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来日再见

大阳回家跟他娘显摆道:“娘,我今天喝了凤凰汤。”

他娘看他爹一眼,心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把你爹炖了呢。李镜问:“不是去看凤凰鸟了吗?”

想到景安帝竟然眼瘸地把两只五彩鸡养在珍禽园这么久,秦凤仪一脸幸灾乐祸,抖着腿,摆摆手道:“什么凤凰鸟啊,就是咱们南夷的五彩鸡,那鸡生在山里,尾羽拖得老长,还五彩斑斓的,其实,还不如孔雀好看。不过吊汤极鲜的。我巡视南夷时吃过,今天大阳也尝了尝。”

大阳点头,道:“香!”

秦凤仪摸摸儿子的大头,道:“赶明儿咱们回南夷,爹还叫人做给你吃。”

大阳问:“娘,我妹呢?”大阳时常进宫跟景安帝玩儿,还会到裴太后那里去,大美则多是跟他娘在一处。李镜道:“去你外祖家玩儿了。”

大阳登时坐不住了,道:“那我也去外祖家找阿寿哥玩儿。”“去吧。”秦凤仪招来心腹侍卫,送大阳过去。

秦凤仪与妻子商量回南夷的事,李镜道:“我算着,咱们也该回了。只是走之前你再辞一辞方阁老去。”

“我晓得。”秦凤仪道,“亲戚朋友的,都要说一声。”

秦凤仪这里想着回南夷的事,户部程尚书却是对开采金银矿的事很上心,哪怕景安帝说了,那几处矿藏,怕不是什么富矿。程尚书道:“蚊子再小也是肉啊。”

这种民间俚语都出来了,可见程尚书对此事之热衷,程尚书道:“何况,这金银矿的位置,山蛮们怕是已知晓,倘朝廷不开采,若有些不守规矩的山蛮偷偷开采,岂不养大了他们的心?”

景安帝道:“镇南王那里人手不够,他还想哪里迁些人过去呢。如何能腾出人手来开采金银矿。”若是别的地盘儿,不过景安帝一句话的事,但秦凤仪不同,他要是拒不合作,景安帝也实在拿他没办法。

程尚书道:“事在人为。”

景安帝便道:“那这事,朕便交给爱卿了。”程尚书:“……”

程尚书找了个时间过去拜访镇南王,秦凤仪一听说程尚书到了,立刻跟媳妇儿说:“就说我不在啊。”

李镜拍他一记:“少来这套,程大人说不得有要紧事。”

“能有什么要紧事啊,我与你说,程尚书就是个钱串子,肯定是为银子的事来的。”秦凤仪道,“去岁见他一次,叫我损失上百万。我可不见他了。”

李镜好笑道:“你不见,那就没事了?别掩耳盗铃了,去看看,到底程尚书有什么事。”

“金银矿的事,我不用去也知道。”秦凤仪换了个躺姿,改趴着了,“给我捏捏肩,捶捶腰。”李镜给他屁股一下子,问他:“金银矿什么事?”

“就是先时山蛮占的金银矿。”秦凤仪道,“我去瞧过了,要开采可不容易。”李镜道:“莫不是陛下有开采的意思?”

“我早说了,朝廷爱采就采呗,反正,咱们南夷没那么多的闲人。”秦凤仪道,“不是我说,有采金矿费的工夫,还不如多做几趟生意来钱快呢。”

李镜问:“是不是户部不大宽裕?”“户部何时宽裕过?”秦凤仪道。

外头丫鬟又来问了一回,李镜拍拍丈夫的腰,道:“程尚书都主动过来了,你就去见见呗。”

“不见不见。”秦凤仪道,“这做人哪,不能忒好说话。”

李镜实在拿秦凤仪没法,秦凤仪要是拿定主意,那是神人都劝不过来的。于是第一次上门,程尚书无功而返,人都没见着。

京城素来没有秘密,故而一时间就传开了,都晓得户部程尚书在镇南王这里吃了闭门羹。据说,还有一回,明明两人走了个对头,结果镇南王一看前头是程尚书的轿子,立刻打马调头,跑得远远的,根本不见程尚书。

程尚书也非凡人哪,他再去愉王府直接就不走了。

李镜见不得秦凤仪这藏头缩尾的窝囊相,道:“你是藩王,他是尚书,有事说事,怕他什么啊!看你这样儿!”把秦凤仪撵去见程尚书。

秦凤仪也觉着,程尚书如此锲而不舍,他不能再躲着了,不然传出去,不知底理的还得以为他做了什么心虚的事。于是秦凤仪打扮一番就去见了程尚书。秦凤仪到时,程尚书正闭目养神,听到响动,程尚书缓缓睁开双眸,见是秦凤仪终肯露面,起身见了一礼。秦凤仪摆摆手,道:“不必多礼,我真是愁得没法啊。”

程尚书笑道:“臣就是来为殿下解忧的。”“你别说这话,我见你就肉疼。”秦凤仪道,“金银矿的事我早跟陛下说了,朝廷爱采就采,但我们南夷没有采矿民夫的。我们那里,山高林密,人口稀少,我说让陛下帮我迁些百姓过去,他都不肯,哪里有人能采矿啊?”

