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笠听萧妙淽这么说,便跟对方往一旁走去,萧妙淽微微低头,双手微微握拳,心跳加速。
虽然十分害怕,但她鼓起勇气,一步一步走着。
之前,在前往淮阴途中,十八弟义安王萧大昕在囚车里对她说的话,此刻于耳边回荡。
“李笠为大司马,都督中外诸军事,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祖父当年,受禅前,就是如此任命。”
“新朝建立,前朝宗室必然被斩草除根,当然,斩的是男丁,除的是子嗣,姊姊不会被牵连。”
“可姊姊丧夫丧子,无依无靠,何去何从?姊姊有沉鱼落雁之貌,且为前朝公主,李笠会放过姊姊么?”
“弟弟别无他想,只求姊姊得宠之后,为兄弟们求一块地,让尸首,有一丈容身之地”
会想到这里,萧妙淽心中只有羞辱,以及愤怒。
她一家,之所以遭遇大变,都怪李笠。
如果不是李笠意图篡位,她的兄弟们就不会起兵。
若兄弟们没有起兵,她一家,就不会遭遇乱兵。
不遇到乱兵,王?就不会死,儿子,就不会被泸州,不会死于乱军之中,不会被烧得面目全非,死的那么惨。
一想到儿子惨死在战乱中的火海,萧妙淽的心就在滴血,国就要没了,家,已经完了,她的兄弟们、侄子们,就要被李笠屠杀一空。
她再无亲人,孤零零活在这世上,只会沦为李笠的玩物。
弟弟说得没错,她长得这么漂亮,又是前朝公主,李笠不会放过她的。
会宠爱她,让她生下儿子,以此收拢人心。
萧妙淽已经无路可走,唯一的选择,就是和李笠同归于尽。
若王?、儿子还在,她不敢这么做,但现在的她一无所有,无所谓了。
只要杀死李笠,她的兄弟们,就还有希望翻盘,只要兄弟们能活下去,那么,父亲的养育之恩,她也算是报答了。
萧妙淽想到这里,心中再也没有害怕,按照已经练习过许多次的动作,忽然脚一崴,向身边的李笠倒去。
与此同时,抽出腰间别着的铁刺。
李笠一定身着环锁软甲,而铁刺可以穿过软甲小铁环,给对方以严重刺伤!
萧妙淽如同一只漂亮的蜜蜂,向近在咫尺的李笠发动刺击,却被早有提防的李笠抓住握着铁刺的右手。
“公主。”李笠抓着萧妙淽,使其动弹不得,不过在旁人看来,是溧阳公主险些摔倒,刚好被大司马搀着。
“下官觉得,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李笠依旧自称“下官”,将萧妙淽手中铁刺抽出,不动声色收入自己袖中。
就当这事没有发生过,两人依旧站着,一切如常。
萧妙淽见李笠目光如炬的看着自己,心中害怕,喃喃:“妾、妾”
致命一击就这么失效,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消散,随后,极度惊恐笼罩全身,不由得微微发抖。
她是个弱女子,无力和身材魁梧的李笠对抗,又因为过于害怕,连接下来该怎么办都不知道。
李笠看着这个漂亮的公主,心中满是叹息:果然,除了黄姈,没有一个美女会以正常心态对我投怀送抱。
要么是被逼无奈,要么是别有用心。
话说你这是第二次对我行刺了吧,这算是孽缘么?
“其实,今日,下官想给公主一个惊喜。”李笠说完,对着旁边的随从说到:“快,把人带过来。”
因为害怕而身形摇晃的萧妙淽,不明白李笠接下来要干什么,她脑子一片空白,木然的看向李笠所指方向。
却见走廊远端,数人快步过来。
她看着看着,看见这数人之中,一个矮小的身影,随后瞳孔一缩:怎么会,怎么会!
“娘!!!”
那个小男孩呼喊着,向溧阳公主跑来,萧妙淽见儿子就在眼前,活蹦乱跳的向自己跑来,只觉得心要从胸膛里跳出来。
意外相逢的母子,随后紧紧抱在一起。
那日,萧妙淽跪在废墟之中,抱着儿子烧焦的尸体嚎啕大哭,只觉眼前一片黑暗。
现在,萧妙淽跪在地上,抱着儿子,嚎啕大哭,只觉人生又有了光明。
两名随从上前,他们已经回过神,察觉不对劲,心有余悸的向李笠告罪:“郎主,小人失职,以至于让郎主遇刺。”
“无妨,这种事,防不胜防。”李笠不以为意,“不要往心里去,毕竟,公主要借一步说话,你们也不好跟着。”
然后,他悄悄将铁刺递给随从,不想为难那可怜的寡妇。
旁边,萧妙淽哭成了泪人,不住的看安然无恙的儿子,怎么看都看不够。
好一会,她才回过神,擦掉眼泪,站起来,带着儿子来到李笠面前,行礼道谢:“谢大司马救下犬子。”
先前对李笠的无穷恨意,转变为愧疚。
“公主莫要谢我,这事情,还是”李笠话说到一半,见远处,黄姈看着自己,便说:“不如,再到太后那里,下官把事情过程说一遍。”
萧妙淽不住道谢,带着儿子往太后所在宫殿走去,李笠原地逗留,等黄姈走过来。
黄姈今日比李笠先入宫,探望女儿,方才走出来,正好看见溧阳公主脚崴后的一幕幕。
因为多年练箭,黄姈的眼力很强,看得清楚。
她示意左右保持距离,和李笠向前走,走着走着,问:“她刚才干什么了?”
