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沛县,途经此地顺便巡视的徐州刺史李笠,此时站在城头,看着焕然一新的城墙,忽然想高歌一曲。
沛县,是汉高祖刘邦的家乡,刘邦平定淮南王英布之后,班师途中经过故乡沛县,便和家乡父老喝酒。
喝得起劲,心情澎湃,刘邦即兴唱起来: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这就是有名的大风歌,现在,李笠想起大风歌,倒不是有什么别样的想法。
纯粹是游客心态,来到某个历史化景区,就会回想“这里在历史上发生的事”。
沛县是彭城的北面门户,梁森如今在此坐镇,一旦敌军来袭,就得闭门守城,然后李笠会派兵增援。
如果对方的意图是“围城打援”,那么援军就得见招拆招。
若齐国同时派出三支军队,各自攻打沛县、萧县、利国,又以骑兵游击,那么李笠还得见招拆招。
具体该怎么做,只能随机应变,李笠对梁森的要求,是一旦敌军来袭,梁森能靠着沛县驻军以及城防,坚守至少一年。
“正常来说,可以做得到,但就怕出内鬼。”李笠看着梁森,缓缓说着,“毕竟城里到底有多少人心向齐国,我们是不知道的。”
梁森点点头:“我会注意的,已经做了相应安排。”
沛县城防已经增强,囤积了粮食和军械,除了梁森自己的部曲以及直属兵马,还驻扎二千兵卒,全都是鄱阳老乡,十分可靠。
李笠很放心:“我相信你能做到,只是内鬼难防,你一定要多个心眼。”
不是李笠疑神疑鬼,实在是沛县、萧县情况不容乐观,譬如今年的秋收,公廨能收上来的粮食,少得可怜。
历年的账簿,在梁军入城时,因为公廨意外失火,都付之一炬,所以,沛县、萧县在籍的户数和田地,已经不得而知。
李笠让人翻阅徐州州廨存档卷宗,按之前的户数、田地来征收田租、户调,结果两县的吏员找百般借口推诿,可见人心不是向着梁国的。
在这种情况下,梁森和彭均要想在敌人进攻时守住县城,一定得提防内鬼开城门。
“现在是秋末,齐国若要动手,估计也快了,他们或许会试探进攻,或者想方设法,把你引诱出去,野战解决掉。”
“一味地守城,可不行,可若是轻易出击,又容易中圈套,如何权衡利弊,你要有主意,切忌一心二用。”
“守,就用心守,若以攻代守,就要集中力量进攻,不要既担心城池安全,又想着野战歼敌,一心二用的后果,就是输得干干净净。”
李笠如此啰嗦,不是不相信梁森的能力,实在是干系重大,他让发小守沛县、连襟守萧县、妻兄守利国,就是予以重任的意思。
三人都是第一次独当一面,心态好坏与否,很容易影响发挥,所以这段时间以来,他去了萧县、利国,视察防务的同时,给左臂右膀们打气。
胜败乃兵家常事,若真的打了败仗,不要紧,撤回彭城寒山,又是一条好汉,前提是败得有底线。
譬如抛下军队临阵脱逃这种行为,李笠绝不会容忍,关系再好也没用,军法处置。
说了一通,梁森见左右离得较远,便问:“寸鲩,陛下真的同意了?”
“同意了,不然你以为,我那钢琴是白送的?”李笠说着说着轻轻笑起来,“我送的礼物,可真的搔到陛下痒处。”
“呃不就是一个乐器么?有那么厉害?”梁森还是想不通,李笠回答:“你不通音律,想不通也不奇怪”
“一如武人喜良马,陛下精通音律,我献这钢琴,就如同献千里马给爱马之人,收礼的岂能不笑逐颜开?”
“那接下来”梁森最相信李笠,所以李笠说行,那就一定行:“真的不会有谏官嚼舌?”
“不,不会,只要陛下那里没问题,就绝对没问题。”
李笠说着说着,笑起来:“自古,官僚整武将,最喜欢的一个罪名,叫做擅开边衅。”
“在他们看来,武人得势,不是起内乱就是开边衅,这看法也不能说错,可要看是什么时候。”
“官僚最怕生事,太平时节,一切求稳,可如今这年头,烽火连绵不休,树欲静而风不止,越怕事,事越多。”
“齐主御驾亲征,结果碰了一鼻子灰,灰溜溜撤军,于是朝中有人说,两国该握手言和,与民休息,不该继续挑起战事。”
“可齐国迄今都未遣使聘问,可见人家一肚子火,没打算媾和,那么,我们就不能消停,一定要把事情搞大。”
“正如之前所说,以攻代守,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李笠看着城外泗水畔靠泊的大量船队,看着临时上岸活动的将士,一脸得意:“如今,我奉旨打劫,谁敢嚼舌多嘴!”
。。。。。。
齐国北徐州境内,泗水附近,为大片良田环绕的堡寨里,青壮们持弓执刀,守在寨墙上。
外面,是来犯梁军,从南边徐州过来,今日一早便架起投石机,抛射石块攻打堡寨,其主力在西面。
又有游骑在四周晃荡,不让寨里的人突围。
时值下午,堡寨内升起袅袅炊烟,隐隐约约有饭香飘来,但堡主庞庆以及青壮们无心用餐。
“动了,动了!”