程尚书听了秦凤仪这一通抱怨,不好对天家父子之事多言,何况,他深知秦凤仪的性情,倘是他偏着陛下说,秦凤仪必然翻脸,这开矿的事就不必再提了。倘是偏着秦凤仪说,程尚书觉着,也不大好。于是程尚书只说开矿的事,道:“不让殿下白出力,殿下得三,朝廷得七,如何?”

秦凤仪道:“我是真的兴趣不大,朝廷还缺那几两银子不成?”

程尚书叹道:“每年进项是不少,只是花银子的地方也多呢。千头万绪的,每年多增一百两银子,也能多干一百两银子的事呢。殿下就当为百姓操劳一回吧。何况,金矿摆在那里,殿下自然看不上那几两银子,但倘有心人知道,偷偷开采,岂不是要再生事端?”

秦凤仪道:“那你说说,哪里来的人手?”

程尚书道:“论理,百姓每年都有四十天徭役。”“这你甭想,我修桥铺路都鲜少征调民夫。”秦凤仪立刻摆手,“难道我不晓得征调民夫省钱?只是百姓够苦的了,就少打他们的主意吧。”

程尚书微微欠身,感慨道:“殿下慈悲心肠,臣多有不如。”“行了,咱们之间就别说这些漂亮话了。你也知道我们南夷,地方瞧着大,其实山地多,平整的地方少,广种薄收,难啊。”秦凤仪道。程尚书道:“我听闻殿下军中皆是健卒。”“干吗,让将士去开矿?”

“殿下听我说,在西北,本地百姓也是人口不多,朝廷便想了个兵屯的法子,将士忙耕种,闲时戍边,两不耽搁。”

秦凤仪摆手道:“这你甭想,就是现在我麾下将士每日训练,我都说他们尚欠火候,倘是像你说的,抽了健卒去开矿,以后打仗用谁去?这是万万不能的。”

在别的地方的常法到了秦凤仪这里都不好用,即便是程尚书也得说,镇南王委实不大好说话。程尚书无法,只好道:“我听闻,殿下城中若有些修路之事,必招百姓为工,付给他们工钱。不若,就仿此法,殿下看可否?”

秦凤仪一双狐狸眼微微眯着,把一张如花似玉的脸凑过去,与程尚书道:“这还算有些诚意。”然后秦凤仪道,“明天等我合约吧。我先说好,这银子是给招工的百姓的,我一分都不会截留。你们户部要开矿,总不能白使唤我南夷的百姓,是不是?他们日子过得难啊,全靠天吃饭。我那里也难,自从去岁被你敲了一笔,我现在都要喝东南风。程尚书啊,你也得体谅我,是不是?”

“是,是,体谅体谅。”程尚书笑,“殿下是真的一心一意为民做主啊。”其实,程尚书与秦凤仪都非贪鄙之人,不过是各司其位罢了。程尚书自然想用最小的代价来开矿,秦凤仪却是不肯叫治下百姓吃亏,难不成白出力气,不叫百姓得些个银钱?秦凤仪断不是那样的人,程尚书也不会因此就对秦凤仪有什么意见,相反,程尚书反而敬佩秦凤仪为人,非如此为民着想,不能收复土人哪。何况,南夷还有刚驯服的山蛮。

如今,二人先把事情定下来,待秦凤仪打发人送条款去户部,再令各自属下进行更细致的商议。

程尚书把此事定下,神清气爽。

秦凤仪也多了三成的金银矿收入,虽则勉勉强强吧,但总归聊胜于无。

秦凤仪去方家辞行时,方阁老与秦凤仪道:“大仗基本上都打完了,剩下的,就是治理藩地了。治理地方,是个长期的活计,要有耐心,沉得住性子。”

秦凤仪点点头:“今年得是一年太平日子,待送夏粮时,我让阿悦带着囡囡一道回京一趟。”

方阁老还道:“回不回来,有甚要紧。”“您老就嘴硬吧,还没见过大捷吧,长得可严肃了,我跟您说,时常板着个小脸,我一见他,就跟见着骆先生似的。”秦凤仪给方悦家儿子起的小名儿——大捷。因秦凤仪正打了胜仗,见着方悦家长子,一高兴,给孩子起了个小名儿大捷。

