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韶进了紫宸殿, 皇帝趴龙床上咳嗽,瞅见他才稍稍平静,合着眼靠在床头, 问道,“刘乾招了吗?”
耽搁这些天, 他早想问了,只要看着那些朝臣嘴脸得意, 他恨不得撕了他们。
陆韶面有犹疑,“他……没招多少。”
皇帝长叹一声,“只说他招的吧。”
“先前幽州的谣言, 是刘乾叫人传出去的, 目的是为了逼死九殿下, ”陆韶道, 他从缇骑那里审出来的东西全算到刘乾头上, 这样即使刘乾没有交代朝臣罪证,他也不怕皇帝怪他无能,更重要的是, 他不想这么快帮着皇帝铲除向徳党。
他没那么蠢, 制衡这种道理不仅仅只有皇帝知晓,他也明白,他要让皇帝一直需要他, 他曾经表露忠诚,让皇帝用他时放心, 弃他时也畅快,所以他不做刘乾,但他要学刘乾,如今轮到他来牵制大臣, 只要做的隐蔽些,皇帝不会发现。
皇帝霎时怒火冲天,竖起一双凤眼道,“他可着实有本事,连朕的女儿也敢逼迫,姮姮招惹他什么了?”
陆韶有些许尴尬,“回陛下,他,他不止一次垂涎过九殿下。”
皇帝一怔,转瞬勃然大怒,“他好大的胆子,敢对朕的女儿下手!”
“前头丽妃娘娘故去,他就曾想借机叫九殿下就范,可是九殿下性子刚烈,轰了他走,这事儿后宫里随便找个人都能打听到。”
陆韶揣摩着他的面色,继续说,“后来刘乾让雪妃娘娘入住黎翠宫,也是想逼九殿下去找他……”
皇帝前思后想,就把先前和姬姮相关的流言给想明白了,他胸口一团火烧上来,气的直捶床,“他说你和姮姮之间不清不楚,原是他自己想染指姮姮,却要把姮姮往死里黑,只为着让朕再不疼她,他好趁机让姮姮误入歧途。”
他突然想起方才姬姮说的话,可不就是怕的夜里睡不着,那会儿他们还天天争吵,恐怕每次吵完姬姮回公主府都得哭,她那样执拗的性子,遇着事儿从不会主动提,刘乾这个老畜牲暗地给她使坏,她一个女孩儿能怎么着,左不过只能忍下这口气。
他只要一想到姬姮差点就落入刘乾的脏手里,心肝都气的颤。
“他死了吗?”
要是还没死,他定要这老东西五马分尸!
陆韶低头回道,“刘乾已经在狱中畏罪自杀了。”
皇帝一巴掌拍到枕头上,真是便宜他了。
陆韶又道,“臣在审讯刘乾时,他招了桩事。”
皇帝捏了捏太阳穴,“直说。”
陆韶提起衣摆跪地,当先给他磕了个响头,才缓慢沉声说,“陛下,前大理寺卿韩秀是被冤枉的。”
皇帝一下坐直身,惊道,“他审的盗窃案难道还有假?”
他对韩秀的印象早先很好,韩秀做事稳妥,话不多,在朝堂上也不会像其他大臣那般反驳他,甚至能给他提出一些颇有道理的建议,
都察院那边查实了韩秀办下冤假错案,让皇帝对韩秀大失所望,这才往严了治罪,韩秀当时死在牢里,那些朝臣纷纷说他畏罪自杀,他也觉得是这样。
如今竟是假的!
陆韶伏地道,“告发韩大人的人被臣抓到了,那人承认是英国公指使他向都察院举报韩大人的。”
他冲一旁小太监睨过,小太监赶忙退出殿门,随后领着一个白发老头进来。
那老头软腿跪在地上,憋着哭腔道,“草,草民叩见陛下……”
皇帝目色含厉,“就是你跟都察院告了韩秀?”
那老头全身直打颤,连说话都不利索,“陛,陛下开恩,草民是被迫告发韩大人,他们说,如果草民不照着做,他们就杀了草民一家老小……”
他说到后头已然怕的哭出声,把头磕的砰砰响,生怕皇帝一怒之下就斩了他。
“他们是谁?”皇帝接着问道。
老头立马回答,“来找草民的有两波人,先头的草民不认识,穿的都是官家衣裳,威风凛凛,后头的便不如前边儿,是个小太监带着几个侍卫,只说前头的官老爷是英国公派来的,如今他事情做完了,官老爷怕脏了自己的手,让小太监来杀草民,草民哭着求了那太监很久,他才放过草民,给了草民一袋子钱,叫草民去苏州讨生活,再别回燕京了。”
皇帝听的清明,英国公这是看他事情办完,要刘乾手底下人去杀人灭口,结果刘乾留了一招后手,把这人赶到苏州,这档口刘乾一出事,英国公也跟着遭殃,做过的事儿连着藤一起拽了出来。
只是可惜韩秀,死的着实冤。
皇帝突的笑一声,“佳芙宫那头刚怀上,英国公指不定高兴坏了,估摸正在做什么把持朝政的美梦,朕还愁怎么治他,刘乾倒帮了朕一个大忙。”
陆韶静默。
皇帝眸子飘到他身上,凉声说,“这么说,韩秀那个女儿还真在你手里?”
