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开封,皇宫,黄姈指挥宫女和内侍,布置一处院子。
本来这种事,不需要皇后亲自操劳,但黄姈却很重视:李家有亲戚登门,这可是件大事,她作为内当家,必须予以重视。
毕竟,李笠难得有亲戚来拜访,接待不用心的话,可不好。
晚霞满天,夕阳余晖将皇宫各建筑染上金黄色,黄姈看着眼前一片金碧辉煌,有些恍惚。
原来,李笠当年受了那么多磨难。
一开始,她听说李笠有一个“失散多年的兄长”,还以为对方在开玩笑。
然而李笠不是开玩笑,是真的有一位结拜的同姓兄长,现在要带着全家人来,和他团聚。
这位兄长,姓李名义孙,阙南人士,年纪比李笠大,三十多年前,和李笠结拜为兄弟。
事情,还得从三十多年前,李笠的寻阳之行说起
黄姈听了李笠的往事,才知道李笠当年的寻阳之行,是多么的凶险。
被人拐卖,和梁森一道沦为奴隶,然后跟着家主上战场,差点就死在乱军之中。
机缘巧合之下,杀了一名敌将,阴差阳错之际,为魏军(西魏)将领李义孙报了杀兄之仇。
于是,两人结拜为兄弟,认为远亲。
李笠和梁森,在李义孙的安排下,顺利返回梁国,回到家乡。
而家乡人并不知道李笠有如此遭遇,只知道李笠运气不好,没能抓住机会入湘东王府服侍世子,带着几个在寻阳结识的江湖游侠回来了。
黄姈想着往事,愈发觉得李笠是多么的坚韧不拔,以及创业有多么不易。
而结拜兄长李义孙当年的资助,以及送的那些部曲,就是李笠起家的本钱。
现在,在周国为官的李义孙,于官军入关中后,得了接应,带着全家抵达开封,李笠必然要隆重接待。
她这个内当家,可不能怠慢了。
李笠命人在开封城里,给李义孙一家,及其侄子李人杰一家,准备了两套大宅子,里面应有尽有。
又要在宫里宴请李义孙、李人杰,为兄长和侄子接风洗尘,并准备好“别院”,请兄长在宫里小住几日。
如此隆重,还有另外一层用意:让朝野都知道,当朝皇帝有远亲。
既然是皇帝的亲戚,那必然为国朝宗室,所以,李笠已经决定,以李义孙为未出五服的远房兄长身份,入宗谱,成为楚国宗室。
如此一来,李义孙能凭借宗室身份,封国公。
更别说李义孙目前还未公布的功劳:之前的宜阳之战,彭均几乎全歼西撤的周军,是李义孙暗中相助的结果。
国公爵,是仅次于王爵的封爵,梁森、武祥、彭均等元从,爵位即是国公爵。
这就是李笠对结拜兄长的回报,三十年前的结拜,并未失效,李笠不会因为自己富贵了,就把这个亲戚忘了。
黄姈知道,李笠给这种突然冒出来的宗室封爵,会招来非议,不过,操作起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譬如,可参考前朝梁武帝之于萧齐皇族关系。
梁武帝萧衍,和齐高帝萧道成,均出自兰陵萧氏。
萧衍之父萧顺之,和萧道成是同一个高祖父(萧整)的远房堂兄弟:
萧整——萧俊——萧乐子——萧承之——齐高帝萧道成。
萧整——萧辖——萧副子——萧道赐——萧顺之——梁武帝萧衍。
所以,萧衍算是萧齐的远支宗室,现在,李笠以结拜兄长李义孙为楚国皇族的远支宗室,并无不可。
天色渐暗,宫里点起煤气灯,黄姈看着宛若白昼的院子,忽然想到些事情。
按照李笠的说法,这三十年来,他和李义孙一直保持着通信,李义孙也协助楚军取得宜阳大捷。
那么,李义孙本人,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黄姈担心的是,李义孙的儿子、侄子,也不知品行如何,毕竟是要列入宗籍,将来若这几位行为不端,那可如何管?
李笠或许能拿捏好分寸,可将来呢?
李昉继位后,对这几位有宗室之名的远房亲戚,该怎么管?
