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山想冷静下来,如果不冷静下来,见到足达道洋的时候,肯定会扑上去揍他一顿。本来,加山想做的事情并不是复仇,而是要找出健太为什么会这样死去的原因。为了这个目的,无论如何也要冷静下来。
他回到家里一看,光惠还在床上躺着呢,大概一直在蒙着被子哭泣吧。加山可以理解光惠的心情,但是听到她的哭泣声就不免情绪低落。与其消沉下去,还不如愤怒起来。加山也没去劝劝光惠,让她一个人哭去吧。
为了使自己能够冷静地对付石桥和足达,加山开始推测石桥所说的迫不得已的理由是什么。到底什么事情可以成为“该干的工作却不干”的理由呢?家里有人得了急病?在那种情况下,石桥完全可以派别的员工去。
加山想找到一个没检查那棵街树的理由,最终还是没找到,只能用玩忽职守来解释了。玩忽职守会带来什么结果,那个叫足达道洋的人根本就没有考虑。正因力他没有考虑,才造成了健太的死亡。健太就是被足达道洋杀死的,这是不能原谅的!
本来想使自己冷静下来,结果不但没有冷静下来,反而更加愤怒了。悲痛在加山的大脑里盘旋,搅得他头痛,于是他用双手抱住了脑袋。这一辈子都别想有平静的生活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越来越感觉到失去的东西巨大无比。
晚上,石桥他们来了。加山去给他们开门的时候,看见石桥身后跟着一个高个子男人,那个人肯定就是足达道洋。足达低着头,不敢正视加山。那种表情让加山感到愤怒:既然你是来谢罪的,就应该看着我的眼睛!
加山压抑着自己的愤怒,领着俩人往客厅里走。走到客厅门口,俩人站下不走了。加山问他们为什么不进来,俩人也不答话,双双跪在了地上。这就是诚心诚意谢罪的态度吗?加山心里一阵厌烦。
俩人先后说了一大堆谢罪的话,加山权当耳旁风。当俩人看到客厅的一角摆放着健太的遗像和骨灰盒以后,提出要给死者上一炷香。加山一开始打算拒绝,可转念一想,叫他们过来不是为了跟他们吵架的,就同意了。俩人跪在健太的遗像前,合掌悼念了很久。
石桥他们转过身来,递上一盒点心,还说什么“东西不好,请您收下”。在这种场合下,石桥他们的言行叫加山觉得十分滑稽。
落座之后,加山看了看对面的足达。不知道为什么,足达一直戴着手套,莫非是受伤了?
“你就是应该检查那棵街树的足达吗?”
“是,我就是应该检查那棵街树的足达。”足达机械地把加山的话重复了一遍。足达表情僵硬、脸色发青,看来他意识到了自己过失的严重性,并且依然处于惊慌失措的状态。
就是因为你没有检查那棵街树……谴责足达的话堵在加山的喉咙口,又被他咽了回去。
“我听石桥经理说,你没有检查那棵树,有迫不得已的理由。不管是什么理由都不可能说服我,不过我还是想听你说说,到底是什么理由。”加山首先宣布了自己的观点。
足达就像在反复咀嚼加山的话似的,频频点头:“您说得对,我不管有什么理由,都是不能被原谅的。不过,我还是觉得有义务向您解释一下,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我解释完以后,您想打就打,想骂就骂,随您处置。”
少来这套!要是打你一顿就能痛快了,我早就打你了!正因为我不是那种野蛮的人,才这么痛苦!加山有很多话想说,可最终还是忍住了。
“用不着那么长的开场白,直接进入正题吧!”加山虽然不想流露出气愤之情,但说话的口气很不友好。
足达小声答应了一声,把戴着手套的双手伸了出来:“我不能摘手套,是因为我有病。”
有病?是皮肤病吗?难道就是因为这么点儿病,该做的工作就不做了吗?如果因为有病而不能工作,完全可以叫别人代替嘛!加山无法接受这种解释。
足达也不管加山心里是怎么想的,继续说下去:“大概是一种过度的洁癖症,不戴手套不敢摸任何东西。虽然还没有去医院就诊,旦估计是一种精神或神经方面的疾病。”
“洁癖症?”加山没想到足达会说出这么一个词语来,感到有些困惑。在加山预想过的各种理由当中,根本没有这样一个名词。洁癖症跟这个事故有什么关系呢?
