁良的话朱福明显一愣,连带他身边的手下,还有宁良身边的白府护院,都是一愣。
“你杀了她们,也还能活?”
“哼,大不了鱼死网破。这个妞,是你的女人吧!”说着,朱福将刀晃到了柳如烟面前。如烟狠狠剜了一眼朱福,随后目光转向宁良,连连摇头。
宁良抬臂双手抱胸,右手却不着痕迹地给给如烟比了一个只有他们二人懂得的姿势——食指和大拇指捏到一起,另外三支手指伸直。那姿势本是在闺房之中两人玩笑时,宁良随手比划的,说是“好的,放心,没问题”。
如今见宁良出手比划,如烟也略微踏实一点,微微点头向宁良示意。
“这个妞,是我的女人啊。”
“那你信不信我先刮花她的脸,再砍下她的头!?”
“信,怎么会不信。”宁良扬起一张人畜无害的笑脸,“不过,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不是你的女人吗?”
“女人很重要吗?”宁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她是老白送我的。随时可以换嘛!”
“你……你……”朱福有些气急败坏,“你怎么这么厚颜无耻!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待自己的女人!”
宁良暗自苦笑,心说:如烟,对不起了,这都是为了救你们。
“本来就是嘛!大丈夫何患无妻!况且,她只是老白买来送给我的歌女而已。”
那个时代,买歌姬送人,的确是寻常事。朱福看着宁良云淡风轻的表情,有些信了,也有些慌了。
随即把刀横到了白氏母子面前,“那这白福敬的妻小,你总该在意了吧!信不信我现在就把这小白公子的眼睛给挖出来,先收点利息。”
“哎呦哎,你可赶紧动手吧!我早把白福敬给支开了,就等着你一动手,我好把白家的产业都拿下呢!”宁良说这话的表情戏谑间带着一丝期许,连他自己都暗自佩服自己的演技了。
只是他没有看到,自己身后的白府护院,看向他的眼神已经开始有些不对了。
“哈哈哈哈——”朱福听到此也是哈哈大笑,“你糊弄鬼呢?少废话,赶紧把马车给老子备好,老子没工夫听你扯淡!”
“你不信?”宁良眉头微皱,忽然出手了。
只是出手的对象,不是朱福——而是身后的白家护卫。
十个瞬息间,那十数名护卫如秋风扫落叶,纷纷躺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