秦凤仪一向说话风趣,方阁老笑道:“男孩子,就得稳重些才好。”“绝对稳重,胎里带的稳重。”秦凤仪又与方阁老说了些对云南方向性的问题,方阁老多年的老狐狸,眼下秦凤仪势力越发好,又是师徒二人私下说话,方阁老不藏私地指点了秦凤仪一回:“天竺的事暂不要急,你现下首要是稳住南夷,这是你的根基。稳住南夷后,再收服云贵。我与你说,这两地皆是土司主政,若不将他们收服,与吐蕃的交易你是休想。不说别的,过路费都能割肉割得你心肝儿疼。所以,这彼此间,必有一番较量,你要做好准备,莫因靖平的南夷便懈怠。”

秦凤仪点头道:“师父的话,我记下了。”“你现在身边能人不少,我便不说,你以后跟云贵那些土司打交道也想得到。只是人老了,难免啰唆几句罢了。”方阁老道。“那哪儿能啊,您老人家就是我的指路明灯。”秦凤仪道。

方阁老一乐,道:“这些奉承话就算了,你在南夷安安稳稳的,我便放心了。”

不得不说,老狐狸们的看法惊人地相似,秦凤仪去岳家时,景川侯也是这话:“把藩地治理好,这是你的基业。”

让秦凤仪意外的是,景安帝的话竟也是大同小异,景安帝道:“危时见捷才,你初到南夷时,南夷境内不大平稳,这短短四年,便能靖平南夷,这是你的本事。以后治理藩地,虽未有如今的轰轰烈烈,但见才干。”

倒是三皇子、六皇子听说秦凤仪要回南夷有些舍不得,他们几人原就关系不错,自从知晓秦凤仪是皇子后,与他越发亲近。听说秦凤仪要回南夷,三皇子与六皇子到景安帝那里道:“一年才回来这一遭,该多住些日子才好,我们兄弟子侄还没亲近够呢。”

景安帝道:“朕何尝不想一家人在一处,只是凤仪有藩地责任所在。索性回来也便宜,南夷没他在,朕还真不大放心。”

三皇子便道:“我们必要亲自相送他一程。”

景安帝一笑,道:“这是你们兄弟间的情分,自然由你们。”

三皇子与六皇子高高兴兴应了,他们完全想的是他们与秦凤仪的情分,倒是叫大皇子知晓后难免又气了一回,道:“真是攀得好高枝儿。”

小郡主劝他道:“现下说这个还有什么用,如何就叫他们独做了这好人,殿下不妨一道去。”

真是气闷啊!

一想到秦凤仪回京就是他接的,如今秦凤仪要滚回去,还要他亲自去不成?大皇子一想到秦凤仪便闹心,委实是咽不下这口气。

小郡主道:“殿下想一想,这客人要走,主人相送,原是主人的本分,是不是?”大皇子冷峻的脸上此方绽出一抹笑意,拍拍妻子的手,道:你说得不错。”大皇子直接到御前把送秦凤仪离京的差事讨了来,他话也说得好听,“镇南王于国有大功,又是我们的兄弟,他在南夷这些年颇为不易,如今要离京,必要体体面面的才好,我想着,叫上几位弟弟,我们一道送一送。”

景安帝果然十分高兴,笑道:“这很好嘛。”又道,“你与镇南王总不大亲近,朕原还担心你们心里别扭着呢。”

大皇子倒没说那些个兄弟一心、花团锦簇的话,而是面儿上带了些小尴尬,看向父亲的眼神中带了一丝孺慕之情,道:“虽则有些别扭,也是骨肉兄弟。况,兄弟们一年大似一年,如今我们都是做父亲的人了,慢慢总会好的。”

景安帝叹道:“你能这样想,很好。”

接着,大皇子又讨了赏赐镇南王的差事,这也是朝廷惯例,但凡亲王离京时,总会有应有的赏赐。何况,景安帝待秦凤仪一向不同,只有赏赐更丰的。大皇子讨这差事,亲自到愉王府惺惺作了回态,亏得秦凤仪如今颇具城府,不然,还真有些忍不住恶心。大皇子见秦凤仪不悦,心下越发痛快起来,更是拉着秦凤仪,一口一个“阿弟”,亲热得不得了。

倘若不是愉亲王在旁忖度着岔开大皇子的“兄弟情深”,秦凤仪没准儿得直接爆发。

秦凤仪私下道:“这哪里是送赏,分明是来送恶心。”

李镜眼神亦是有些幽深,道:“咱们这就要回南夷了,你务必沉住气。这个时候闹出来,都得说咱们没理。”

秦凤仪冷哼:“我能叫他恶心了?”

