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鹰再一次见识无瑕的真功夫。
她像一个陀螺,从两丈高处旋转而下,带起的劲气钻破车顶,直贯下来,功力稍逊者,纵能移动,灵活度上亦要打个折扣。在这种情况下,留下是死,逃亦逃不远。当重拾正常速度时,早给她赶上搏杀。
紧缚着龙鹰的是股罩子般盖下来的涡旋气场,随她的降临不住增强,厉害至使他难以相信。
刚才赶走香霸,龙鹰付上代价。
于电光石火间狂攻香霸,招招硬撼硬拼,斗的是实力,毫无花假,龙鹰凌厉处在于占上突击的先手优势,凭“横念”调校魔气道炁,式式去尽,兼变化无边,令香霸应接不暇,穷于应变,到他被杀得汗流浃背、左支右绌的关键时刻,方以拉扯的力道,令他大不如前的反击不但如泥牛入海,且生出师老兵疲,像向龙鹰投怀送抱、献上生命的送死感觉。
香霸骇然抽身后撤,龙鹰乘机将从他处吸纳的气劲,回赠小半,加上自己的魔劲,强横如香霸也吃不消,虽勉强封挡,可是在此消彼长下,硬被送往车外,一时再没法构成威胁。
但龙鹰毕竟捱了他一招,余下的入侵气劲凭魔种消受,经脉立告受创,犹幸在有意施为下,未伤及肺腑,否则已喷血倒地。
此际他血气翻腾,眼冒金星,双腿发软,如给无瑕落入车厢,肯定死第三次。
龙鹰的“康老怪”哈哈一笑,道:“女娃儿来陪本公子玩儿吗?”
说话时两道指风穿前厢壁而去,破壁疾出,戳在前面拉车两匹马儿的马股上,因后方变异正受惊跳蹄的健骥,吃痛下不知多么合作,朝前狂奔,拖得马车一阵风般继续行程。
刹那后离开无瑕惊人的气场。
无瑕如不改变落点,触地时将在马车后二丈许处,香霸则被抛离逾十丈。
龙鹰猛一提气,虽未完全回复,已具足够反攻之力。岂敢犹豫,凭感应捕捉两个同样可怕敌手的应变,两脚连环踢出,三个箱子逐一破壁飞出,变成旋转不休的大暗器,硬攻狂撼。
同时一手拍在余下的最后一个箱子上,包裹的黑布寸寸碎裂,现出目标的铜箱,另一手扭断铜锁、揭盖,把以黑布包裹的《御尽万法根源智经》,从铜箱里提出来。
第一个朝上方斜上的箱子,刚好挡着无瑕含恨刺来、集中功力且凌厉无匹的一指,登时布碎箱裂。原来除正主儿装载《智经》的铜箱外,其他的假货均为木箱,包上同样的黑布后,来个鱼目混珠。
龙鹰暗呼厉害,如没有假货挡灾,无瑕凌空刺下的一指,将洞穿他的脑瓜,可见无瑕的精神仍锁紧自己,看不见,却掌握着藏在破车厢内龙鹰的位置。
开始时给龙鹰轰得抛往车前七、八丈处的御者刚勉强站立,马车气势汹汹的朝他笔直冲来,在仍难提气运功下,如给野性发作的马儿撞倒践踏,哪还有命,骇得他忙滚地闪往一旁,躺着看马车冲过。
无瑕娇哼一声,无奈下落往地面。
香霸成功回气,当马儿受痛发力拉车的一刻,他从右后侧扑来,信心十足的料可在数息之内赶上马车的当儿,两个黑布包一上一下,旋转而来,封死他前进之路,气得他发出狂吼,又不得不往旁闪躲,就是这么一耽搁,马车扯离逾五丈。
在狂奔车子内的龙鹰知危机未过,且连番施为,损力甚巨,又多少受了点内伤,依常理,他绝没法撇掉如两人般的高手。
这正是他一手炮制出来的特殊形势,事实则为数息内他凭魔种只差少许便功力尽复,加上擅于利用环境,成功逃脱的机会是存在的。
无瑕追至离车子不到两丈,速度大胜狂驰的马车。
“康老怪”长笑一声,《智经》挟在胁下,施展弹射,下一刻到了半空,投往最接近的院落去。
无瑕、香霸穷追不舍。
辰时中。
上阳宫,太医府。
龙鹰亲力亲为,对着铜镜易容改装,换上另一副面目。
符太和胖公公分坐他身后两旁,欣赏着他灵活如神的妙手。
符太叹道:“从未试过这般刺激好玩,比上战场更紧张,任何小岔子,均可令公公的巧计功败垂成。”
龙鹰道:“全靠新上手的‘横念诀’,使小弟可放手而为,真没估过香霸如此厉害。”
胖公公一派辛苦过后,享受人生的逍遥模样,吞云吐雾,悠然道:“如果不是圣门邪帝和大明尊教的原子通力合作,怎做得出这场精彩的百戏。”
龙鹰犹有余悸的道:“如香文出现的时候早上片刻,我便没法将换上假页的《智经》取回来,确只数息之差,险至极点。哈!香文这家伙来得合时,小弟忙装出内伤发作的样子,弃经而逃,无瑕和香霸仍追了我好一阵子,给小弟借水脱身,一口气从水底返上阳宫去。”
符太伸个懒腰,心满意足的道:“我符太一生人从未跑过那么快,比那次给拓跋斛罗穷追还快一点,一拿到《智经》立即赶往临时秘巢,由公公的人拆书装页,然后又尽速送往指定地点位置,比和人激战一场更吃力,幸好没有白忙一场。”
龙鹰正在为眉毛加粗添浓,闻言笑道:“真夸大!”