惊呼声中,梁军立起来的投石机开始动作,长杆转动,将一个黑点往堡寨这里抛来,黑点越来越大,在半空中划了个弧线落下。
落在堡寨里,砸中一座箭楼。
破裂声中,尘土飞扬,箭楼损毁,动静很大,惊起寨内一片惊呼。
这惊呼听在庞庆耳里,分外刺耳。
庞氏宗族的堡寨,庇护着一代又一代的庞氏子弟,宗族不是没有经历过危难,可每一次,都在族人们的奋力反击下,熬过去。
虽然他们的堡寨,扛不住大军围攻,所以该服软就得服软,但是,来犯之敌想要轻松攻破寨子,那是不可能的。
双方对峙,才有谈条件的机会,庞氏一向和地方官府合作,只要不招惹什么不得了的死敌,宗族就不会有事。
然而,此次攻打寨子的敌人,今日才开始进攻,看样子到了明日就能攻入寨子,他们派出去求援的人,就算立刻能拉来救兵,也赶不及了。
“又来了!!”
惊呼声中,又一个黑点飞了过来,正好命中寨墙,只听“嘭”的一声,夯土寨墙腾起一阵尘土,并且猛地一震。
寨墙上的人们几乎站立不稳,东歪西倒,勉强站住,原本就惴惴不安的青壮,愈发惊恐起来。
寨子守不住了,梁军攻进来,男人杀光,女人抢光,财物全都带走,然后一把火烧了寨子
庞庆想到祠堂里列祖列宗的牌位就要被付之一炬,脸色发青,如今对方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再不做决定,一切都完了。
他走下寨墙,来到一处角落,示意小儿子庞靖近前:“去,带着人出寨,去和梁军说,他们的条件,我们照办。”
“父亲!他们要的粮食可不少啊!”庞靖急起来,庞庆一瞪眼:“是粮食重要还是人重要?”
“祖宗基业都在这里,寨子破了,什么都没了!”
“寨里拿出这些粮食,还能剩下一些,能熬到明年秋天,快,快去!不然一会祠堂被砸了,你晚上睡得着觉么?”
庞靖点点头,赶紧点了几个人,从侧门出了寨子,竖起一张白布,向聚来的梁军游骑走去。
庞庆再次登上寨墙,看着儿子及随从被梁军骑兵带走,前往西面远处营地,不由得紧张起来。
祖宗保佑,祖宗保佑,这帮瘟神拿了粮食就走
。。。。。。
次日清晨,梁军营寨,军吏们清点着庞氏在夜里送来的粮食,巡营的李笠,刚好路过,看着一袋袋粮食,很满意。
此次出击,他先击溃齐国北徐州兵马的试探性进攻,逼得对方收缩城池、求援。
然后,梁军开始到北徐州境内、泗水两岸地区的地头蛇堡寨串门。
前方堡寨,是庞氏宗族的族产,一如河南、淮北地区无数堡寨那样,是宗族的庇护所,也是屯粮处。
那么,不事生产种田的梁国徐州刺史,带着兵来这里秋游,庞堡主该怎么办?
梁军沿着泗水北上,用船运来大量石块,用投石机给各地堡寨送去友谊和祝福,躲在堡寨里的人们若不想被族灭,应该怎么办?
这是一道问答题:
春天的时候,我们在打仗,你们在播种。
夏天的时候,我们在练兵,你们在给麦田除杂草。
秋天的时候,我们在磨刀,你们在收割麦子。
秋天就要结束的时候,我们手里有兵,你们手里有粮。
请问,我们和你们,到底最后谁手上有粮食?
李笠旁观了片刻,继续前进,往大帐走去。
彭城周边已经变成彭城湖,大量农田淹没,所以无法利用现有农田种粮食供养驻军是不可能的。
开荒、屯田又需要时间,靠屯田解决粮食供给,近一两年是指望不上了。
只会挖矿、炼铁办水力作场的李三郎,要靠后方运粮,才能养活徐州军以及大量脱产人口。
所以,必须不断派兵到齐国地界打劫,只有这样,才能勉强维持生活的样子。
此为擅开边衅,极易引来敌人报复,导致两国再次爆发大战。
敢这么做的边将,若朝中没有靠山撑腰,必然会被谏官弹劾到生活无法自理。
不过,艺范满满的皇帝,看在神器钢琴的份上,允许李三郎便宜行事,其中就包括打劫。
所以李笠现在是奉旨打劫。
在秋收结束后,赶在齐国反应过来之前,带着兄弟们到齐国境内武装秋游,向大小地头蛇,收保护费。
走完这一圈,靠着地头蛇们上缴的保护费,可以极大缓解粮食供应紧张的问题。
李笠既然带着兄弟们收保护费,还收到了,此刻当然要唱起金曲友情岁月,歌以咏志,于是哼起歌来:
“消失的光阴散在风里,仿佛想不起再面对”
“来忘掉错对,来怀念过去,曾共渡患难日子总有乐趣”
粮食清点现场,庞靖看着梁军军吏送来的一箱子铁锅,觉得莫名其妙:“这是?”
那军吏回答:“这是炊具铁锅,生铁锅,很好用的炊具,可以炒菜,省柴禾,就当是给你们的辛苦费,带回去吧。”
“是自用,还是转卖,随你们处置,噢,对了,这尺寸略小的木箱里,是铁针,有数万枚,你们是自用还是转卖,随便。”
说到这里,军吏笑起来:“若觉得不错,欢迎到徐州联系购买,要多少,有多少,价钱好商量。”
庞靖看着这两箱“辛苦费”,心中悲愤:强盗!抢我们的粮食,给两箱铁锅、铁针就行了?
我们庞家,再怎么缺钱,再怎么手头紧,也不会去徐州,找你们买这什么铁锅、铁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