管严了,不好,若放纵,那怎么行?
黄姈作为母亲,真是为儿子的将来操碎了心。
。。。。。。
傍晚,宫殿里灯火通明,李笠在此招待远道而来的亲戚、结拜兄长李义孙,及李义孙之侄李人杰,各自的家人也在座。
李义孙的小儿子,也被奶娘抱着入席,感受着热闹气氛。
在京任职的刘犊子、张轱辘等几位“阙南故人”,也在场。
这场筵席算是家宴,所以李笠和李义孙共坐上首,觥筹交错之际,说起陈年往事。
一眨眼,三十多年过去,当年,年轻的魏国将军李义孙,年少的梁国小民李笠,脸上已经留下岁月的痕迹。
各自的儿子,听得父亲说起当年事迹,才知道这对结拜兄弟之间,当年经历的风风雨雨。
“你一家平安过来就好,就好。”喝得满面通红的李笠,看着已经年过五旬的兄长,笑眯眯的说:“不用过多久,天下就太平了。”
“再没有战乱,再没有颠沛流离,等到洛阳建好了,我、我们离伊川也近了,在伏流城附近弄个离宫别院,夏天,就去避暑”
“还、还有,我带你去鄱阳,让你看看,鄱阳有多好”
“鄱阳真是好啊,有山有水,彭蠡湖真是漂亮,还有瓷器、大铜矿”
“那大铜矿可不得了,你真得去看看,光是露天矿场的气势,啧啧,能让你过目难忘”
“还,还有,去徐州寒山,看看,那里也不错”
李义孙看着喝酒喝得有些上头的李笠,同样高兴不已,酒一杯杯下肚,畅想着美好未来。
天下统一,中原再无战事,他奔波了半生,终于,盼到了太平。
义弟很有本事,也很有才华,而最可贵的是,有一颗宽容的心。
萧梁宗室并未被赶尽杀绝,齐国宗室,依旧好好活着,周国灭亡后,宇文一族想来也能做个富家翁。
统一天下的君王,有容纳百川的气度,这对于分裂了近三百年的中原而言,不是一件幸事么?
李义孙真的很高兴,正喝得兴起,却听得哭声传来。
哭声和现场气氛格格不入,他循声望去,却是小儿子哭喊着要“阿耶抱”。
他有些尴尬,儿子平日里都是新来的奶娘带,所以黏奶娘,总是要奶娘抱,怎么现在闹着要他抱了?
李笠见状笑起来,对着那安抚孩子无效、手足无措的奶娘招手:“抱过来,抱过来,给他阿耶抱抱就不哭了。”
李义孙赶紧说:“陛下”
“什么陛下,如今是家宴!”李笠一瞪眼,佯怒,李义孙赶紧改口:“大弟,这不合适”
李笠笑道:“没什么,小孩子嘛,到了陌生的地方,很容易害怕,这时首先想起阿耶,也是很正常的。”
他再次对奶娘招手:“听得懂我说的话么?抱过来。”
李义孙立刻招手,用方言对奶娘喊话。
奶娘赶紧起身,抱着哇哇大哭的孩子过来,拾阶而上。
从外沿来到李义孙身边,把孩子转给郎主。
李义孙接过儿子,抱在怀里哄着。
见孩子哭得十分凄凉,觉得纳闷:这是怎么了?哭成这般?
李笠凑过来,手里拿着刚从怀里解下的玉佩,作为玩具,逗着小侄子:“莫怕莫怕,叔父给你个玩具”
“哎呀,奴婢忘了,小郎君喜欢这个”奶娘说完,伸手往腰间掏东西。
从腰带玉扣内,抽出一把特制的腰带匕首。
有司暗中查明,武官李义孙通敌卖国,是逆贼。
奉命潜伏其身边的弱女子,终于等到了机会,对猎物施展致命一击。
那一瞬间,她想起弟弟的笑脸和报喜:“阿姊,晋公赏识我,我当刺史了!!”
楚国皇帝近在咫尺,柔弱的刺客,以同归于尽的决心,握着锋刃淬毒的匕首,对准皇帝面部,奋力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