哪怕秦凤仪死不承认,却也着实叫大皇子这一套兄友弟恭闹得心中大是不悦。好在,他如此亦颇有城府,还不至于发作出来。

但就这样,仍令秦凤仪减了几分心情。好在,离别在即,秦凤仪自己也忙,没时间多想大皇子带来的这一通恶心,便到了回南夷的日子。

秦凤仪携妻子、儿女以及大舅子一家,如同来时的八面威风,秦凤仪走时,朝廷亦是诸多赏赐,诸皇子一直送至永宁门外,秦凤仪辞别诸人,带着大部队回了南夷。

大阳还在车里朝叔伯们亲热地挥手:“叔叔伯伯们回去吧,我们明年还来哪。”他一句话,把过来送别作秀的大皇子给恶心了个跟头。

眼尾扫到大皇子肠胃不适的模样,秦凤仪哈哈一笑,深觉一口恶气叫儿子给出了,心下好不痛快!秦凤仪在马上微一拱手,对诸人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来日再见了。”

大阳恶心了大皇子一回,算是给他爹出了口恶气,以至于他爹也不介意肥儿子一来京城就有叛变危险啥的了,秦凤仪把肥儿子拎出来与自己一道骑马,父子俩骑马上,秦凤仪就一手搂着肥儿子,给儿子说路两旁是什么树,田里种的是稻是麦。其实,后面这个还是秦凤仪到南夷后接触民生后才了解的,他小时候做大少爷的也不晓得,故而要把自己渊博的知识传授给儿子。秦凤仪兴致上来,还会伸手掐一段柳枝,摘掉枝上柳叶,截去或太粗或太细的两端,轻轻抚弄,之后,做个柳笛出来,一长一短地吹调子给儿子听。

大阳也要学,秦凤仪把柳笛给儿子,听着儿子鼓起双颊吹得起劲儿,秦凤仪亦是心情大好。大阳这笛子吹得,寿哥儿都不肯在车里坐着了,也要出来骑马,李钊只好也把儿子带出来骑马。寿哥儿也想吹柳笛,李钊甭看传胪出身,侯府嫡长,啥好东西没见过啊,但这柳笛他就没玩儿过。李钊道:“等一会儿爹教你吹笛子吧。”

大阳说道:“舅,笛子不如这个好。”说着他还一长一短地又吹了两声,伸出小胳膊,把自己的柳笛递给阿寿哥,“阿寿哥,你吹我这个,我看,舅肯定不会做,我再叫我爹做一个就是了。”

寿哥儿道:“你吹吧,我爹肯定会做。是不是,爹?”说着,寿哥儿一副很有信心地瞧向自己爹。

结果李钊真是给这什么柳笛难住了。

秦凤仪嘿嘿怪笑,跟寿哥儿道:“这柳笛,只有探花会做,你爹是传胪,所以,他是不会的。”秦凤仪嘚瑟地在马上再折了枝柳枝,给寿哥儿做了个柳笛,寿哥儿高兴地接了,道:“谢谢姑丈。”然后他也学着大阳一长一短地吹了起来。

一时间,外头都是大阳与寿哥儿的柳笛声。

大美在车里板着小脸儿,时不时地伸着小肉脖子往车窗外瞅一眼,一会儿就哼一声,一会儿再哼一声,然后越哼越气愤,忽然,大美爆发了,大叫一声:“我,吹!”

大美那大嗓门儿,秦凤仪一瞧,闺女俩眼盯着哥哥们手里的柳笛要喷火了,就知道闺女是听着哥哥们吹笛不乐意了,她也要吹。秦凤仪忙又做了一个柳笛给闺女,大美这才不生气了,然后一直吹了一路,哥哥们吹累了,她还吹呢。一直吹到晚上睡觉,秦凤仪劝闺女:“闺女你歇歇吧,明儿早再吹。”

大美哼唧一声:“我,吹,好。”意思是她吹得最好。秦凤仪点头:“那肯定啊,我家大美最会吹柳笛了。”

大美便晃晃脑袋,露出个得意又高兴的模样,这才把柳笛交给她爹,躺床上准备睡觉了。

孩子入睡向来很快,秦凤仪摸摸儿子的胖脸,再摸摸闺女的小圆脸儿,道:“咱大美真好强。”

李镜笑道:“大美今天可羡慕大阳能在外头跟你一道骑马了,可她还太小,又不能坐马背,今天可是郁闷了一天。”

秦凤仪笑:“明天你骑马带着大阳,我带着大美,短短地坐一会儿无妨的。”“太麻烦了。”“这怎么了,不麻烦。明天中午就能上船了,骑马也没多少工夫。”秦凤仪一向很宠溺孩子,既然闺女这么想骑马,那一定要满足的。李镜便应了。

