效果远比萧长卿想象的还要震撼。
他看着那地面上被炸出来的几十米的深沟,眼底闪过惊骇之色。
韦如霜说的果然不差。
若将此物用到战场之上,一个照面,不仅能灭掉对面的上千士兵,还能将对方的士气拉到谷底。
称之为神兵利器都不为过。
谁能想到,制作烟花的原料,放到战场之上,能成为决定战场胜负的武器?
韦如霜口中的现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萧长卿心头的凝重之意,越来越重。
往后,他这个表妹,他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慎重对待才行。
而且和这表妹的三言两语的交谈中得知,她的手中,还有更多的神兵利器,更多的来自现代的所谓“知识”和“科技”。
缓和了情绪后,萧长卿缓缓转身。
对那俨然已目瞪口呆的薛乾道:“今日在场之众,所有人都要谨守秘密,一个字的消息都不许泄露出去,一旦被人发现今日之事流传出去,所有人,包括你——”
萧长卿瞥了薛乾一眼。
“通通灭口。”
薛乾打了个寒战,从那惊骇之意中惊醒过来。
抱拳,单膝下跪。
“陛下放心,我等以项上人头做担保,绝不会泄露今夜的任何消息,否则让我等……”
薛乾发了毒誓,“让我等父母亲人一夜暴毙,孤寡一生死不瞑目!”
其他将士,也知道此事的严重性,跟在薛乾后面,次第发誓,以证清白。
月色冷寂。
空中硝烟仍在。
远处的火把猎猎,火光肆蔓。
萧长卿将袖口处墨色丝线绣的墨竹捋瓶,缓缓道。
“既如此,往后这火药之事,便由尔等负责。”
“此地的驻军往北后退三十里,此地空出来,专门用来检验这炸药的成效。”
“附近村镇的居民和百姓,皆用重金遣散,为其在京郊寻找其他的落脚地。”
“另,方圆十里,皆派重兵把手,除了御前的人,一个都不许放进来。”
“尔等可听清楚了?”
薛乾为首,众将士纷纷叩头领命。
“谨遵陛下圣令!”
萧长卿双臂垂落,冷风将那丝线绣成的墨竹,吹得紧紧贴在他的双臂之上。
那发间的簪带,在夜风之中,扬起疏冷而利落的弧度。
三个月。
此地应该能研制出近约上万公斤的炸药。
到时运送到漠北,可解羌族之危。
只是……
萧长卿有些纠结。
这炸药的配方并不罕见,如韦如霜所言,不过数月,这配方便能被有心之人研制出来。
到时,不仅他这里有这般凶杀之物,只怕羌族、漠北、南疆,还有那些盗匪流民之辈,都会手中攥着这火药……
天下想要真正的太平起来。
难矣。
这火药,便如同他手中的利剑一般。
萧长卿拔出自己的佩剑,看着月光下,剑尖上凛然的锋芒,看着那银光反射之下,他那越来越陌生的五官。
一把双刃剑。
伤人又伤己。
若非必要,这火药,绝不能用。
……
日上三竿。
赵监御史的家眷们已经将那棺材带到了祖坟,下了葬吹了唢呐,人已入土为安了。
可扬州城的百姓,仍然围在那府衙外,将整座扬州官府,围得水泄不通。
挤在最前头的几个机灵的,时不时将自己看到的听到的信儿,往身后递过去,让大家伙都能参与这场热闹。
“嘶——”
“原来这白衣女竟是当今太后的妹妹!兰氏的二小姐明珠郡主呢!”
“兰氏?文脉兰家吗?这怎么可能!兰家怎会出这种心肠歹毒当街杀人之辈!”
“嘘……你想不到的事情可多了,这些大家族表面上看着光鲜亮丽,内里烂成哪般模样,咱们谁能猜的到?”
“我觉得这郡主说的有道理!人家不过在茶楼上多看了两眼,大街上死了人,跟她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要作证自己没杀人?”
“对啊,贺都尉还是应该多问问这死者生前,得罪了哪路狠人……”
“快看快看!又吵起来了——”
正堂内。
贺都尉已将那惊堂木摔断。
此刻,空手砸在桌面上,发出嗡嗡的震音,怒指兰溪。
“好你个猖狂之辈,是本官在办案还是你在办案?本官如何审讯证人,哪用你来开口?”
