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吃绝户

一连五日,每晚入夜宁良都会潜入朱府为朱老爷子解毒治病。

多年沉积的毒素已经在老头的体内扎根,一时间很难彻底清除。除了丹药,宁良还借助银针刺穴为其驱毒,即便如此依旧进展缓慢。

不得不说下毒之人手段之高明,毒素的种类并不是一种,这十多年来竟有七八样毒素缓缓在朱老爷子体内堆积。宁良惊奇地发现,这每一样毒素竟然是各自负责击溃一样脏器,直至其衰竭。如果到了那时候,众人都会以为朱老爷子是病痛至死,即便请来最有经验的仵作,恐怕也验不出个所以然来。

也不得不说,老爷子身体是真的好,这么多毒素都没有彻底击垮他。

宁良之所以会出手救朱老爷子,也不全然是因为圣母心泛滥。的确,遇到有人被下毒,宁良不会坐视不管——甚至那人还是他最信任的管家和妻子,甚至那两个恶人还不清不白,甚至连那人的孩子极大的可能都不是自己亲生的,甚至那两个恶人还可能意图侵占那人的财产……

宁良看不下去,但显然已经过了愤怒的年龄——我指的是心理年龄。如果是前世,甚至是刚穿越到当代时依旧愤怒,比如和师父陈抟一起在凤湖酒驾救白福敬的时候——但如今,华山十年修炼对心性的磨练,见过真正的“百姓疾苦”,对于“妻子出轨联合奸夫谋财害命”这样的狗血故事已经看淡。

宁良之所以会出手救朱老爷子,也有考虑朱家对于白福敬的意义。毕竟朱家作为郃阳乃至整个三秦之地产量数一数二的冶炼大户,对于煤炭的持续需求量,绝不是那些散户的作坊式铁匠铺可以比拟的。白家要发展甚至是维持,都很难绕过这个朱家。仅仅是靠煤炭的质量,或是不确定性极大的“祝融袋”,还有尚未研究成功的焦炭,白家的生意恐怕很难有质的变化。如果朱家狠心彻底抛弃白家的煤炭而找到质量有保障的稳定供货商,恐怕对白家是不小的打击。

朱老爷子每晚和宁良也都会聊上几句闲天,聊自己以前做铁匠时候有多不容易,聊那些陪自己一起创业的老伙计,聊自己对朱家产业未来的期许……宁良是个很好的听众,每次都乐呵呵地附和点头。

直到第五天,宁良实在忍不住问起老爷子,是否知道自己是被何人下毒的。朱老爷子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变化莫测,痛苦、失望、无奈、纠结……然后是剧烈的咳嗽。

宁良识趣地没有问接下来的问题。他原本想问老爷子是否知道自己妻子和朱福的事情,甚至想问是否怀疑过朱子钰是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见老爷子咳嗽的厉害,忙帮其顺气,喂其喝水……

朱老爷子的“病”一天天好转,第七天的时候,宁良检查发现他体内的毒素已经基本上排清了,剩下的只需要静养即可。留下一些丹药,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就要离开,却被朱老爷子叫住了。

朱老爷子给了宁良三封信,请宁良分别转交给朱家铁匠铺的三位老执事,一位名叫李三,一位名叫王五,一位名叫赵六。宁良也未多想,拿过信拱手告别。

三天后,朱老爷子的死讯传来时,宁良有些不相信。

作为郃阳的大户人家,葬礼自然隆重,邀请了很多有头有脸的人物,白家自然也收到了朱家的丧贴。白福敬是知道宁良为朱老爷子治“病”的事情的,第一时间拿着丧贴找到了宁良,苦笑道:“公子,难道是您的医术出了问题?幸好朱家人不知道,否则的话……”

宁良忍不住白了一眼白福敬,“你对我的医术有怀疑?难道就不能是被下毒了?”

“啊?那该不会是公子您下的毒吧?朱家那管家虽然可恶,但朱老爷子好像不是什么坏人吧?而且朱老爷子死了,恐怕对咱们也不一定有什么好处吧?”

“呃……”宁良气的直翻白眼,“为什么就得是我下的毒?就不能是朱福下的?”

“朱福?他有这么大的胆子?”

