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阳光明媚,黄姈推开窗户,让躺在床上的吴氏,可以看到窗外景色。
外边风和日丽,但吴氏却只看到一片灰暗。
她已是弥留之际,却强撑着病体,争取多在这个世上逗留一些时候。
因为,今天是个很重要的日子:她的儿子李笠,正式成为皇帝,要在好大好大的宫殿里,接受文武百官朝贺。
所以,她要撑下去,既然已经撑过了冬天,好歹,再撑一下。
等人来告诉她,今天那个大宫殿里,李笠是如何的风光。
黄姈并未随李笠一起经历“大事”,留在府里,陪着吴氏,尽儿妇义务。
也是为了替李笠陪伴吴氏,以免到了“那个时候”,吴氏身边不要说儿子,连儿妇都不在。
她看着奄奄一息的吴氏,心中悲伤,却没表露出来:这一个冬天,姑婆(婆婆)一直在硬撑。
为的,就是不耽误李笠的大事。
然而,吴氏现在真的快撑不下去了,渐渐地,出现了幻听。
恍惚间,有人跑过来,在她耳边大喊,说“你家老李和大郎,死了!”
眼前一花,她站在两座坟茔前,看着亡夫和长子的墓,悲痛欲绝。
旁边,身着孝服的二郎和三郎,痛哭流涕。
恍恍惚惚,又有人跑来,在她耳边大喊,说“二郎不行了!”
她跑到房间里,看着床上奄奄一息的次子,泪如泉涌。
她又站在一座坟茔前,看着次子的墓,悲痛欲绝,旁边,身着丧服的三郎,泣不成声。
再后来,三郎也病倒了,躺在床上奄奄一息,高烧不退。
她以为这个家就要散了,结果,三郎病好了,并慢慢把整个家都扛起来了。
二十多年过去,人丁凋零的李家,已经开枝散叶,长孙有了儿女,而三郎的儿女更多。
吴氏已经没有太多遗憾,现在,就想知道,儿子有多风光。
毕竟这二十年来,儿子四处奔波,很不容易,才有了今天。
耳边响起脚步声,吴氏随后见黄姈起身,往门外走去,不一会,两人跟着黄姈进来。
来到床边,兴奋的向吴氏说着话。
吴氏瞪大眼睛,看着来人,试图从一片模糊之中,辨认眼前说话的,到底是真人,还是记忆里的某个片段。
“老主母!郎主可风光了”来人是两名侍女,今日跟着郎主出行,见识了郎主的风光,特地赶回来给老主母做详细汇报。
两人是鄱阳民女,穷苦人家出身,没见过什么世面,不过老实憨厚,干活麻利,常伴吴氏身边。
平日里还陪着吴氏聊天,解解闷。
如今两人说着一口鄱阳话,向吴氏介绍郎主(李笠)今日是如何的风光:
黄姈见这两位争先恐后的说,赶紧做了个手势,让其打住,然后点了其中位,让其先说。
从何说起呢?
首先是入宫前,走在街道上的情形。
一名侍女说道:“郎主入宫,队伍好庞大的”
随行的人员,有人骑马,有人步行,一个个穿红戴绿,威风着呢。
许多人举着许多彩旗,彩旗五颜六色,让人看花了眼。
旗帜上画着太阳,月亮,星辰,还画有好多四脚蛇。
吴氏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笑,黄姈有些无奈。
吴氏知道这所谓的“四脚蛇”应该是龙,却没纠正。
侍女见老主母一脸不信,主母不吭声,便坚持自己的所见:对,就是四脚蛇,颜色有青、黑、红、黄、白等。
只不过这四脚蛇有些奇特,长着头发。
除此之外,旗帜上画的还有雉,有猫,还有龟。
对,就是龟,龟旗,仿佛鱼市里卖龟人家挂出的招幌。
除了旗帜,还举着许多金斧、金铲、金瓜、大蒲扇,而金瓜的形状又有区别:
长杆顶部的金瓜,有立着的,有躺着的。
至于金斧、金铲,或许是将来郎主砍柴、挖地时用的,毕竟当了皇帝,用的器具当然得是金做的。
又有好多凉伞,五颜六色的,凉伞的柄有直的,有弯的。
郎主则坐在好大的好大的大车上,由大象来拉车。
黄姈听得“大象拉车”,不由得一愣:怎么回事?大象不是用来开路的?
