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管衙门在后两日组建了起来, 主要是翰林院中抽调出来的进士们,这些人由陆韶亲手选出,都是些认真做事的人, 一经任用,各衙门做事效率都变快了, 那些个还想偷奸耍滑的,逮到就严惩。
让向徳党好一阵叫苦连天, 可谁也不敢直说,毕竟这是拿捏着他们脖颈的衙门,他们谁站出来反对, 就说明谁有鬼, 只能捏着鼻子受气。
这边陆韶空闲下来, 便跟王梓凌提了让她教导姬姮的事, 王梓凌虽然羞涩, 但还是答应了下来。
午膳后天转阴,王梓凌背着书具进了陆府,陆府东莲院是姬姮和陆韶的居所, 她由小丫鬟引到书房等候, 不及一柱香,陆韶把姬姮抱进书房,她才用过午膳, 原该是午睡的时候,这会子叫他硬抱来, 人都萎顿了,靠在他怀里睁不开眼,他把人放到杌子上,身后拉过来凭几靠住, 摸了摸姬姮,低声道,“我走了。”
姬姮抬眸看着他,未几侧开脸。
陆韶转头朝王梓凌拱手道,“咱家先上值去了,劳烦王大人看顾。”
王梓凌红着脸笑道,“陆厂督客气了。”
陆韶便出了书房,快离开院子时,他又有些不放心,只怕王梓凌管不住姬姮,还遭姬姮一顿骂,好歹是他请来的,总不能叫姬姮欺负哭。
他索性等在窗前,侧耳听着里头动静。
书房内,王梓凌冲姬姮笑道,“陆厂督让我教夫人一些礼俗规矩,夫人请先坐直身。”
陆韶请她授课前一再嘱咐,定要好好教会姬姮人情世故,多跟她说些世俗交际。
她记得陆韶这位夫人是南边来的姑娘,南边自来贫苦,许多人家能吃饱喝足便是幸事,读书习文哪还有钱,更不用说这夫人还是个女人,恐怕也没识得几个字,只凭着这张漂亮的脸才叫陆韶看上。
仪态好掰正,身上的气韵也能经人□□好,但不识字还是不识字。
陆韶到底是御马监掌印,这夫人大字不识也说不过去。
王梓凌便只当姬姮目不识丁,所以京里的礼节她自然要学,免得出去丢陆韶的脸面。
姬姮没动,冷冷睨着她。
王梓凌皱了皱眉,沉声道,“我遵着陆厂督的话来教夫人,夫人好歹有个当学生的样子,我从前跟着父亲温书,都要先奉茶三叩首。”
屋外陆韶听得眉一拧,这位王小姐跟他想象中不太一样,他以为是个温温软软的姑娘,没想到说话这般犀利,这语调听着有些不适,倒真像是把姬姮当自己学生训。
姬姮重复着她说的话,“奉茶三叩首。”
她差点笑出来,这是什么荒唐的事情,她堂堂大魏长公主,竟然被一个女人这般教训,还想让她下跪奉茶,她在这里被陆韶作贱,到现在还要被陆韶找来的女人轻贱,这女人是真的要教她吗?这女人分明是借着教她的机会磨搓她,那日她看的清清楚楚。
陆韶和这个女进士眉来眼去,这女人的眼睛都黏在他身上。
下贱胚子,恶心透了。
王梓凌思忖着她不通礼节,便耐心道,“在我们燕京,尊师重道是重礼,夫人是乡野地方过来的,不懂这些也没什么,但好歹要知道,先生是长辈,你该敬着。”
姬姮眸光凝住,思绪飞向过去,那时她很小,父皇手把手教她写字,她也像皇弟那般蠢,总写不好,父皇不厌其烦的教着她,好不容易学会了几个字,父皇比谁都开心,父皇才是她的先生。
这什么下等货色也来称先生,都是陆韶指使的,她被他关在府里,他自己羞辱她,还要这个跟他不三不四的女人也羞辱她。
她喉中发酸,低声道,“我要见陆韶。”
她受不了这样的折辱,她要去问问陆韶,凭什么这样对她!
王梓凌还在说教,“夫人,陆厂督已经上值了,你现在要跟着我学习,切不能因自己已经是陆厂督的夫人就恃宠而骄,女人的容颜易老,若没个傍身的才能岂能长久?虽说陆厂督现下待夫人极好,但夫人终究是金玉其外,陆厂督在外操劳,夫人不给他帮忙就算了,还缠着他,这不是……”
书房门骤然推开,陆韶快步走进来,王梓凌乍舌道,“陆厂督怎么回来了?”
陆韶垂头看姬姮,她背过去脸,眼睛赤红,不停在往下落泪。
他忍着火气冲王梓凌道,“出去。”
王梓凌一脸错愕,“我,我只是看夫人不懂事,所以才多说了两句……”
陆韶眉间浮满阴霾,厉声道,“咱家让你出去,你听不见?滚出去!”
