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明媚,乐游苑里人声鼎沸,梁国君臣于此宴饮,共度重阳佳节。
到处一片欢声笑语,但身处人群之中的杨忠有些烦躁,他在梁国已经待了数年,也不知何时才能返回长安。
江南饮食和关中不同,气候也不一样,不过对于杨忠来说,毕竟曾经在此待过,倒不至于水土不服。
二十多年前,杨忠就曾在建康住过几年,也曾在乐游苑。
如今重阳佳节,他独自一人在建康,妻儿在长安,也不知过得如何。
杨忠四年前被俘时,家中已有三子,长男杨坚,如今有十五岁,到了从军、上战场的年纪。
可杨忠作为家中顶梁柱,兵败被俘、身处异国他乡,家里妻儿没了他护着,也不知境遇如何。
不过,他的老上级独孤信,平日里对他颇为关照,想来如今会庇护杨家,不至于让人欺上门来。
想到这里,杨忠只能无奈叹气,他身边僚佐如影随形,所以很难出逃,即便跑出建康,也很难跑回魏国。
不远处坐着的一个人,是同病相怜的贺若敦,贺若敦和杨忠一样,被梁军俘虏,滞留建康。
两人虽然是阶下囚,却又是梁主座上客,得了闲职,在建康做个摆设。
一开始,杨忠和贺若敦这两个“老乡”,还期盼朝廷和梁国交换俘虏,用被俘的梁国宗室,换他们回去。
结果左等右等,就是没见动静,朝廷似乎没有和梁国媾和的意思,梁国也没主动要求交换俘虏。
所以,他们只能在建康继续当摆设,
同样待遇的还有一个,那就是齐国的清河王高岳,高岳被俘之后,因为是齐国宗室藩王,所以待遇要比杨忠、贺若敦高。
但依旧是被软禁的“摆设”。
如今重阳佳节,高岳也在乐游苑,自然想到远在邺城的家眷,听着周围的“吴语”,又看看那两个西贼大将,不由得想到可恶的李笠。
高岳被俘后,慢慢知道自己是怎么倒霉的,虽然俘虏他的梁将不是李笠,但梁军夜袭的主意,就是李笠提出来的。
不仅如此,后来段韶率军来攻,又中了李笠的奸计,兵败身亡。
而高洋御驾亲征,在寒山吃了大亏,只能灰溜溜回师。
西贼大将杨忠、贺若敦,也是遭了李笠算计,才沦为阶下囚,高岳在痛恨李笠之际,也不得不承认,李笠是个强劲的对手。
难怪侯景会栽在此人手上,实在是
高岳如是想,耳边传来叫声,他循声望去,却见几头庞然大物缓缓走来。
那庞然大物名为大象,据说是南海番邦所献驯象,不过中原也有大象,高岳就记得将近二十年前,淮北砀郡发现野象,朝廷为之改元“元象”。
高岳到了建康后,见过几次这些驯象,他不是很喜欢这种巨兽,因为据说大象身躯大但胆子很小,所以容易受惊。
受惊的战马发起疯来,人都不敢轻易靠近,遑论身躯庞大的大象。
他在建康无所事事,曾听人提起过,说二十多年前,梁帝萧衍在同泰寺讲佛经时,用作仪仗的大象发狂,当时可是闹出不小的风波。
不过自那以后,对于大象的管理加强,再没出现过大象受惊、发狂的事情。
眼见着这几头大象缓缓走来,高岳忽然充满恶意的想着:一会大象发狂,横冲直撞,直接踩死梁主及其太子,以及一些藩王、重臣,那就有意思了。
。。。。。。
宴饮正在进行,湘东王世子萧方等却离场,往西席而去。
布障围起来的西席,为内外命妇聚集、宴饮之处,他的夫人也在其中,不过萧方等不是找夫人,而是要找娘。
方才入乐游苑,命妇们独自站班次,并未和文武官员混杂在一起,萧方等远远看见娘似乎有些不对劲,却不好上前问候。
便托人告诉夫人多用点心,宴饮时尽可能多侍奉姑婆婆婆。
结果方才夫人派人来报,说王妃不怎么搭理她,且沉默不语,似乎有什么事。
所以萧方等赶紧去西席,亲自问候娘亲。
他觉得若娘真的身体不适,就不能硬撑,得提早告退,回府休息。
来到布障外,却见夫人等候多时,他仔细问了娘的情况,愈发觉得不安,便入了场,直接来到王妃身边问候。
却见徐昭佩的脸色有些怪,敷粉很厚,以至于五官都有些扭曲,乍一看上去,仿佛换了个人似的。
“娘,是否身体不适?不如,先回府吧?”
徐昭佩看着儿子,忽然低声说:“快去告诉陛下,有、有刺客混进来了!”
声音有些低沉,但内容让萧方等大惊:“什么!”