“没什么,脚崴了一下,我扶了一下。”
“是么?”黄姈看着李笠,李笠点点头:“是呀,脚崴了一下。”
“是因为她长得漂亮,所以,你不想计较?”黄姈看向前方,看着萧妙淽的背影,意有所指。
李笠耸耸肩:“她以为儿子死了,一股怨气无处发泄,自然就发泄到我这里,当然,我是个俗人,对漂亮女人,总是会宽容些。”
他没有否认,但也做了必要的澄清。
“不过,我若计较,那本来母子重逢的喜剧,可不就变成了悲剧?”
“这混账的时代,有太多悲剧了,四娘。”李笠看着夫人,笑了笑,“我啊,觉得应该有所改变了。”
。。。。。。
清晨,宫门处,文武官员鱼贯而入,往大殿而去。
朝会即将开始,太后临朝,要宣布几项重大决定。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江夏王萧大款,面无表情的看着大殿,心乱如麻。
太后将要宣布的几个决定,他一清二楚。
其一,他会进位太宰,有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朝的殊荣,但与此同时,没了录尚书事的权力。
其二,起兵“作乱”的诸王,其罪当诛,但太后会将诸王废为庶人,流放饶州鄱阳,连同家人在限定地点居住。
其三,以饶州刺史、鄱阳王萧嗣为大宗正,入朝为官,并进位太傅。
饶州刺史一职,由他人接任。
其四,诸王兵败被俘,原先担任的各州刺史职务,由
不是太后决定,而是
大司马、彭城公李笠,进位丞相,都督中外诸军事,总揽朝政。
各州刺史,自然就由丞相来任命。
毫无疑问,又一个朝代更替的循环开始,作为即将亡国的宗室藩王,萧大款心中悲愤,但无能为力。
诸王起兵,但地方官员应者寥寥,王僧辩等封疆大吏,甚至助纣为虐,而诸王很快兵败,这让萧大款的心死了。
许多官员已经放弃了梁国,一如当年,许多人放弃了齐国,就等着权臣受禅称帝,做新朝的官。
现在,无非是等皇后、张贵人临盆,无论能否生下男孩,都会有一个皇帝,把该走的流程走完罢了。
萧大款也曾想过飞蛾扑火,但很可惜,李笠没有给他丝毫机会。
一想到高祖创下的基业,就要被人篡夺,而身为孙子的他却无能为力,萧大款心中悲愤。
但悲愤之中,却似乎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前不久,发生一件事,溧阳公主那死于乱军之中的儿子,居然回来了。
具体情况,萧大款听王妃说起,而王妃是入宫陪太后聊天时,得知的事情原委。
当初溧阳公主一家遇到乱兵,驸马王?横死,儿子被掳,贼人是响应义安王的“义军”。
贼人掳走“小王”后,为防义安王要人,便把小家伙藏在别处,未带着随军。
不过,贼首见“小王”衣着光鲜,又穿金戴银,还有漂亮的玉佩,便把衣物换了,让自己儿子穿上,穿金戴银,佩戴玉佩。
而让“小王”穿粗布衣,如寻常平民孩子般打扮。
结果官军夜袭,大营化作火海,那贼首死于乱军之中,其子,也被烧死。
溧阳公主当时投奔义安王,后被官军救下,在废墟中苦苦寻觅,找到的“儿子”,其实不是真的。
只是因为衣着和玉佩,是儿子的,所以,溧阳公主误以为这就是自己的儿子。
义安王兵败被俘,其众鸟兽散,关押“小王”的贼人,打算将其转卖。
但“小王”自幼娇生惯养,什么事都不会做,卖做僮仆都卖不了。
不过,“小王”容貌清秀,细皮嫩肉,于是贼人起了心思,带到建康,要将其卖做那什么童。
也亏得老天保佑,建康城里某位专做这门生意的“东主”多了个心眼,问出实情,得知“小王”的身世,便将其买下,然后赶紧向税署禀报。
“小王”这才得救,重新和母亲团聚。
税署连同总税司,是大司马管的,萧大款经由这件事,看到李笠身上,有些不同的东西。
萧大款知道,异母妹妹萧妙淽有绝色,如今年轻守寡,李笠正要起心思,完全可以用“小王”作要挟,逼萧妙淽服从。
但李笠却选择让母子团聚。
而且,按照李笠那日对太后、溧阳公主所说,是要先把小王带入宫,由太后来让母子团聚,如此,无非是为了避嫌。
由此,萧大款觉得,李笠改朝换代后,在杀光前朝成年宗室的同时,或许,会放过年幼的宗室。
因为,他在对方身上,看到了些许人性。
看着眼前的大殿,萧大款心中百味杂陈。
如果如果当年,父亲和兄长没有出意外,或许,李笠就能作为大梁的忠臣,走完这一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