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不懂人话吗?”
兰溪眸底好似深潭一般,只倒映出潭外之人的倒影,深潭内里,却无半点光亮。
她的声线,也极为压抑。
“若再不走,今日你们都别想走了。”
兰溪抬眸。
眸底是淡淡的杀意。
她是真想杀了眼前这一对“苦命冤家”。
萧长卿触到那眸光,呼吸顿了一瞬。
日日用药物克制下去的,那胸腔处撕扯着的痛意,让他眼前一片眩晕。
心底刀割般的痛意,和那胸腔处的痛意混淆在一起,一时分不清楚,到底哪个更痛些。
她竟……恨他至此。
萧长卿深吸一口气,反手抓住那粘在自己身上的桑桑。
“回宫。”
声音,难辨喜怒,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
二人走后,满院死寂的空气稍得消减。
腮雪将手中的扫把一扔,转身去扶兰溪。
“主子,回屋歇会儿吧。”
她看见这两人都厌烦的紧,更别说身处其中的主子了!
兰溪摆摆手,“身体不累,心里累,不必回去,去把那京中贵女的名册拿来吧,哀家翻看这些美人图册,好静静心。”
腮雪见兰溪主动挑开话题,忙顺着她的话道:“可不是呢!宫外的那些姑娘们,各个青春芳年,人比花娇,看着极为赏心悦目,一圈下来,比去御花园还要繁花锦簇,别说您了,就是奴婢都想多看两眼了。”
兰溪笑着点了点
她的鼻尖。
“难为你了,挤出这么多文气邹邹的墨水词。”
腮雪伸了伸舌头,极不好意思的笑开来。
……
到子夜时,宫外终于有消息传来。
许副将派了自己的亲信,快马加鞭赶至芝兰殿,迎着满院的霜色,伏跪在兰溪面前,将消息汇报。
“回禀太后,已找到了二小姐的踪迹,确定那马车中就是二小姐,可是……”
兰溪声音凌厉,毫无困意,“可是什么?”
“可是许统领带着小的们追到一处农庄时,被那押送二小姐的人给发现了,马车闯入农庄,等我们的人追上时,二小姐已不知所踪……”
兰溪骤然起身,难掩愠怒,“等于把人跟丢了是吗?”
跟丢了就沿着蛛丝马迹去找人啊!
左右也就那方圆几里的地方,人又能跑到哪儿去!
那亲信忙伏跪在地上,解释道:“并非是跟丢了。”
“为了将绑架二小姐之人全数拿下,许统领已经命兰家军将附近团团围住,就是苍蝇都飞不出去。”
“是那处农庄有问题!”
亲信笃定道:“小的敢保证,绑匪绝不可能冲破兰家军的封锁线,他们一定是带着二小姐藏在了农庄内,可奇怪的是……翻遍了整片农庄,包括所有储藏粮食的地窖……仍未发现二小姐他们的半点踪迹……就像……凭空失踪了一般。”
兰溪冷笑,“搁这儿耍戏法呢?活生生的人还能凭空失踪?”
“拿哀家手谕,再派遣五百精兵过去!掘地三尺也要将人给哀家找出来!别说人了,那么大一架马车,又能藏到哪儿去!”
亲信领命,沉声道:“属下遵命!”
……
找了一天一夜。
仍无任何消息传来。
兰溪反复和许副将确定,人有没有逃出封锁线。
许副将每次都极为笃定,那么大一队人,绝不可能冲出重围,绝对就在这农庄里!
可任他再怎么信誓旦旦,那一伙几十人,恍如原地蒸发一般,半点踪迹都无。
兰溪等的心焦,索性披上披风,让腮雪为她备了马车,连夜出宫,直至那处农庄所在之处。
这农庄名叫苏家庄。
是在冀南的地界,离京城有将近百里的距离了。
南面临水,北面靠山,风水极好。
方圆面积约有十几里地大,是这附近镇子里,最大的村落了。
但相比于邻村,兰溪在赶往苏家庄的路上,却发现,这庄子的庄稼,长得并没有别的村落那么茂盛丰密。
将这疑点暗暗记在心中,兰溪乘坐着马车,径直来到里正的家中。
五开间的青砖大瓦房,是去年刚建成的,还从未接待过这么多京中的贵人。
此刻,那面容黢黑的村长,一边紧张地搓着双手,一边颤颤巍巍道:“贵人大驾光临,让寒舍蓬荜生辉,可草民说实在话啊,真的从未见过那什么马车,更未见过您口中的绑匪和姑娘……”
许副将见兰溪来了,猛地抽中怀中的利剑,抵在那村长的脖子上,恼怒道:“若你再不说实话,信不信劳资一刀削了你!”