胖公公欣然道:“但也可看出小符多么着紧,且为消灭掉尾巴而欢悦。”
符太道:“鹰爷的事就是我的事,何况这条尾巴是因我而来。”
龙鹰放下工具,对镜左顾右盼,傲然道:“康老怪消失哩!”
胖公公颔首道:“确有一套手艺。唔!如果可凭你新领悟的‘至阴无极’,立即长少许胡子,更是天衣无缝。”
龙鹰点头表示好主意,瞪着镜子。
好一会儿后,符太道:“我们有很多时间吗?还不快点长胡须。”
龙鹰颓然道:“早运功十多次,没有半丝感觉,完全不灵光。”
胖公公失声道:“那怎么办?我已安排好你的座驾舟明天黄昏时分抵达新潭,想更改也来不及。”
龙鹰苦笑道:“只好走一步,是一步。徒儿!还不拿师父的铁卫便服来?”
一行二十骑,威风八面的驰出上阳宫。
神都恐怕从未试过这么多高手组成队伍,公然活动。龙鹰和符太不用说,其他十八铁卫,任何一人拿到江湖上,都够资格成为独当一面的人物,其实力足以硬闯翠翘楼,杀对方一个人仰马翻。
龙鹰扮的“第十九个铁卫”,与符太并骑而驰。
符太奇怪地瞥他两眼,道:“你好像一点不在意长不出胡须,如果我是你,会烦恼得叫救命。”
龙鹰轻松的道:“今天风很大。哈!愈担心,愈不合‘至阴无极’的心法,所谓阳主动,阴主静,至阴正是至静至极,当我抛开长胡须的事后,下颔立即有些儿动静,似是痒痒的,非常爽。”
符太失笑道:“希望你不是自我安慰,可是照徒儿观察,你的小白脸仍平滑如锦缎,没有丝毫变粗糙的迹象。”
又传音道:“想不到宫内竟有一批如此实力平均,又强悍至令人不敢相信的高手。”
龙鹰道:“不用传音,大家是兄弟。他们这两天将随方均南下办‘南人北徙’的事,接着直接到幽州去,在以后一段很长的日子,不会返来。”
接着向后方众铁卫道:“兄弟们!我说得对吗?”
众铁卫轰然应诺,令前面把守皇城入口的一组羽林军人人注目。
他们穿的属武曌亲兵飞骑御卫的便服,亦属正规军装,只是没有披甲,知情者一看知是御卫里的御卫,乃不离女帝左右的亲随,是宫城内没有人敢开罪的一伙。
把门羽林卫全体肃然敬礼。
只符太一人,足令兵卫们不敢怠慢,即使不知他的医绩,亦见他和胖公公“出双入对”的。开罪他或许不算什么,开罪胖公公则非同小可。
二十骑进入皇城。
龙鹰向后方众铁卫道:“一切安排好了吗?”
众铁卫的头子卫抗应道:“属下们的家小昨天坐船到幽州去,在幽州的住处已安排好,得以继续为圣上和鹰爷效力,是我们最大的荣幸和福份。”
龙鹰心忖这正是十八铁卫的难能可贵之处,由婠婠和武曌一手训练出来,长居深宫之内,不晓得凭他们的实力,若闯江湖肯定另有成就,故可在习惯下一条心的向武曌尽忠,当然武曌不会薄待他们。女帝曾向他提过挑宫内绝色赐予他们为妻,那时听过便算,现已成为事实,很为他们高兴。异日李隆基成为皇帝,他们将得重用。
迎上符太惊异的眼神,装出个佻皮的表情,似在说“看!是否不用避忌呢”的模样。
虽然秋风呼呼,带来深秋寒意,然人人心情畅美,大感秋风送爽,格外精神。
龙鹰又想起台勒虚云的隽语,这世界对人是漠然不理,其有意义与否,存乎心内。
不知这多愁善感的超卓人物,现在躲到哪里潜修疗伤?