果然第二天,秦凤仪带着闺女坐马上,大美很高兴,半日都是欢欢喜喜的,上船后还亲了她爹两口,就坐在舱里,一长一短地捏着柳笛吹了起来。

然后寿哥儿、大阳也过来一起吹,还有大胜,说来,大胜这孩子,比大美还要大好几个月呢。结果走路说话都不如大美伶俐,连吹柳笛都比不上,崔氏都说:“大胜怎么学得这么慢啊。”

李镜道:“男孩子是要慢一些的。大阳小时候也是这样,大妞儿只比大阳大俩月,大妞儿说话伶俐干脆的时候,大阳还单字往外蹦呢。”

崔氏道:“看着真着急。”又说,“寿哥儿小时候可不这样。”“要不就是天生的慢性子。”李镜看内侄儿们都是很顺眼的,道,“孩子不用急,现在看着慢,以后不见得慢。”

两人说着话,实在是叫孩子这柳笛吵得不行了,李镜道:“大阳、寿哥儿,你们带着弟弟妹妹,找你们爹去玩儿。”

孩子呼啦啦去了,就是秦凤仪这最宠爱孩子的,也受不了四人联吹。李钊干脆道:“你们都大了,很该念几句书了。”干脆教孩子念书。

别看秦凤仪自小是个不爱学习的,但大阳不一样,李钊一教《千字文》,大阳叽里呱啦就背出来了,李钊赞道:“不错,先时教的还没忘。”

大阳臭显摆道:“舅,我还会背子曰哪。”他又背了一通。

秦凤仪大惊:“儿子你咋会背这许多啊?”相对于他少时,他儿子就是个天才啊。“祖父检查阿永哥背书,我学会的。”大阳道,“我还学会了好几首诗。”说着,大阳就扯着小嫩嗓背给他爹听了,其中一首还是他爹的小酸诗,他舅连忙道:“最后一首就不用背了。”

秦凤仪顿时不满道:“大舅兄你啥意思啊,我的诗多好啊。”他摸摸儿子的大头,

“乖儿子,明儿爹还教你背诗。”秦凤仪问寿哥儿道,“寿哥儿会不会背姑丈的诗?”寿哥儿道:“不会,我会背李太白的诗。”

“来,背给姑丈听听。”

寿哥儿由于守着个传胪爹,而且他爹是那种很注重儿女教育的人,故而甭看小小年纪,早便开蒙了,秦凤仪这才发现,人家寿哥儿已是一肚皮的学问啦。秦凤仪怪心疼寿哥儿的,私下还问寿哥儿:“累不累啊,学了这许多书。”

寿哥儿道:“不累,都是偶尔学的。”

秦凤仪怪心疼的,私下还跟媳妇儿说:“寿哥儿这孩子可真懂事,读书多累啊,难为他小小年纪就读了一肚子的学问。”

“世上的事,有哪样是不累的?做纨绔也累呢。”李镜笑着揶揄一句,给秦凤仪倒了盏温茶,“孩子爱学习,再好不过。”

秦凤仪道:“我是说,孩子小时候没必要这么累。”

李镜道:“又不是成天拘在家里念书,偶尔学一点罢了。蒙学有什么累的,难不成,都像你小时候似的,不老实上学?你可别把那一套教给大阳啊,我看咱大阳很喜欢念书。”

“哎,大阳这一点看来像大舅兄。”“外甥像舅嘛,总要有一点像的。”李镜道,“咱大阳念书灵光吧?”“比我当年还灵光。”秦凤仪道,“教一遍就会。”说着,他还有些窃喜,“我觉着,比寿哥儿记性要更好些。”

李镜很会调教侄子,没几天就把寿哥儿调教得大变样,原本寿哥儿念书也不慢,只是不比大阳这过耳基本不忘的。李镜大约是自己聪明,于是对自家孩子要求便高,教导寿哥儿:“把这些念会了,就出去玩儿。”果然寿哥儿念书效率大增。

姑嫂说话时,崔氏都说:“你大哥还说呢,你比他更会教。”

李镜笑道:“念书跟做事一个理,得给孩子个奔头儿,告诉他们,念会这些就能去玩儿了,自然精力集中,何况,寿哥儿原就是个乖巧孩子。”

一路坐船南下,多是孩子间的事。

倒是行至第三日,远远自京城过来一艘快船,上面是景安帝的亲卫,过来给秦凤仪送了两筐樱桃。秦凤仪谢过赏赐,心下觉着奇怪:“好端端的,怎么给我送两筐樱桃啊?”

李钊道:“你素来爱这一口。想是因此,陛下着人送了些给你吃。”秦凤仪道:“他可不是这样的人。你哪回见他给我送吃的了?”

