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新平侯第,前厅,草席上摆着弓、矢、纸、笔及瓜果、服玩,有一名幼儿坐在不远处,好奇的看着这四件物品。
然后望望身边。
旁边,黄姈坐着,对儿子报以鼓励的微笑,杜氏和外孙女李平安坐在另一边,看小家伙会选什么物品。
风俗,婴孩满周岁时,要沐浴,着新衣,然后摆出弓矢纸笔男,刀尺针缕女,又放各种饮食及珍宝服玩,由婴孩自己选。
根据所拿之物,来看看小家伙的秉性如何,名为试儿。
黄姈看着儿子若有所思,颇为期待,按说李笠应该在场,但李笠没法来建康,于是只能在信里告诉李笠,儿子今日选了什么。
片刻,小家伙伸出手,毫不犹豫抓了一张纸,不停的甩。
“是纸啊”
黄姈说完,抱起儿子,见儿子拿着纸在她面前舞来舞去,笑起来:“是要读书么?”
小家伙咿咿呀呀说着,口齿不清,大概想说“是”,姊姊李平安过来,拿起小竹弓,伸到弟弟面前:“这个好玩。”
小家伙依旧摇着手中的纸,看上去对纸更感兴趣。
黄姈见了,觉得好笑:李笠一直在琢磨怎么造纸,如今儿子选纸,大概是父子心意相通。
见女儿拿着小弓不住的逗弟弟,黄姈又有些无奈:女儿当初拿的是一把刀。
果然性格随娘么?
杜氏让婢女收拾器具,和女儿交谈起来:“烽火连天,唉,你良人在鄱阳做官都不安生,还得带兵打仗。”
黄姈一边给儿子折纸,一边说:“娘,朝廷那么多能打仗的将领,不至于总是让李郎出征。”
“可他能打胜仗呀,总是能打胜仗。”
“那也是在江州附近,没道理让他出远门。”黄姈说完,也折好了一只纸马,小家伙拿在手里玩,笑得很开心。
李平安见了,激动起来:“娘,我也要纸马!”
“好好好,娘折给你。”
黄姈接过杜氏递来的纸,继续折纸马,然后说:“蜀地沦陷,朝廷哪里有余力去夺回来?江陵还在顽抗,我看,悬了。”
“那唉,怎么仗越打越多,丢的地方,越来越多?”杜氏只是不住叹息,黄姈也不知该说什么。
不久前,有消息传到建康:魏军攻入蜀地,益州成都、梁州汉中相继沦陷。
怎么丢的?
众说纷纭,什么说法都有,不过黄姈知道,益州刺史、武陵王萧纪,之前率军顺而留下进攻江陵,结果被荆州军堵在长江峡口,双方相持不下。
想来是被魏军趁虚而入,腹背受敌,应对失当,以至于丢了益州。
益州丢了,孤立无援的梁州自然也守不住,因为其东面的雍州,据说已经被魏国占了。
至于武陵王是死是活,同样众说纷纭,黄姈不关心,也无法打听到内幕消息。
好消息倒也有,江夏王萧大款派兵收复郢州夏口,江北司州依旧在朝廷手中。
“依我看,官军暂时无力进攻,魏国和邵陵王也无力进攻,大概会对峙。”
黄姈做出了判断,理由是江南去年和今年大旱,粮食歉收,朝廷拿不出那么多粮草供应大军收复失地,只能先稳住。
说到大旱,杜氏忧心忡忡:“如今建康粮价一直在涨,我们还好,不缺粮食,可寻常百姓的日子就难过了。”
“娘,这也是没办法,江南旱情严重,湘州因为战乱,江州也遭了兵灾加上差点闹旱灾,两地运往建康的粮食肯定比往年要少,建康的粮价不就飞涨了?”
看着玩纸马玩得高兴的儿女,黄姈眉头紧锁:“内忧外患,西边的虎扑上来了,东边的虎,怕是也会躁动不安。”
杜氏问:“四娘,齐国也会趁火打劫么”
“谁知道呢?朝廷表现如此稀烂,人家不起心思才怪。”
黄姈说着说着,无奈的摇摇头:“坐拥金山银山的大户,护院们都是一群饭桶,任谁知道了,不起邪念?”
见杜氏忧心忡忡,黄姈又说:“这些事,是皇帝该操心的,娘何必多想,反正家里不会短了吃穿。”
“你在这里却如同坐牢。”杜氏是心疼女儿,女儿在建康,几乎是足不出户。
毕竟李笠不在建康,黄姈不好经常外出,也不好频繁到别家登门做客,否则容易招闲话。
况且李笠在建康没什么亲友,新平侯府邸平日里大门紧闭,冷冷清清。
母女正说话间,僮仆来报,说有客到。
。。。。。。
客厅,黄姈与来客、王琳之妻蔡氏交谈,蔡氏是新平侯府邸为数不多的常客之一,时常登门与黄姈闲谈。
因为前几日已经递了名刺,所以蔡氏此来并未突然到访。
李、王两家关系不错,因为李笠和王琳早有交情,又合伙做买卖,往来自然密切。
“我听说,武陵王是急着回援成都,结果半路中了埋伏,兵败身亡,唉,陛下得了噩耗,废朝三日。”
蔡氏向黄姈说起时事,有关益州沦陷的内幕消息,黄姈知道这实际上是说给李笠听的,便问:
“那朝廷接下来,打算如何应对?”
