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远去。
烟尘四起又次第跌落。
萧长卿盯着那身影,直至那身影消失在朱红色的围廊尽头。
胸中持续蔓延的痛意,终于似关了闸的水流一般,险险止住,给他留了喘气的余地。
每次一靠近兰溪。
本应该三日一次的剧痛,便会突然爆发。
从今日午时初见,到此时……
携带的那三枚药丸,已用尽了,还不解那份痛意。
药丸,是桑桑的指尖血做的。
桑桑是他的救命恩人,亦是他的药引,他并非那种不知感恩的无情无义之辈,所以,因这一道救命之恩,他对桑桑处处包容,任予任求。
即便桑桑要一个正妻之位,他也愿意给。
只是每次见兰溪,都会失态,这让他……
“王爷!”
远处,传来郡王府周管家的声音。
他带着止痛的药丸,蹒跚而来。
数九寒冬,因赶路而生起满头大汗。
手中,捧着锦盒。
“三枚药都不够用吗?这往后该怎么办呀。主子,这是院里大夫新配的,您快些服用吧。”
萧长卿将那药丸收入袖中。
“王爷?”周管家关心道。
“没那么疼了,还能忍忍。”
若非必要,他尽量少用此药,减少对桑桑的依赖性。
私下,也让周管家秘密查找,是否有替代的药物。
可惜,至今查找无果。
“桑桑姑娘已经闹了一天了,质问您去哪儿了,为何不带着她,说若再没有您的信,便要绝食……”
萧长卿眉头紧皱。
“昨日聚宝斋的掌柜不是新送了一批南洋的珍品吗?可给她送去了?”
“已送去了,但桑桑姑娘找不到您,砸了大半……”
萧长卿盯着渐沉的日色,缓声道。
“私库里宝物多送去些,供她砸用也能消耗些时间。另外京城那家专做乳酪酥的铺子开门了吗?给她买些带回府,说是本王给她捎的。宫中之事可稍微透露一些内情,但不必透露太多,让她且稍等几日,还要好一阵才能消停。”
周管家低头应了一声,躬身站着。
萧长卿又问道:“从前,本王跟兰皇后,相交甚密吗?”
周管家盯着脚下的砖缝,眼底闪过一丝犹豫。
只要跟这兰皇后在一起,主子就没什么好结果。
救命用的太岁拱手让人,以身涉险救兰氏皇后……
想起那日,自家主子气若游丝奄奄一息的样子,周管家选择了隐瞒真相。
“您和兰府做过几次交易,但都是在兰氏皇后半哄半骗之下做的,毕竟您当时未恢复神智,被兰家利用,老奴也拦不住。”
“后来兰皇后遇袭,您为她挡了刀,所以兰氏对您的态度好了许多,兰皇后也处处关怀体贴。主子……兰氏,不好深交啊。”
萧长卿想起兰溪那杀伐果断的样子,眸色微暗。
这确实是兰溪能做出来的事。
萧长卿压下纷杂的情绪,“罢了,往后不要再提和她有关的事了,你回去之后,好好安抚桑桑,另外,挑选一批可用的人。”
长眸微眯,笃定道:“半月之内,我们会搬进皇宫,宫中水深,需要培养一批自己的人。”
“是!”
……
月上柳梢时,满街的爆竹声熄了一半。
尤其是朱衣巷这里。
朱衣巷位于皇宫西南侧,是官宦大族聚集最密集的巷落。
此刻,朱衣巷最南侧的那间宅邸,被重重禁军包围,天上地下连只鸟儿都飞不进去。
姜府。
户部尚书的府邸。
兰溪下马,亲自敲响那门上的铜把手。
门被砸开,守门的小厮先是满脸不耐,等看清门外乌压压围着的一圈禁军时,那不耐变成惊恐,“你,你们要干什么!”
吓得双腿打颤。
兰溪身后的副将,一把拎起他的脖子,往他后脑勺后狠狠一砸——
人晕了过去。
接着,一行人继续沿着长廊,走向主屋。
路上但凡遇到小厮奴婢之类,皆都捂了嘴巴堵了声音,要么敲晕要么绑起来,等一行人土匪似地冲入主殿时,那姜尚书正和姬妾们举杯对饮。
“今日且一醉方休!”
姜尚书酒意正酣,觉得今月良辰美景,他能再饮十杯,好消解在太庙时的煞气。M..
举杯的空当,从姬妾的衣袖中,隐约看见一院子的禁军,还有那个女煞神的脸……
哐当!
手中杯盏砸在地上,姜尚书一把推开那靠坐在自己腿上的姬妾,不可置信地望向正厅门口的位置。
那里。
门被推开。
一身便衣的兰氏皇后,容貌殊丽无双,唇边吟着冷入骨髓的笑。
“姜尚书,本宫这儿有一封诏书,特来找您按个手印。”
姜尚书打了个哆嗦。
真……真的是她!
……
半个时辰后。
兰溪在兰家军的簇拥下,离开姜府。
她手中捏着那封诏书,诏书上有多了一个血色的手印。
不过这血印有些不规整,边角处,还撒了些血渍。
兰溪颇为遗憾的叹了一声,将诏书叠整齐,塞进袖里。
若不是姜尚书挣扎太过,她也不必断了他半根小指才达成目的,她不喜见血的,希望下一户人家,是个老实听话的官儿。
“派十个人,堵在姜家门口,防止他们通报消息。”
兰溪淡声吩咐,将那诏书好整以暇的塞好后,再抬头时,满目冰冷。
“下一家。”
她纵身上马。
……
整整三日。
京中安静的不似新春。
那些素来爱烧烟火燃爆竹的大户人家,似被掐断了脖颈一般,各个龟缩在宅中,连出门采买的小厮,都不见踪迹,引得京中百姓议论纷纷。
三日后的清晨。
兰溪关上了最后一位六品京官的宅邸大门。
那张薄薄的诏书,此时正反两面,皆是密密麻麻的血色手印。
兰溪看着瓦蓝色的天,长呼一口气。
三日没合眼,跑遍整个京城,和所有六品以上的京官对质威胁,逼他们按下手印。
有的很老实,二话不说便乖乖照做。
有的半犹半豫,废她口舌功夫。
有的竟拎着刀子和她拼命,好在兰府的护卫护救及时,倒也没受什么重伤。
兰溪看了一眼自己缠着绷带的左手。
这是在某个状元出身的三品官府邸里,那状元趁割指放血时,给了她一刀。
疤口不深,但却流了很久的血。
应该是报应吧。
兰溪自嘲一笑,在侍卫的搀扶下,骑上了来时的那匹马。
坐稳后,才察觉到宿日未眠的虚弱。
眼前一花。
她强忍住那眩晕的冲动,抬头,看向远处长巷尽头的皇城一角,命令道。
“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