兰溪也将手种种拍在身侧的茶桌上,手臂上的琳琅玉环,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本郡主既然享了陛下的俸禄,自然有为陛下监察百官明断是非的权力!本郡主看到贺大人昏庸无能,办案无方,还不能提点两句吗?”
贺都尉此时此刻,已完全将兰溪视作假冒郡主之辈。
语气愈发冷厉。
“提点?你这样伪造假冒的身份,凭你演的几出好戏,也配来提点本官?本官本想给你留几分面子,放你一码,可惜你不知深浅廉耻,非要装模作样到底,既如此——”
“来人!将这冒充郡主的假货押入大牢!”
“你敢!”
兰溪差点被气笑了。
这贺都尉真以为离了京城上千里,他便是此地的青天大老爷,县官不如现管了吗?
兰溪将京城那边姗姗送来的郡主文书和凭印扔到贺都尉面前。
“眼瞎了是吗?好好看看这其上写的什么!”
贺都尉的怒气一窒。
下意识地翻开那文书。
里面的遣词造句都是皇室的语气,盖在那文书上的章记,也是他曾见过的陛下亲章。
这……
难不成此人真是郡主?
贺都尉心头一跳。下一刻,又甩开这个惊怖的念头。
不可能。
先不说那兰氏二小姐已失踪多日,就算真是那兰氏二小姐,她不远千里跑来扬州城做什么?
扬州城并不在兰氏的势力范围内,而且兰氏嫡系几乎从不离京。
更何况。
传言那位兰二小姐自小习武,身手矫健,就算放在军中也是一把好手,必然长得五大三粗,发黄肤黑。
可眼前这位……
贺都尉上下打量一圈,最后,将注意力落在兰溪那白皙如玉,不赢一握的手腕之上。
这样细嫩的胳膊,能拿起枪剑?
怎么可能!
此人一定是假冒的。
至于这印章和身份凭证……
贺都尉桀桀一笑,将手中之物撕碎,再看兰溪时,带着无法遮掩的嘲讽与轻蔑。
“敢伪造出这等假货来骗本官,你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真以为本官会对你心慈手软吗?!”
“当街指使下属杀人为一!”
“败坏公堂审讯秩序为二!”
“假冒郡主伪造陛下印章为三!”
“三罪齐犯,罪名可诛!来人!将此女押至天牢,三日后问刑处斩!”
“义父——”
许锃然惊道:“冒充郡主之事还未查明,当街杀人之事也未找到证据,如此武断,难免……”
“逆子!”
贺都尉没想到自己最信任的义子会在这个时候跟他唱反调。
他看着许锃然眼底的担忧和紧张之色,哪还有不明白的?
恼怒地指着兰溪,“为了一个连脸都不敢露的女人,你难道要当庭违逆主官的话?本官不是在跟你商议,而是在命令你!立刻将此女押入天牢!等待发落!”
色令智昏,锃然还是太年轻了,那么多好女子看不上,竟然为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女子出头。
看来,锃然成亲之事,要提上议程了。
到时让妻子好好挑选一番,给锃然挑一个名门之女,为他打理后方,也不至于再为这些歪蜜胺的女人失态了。
贺都尉话落,屋内的几十位衙役,便向兰溪袭来,争抢着想先将她羁押拿下,好在主官面前露脸。
殿外,一直观察着殿内局势的凌统领等人,见势不妙,一跃而上,准备冲进来救人。
却被那早有准备的铁甲卫给拦在半途。
凌统领连带着那十几个兰家军守卫,在府衙之外,和铁甲卫大打出手。
此处毕竟是扬州地界,铁甲卫有百人之数,凌统领等人武艺再高强,面对这人多势众的铁甲卫,也居于下风,一时之间,双方持续焦灼,无法进殿内救人。
而在殿内,冲在最前面的衙役,已扑向了兰溪。
犹带着汗渍和灰尘的右手,眼看要落在兰溪的手臂上时,被另外一直更有力的手臂给拦住。
那衙役呆呆地看着挡在兰溪身前的许锃然,哑声道:“许大人,您……”
“锃然,松手。”
高堂之上,看着这一幕的贺都尉,不怒自威。
“莫要执迷不悟,到此时还为此人辩护。”
“你要知道,你虽姓许,却是我贺家人!”