追人都能把人追丢了,主子往后还会用我吗?
许副将心里又羞又愧,深恨自己不中用!
兰溪这会儿,脑袋里并不是该怪谁的问题,而是该怎么解决的问题。
她今日出行戴着帷帽,遮住了绝艳的五官,只一身清冷的气质,就那么站着,却好似一朵遗世而独立的兰花一般,将满室的空气,都变得清幽而寂寥。
“这位便是村长吗?”
兰溪扶着腮雪的手,缓缓步入屋内,眼神在村长那沟壑丛生的双手上顿了顿,接着道:“关于那驾马车,还有那几十位行人的事,许统领已详细同你说了吧?你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吗?村民们也都没见过吗?那能坐十几人的马车,怎么可能凭空失踪?”
里正满面苦笑,“草民真的没有骗您,咱们村子上下,谁也没见过那辆马车啊!更不可能帮他们逃走啊!还请您明鉴啊,”
兰溪嗯了一声,并没有正面回应,而是坐在腮雪搬来的凳子上,又喝了两碗热茶,等身体暖和些了,这才道。
“最近是农忙时节吗?里正您平日都做些什么?”
里正忙点头哈腰地解释道:“夏日和秋日是农忙时,到了那时,村里甭管是男的女的,都得去地里伺候这些庄稼种子,如今刚入春,去岁雨水也充沛,大家都闲赋在家呢。”
兰溪又问,“您呢?您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里正伸手想去摸裤腰带上的烟竿,可摸到一般,想起今日的场合,只好压下那瘾意,解释道:“草民也是无事可做,平时会去村里的学堂,配孩子们读读书写写字。”
兰溪抓住他话里的关节,“所以,你并没有做什么苦力对吗?”
里正急忙点头,“对。”
说完了,又狐疑道:“您问这个做什么?”
兰溪不语,只冷笑地看着他,看到他额头直冒冷汗时,突然道:“把这满嘴谎话的东西押起来。”
里正不服气了,“就因为您身份尊贵,您就能随意污蔑我吗?小人如实奉告,没找您要赏便罢了,您为何还要处置小的!”
兰溪被气笑了,“你还有脸要赏?”
沆瀣一气的东西!还搁这儿给她充大尾巴狼呢!
兰溪懒得跟他纠缠这些有的没的,直接问道:“既然你说你近日从未干过粗活,那你告诉本宫你手指上那些斑驳的伤口是怎么回事?若本宫没看错的话,这些东西都是搬运重物摩擦出来的擦伤吧?而且成伤的日期绝对不超过三日!”
里正那背在身后的双手,猛地缩回袖中。
许副将二话不说冲上去,一把扯开里正的袖子。
果然,那双苍老的手背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细小伤口。
更夸张的是,那手心处的老茧,也又高又厚。
一个不怎么干农活的农夫,手中的老茧比他们这群武将还要厚!这根本不合常理!
许副将想到深处,一把抵住那里正的命门,怒道:“说,你究竟是不是这村里的里正?难不成也是练家子?!潜伏在这苏家村里到底有何目的!
“你的主子……是萧长卿还是枢北王!”
里正手心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也有一瞬的苍白,但他很好地控制住了,如今,佯装平静道:“光凭这伤口的事,您就能判定老夫有罪了?您如此行事是否太过莽撞!”
里正拼命地为自己辩解。
“前两日上山砍柴去,路上迷路了,绕进一片荆棘林仲,进退无门。
为了离开那荆棘林,可废了草民老大命了!这什么伤口,也全都是那时候留下来的!”