李钊一时也参详不透:“可这樱桃,也就是个吃食啊。”而且秦凤仪现下势头正好,景安帝是亲爹,总不可能弄个水果谜叫秦凤仪来猜吧。在李钊看来,景安帝如今更倾向于与秦凤仪修补父子关系。所以,这樱桃也就是个吃食罢了。

秦凤仪对于景安帝的了解却更深,景安帝可不是那种人都走了,他又大老远过来送樱桃的性子。景安帝根本不是这样肉麻的人。此人别看面儿上和煦,性子颇为冷酷,更不屑于惺惺作态之事。不然,这样的手段,如果景安帝愿意用,早前几年就用了,断然等不到这会儿。

江山易改,禀性难移。人的性情,是不可能突然改变的。

秦凤仪与大舅兄商量片刻,也没商量出个一二三来,就去找媳妇儿商量了,李镜沉默半晌,道:“说出来,只怕你生气。”

“只管说就是,不就是两筐樱桃吗?”

李镜道:“若我没有猜错,该是大殿下的主意。”

秦凤仪差点儿飙出句脏话,瞪眼道:“他这是吃错药了吧?”

“不是吃错药,是蠢人开了窍!”李镜亦颇觉惋惜,感慨道,“以往,大皇子因自幼受人奉承,性子颇为高傲,故而与你的不和,都是摆在面儿上的。可自从咱们离京前,他亲自请旨过来行赏,然后又特意讨了送别咱们的差事,我就觉着他这性子与以往不大相同了。他呀,想是要做个兄友弟恭的样儿出来。”

秦凤仪继续瞪眼,道:“还没完没了了!”“若是他真的开了窍,这就只是个开始。”李镜叹道,“毕竟陛下希冀的储君,必要是兄友弟恭之人。”

秦凤仪差点儿把后槽牙咬碎。

秦凤仪对于大位还没拿定主意,但他又不傻,他与大皇子的恩怨,不是两个人的事,而是两代人的事。这一旦大皇子上位,秦凤仪纵是据江南半壁,大皇子也绝不能让他过痛快日子的。

每念及此,大位之争,秦凤仪得不得此位再说,可头一样,秦凤仪是绝不能让大皇子登上此位的!

可结果还真叫李镜说中了,待到第五日,景安帝又打发人送一套御制新书,不是给秦凤仪的,是给大阳的。诸皇孙都有,这是大阳的一份儿。

这一下子,秦凤仪不咬后槽牙了,直接与媳妇儿道:“他还真学会了这装模作样的一套啊。”

李镜道:“添一大敌。”

秦凤仪就奇怪了,与李镜道:“这笨蛋怎么开的窍啊?”

李镜道:“大殿下身边未尝没有能人。若真是他身边人劝导之故,倒还好说。倘是他自己开了这窍,他的势头,怕是要起来了。”

要说这人哪,就怕开窍。

相对于秦凤仪的不痛快,大皇子这些天简直顺风顺水。

如当年秦凤仪,为了娶上媳妇儿,被岳父大人逼着开了窍,从此由一个游手好闲的大纨绔一跃成为有志青年探花郎。而今的大皇子,就相当于当初开窍的秦凤仪啊。与秦凤仪是被岳父逼着开的窍不同,大皇子是被秦凤仪给憋屈的。

实在是秦凤仪身世没有暴露之前,大皇子过得是顺风顺水。谁晓得秦凤仪突然爆出这等讨厌身世啊!

大皇子先时觉着自己挺不错,他爹的嫡长子,他自己也称得上文武双全啦。大皇子自幼亦是名师教导,他自己也是个好强的人,学问当真不错。只是大皇子这个不错,跟秦凤仪这种经受过科举检验的人相比,不见得学识就不如秦凤仪,但大皇子也不能自己亲自下场考个探花郎啊!

再说,秦凤仪的探花是有水分的!

大皇子心下时常这样吐槽,事实上,这在科举界也不是什么秘密,由于神奇的血缘作用,当年景安帝一眼就相中了秦凤仪并点为探花。实际上,秦凤仪的水准,完全够不到探花的。但庶吉士散馆考试时,秦凤仪的学问便已是很不错了,这也是仕林公认的。

再说武功,大皇子一直在他爹身边学,外家还是大景朝第一武门,对于军政大皇子自认为还是有些了解的。只是大皇子这种了解相对于秦凤仪两番来京献俘,就有些不够看了。

再加上秦凤仪他娘才是景安帝原配,以至于,出身上他竟然也叫秦凤仪压了一头,可想而知,大皇子这几年过的是什么日子了。

人与人,就怕比。

尤其是,有一个讨人嫌的秦凤仪还不算,弟弟们也渐渐大了,像老三、老六且不提,这两人反正一直与他不大好,如墙头草老四和老五,在秦凤仪越发耀眼时,竟然也开始同秦凤仪示好起来。

大皇子这样的天之骄子,就在越发恶化的政治环境下——开窍了!