。。。。。。
御帐内,皇帝萧纲坐在榻上,看着泣不成声的弟妹徐昭佩,以及一脸悲愤的侄子萧方等,觉得很欣慰。
今日,可能有刺客作为湘东王妃的随行人员,进入乐游苑,欲行不轨之事。
这一“可能”,他昨天就知道了。
有意思的是,这消息为匿名之人密告,所以并不知其人身份如何,或者受何人派遣。
但即便没有人密告,萧纲今日也会加强提防,因为他有自己的耳目,遍布建康城内外,早就探知建康城里暗流涌动。
似乎有人暗地里囤积兵仗、蓄养死士,欲行不轨。
这人是谁?不清楚,但毫无疑问,有人蠢蠢欲动,为的就是御座。
所以,今日萧纲外松内紧,做了许多布置,结果真有人混在湘东王妃的随从中,进入乐游苑。
而这几个人,在他抵达乐游苑前,已经被侍卫们找出来、拿下。
虽然应了预测,但萧纲还是觉得恼火,因为他不确定这刺客和湘东王府的关系。
到底是借助湘东王妃为掩护,混进乐游苑,还是湘东王府自己安排的刺客?
如果是后者,那就意味着暗地里囤积兵仗、蓄养死士的人,是他的弟弟、湘东王萧绎。
现在,弟媳主动出首,说明这刺客和湘东王府无关。
至于这些刺客为何能扮做湘东王妃的随从入乐游苑
萧纲知道弟妹常年与人私通,就是为了报复萧绎,也知道徐昭佩最近有了新欢,所以怕不是中计了。
被人要挟,不得不按其要求行事。
萧纲看着哭泣的弟妹,恨铁不成钢:
唉,你和七官都老夫老妻了,就不能消停么?七官也许真对不起你,可你这么胡来,实相怎么办?
哪有这般做娘的?丢人啊!
腹诽归腹诽,话是不能说出来的,萧纲看向弟媳,示意侄子把人扶到一旁坐好。
“朕已有安排,布下天罗地网,将逆贼一网打尽,弟妹莫要担心。”
“逆贼欲行大逆不道之事,却被你揭发,必然怀恨在心,审问时,免不了有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弟妹放心,朕,绝不让这污言秽语,污了任何人的耳朵。”
这是承诺保住徐昭佩的名誉至少明面上是,徐昭佩闻言激动不已,赶紧起身拜谢。
然后探手入怀,掏出一物,要上呈:“陛下,这是”
萧纲见状好奇起来,想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萧方等见状,上前一步,要居中传递,也免得今日身体有恙的娘受累。
却见那物体是一把匕首,双刃散发夹杂着绿色的寒光。
萧方等瞳孔一缩吗,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行、行刺?
眼见娘握着匕首向二伯冲去,萧方等下意识挡在面前。
却被徐昭佩扎中胸膛。
萧方等只觉胸口一疼,下意识捂着胸口,两眼满是震惊,看着娘。
随后被徐昭佩一推,后仰倒地。
这一推力量很大,大得惊人,仿佛是一个壮汉的力量。
萧纲看着弟妹忽然向自己扑来,手中握着一把匕首,还把萧方等扎了、推开,他一下回不过神。
怎、怎么回事?
而身边侍立的宦者也没反应过来,毕竟谁也不会想到,湘东王妃突然发难。
“嗤”的一声,寒光划过萧纲的喉咙,随后喷溅的鲜血,将徐昭佩那敷着厚厚白粉的脸染红。
为了提防刺客,萧纲内穿环锁铠,然而喉咙不在环锁铠保护范围内。
他下意识伸手捂着喉咙,只觉喉咙里有液体涌出,顺着手指缝流出去。
又见脸上溅血的弟妹盯着他,反手再扎,正好扎中自己面门。
剧痛传来,萧纲想喊,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两眼一黑,意识快速消失。
怎么会、怎么会
萧纲心中最后闪过这个疑问,身体一歪,侧着倒在榻上,两眼圆瞪,死不瞑目。
宦者反应过来,喊着“有刺客!”,并挥拳去打徐昭佩,却被徐昭佩左手掐着嘴,右手握着匕首往脖子一抹。
对方力气很大,宦者阻挡不得,被其抹了脖子。
右手抓着对方掐自己嘴的左手,又探出左手抓向对方的脸。
胡乱一抹,抹去血腥和白白的敷粉,随后身子一软,捂着喉咙下滑。
他失去意识前,听到脚步声响起。
侍卫们冲入大帐,看清楚帐内情形后大惊:皇帝倒在榻上,手捂脖子,却是一片猩红,而且两眼圆瞪。
旁边倒着湘东王世子,以及一名宦者。
而湘东王妃手握匕首,脸上、身上都是血迹。
侍卫们脑袋一片空白,下意识喊着:“刺客,有刺客!!!”
随即向湘东王妃冲去,要活捉刺客。
然而湘东王妃毫不犹豫,将匕首往脖子一抹,当场自尽。
倒在地上抽搐的萧方等,只觉身上好冷,胸口的刺疼感渐渐消失,仿佛全身的力量都已经被人抽走。
娘倒在面前,脸正好对着他。
萧方等看着娘,看着被抹去敷粉的部分面容,忽然惊觉那里本该有的痣不见了。
只觉难以置信:你不是、你不是我娘!
“陛下,陛下!!!!”
耳边传来呼喊声,萧方等的意识渐渐消散,看着这个扮做娘的刺客,带着满是不甘,沉入黑暗的深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