许锃然眼底闪过一抹挣扎,但并未放手。
平复了几个呼吸后,抬头看向自己的义父。
“人既然是我带来的,我自然应该亲自将其送进牢房,便不劳烦这群衙役们了。”
这假郡主虽然胆大包天伪装成皇亲国戚,但到底是个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的瘦弱女子,若被这些粗莽大汉扭送到天牢,万一出些什么意外……
贺都尉倒没想过他会这么说,愣了一瞬后,面上的冷肃之意也缓和下来。
摸了摸自己的胡须,缓缓道:“如此也好。”
许锃然见他同意,终于松了口气。
松开了对那衙役的禁锢,转身,面对兰溪时,声音不自觉紧绷起来。
他未触碰她,而是抬了抬手,指着门外的长廊,道。
“这位……姑娘。”
他原本想叫郡主的,但想到后者是冒充的,那郡主二字也实在叫不出口了。
“天牢在府衙的后面,距离此地不远,你若听话的话,便不用手铐脚链拘着你了,我在前引路你在后跟着走吧。”
兰溪没动。
声音清冷,似古琴弦拨。
“许大人在街上时不是说,只将本郡主带来府衙例行闻讯一番吗?怎么出尔反尔,要带本郡主下大狱了?”
许锃然脸上闪过一抹羞恼之色。
他也没想到……义父光凭猜测,要将她……
可是如今,木已成舟,众目睽睽之下,他不好解释太多。
只能淡下声音,强装冷漠。
“那时,并未确定你的身份,如今贺大人做了确定,你假冒皇室郡主……死罪难逃,在下……也不能包庇你。”
兰溪挑眉。
“那答应好的负荆请罪呢?”
“许大人要在牢房中再为本郡主表演吗?”
许锃然面上的狼狈之色更重,狠狠咳了两声,在四周怪异的目光诸事下,强压下声线,指着门外。
“姑娘若再不主动抬脚,本官……只怕要用强了。”
兰溪闻言,眸光微收,不再调侃他,而是看向了外头正在和那铁甲卫缠斗在一团的凌统领等人。
还有那急切地想冲进来,却被衙役死死拦住,拼命地挥动手臂和她招手的腮雪。
兰溪启唇,用唇语对腮雪道。
我无事。
你们回去吧。
腮雪却更急了,挥动手臂的幅度更大。
“主子!你们放开郡主娘娘!”
兰溪对她轻轻摇头。
此刻,她们这点儿人在这整个府城的军备力量面前,比塞牙缝还不如。
既如此,还不如节省些体力和时间。
这贺都尉想撬开她的嘴,急着给她定罪,给百姓和上官一个交代,让她不得好死。
可她的命,可不是一个贺都尉说了算的。
有的是人,不想让她死。
兰溪迈出右脚,迈进那灼热的日光中,在百姓们的注目和嘈杂声中,缓缓转身,对那高堂之上正座的贺都尉道。
“忘了告诉都尉一个消息了。”
“我长姐大约半个月左右,也要来扬州城。”
“到那时,让长姐亲自向您解释我的身份吧。”
说完这些,便不再多言,而是隔着那轻纱,看着面色难明的许锃然。
温声提醒。
“许大人还愣着做什么?天牢在哪儿?”
……
夜色深晦。
灯火寂寥。
弥漫着腥臭味的牢房尽头,连盏灯都未点,在那杂乱的栏杆和那厚重的黄铜锁后,隐约能看到一道清瘦的身影,盘膝而坐在地。
地上尽是杂草,几只饿得皮包骨的老鼠,在杂草堆里来回逃窜,最后,钻进墙角的鼠洞之中,消失不见。
灯火拉近,那盘膝而坐的清瘦身影,正是午时被打入天牢的兰溪。
许锃然将她带到此处时,仍有三分不忍。
所以并未将她和其他人锁在一处,而是给她寻了一处稍微“干净”些的孤牢。
还叮嘱她莫要自暴自弃,事情还有转机,让她等待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