先是忍着恶心讨了给秦凤仪行赏的差事,然后发现竟也把秦凤仪恶心着了。大皇子便觉着心下大畅,虽然送秦凤仪时又叫秦凤仪家那更加讨人嫌的胖子给恶心了回来,大皇子却觉着寻到了改变自身处境的办法。

接着宫里开始供奉樱桃,永哥儿提了一句:“可惜大阳弟弟走了,不然,他也很喜欢吃樱桃。”

永哥儿一个孩子家,也就是随口一说。大皇子刚要说,看那胖子长得跟猪头一样,就是贪吃的缘故。不过大皇子到底也是跟着朝中大儒一路学圣人之言长这么大的,纵心里厌恶大阳,他身为长辈,不至于说晚辈的不是,尤其是这种心胸狭隘的话。

不过大皇子心绪一动,便带着儿子过去跟景安帝说了:“今儿个见着樱桃,永哥儿还念叨大阳呢,说大阳最爱吃这个。儿子想着,大阳他们不过刚走,不如着快船送些去。他们在船上,总不比咱们在宫里便宜。”

永哥儿赶紧道:“大阳弟弟也爱吃葡萄,爱吃桃子。”

景安帝摸摸永哥儿的头,笑道:“葡萄、桃子还没熟,先送些樱桃去吧。”打发人送了两筐樱桃去,待永哥儿越发重视。

大皇子尝到了甜头,哪怕是忍着恶心,也要装出对秦凤仪的关心来,没几天,又送了一回东西。

景安帝自然是愿意看到儿孙和睦的,秦凤仪性子暴烈,想让秦凤仪先示好,那是再不能的。但大皇子能有心缓和一下,景安帝乐得所见。

大皇子此举,亦是受到近臣的认可与鼓励,即便是平郡王也很看好。

大皇子心说:原来对那家伙好,我便也成了个好人哪,于是越发温良恭俭起来。

大皇子因自幼天之骄子,他娘是皇后,外家亦是豪门,他是嫡长皇子,自来的供奉一向是极好的。但现下,大皇子慢慢减了,他一顿饭也吃不了那满桌子菜,想到听闻秦凤仪每餐不过六道菜,大皇子也没减到六道,他觉着,这样直接模仿秦凤仪怪恶心的。不过大皇子也减了些例。之后,大皇子还叮嘱妻子、母亲,以后的东西,只要有他的,便要给秦凤仪备上一份。只要有他媳妇儿的,便给秦凤仪的媳妇儿备一份,只要有他儿子的,便给秦凤仪家的猪头儿子也备一份。

不就是做戏嘛,谁不会啊!

而且哪怕大皇子讨厌秦凤仪讨厌得一想到此人便如芒在背,他却是人前人后不肯说秦凤仪半句不是。

这样一套下来,朝中不少臣子对大皇子亦是大为改观。连平郡王都是大为欣慰,深觉大皇子终于明白了过来。

人哪,就怕明白。

大皇子在朝中收割无数好评时,秦凤仪正在与大理来的白使者说话,白使者送了五百匹马过来,秦凤仪笑道:“如何送这般厚礼?”

白使者有些尴尬地道:“我们山野中人,很是向往殿下这里的丝绸、瓷器,还有,殿下这里的凤凰茶。此次过来,土司大人也是想小臣问一问殿下,不知以后可否用我们大理的马,交换殿下这里的物品?”

秦凤仪笑道:“这有什么不成的,我们原就是邻居,本就该互通往来。我听说,大理是个十分美丽的地方。若是你们那里的商贾愿意过来南夷做生意,只要遵守我们南夷的法度,本王等同视之。”

白使者顿时大喜,当下恨不能将生意的事与秦凤仪敲定。

秦凤仪自不可能亲自与白使者谈生意,大理的事情,秦凤仪让罗朋去谈了。

说来,他这次回南夷还有一桩事,因为漕帮在南夷发展得很不错,罗朋他爹也时常过来凤凰城。再加上罗老爷与秦老爷以前都是淮扬城的富商,只是一人在漕运,一人在盐课,正因没有生意竞争,二人的关系很是不错。罗老爷自从与儿子关系缓和后,也难免为这个儿子操心。主要是,长子跟镇南王殿下关系好,以后要改换门庭说不得就要靠长子了。所以,罗老爷就很操心长子的终身大事,看人家镇南王殿下,年纪比长子还小两岁呢,人家现在成亲四五年,儿女双全了,儿子这里还打光棍呢。长子如今有官有职的,也该考虑终身大事了。

