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醉倒仰躺在亭台楼阁之中的宾客,闻着那空气中烧焦的油烟味,迷迷糊糊看着远方乍起的火光,酒劲醒了大半。
眼神飘忽。
“那边怎么回事?是有人在燃放烟火吗?”
“瞧这群下人真不会做事,烟火落在那么远的地方,是给城主母亲祝寿,还是给外头那群泥腿子看的?”
有个别清醒的,忽然扔了手中的酒壶,盯着那远方的喧嚣……
“不对啊……这火光……”
“报——”
守城的副将满身血渍,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地闯进城主府,从那衣衫鬓影的人群中穿过,直奔主殿。
他的出现,扰乱了满室的歌舞升平,吓得那广袖翩翩的舞女们,尖叫一声,躲到人群最末,战战兢兢地看着这突然出现的异类。
副将抹掉脸上的血渍,绝望地看着坐在首位的方城主,哀声道。
“城主大人!枢北……枢北军和羌族人攻到方城了!”
“十万大军兵临城下!我等……我等无力回天啊!”
满室哗然。
人人面露惊恐和不可置信之色。
怎会这么突然!
枢北军攻下叶城养精蓄锐还不够吗?竟要直夺方城,入主中原?
这……这是明目张胆要反了啊!
方城主却似早有所察一般,面上带着惊骇之意,但眼底却是了然和淡定之色。
原来,那“贵人”所言不假。
方城主深吸一口气,看向那报信的副将,道:“不必挣扎,举白旗投降,十万大军攻城,我等再怎么坚持也是负隅顽抗,不如保存实力。”
副将血涌上脑袋,断然反驳。
“大人慎言啊!”
“守城的将士们血流成河仍在抵抗,决不让这勾结异族的枢北军踏进我方城的城砖之上,您……您三思啊!”
面都未碰,直接举双手投降,这事若传出去,只怕他们方城会成为全天下的笑柄啊!
方城主却态度坚决。
“你觉得,方城这数千守卫能抵抗漠北的十万大军?若不赶紧投降,只怕半个时辰后方城的百姓都被这枢北军杀绝了!叶城是个什么情况,你们比本城主更清楚,五万百姓一个不留,全歼灭在那大火之中。”
“什么天下人的笑柄,什么耻笑不耻笑的,只要能护住方城百姓的命,本城主哪怕是当罪人,也要投降!”
“来人——”
方城主不再跟这副将废话,早一刻投降,便能多救一条人命。
他叫来自己的私军,命令道:“升白旗!降!”
“打开城门,请枢北王入主城主府,本城主愿携麾下归顺于他,速去!”
满庭的宾客,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位平日里血气方刚的城主,想不到平日里那般刚正不阿的人,在面对死亡时,竟胆小如鼠,变脸变得比墙头草还快!
有那古板的官员,气得将酒壶一摔,正准备指着方城主的鼻子骂他,被身后跟他一同前来赴宴的美妇人拉住。
“老爷!此时哪里是跟城主斗嘴争胜负的时候啊!”
美妇人面带急色,“咱们刚满月的孙儿还在家中呢!咱们得尽快回府!若晚上两步,被那枢北军捷足先登给……妾身便也不活了!”
在她看来,城主今日做了最明智的选择。
她没读过多少书,不懂那些所谓文人的文气和傲骨,在她看来,所谓的脸面哪里比得上一家人的性命!
好死不如赖活着,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美妇人又是软语又是示弱,拉拉扯扯地将那官员拖出大殿,赶回家好去布置一番,将损失减少到最低。
其他人亦是这种想法,纷纷告饶,你拥我挤地逃出城主府,赶赴家中。
好似只一瞬间。
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城主府,便变得人烟寂寥,空荡惨淡。
城主府的下人们得闻方城城破,城主举城投降,知道往后方城将被漠北那群毫无人性的野人掌控后,也不再顾及着自个奴仆身份了,反而疯了一般冲进各个院落里,争抢着那平日里轮不到他们的珍稀宝物,将金银财宝抢劫一空,争先恐后地逃出城主府,妄想从此摆脱奴仆的身份,靠着这些金银财宝发家致富。
毕竟……
浑水摸鱼,杀人放火,是暴富发家的捷径啊!
……
方城的混乱,并未影响到千里之外,紫禁城内宁静的夜色。
养心殿内,灯火通明。
萧十二复又戴上那人皮面具,换了帝王的常服,端坐在御桌前。
肉粉色的人皮面具遮住了他真实的惨白的面色,只有从那暴露在空气中的属于他的瞳孔里,才能看出他心底的恼怒与恐慌。
他掏出那用金帛包着的私印,盖在由韦妃草拟的诏书之上,盯着刺目的“皇贵妃”三字,眼神飘忽。
陛下……
您何时才能回朝啊。
你的布置都尽效了,前朝那些大臣没有难为小的,前朝的政事也都有专人处理……
可您却忘了安排您的后宫啊。
这位韦妃娘娘胆大包天,竟捏着小人的身份不放,逼小人用您的私印,将她封为皇贵妃……掌后宫诸事……
陛下……
一旦被人知道小的是假冒的,只怕您的一切布局都将功亏一篑……
小的不得不从啊……
您快点回来啊。
萧十二内心泣血地祈祷着,紧贴着面部的人皮面具,将他的一切情绪给掩埋起来。
他将私印装回金帛后,如同被人泄了全身的力气般,无奈地将圣旨递给韦如霜。
“如此,你可满意了?”
“你说你折腾这般是为什么呢?等将来陛下回宫,不仅会将你打回原位,甚至还会恼恨于你,何苦呢?”
韦如霜不接他的话茬。
她心中早有筹谋。
缓缓将圣旨收入怀中,笑意吟吟,如同一条美人蛇一般,看着萧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