“我觉得什么都不干净,不戴手套什么都不敢摸。不光是东西,就连人都不敢摸。由于这个原因,我跟我老婆的关系都不好了。”
“你跟你老婆的关系问题,我不想知道。”
“您说得对。”足达慌忙摇了摇头,“我把话说到这里,是希望您能了解我的病情,没有为自己找借口的意思。”足达表情僵硬,眼睛里却流露出真挚的神色,这一点连加山都不能不承认。加山不再说话,耐心地听下去。
足达继续说道:“也就是说,别人根本就不当回事的东西,对于我来说就是一个大问题。但是,只要戴上手套,就不会有很大影响。造园公司的人干活的时候都戴手套,所以我也能正常工作。”
那么,为什么没检查那棵街树呢?足达的解释将要朝着哪个方向发展,加山无法判断。
“可是,那天我无法接近那棵街树,因为那棵街树下面有一堆狗粪。我实在忍受不了,现在想起来都……”足达的脸扭曲了。那表情不是装的,他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汗珠。他就连对“粪”这个词似乎都有过敏反应。
加山对这个解释不知如何做出判断。
“你的意思是说,你没有检查那棵街树,是因为树下有狗粪吗?”加山认为足达的解释很滑稽,这种滑稽使加山目瞪口呆。这么点儿小事就夺去了健太的生命吗?简直是荒谬绝伦!加山不禁悲从中来。
“加山先生,希望您能理解,足达不是因为想偷懒才没有检查那棵街树的。”石桥终于忍不住说话了,“足达在工作中比别人认真一倍以上,不是那种偷懒的人。只有那棵树没检查,确实是因为有隐情。一般人都会想,不就是一堆狗粪嘛!是的,只不过是有一堆狗粪,足达就不敢靠近,这就更能说明他的病是非常严重的。”
加山慢慢地把脸转向越说越来劲儿的石桥。石桥的脸都变了形,他在拼命为足达解释。
“为什么不换一个人检查?”加山问道。加山只能这样问了,玩忽职守就是玩忽职守,什么认真不认真的,有关系吗?
“您说得很对,我确实……应该像您说的那样做。如果那样做了,您的儿子也就不会失去生命了。所以我一开始就说了,现在说什么都是借口。不过我还是要说,当时我没好意思让别的同事去检查那棵街树。我嫌有狗粪,让别的同事去检查,我说不出口。我的病,一直对公司里的人保密……”
“你只管你个人方便!这不都是为了你自己吗?因为你的自私,健太才两岁就死了!当时你要是能稍微想一下,如果不检查就有可能出大事故,还有什么好意思不好意思,有什么说得出口说不出口的?”
“您……说得……对……”足达垂下头,再也没说什么。看来,他真是做好了挨骂甚至挨打的准备。
足达不说话了,石桥又开始替他辩解:“其实,巴士大街准备拓宽,那里的街树最近都要被砍伐。足达知道了这个消息,心想,反正马上就要砍伐了,不检查也没有太大的关系,这也是一个原因。当然,这也只能说是借口。”
“砍伐?”这个消息加山可是第一次听说。如果早几天砍伐了,这次事故也就不会发生了。加山的脑海里浮现出“倒霉”这个词,但是,用“倒霉”两个字来总结健太的死,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好了,情况我都知道了。”加山无力地说道。他觉得自己的精神快要垮了。听了足达的解释以后,将其痛骂一顿的想法,比听足达解释之前减少了许多。加山虽然不想这样,但又不能不承认,自己心中的怒火燃烧得不那么猛烈了。至于为什么会这样,加山自己也说不清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从足达和石桥那里听来的新消息使他心烦意乱。
“情况我都知道了,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已经原谅了你。”加山对足达说道,“请你记住,我将永远痛恨你的不负责任。”
“我明白。由于我的原因,使一个两岁的孩子失去了生命,以后我会永远生活在这种罪恶感里。”足达虽然一直没有抬头,但他的话是诚恳的,至少可以让人听出他有勇气面对自己的罪过。
如果能把足达痛骂一顿,加山的心情也许会放松一点儿吧。加山后悔直接跟足达见面,并听他讲了没能检查那棵街树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