王梓凌还是头一次见陆韶动怒,这模样真有种生吃活人的可怖,诚然她是有私心,瞧不起这乡野出身的女人,但陆韶这般轰赶她,也让她心生委屈,她连忙收拾书具,汲着泪跑出了陆府。
陆韶蹲身到姬姮跟前,探手想给她擦泪,她突的张嘴一口咬住他的虎口,使尽力气死咬着他。
陆韶疼得眉毛一抖,趁手将人抱下来,连忙给她顺着背。
他在外的身份是太监,这些年姬姮对他横眉冷竖,已经快让他觉得,没有女人会对太监产生想法,王梓凌跟谁说话都温和,跟他尤为和气,他只把她和韩凝月同等对待,下意识觉得,饱读诗书的姑娘,总跟旁人不同。
他是诚心为姬姮求来她的,姬姮跟他现在执拗成这样,他掰不过来,便想找个人代他管教姬姮,可没想过王梓凌背地竟是这副模样。
那高高在上的架势已然将姬姮看成了以色事人的女人,还以当家主母的姿态来训她。
姬姮怎么受得了,她向来是众星捧月,哪里经受过这样的屈辱,纵使先前他逼迫她,也从没想过要将她踩在尘埃里去,纵使将她囚在身边,他再说她混账不懂事,也不会贬低她的身份。
她是公主,他只是想让她明事理,眼里能看得见自己,仅因着太监的身份一直将他往外推,还跟外人联合起来害他,换做谁不气,可再气,他也是想叫她睁开眼,看看他。
他做过头了,怎么能让外人来教她,本来就是被宠坏了的性子,如何也经不起叫人这般羞辱。
“我叫她滚了,往后都不让她来。”
“你也滚!你们奸夫□□!你们都滚!”姬姮撕咬着他,眼泪啪嗒啪嗒掉,她太难过了,这些天,她日日被陆韶训斥,关在那间房中出不去,她快疯了,她不知道自己能忍到什么时候,没有人来救她,她已经很顺从他了,他还要让别的女人来欺负她。
她哭惨了,仰着脸想离开他,她大口大口吸着气,几欲昏厥。
陆韶匆忙抱她出去,在院子里来回转,京墨杵廊下吓得直哭,他急声道,“快去叫大夫来。”
京墨飞跑出院子。
陆韶很快冷静下来,进屋内倒水喂给她喝下去,她还是哭,根本停不住,陆韶便托起她的脚将那条素金链子解下来,直接扔出窗外,在她耳边轻声哄道,“我不关着姮姮了,姮姮不哭。”
他到底选择了让步,他看不得姬姮这般,这些天下来,他们互相折磨,她的骨头都被磨没了,他没多开心,看着她难过,他更揪心,他陪着姬姮两年,那个时候她母妃刚走,她不哭不闹,只是颓丧,那种颓丧他至今记忆犹新,失去庇佑的幼崽,走投无路之下开始逼迫他往上爬。
她被拴在公主府内,先帝越压制她越反抗,她的野心不断膨胀,她以为只要站在高处,就不会再有人如同先帝那般将她关起来,所以当她发现他难以控制后,就不管不顾想要杀了他,她是不对,她陷入了对权势狂热的迷恋中,已然不愿再被束缚。
他太了解她,正因为了解,他更恨她无情无义,或许也不是无情,他们之间早已经纠缠不清,哪里能说的明白,她想要什么,他从来都给,他掌了御马监掌印后,也没想过要架空她,若不是她一再想杀他,他怎么会被气疯?
他也是人,他也会自私,他求不得她低头,他就想将她困在身边,他欺负她,数落她,但也没想过让别人来对她横加指责。
今儿这出让他终于悟了,他要是再将她关下去,以她的气性,后面只怕人就被压没了。
姬姮呆呆望着脚腕,耳边回荡着他刚才说过的话,仍带着不可信,只当他是糊弄自己。
陆韶张手抹她脸上泪,柔声道,“都依着你,你想干嘛就干嘛,明儿让你上朝,只别气了。”
刚才都喘不上气了,脸都憋白,他真怕她把自己气死。
姬姮狠狠盯着他,嗓音还带着哭腔,“你个背主的烂货,你以为我会信你说的?”
陆韶眉一拧,“我好声好气哄着,都让着你,你不想上朝当我没说。”
姬姮立时噤声,脸上煞白,仿佛随时能气晕。
陆韶低叹一声,他真是认栽了,这一回算他不好,他就再看不得她置气,似乎她之前干的坏事都烟消云散,只留一个他带着外人一起欺她。
忒可怜。
他压着额角,“你想上朝听政,我不拦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