“还在议论,但荆、襄二州尚未收复,又如何去收复益、梁?”蔡氏说到这里,问:“江州那边,造反的南川逆贼,现状如何?”
“还在打,不过这些逆贼无法与官军正面抗衡,便钻入山林,妄图负隅顽抗。”
“哎呀,如此一来,恐怕棘手得很,亏得新平侯有帮手,不然,又得带兵出征了。”
“谁说不是呢,郡里事务繁忙,他若还要带兵出征,可分身乏术”
梁森得天子诏令,率军入江州南部临川、庐陵二郡这片地区又称南川平乱,黄姈之兄黄、妹夫彭均随军出征,所以有相关话题。
蔡氏时常到访,和黄姈聊天,当然不是闲得无聊。
双方算是互通消息,而蔡氏用闲聊的方式,向黄姈介绍起建康城里的人和事,以便让她知道各种人情世故、家族秘闻。
以及各种内幕消息。
虽然李笠接连立下大功,凭军功封侯,但在权贵、高门甲族看来,李笠这种出身微寒的武人,什么也不是。
李笠被人看不起,黄姈也不是什么名门闺秀,更不会被贵妇们放在眼里。
于是,黄姈在建康融不入贵妇们的圈子,加上自己也不去凑热闹,无论是哪家王、公、侯、官宦的女眷聚会、郊游,她都收不到邀请或者引荐。
当然,也有李家在建康没有什么亲朋故旧的缘故,王侯官宦之家,自然不会和新平侯府有什么往来。
但王琳例外。
王琳为兵家子,出身微寒,是因为姊妹成了湘东王的宠妾,一家人才鸡犬升天,加上和李笠私交不错,所以两家常有往来。
王琳如今在京,但李笠不在,平日蔡氏就常来新平侯府作客,嘘寒问暖。
加上王家的产业,多和鄱阳这边有关,王琳不仅和李笠交往甚密,和彭均、梁森也称得上朋友,故而蔡氏常来黄姈这里,也是为了说一些产业上的事情。
顺便打听一下鄱阳的情况,也好给友人们说个一二。
黄姈说道:“新平和乐安,一切如常,到了年底,瓷器和铜的产量,至少要增加三成。”
这个消息很重要,蔡氏记在心里,黄姈不等对方问,主动提起一件事:
“今年入夏,鄱阳雨水少,不过亏得去年兴修水利,蓄了不少水,所以勉强熬过去了,我听说,收成影响不大。”
“哎呀,那可真是万幸,多少人在鄱阳屯田呢,就怕粮食歉收,商号放出去的债,收不回来。”
蔡氏感慨着,毕竟家里向鄱阳的大商号借出一大笔钱,虽然利息不算高,但总是稳稳的收入,若今年能如期本息返还
到明年,要拿出更多的钱,借给鄱阳商号,用钱生更多的钱。
王琳朋友很多,平日里迎来送往花销很大,却没精力管产业,所以负责持家的蔡氏,为此劳心不已。
王家还是有湘东王府做靠山,才能把产业经营起来,更多的寻常官吏人家,以及军中普通裨将,无力经营像样产业。
放债倒是可以,但许多人放不出债,靠田地产出,撑起开销颇为吃力。
如果,鄱阳的商号们,真能稳稳的钱生钱,那对于这些人家而言,借钱给鄱阳商号在建康的掌柜,就是不错的生财门路。
蔡氏要为良人分忧,王琳结交那么多朋友,其家眷和蔡氏多有往来,蔡氏觉得自己若能牵线搭桥,帮助这些家眷持家生财,那么相互间的关系会更加密切。
但鄱阳那边,撑得起这么大的场面么?
黄姈很聪明,不用蔡氏说,就能猜到意图,又主动透露一个消息:
“明年年底,新平的瓷器,产量会翻番,而且瓷器的品种会更多。”
“真的么?”蔡氏颇为震惊,因为产量翻一番的消息,实在是太让人难以置信了。
“当然,因为烧瓷工艺改进,加上新建瓷窑很多,产量自然就大幅上涨了。”
黄姈自豪的说着,毕竟这是家乡鄱阳的特产,不仅如此,乐安水铜的产量,也会大幅上升。
“因为各大商号倾力相助,今年许多矿场纷纷开工,到明年,产量同样会大幅上涨,到明年年底,鄱阳郡会交出一份让陛下满意的答案。”
“届时鄱阳各地,用钱的地方很多,我想,商号们也肯定会急着找人借钱,然后放债。”
“那太好了。”
蔡氏颇为高兴,因为这就意味着,鄱阳商号们有更大的胃口,吸纳更多的钱粮,以此作为本金用于放债。
“三日后,我在寒舍请几位姊妹小聚,妹妹如不嫌弃,届时,也来坐坐?”蔡氏发出邀请。
黄姈笑道:“姊姊盛情邀请,小妹却之不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