她没开口,另一个侍女反驳说“不对”,说大象是开路的,郎主乘坐的车,是马车,六匹马拉的车。
反正队伍很壮观,沿途聚集着好多百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聚在路边看热闹。
因为人太多,所以有许多兵排成长队,手拉手,拉起人墙,维持道路两旁秩序。
队伍一路走,路两旁都是人,又有许多小贩在附近叫卖小食,热闹非凡。
就如同乡下市集开市时那么热闹。
不知是谁带的头,道路两旁的人们欢呼起来,欢呼声如同彭蠡湖边的湖水,一浪接着一浪。
她俩跟在队伍里,众目睽睽之下,听着此起彼伏的欢呼声,那是既紧张又激动。
跟着队伍走啊走,就走到皇宫外面了。
等入了宫,郎主下了车,哎哟,真是穿金戴银,如同出嫁的小娘子。
身上衣物有好漂亮的花纹,头顶戴着个板板,板板的前后两端挂着漂亮的小珠帘,晃啊晃的。
那个高大的宫殿,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阳光可以照进去,亮堂堂的。
她俩从侧门进入,才看清楚宫殿里的情形:大,好大。
里面的柱子好大好粗,感觉一个人张开双臂去抱也抱不住。
宫殿最尽头是一个台,台前有好几级台阶,而台上是一个好漂亮的坐榻。
台的前方两侧,站着好多人,都是男的,有壮年,也有头发花白的老头。
他们排着整齐的队伍,一个个穿着漂亮的衣服,戴着稀奇古怪的帽子,双手在前,都拿着个板条,也不知这板条是干什么用的。
或许,是挠痒的如意?
不过,每个人都脱了鞋,鞋子摆在殿外。
殿里点着许多香炉,香喷喷的,或许,就是为了遮盖那么多人的脚丫子味吧。
吴氏听到这里,忍俊不禁,黄姈只觉得颇为尴尬:两人确实是没见识,不过这样说出来的所见所闻,姑婆才好理解。
侍女见老主母高兴,兴致勃勃说下去:
她俩远远看着,见郎主缓缓走向高台上的坐榻,台前左右两旁列队的人们,一个个微微低头,好像做错事一般,都不敢抬头看郎主。
等郎主坐在榻上,坐好了,旁边有人走出来,好像是个大官。
拿着一张纸,展开,就这么双手拿着念,仿佛乡下办喜事时,里司哼哼唧唧对着面前的乡亲们讲话
吴氏听到这里,笑出声。
侍女顿了顿,继续说:这大官叽里呱啦说了许多难懂的话,声音忽高忽低,好像唱曲一般,蛮有趣的。
对了,那大官两鬓斑白,下巴留着一撮胡须,花白花白的,说话时,胡须一颤一颤,可好玩了。
也不知说了多久,那大官说完了,底下那些人们,就呼啦啦出列,对着坐在榻上的郎主行礼,然后高声呼喊着
呼喊着“万岁”等等,声音震耳欲聋,震得人耳朵都要聋了。
然后,郎主站起,双手虚抬,说了句“众‘亲’平身”,于是人们起身。
郎主叫这些人“众亲”,想来是把这些人当做乡亲对待了,侍女们觉得,郎主就如同郡里的大官在乡亲们面前那样,风风光光。
吴氏听着听着,脸上一直带着笑容,她终于知道,儿子有多风光了。
真的好风光,一路过去,百姓夹道欢呼。
到了大大的宫殿里,文武百官齐齐行礼。
不枉我儿辛辛苦苦二十余载
黄姈见两名侍女说了一通,意犹未尽,而姑婆没有什么要问的,便让两人退下,过后有赏。
房内又恢复了安静,黄姈问吴氏要不要喝水,却见吴氏已经含笑睡着了。
她轻轻给吴氏盖上被子,忽然,身子一僵。
片刻后,探手到吴氏鼻前,过了一会,未感受到丝毫气息。
素来坚强的黄姈,跪在床前,握着吴氏的手,哭起来:“娘,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