宁良心说朱福胆子可大着呢,不光对主家下毒,还睡主家的媳妇呢。当然这些宁良从未对白福敬提过,毕竟这是别人家的八卦丑闻,还是烂在肚子里的好。

只是宁良觉得事情太过巧合了,为什么朱老爷子的“病”刚好就离奇去世,难道是朱福迫不及待痛下杀手?莫非……

一想到另一种可能,宁良忍不住笑了,“哈哈,有意思,有意思。”

白福敬看着宁良先是皱眉苦思,接着竟然露出似曾相识的笑容,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心想这自己救过的病人离奇死亡,怎么还笑上了?冷不丁想起,那笑容,简直和以前自己见过的,陈抟老神仙的笑容一模一样——果然是师徒。

洞悉一切,笑看风云。

宁良和白福敬前去参加了朱老爷子的葬礼,主持葬礼的,除了朱福还有两个人,正是那日宁良送信的老执事——李三,王五,赵六。

三人在堂下迎接众宾客,向宁良和白福敬行礼的时候,宁良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三人,并没有从三人的眼神中看到悲痛之色。朱福强压心中喜悦装出来的悲痛是在预料之中的,但三人是朱老爷子口中一起创业的“过命的兄弟”,显然,这更加证实了宁良的猜想。

数十名铁匠肃立在朱府院内,表情凝重。宁良和白福敬从众人中间穿行而过,能够明显地感受到那些人身上散发出的悲切。

老爷子的妻子“蓉儿”和儿子朱子钰跪坐灵堂,向着前来吊唁的人一一回礼。

宁良和白福敬对着灵堂停放着的棺材行过礼,宁良冷不丁来了一句:“马夫人,请节哀啊!”

“啊?奴家并非姓马,公子何出此言?奴家朱黄氏,未请教公子……”说话间半老徐娘的“蓉儿”眼波流转,竟颇有一番风韵。

宁良心说这毒妇人竟然是叫“黄蓉”,忍不住一阵恶寒,“呃……黄夫人见谅。在下宁良,因痛惜朱老爷子亡故,这才叫错了夫人姓氏,实在是唐突,唐突了。”

一旁的朱子钰忍不住开口:“娘,不要和他搭话!这人就是那日在街上殴打孩儿的恶人!哼!管家怎么办事的,怎么还请了他!”

“哎呦!我说朱少爷,怎么,那天没被打够啊是怎么着?”

“你……你……”肥头大耳的朱子钰气的脸上的肉都在抖动,但偏偏又不敢放什么狠话,生怕宁良再次暴起揍他。

正在这时,门外一阵喧闹声打断了这短暂的对峙,也算是为朱子钰解了围。

一个小厮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不好了,不好了,二爷来了!”

“哪个二爷?”黄蓉黄夫人疑惑地问道,“难道是……”一想到极可能是那个“二爷”,脸色瞬间变得不自然起来。

“就你二老爷啊……老爷子的亲弟弟……”小厮看着黄夫人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自己的声音也越来越弱。

那位二爷,正是朱老爷子唯一的胞弟。

朱家早年间,算不得富户,但也是小康人家。话说这位朱二爷,年轻的时候好吃懒做,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没钱了就问家里要,从家里偷……直到一次把家里的地契偷出去抵了赌债,三天内,家中二老气得双双暴病而亡,朱老爷子便不再认这个弟弟。

后来朱老爷子凭借一身打铁的本事成为一方富豪,朱二爷则继续吃喝嫖赌混社会,从小混混变成了老混混。朱二爷也曾来朱府打过秋风,每次朱老爷子都不见,还命下人们将其赶出朱府。

朱二爷带着自己的狐朋狗友堵着朱家门口骂过几次街,见没有用,便开始来软的——坐在朱家门口哭天抹泪的,喊“朱老大不念兄弟情谊”,“长兄如父”,“自己命苦摊上一个无情无义的大哥”之类。

朱老爷子无奈,只得命下人们给他拿些钱打发走。朱老二倒也不贪心,每次给钱也不嫌少,拿钱就走,花完再来。

一来二去的,朱家阖府上下也就都认识了这位泼皮般的朱二爷,并且避之不及。

这次朱老爷子的葬礼,并没有人通知这位二爷。也不知道这位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竟然不请自到。

一身破破烂烂的朱二爷大跨步走进灵堂,身后跟着脸色阴沉的朱福。朱福想要阻止这位二爷,可惜没有拦住。再说人家来参加亲哥哥的葬礼,也没有什么好的理由阻拦。

“我说大嫂还有大侄子,我哥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们竟然不通知我。”

说着也不等两人回应,径自走向前去,抱着棺材就哭。一时间灵堂里哭声大作,几乎要将那房顶掀起来。不知道的,还真的以为兄弟情深,这位二爷是真的悲痛欲绝呢。

“行了,别在这猫哭耗子假慈悲了。这次想要多少钱?你说个数,只要别在这捣乱。”朱福阴测测地开口。

“说个数?”朱二爷止住哭声,“你当我是什么人?我亲哥哥去世了,我悲痛难耐,你让我说个数,是个什么意思?”