辛劳之后,现时又非是去动刀动枪,十八铁卫只摆个阵势,足以镇敌慑敌,此刻确是潜回来后,所有入目的东西莫不变得顺眼惬意的动人时光。
以强大的阵容,办多情的事,感受特异。
符太有感而发,道:“当年我加入你的远征军,颇有种将错就错的味儿,因为我从来没想过与人结伴,只爱独来独往,不受任何羁绊,不愿对任何人动感情。”
龙鹰兴致盎然的问道:“既有这个想法,为何又在过天山往山南驿的道上守候小弟?”
符太道:“我的本意是想趁混乱杀几个突厥有头有脸的将领来过过手瘾,顺便试试‘血手’的威力,因我当时颇欠实战的经验。”
脸上现出回忆的神情,续道:“刚好撞着你从沙漠钻出来,单人匹马,竟敢独闯敌阵,胆子像比我还大,遂对你生出好奇心,一直吊在你们一追一逸的两边人马后方。到你停下来与敌交锋,心中还嘲笑你在找死,忖道如你能活下来,便和你合作与突厥人周旋一阵子,让突厥人送上门来,怎都好过到处去找突厥人来出气,不用烦恼找不到对方的高手。坦白说,其时我并不相信你可活着抵达天山,决定只候一天,想不到刚找个地方坐下来,见到你一个人施施然的来了,时间巧合至像命中注定那般。”
龙鹰笑道:“有些事开始了,很难停下来。”
符太欣然道:“的确如此。山南驿之战乃我符太平生第一场大战,一些我本以为永远不会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在战场上发生了,还记得我们两手相握那一刹那吗?我从未想过自己肯信任一个人。”
龙鹰道:“我们的兄弟情义,是在那瞬间萌芽。”
符太道:“可是山南驿之战后,我仍存有势色不对时立即离开的念头,因为并不看好你们。但事实却是被你纵然在恶劣的环境里,仍奋战不休、充满希望的态度打动,并感到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事,面对死亡毫无惧意,方可活得精彩。唉!他奶奶的,就这样愈陷愈深。还记得吗?在沙漠那个山头上,瞧着突厥的金狼军漫野而来,我们则只得几个人,我竟没动过开溜的念头,到你问我方记起曾对自己许下的承诺。”
龙鹰哑然笑道:“兄弟有难,立即远飏,算哪门子的承诺?”
人马右转,朝皇城正大门端门缓骑而行,门外就是三桥连珠,跨过洛水的黄道、天津和星津桥。
符太双目生光,感触深深的道:“事后你毫不犹豫将清神珠交给我,在那一刻,我是真的被你打动了。”
龙鹰道:“不是看到柔然人得回镇族之宝的那一刻吗?”
符太道:“不是你提起,我差点忘记。”
又沉吟思索,缓缓道:“那该是我首次能分享到别人的欢悦如狂,感同身受,必须做点事情方可宣泄心里某种没法形容的情绪,与受你清神珠时的感觉不同。”
接着往他瞧来,道:“可是不论什么感觉,仍及不上今次你为我尽心尽力,助我去追求美人儿的感受。一个不好,会影响至乎毁掉你的大计。以我大明尊教的一贯教风,胖公公更犯不着为我动脑筋。现在我符太可威风八面的直赴珍古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这是多么不可能的事。”
龙鹰提醒道:“记住胖公公传你的锦囊妙计。”
符太道:“怎敢须臾忘记?”
又笑道:“他才真的是旁观者清,想出来的奇计妙谋,与你的缚神香,高下之别,不可以里计,实在差太远了。正因我心中踏实,现在可以这么安逸轻松。”
龙鹰道:“勿要乘机损我。胖公公和为师的分别,是他可坐下来咬着烟管去细思,为师坐下来只会睡觉,兼且他没有色欲之念,以利害为出发点,遂能构思出可使你所有难题迎刃而解之法。”
符太恍然道:“师父说得对!香霸是注定要栽在胖公公手上,而非你或我,因美色对他……嘿!”
龙鹰欣然道:“你不愿说出来,正显示你是打心底地尊敬公公。”
此时端门的门卫全体肃立致敬,表示有极高地位的人物快要进入端门。
龙鹰知机的叫停骑队,以免和对方来个迎头相遇。
一队人马旋即驰入端门,领头者赫然是李显长子李重润。李显登上皇位,李重润就是太子,难怪门卫须隔远敬礼,不敢稍有怠慢。
宇文朔和乾舜同时映入眼帘,居李重润左右而落后少许。
两人的目光箭矢般射在符太身上。
龙鹰心忖这是否冤家路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