兰溪不再看他,而是转身吩咐许副将。
“别听他废话,将人押起来再说!”
这里正口中所言,她是一个字都不相信!
前脚刚说最近没有干过什么重力活计,后脚就上山砍柴去了?还那么巧地迷路了?
骗鬼去吧!
里正的嘴巴被塞上麻袋,许副将将其强硬地拖至那方的柴房。
拖行的路上,被那藏在屋子里的孩童看到。
一大一小两个孩童从屋中冲出来,猛地扑向自己的爷爷。
又惊又惧地怒视那院中的侍卫,“你们干什么!为什么要抓我们爷爷!”
里正夫人,也哭天抹泪地跑出来,叉着腿坐在地上,一哭二吊三求死。
“这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凭什么您就尊贵了?就要来抓我们家老头子了啊!”
“若我家老头敢有半个手指头的差池,我……我一定去镇上告官!告你们这群为了一己私利丧尽天良的人!”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那院中的骂声仍清晰入耳。
腮雪气恨了,撸起袖子就要冲出去。
“再骂一句,奴婢撕烂了她的这张嘴!”
被兰溪拦住。
兰溪凤眸微眯,眼神落在那里正夫人的手腕上。
“腮雪,你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腮雪顺着兰溪的眼神,也忘了过去。
接着,瞪圆了眼,“主子!这里正这么有钱吗?到底搜刮了多少百姓的民脂民膏,您看他内人手腕上带着的金手镯,那么宽大繁密,一看便是实心的!这得值个几千两银子了吧?若这里正家里这般有钱,为何去年才起了这座青砖大瓦房!”
兰溪冷笑。
为什么?
她又抬了抬下巴,示意腮雪和凝霜等人,去看那一大一小,从屋中冲出的里正孙女和孙子。
“你看看他们的脖子上。”
里正的孙女,今年不过六岁,衣着虽然是普通的麻布,但脖子上却带着一个金项圈,项圈上雕刻着花鸟鱼虫,虽不够精致,但也有些野趣。
那孙子,脖子上则挂了一个金色的长命锁,锁身又大又厚,没有几两金子,绝对打不下来这种尺寸的长命锁!
区区一个农户,怎会给孩子身上带如此贵重的金饰!
除非……这金饰在里正家中,根本算不得什么珍惜物件!
兰溪来的路上便观察过了,这苏家庄的地皮并不算肥沃。
庄稼没有别的村落长得好,地理位置也不算优渥,村里的民众也很少出去做长工,一个低于正常生活水平的村庄,绝对养不出一个富裕的里正!
这苏家庄绝对有问题!
凝霜最先发表自己的看法,“怪不得枢北王的人和二小姐到这里失踪了!主子,这苏家庄会不会就是枢北王的据点?他们将人给藏了起来!”
腮雪怒道:“好个苏家庄!把咱们当傻子诓呢?屋外还在哭爹喊娘个什么劲儿,信不信本姑娘这就去——”
“不对——”
青鸾忽然开口,眼底闪过深思。
“没这么简单。”
青鸾说出自己的想法,“刚才那村长提及枢北王时,没有任何异样,而且观他的言行举止,还有这村子里村民的样子,都不像是练武的练家子。”..
“枢北王是练兵的人,若想当他的手下和据点,凭这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村民,还不配!”
“奴婢怀疑,定是有别的缘由!”
兰溪赞许地看她一眼,缓缓道:“苏家庄应该跟枢北王无关。”
兰溪看向凝霜,“这一日一夜,你都同许副将在一块对吧?村子里的每个角落,是否都搜查过了?那些村民家中,是否也有异常?”
凝霜点头,目露沉思,“奴婢和许副将一门心思都在找人,没怎么注意观察这村民家中的情形,但似在几个不大的孩童身上,也见过金银首饰……这苏家庄,比一般的村庄要富裕啊!”
兰溪深吸一口气,眼底掠过狠色。
“苏家庄一共有多少人?”
“约有三百户人家,将近千人。”
兰溪吩咐,“兰家军来了一千五百人,够了!”
“从老到幼,全绑了捆在一处,一个也别放过!”
凝霜和腮雪对视一眼,齐声道:“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