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摩挲瓷器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色中,好似珠玉坠地,琳琅入耳。
昏暗的室内,兰溪半合着眼,坐在那鎏金镶玉的座椅上,一边看着手中仍有褐色药渍的瓷碗,一边听着
“回娘娘,陛下并未多言,更未多问,一口饮尽了。”
“郡王爷那边也说实话了,他是从自己本家一位叔叔那,得的这味药,但并不知其中利害,有时是借助小辈的名义,有时是借助您的名义,给乾清宫送过去。”
“陛下那边,并未察觉到任何不妥,每次,都尽数饮下。”
“此药满九盅,药性尽归。”
“待相克之物入腹后,便会脉搏骤停,七窍流血猝死,查不到任何原因。”
青鸾说着,又将手中的匣子捧到兰溪面前。
“主子,这是那相克之物。”
兰溪将手中的药碗搁下,接过匣子,匣中端然放着一枚灰褐色的类似黄精之物。
青鸾解释道:“此为毒乌,无色无味,既可以加入汤药之中,也可以用烛火点燃做引……一刻钟之内,必然毙命。”
兰溪把玩着手中的毒乌,眸光里闪过些黯淡的从前。
雪落时的紫禁城,华丽又安静,并肩坐在房顶上看雪的那一夜,像一场倏忽骤醒的梦境。
有遗憾吗?
兰溪问自己。
有没有遗憾都不重要吧。
她这偷来的一生,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儿女情长四个字,对她来说滑稽又奢侈。
兰溪将毒乌放好,问青鸾道:“半个月后的生辰宴,都准备妥帖了吗?”
青鸾将一应仪程,一一禀告给兰溪。
“太和殿已重新修葺了一番,按照宴会客人的名单,特制了专席和座椅。”
“庭院里的绿植换了一波,换成了常青树和松树,还有娘娘最爱的银杏树。”
“司天监那边也问过了,是难得的黄道吉日。”
“各国朝臣……也都回了拜帖,已经启程,陆陆续续要来到京中了。”
“至于宴席上的歌舞、饮食、果酒之类,腮雪姐姐已接洽好了,必不会出意外。”
“只是参会的确切人数与名单,要七日后才能统计完毕,到时请娘娘过目。”
兰溪点头,“务必仔细些,不要出任何差错。”
“娘娘放心。”青鸾立下军令状,“但凡有半点疏忽,奴婢拿头来见您。”
兰溪失笑,“不必如此,出了差错哀家还能真要你们命不成?”
到底宴会与筹谋是虚的,身边这些活生生的人才是真的,喧嚣与富贵,哪抵得过亲近之人的音容笑意?
“哀家日前吩咐你们做的东西,做出来了吗?”
兰溪忽然想起此事,淡声询问。
青鸾忙回复道,“回娘娘,宫外的工匠已按照您的要求,做了三把龙凤壶出来,您看着哪个顺眼,便用哪个罢。”
兰溪摆了摆手,“三把都备上,以应不时之需。”
“是。”
今夜的兰溪,话显得特别多,琐碎的事问了一圈,待困得眼皮子打颤,实在熬不住了,一直候在外面的凝霜撩着帘子进了屋。
给青鸾使了个眼色。
你出去,我来。
青鸾不太明白今夜兰溪失态的原因,但还是依言顺从,福了福身子,退出寝殿。
殿内,凝霜将那半掩的窗扉关紧,又揭过那挂在柜子中的貂裘大衣,为兰溪披上,“主子,夜凉了,明日还要去府中看望二小姐呢,您若顶着这一对黑眼圈,二小姐清醒过来,该如何心疼呢。”
兰溪盯着外面夜凉如水的院落,轻轻叹息。
“是啊,絮儿会担心的。”
凝霜扶着她起身,轻手轻脚地为她拆下那厚重的珠钗与簪发。
“往后二小姐清醒过来,老爷的身子调理得差不多后,明年开春,您带着老爷和二小姐南下去,好好看看这万里河山。”
看山水,看天地,莫识人,莫念人。
兰溪知道凝霜的意思。
她笑着想点头,却努力了很久,都挤不出一抹笑。
……
次日,甲辰日,宜安香,宜祈福。
兰溪的车驾出了护国寺的门,迎面便撞上一个鸭青色的简陋马车,穿着便装的腮雪眉毛一横,正准备斥责那马车的车夫不长眼时,被车内一身素衣的兰溪拦住。
“佛门净地,不要起喧哗。”
“我们本是来上香祈福的,若在此和旁人起了争执,如何算的了虔诚?”
“更何况,山路只此一条,谁规定只许我们下,不许别人上?”
“腮雪,让出条路来,给对面先过去。”
“早些结束,我们还要去兰府看絮儿呢。”
据秦虞之传信说,絮儿昨天夜里醒了,记忆断断续续的,一时记起自己是兰絮,一时又坚称自己是王絮儿,虽然混沌,但恢复了些从前的记忆。
因此,兰溪今日一早便出了宫,匆匆来护国寺上完香后,着急回兰府。
腮雪也知什么要紧,什么不要紧,得了兰溪的吩咐后,引着车夫靠边候着,让那鸭青色的马车先过去。
老旧的车辙跟快散架了一般,碾着石子丛生的山路,晃晃悠悠地往山上爬去。
鸭青色的车轿内,红光满面的秃和尚盘着手中的珠串,对自己对面,被绑得严严实实的少女摇头晃脑道。
“昨夜贫道夜观天象,贪狼星快归位了,天枢星也开始逆行了,星盘大乱,天机大乱,从前种种推算,皆不作数了,未来如何,星云一片混沌。”
“不过也有些明显的信息……”
“那逆转时空的凤星,终于要回到原来的地方了。”
他说的话,颠三倒四,光怪陆离。
被他五花大绑的少女,茫然又愤怒地在挣扎着,嘴巴啊啊张着,想说话,话却被哽在喉中,涨的面色通红。
“你想说话?”
秃和尚自诩不是那等不讲道理的人,撕开了少女嘴中的破布。
他道:“不是贫道要做恶人,将你绑到马车中,实在是你这魂魄混乱不稳,若放任自流,不日便会神魂颠倒,成为痴儿。”
“可惜你身上肩负着大因果,不能这么轻易地变傻,贫道只好将你带入寺庙之中,用佛门秘法将你度化,令魂魄归位。”
嘴巴里的破布被撕开,兰絮连喘了十几口粗气,这才怒视那秃和尚——
“好大的胆子,你敢敲晕了本小姐把本小姐绑起来?你可知,本小姐是——”
“是什么?”
秃和尚怜悯地看着她,“你如今可分清自己是谁非谁?”
“我自然是兰家的……”
兰絮话说到一半,后脑勺忽然传来尖锐的刺疼,疼痛来的又急又快,逼退了她未开口的话,让她的双眸染上血色,表情越来越狰狞。
“贫道早就说过嘛……”
秃和尚丛袖中翻出银针,扎在兰絮的百会穴上。
兰絮狰狞的表情僵在面上,整个人,陷入一场浑噩……
忙指挥着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