陆韶头抵着地面,“韩小姐在流放途中遭刘乾暗杀,臣派人将她救了下来……”
索性刘乾一死,什么事都能按到刘乾头上,只要不叫皇帝对他起疑心。
皇帝未答声,过良久才摆手道,“罢了,朕到底亏欠韩家,韩秀女儿没死也是给朕积德。”
陆韶将手中的供状递给他,继续说,“这是刘乾的供状,请陛下过目。”
皇帝拿过来看,一目十行,眼睛定在刘福来三个字上,霎时心往下沉,从前刘福来在御马监当随堂,他曾见过人,是个老实巴交的太监,后来不知什么缘故叫刘乾调去了幽州做守备太监,这些年刘福来在地方上勤勤恳恳,皇帝看在眼里,本以为刘乾没了,将好用他来填御马监的缺,哪想这两个姓刘的穿一条裤子,都对他的女儿下狠手,这还了得,往后他若是不在了,刘福来也能欺负姬姮。
他狠狠捶着头,咬牙半晌,跟陆韶露出亲切温和的笑容,“这次你出力不少,朕也不能亏待了你,那御马监缺不得人,掌印的位置你替了吧。”
陆韶赶紧道,“臣,臣已经总领京营……”
皇帝抬手打断他话,“你是朕最看重的人,京营交给你朕放心,朕知道你忙,但朕手里实在抽不出旁人,其他人朕也不放心,你就累些,替朕顺便担了御马监。”
陆韶便也不再推辞,忙道是,转而说到,“陛下,女真人还时常在边境掳掠,这次叫驻扎在关中的关内军给打退了,里边儿有个小将甚是勇猛,臣想提一提他的军职。”
皇帝精力和往常没得比,跟他说了些话,便困倦不少,挥手道,“你看着办,下去吧。”
陆韶悄声离去。
——
姬姮在总督衙门里等了约小半个时辰,陆韶晃晃悠悠进来,她一盏茶喝到底,手撑着腮望桌边的一盆仙客来发呆。
陆韶站到桌前,把仙客来捧到窗外,果见她翘起腿,手按在桌角,瞧起来在忍耐火性。
陆韶哎呀呀着声,转到她左手边,轻握住她,随即带着站起来,“臣的不是,叫殿下等的这般久,该自打嘴巴让殿下解气。”
姬姮露出挑衅的微笑,“你打呀。”
陆韶没半点恼,乐滋滋捧起她的手往自己脸上拍,拍了几下问她,“殿下满不满意?”
姬姮别开眼,“你叫本宫来,为的什么事?”
陆韶便托起她的手朝后院走,这里场地宽阔,花草少,很有军事衙门的做派。
两人进到左边军器间中,里头摆放了各种武器,还有轻骑铁甲,那些铁甲样式轻巧,瞧着不像男人穿的,姬姮伸手摸一下铁甲,很坚硬,她弯唇道,“这是给她们打的?”
那二十个姑娘,目下已经出师,只等着姬姮派遣,但她们身上没有盔甲,姬姮一直瞅着她们装备,这下倒好了。
陆韶自后方将她抱住,下巴抵着她脖颈,“您看,臣多贴心,事事给您想好了,还讨不到您的好。”
姬姮曲起手指,半咬唇不做声。
陆韶托她脸转过来看,眸子幽深,“臣给鬼臼升职做指挥佥事,您开不开心?”
姬姮眼中划过精光,眉目温软,并不跟他嬉笑,只说,“送十个女兵去边塞。”
陆韶阴阳顿挫的回她一个好字,拢着她的细腰绕到军器间后方,那里竟是个练武场,场中站着二十匹骏马,个个膘肥健壮,陆韶立在马前微一扬手,二十匹马都撅起前蹄长嘶,看起来好不威风。
他手打一响,那些马又都乖乖站地上,仰首挺胸,一看就和寻常马种不同。
陆韶伸手拍了拍其中一匹马,跟姬姮笑道,“这些都是河曲马,是臣从腾骧四卫营中抽调出来的马匹,其他几营可都没资格骑这么好的马,臣惦念着殿下,便将这些送给您的姑娘们,好叫她们上战场杀敌,也给您争光。”
这些马精神抖擞,姬姮看的欣喜,总归是他给自己献殷勤,她自是照单全收。
“这些都是本宫的,本宫要出宫了。”
她得了好东西也不跟陆韶说谢谢,陆韶习惯了她无礼,但又想逗她,翻身跳到一匹马上,徒手捞起她,把人抱到马上坐好,旋即就要策着马跑。
姬姮自从上次在马上摔下来过,便对马产生畏惧,他这么陡然抱她上马,她登时汗毛倒竖,想都没想,扬手往他面上抽,“你敢叫本宫上马!你要是发疯就滚一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