“哼!叫你一声二爷是念在老爷的面子上,你还真拿自己不当外人了?”朱福一点客气的意思都没有,“谁不知道老爷早就不认你这个弟弟了?你这哭也哭完了,等下我让下人给你拿些钱,赶紧走人。”

“我不拿自己当外人?我看是你朱福不拿自己当外人吧?”朱二爷毫不示弱,“我亲兄亡故,我前来吊唁,你一个小小管家竟然阻拦?现在我很怀疑,我兄长的死因是什么?莫不是被你们害死的?”

朱福的眼皮跳了一下,但很快就镇定下来,“哼,你少在这里胡搅蛮缠,你不走是吧?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来人——”

“吆喝,这狗都敢欺负到主人身上了?就你有人,我就没人了吗?兄弟们,进来吧——”

两人呼喊间,朱府的护院,朱二爷叫来站场子的狐朋狗友,纷纷鱼贯而入,瞬时间站满了灵堂,手持棍棒对峙。宁良拉着白福敬顺势躲在后面,笑吟吟地看着这场闹剧。

“朱福,你就是一个小小管家,没有资格和我对话。”朱二爷转头看向黄夫人和朱子钰,“嫂子,我叫你一声嫂子是敬你。嫂子,哥哥留下这诺大的朱家,也该有我一份吧。我也不贪心,朱家产业,我要一半就行。”

“哼!你这无赖,果然是狼子野心。我父亲尸骨未寒,你就来争夺家产了!”养尊处优的朱子钰对自己这位便宜二叔可是一点好脸色都没有,“我爹死了,我可还没死。朱家,轮不着你来撒野!”

“哼,你爹?”朱二爷忍不住笑了,“你这个野种,也敢冒认我朱家的血脉?”

“你……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的意思就……你……朱子钰,不是我哥的儿子!”

“什么!?”“什么!?”朱子钰和人群后的白福敬,同时一声惊呼。

倒是宁良,像是早就预料到这一切,看向朱福和黄夫人,只见两人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极其难看。

“我哥在二十多年前一次打铁的时候出了意外,早已经不能人道。这件事情,知道的人,可是不多啊!”朱二爷终于亮出了自己的杀手锏,“哈哈,这个消息,我也是这两天才知道的。话说我这位大哥,藏得可够深的,要不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生生止住了下面的话。

倒是朱福,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稍稍稳了稳心神,“哼!这事岂由得你在这里信口雌黄?叫你一声二爷是给你面子,但你今日在老爷的灵堂之上,辱老爷声名,侮夫人清白,我作为朱府管家,岂能容你在此撒野?”

“来人!将这帮歹人,给我打出朱府!”

众护院齐声应“是”就要动手,一人在灵堂外大喝一声“且慢”。众人回头看去,发现那人竟是老执事,赵六。

赵六进来灵堂,大剌剌地环顾了一圈众人,然后将目光落在了黄夫人和朱子钰身上,“我作证!这朱子钰,不是老爷的亲生儿子!

“赵六!老爷生前待你不薄,你为何也这般污蔑老爷清誉!?”见到赵六的朱福脸色大变,有些色厉内荏地说道。

“老爷二十多年前就已经不能人道,这件事,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赵六不急不慌地说道,“所以朱子钰根本不可能是老爷子的儿子,也不知道是谁的野种。不过看他这肥头大耳的样子,倒是和你朱福有些相像,莫非是!?老爷子在时,无人敢提此事。现在老爷不在了,我作为执事,岂能坐视老爷的家产落在野种手上!?”

一时间现场气氛剑拔弩张,倒是没有人顾及角落的宁良和白福敬。

“这是……这是什么情况?怎么感觉像是唱大戏一样?”白福敬悄声和宁良说道。

“唱什么大戏。哼,这是吃绝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