罗老爷也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人物,自然要面子,只是为了儿子,为了老罗家以后,罗老爷还真拉下面子跟秦老爷说了一通。秦老爷也是看着罗朋长大的,想一想罗朋也不小了,便跟儿子絮叨了一回。

秦凤仪一想吧,是啊,他这有儿有女的,阿朋哥还单着呢。秦凤仪就开始给罗朋寻思媳妇儿,跟他媳妇儿打听,可有适龄闺秀。李镜道:“这如何没有,桂大人家的闺女我看就不错,就是不晓得桂太太的意思。还有南夷城杜知府家,女孩子瞧着也都是知书识礼的。只是罗宾客比你还年长些,他如今有官有职,总要问一问他的意思。他喜欢什么样的,你问清楚,再回来与我说,我包管给他做个好媒。”

秦凤仪道:“成。”

秦凤仪这人做事,向来不含糊,而且绝不拖沓。秦凤仪就问罗朋了,道:“现下别的不敢说,咱们南夷这些个闺秀,哎,估计阿朋哥你也没见过。我让媳妇儿帮你相看,如何?”

罗朋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也不用这么急。”

“这怎么能不急啊!”秦凤仪道,“你这成天忙,总不能回家没个暖被窝的人不是。”秦凤仪一向认为人生美好的生活便是媳妇儿孩子热炕头。

秦凤仪悄与罗朋道:“我媳妇儿说,桂大人家的千金和杜知府家的闺女,都不错。阿朋哥你要乐意,什么时候相看一下。”

罗朋连连摆手道:“我是配不得官宦家千金的。”“咱们可不是以前了,再说,阿朋哥你现在也是六品官身,如何就配不上了!”

罗朋亦是见过大世面之人,并不是什么腼腆性子,终于一咬牙,道:“我听说,王妃身边的丫鬟,二十五就能放出来嫁人了。”

“咦?”秦凤仪一听就有门儿,“阿朋哥你是看上谁了?”

罗朋道:“那啥,有个特别会炸小丸子的姑娘,叫阿圆的,你记不记得?要是人家愿意,那啥……”说来,罗朋先时险被他爹利益联姻戴绿帽,弄出不少心理阴影,以至于一把年纪还单着呢。罗朋是个极聪明极明白的人,他这些年,半商半官,其实看得分明,他家就是这个底子,门庭也就是这样的门庭,他毕竟是庶出,就是在商贾门第,人家也要问一问正出还是庶出呢,何况是官宦之家。罗朋不想上赶着娶媳妇儿,这些年,他与女人打交道的时候也是极少的。不过因着他是单着的,王妃对他很照顾,时常打发丫鬟送东西,来的便多是小圆。罗朋觉着,小圆挺好,还会做一手好菜,人长得也有福气。

秦凤仪便想破头也没想到阿朋哥看上小圆了,道:“小圆做干炸小丸子是很好吃啦,就是有点儿丰润。”秦凤仪自己是个瘦的,虽然儿女现在都是圆润润的,可小孩子肯定是圆润些好看。至于小圆,秦凤仪就觉着有点儿胖了。他还一心想给阿朋哥说个官宦千金哪。

“女孩子长得跟排骨似的有什么好,丰润些有福气。”罗朋道。

其实,是秦凤仪这家伙素来是个挑剔的,小圆身为李镜身边的两个管事的大丫鬟之一,即便圆润些,也不是痴肥那种,人家就是天生小圆脸,再加上比较喜欢烹调,就有些圆润润的。说来,小圆这相貌,乃是各家婆婆最喜欢的有福儿媳妇儿的相貌。

见罗朋愿意,秦凤仪道:“那我回去帮你问问。”

罗朋顿时满脸欢喜,秦凤仪又八卦道:“你们是怎么看对眼的啊?”

罗朋正色道:“是我对人家姑娘有意,人家姑娘估计都不大记得我。”他又解释了一句,“王妃时常打发丫鬟给我送东西,来的多是阿圆姑娘。”

秦凤仪道:“那你不早点跟我说。”“我听说王府的丫鬟二十五就能放出来嫁人了,我是想着,提亲的事等人家姑娘放出来再说也不迟。不然,仗着咱们的关系,不太好。你帮我问问就成,要是人家姑娘不愿意,便罢了。”

“放心,一准儿成的。”相对于罗朋在亲事上的没自信,秦凤仪简直就是自信爆棚。回家他就跟媳妇儿说了,与媳妇儿道:“你私下问问小圆,我看她年纪不小,也该嫁人了。多跟小圆说说阿朋哥的好处,别的不说,阿朋哥绝对洁身自好。”

李镜倒是挺乐意这桩亲事,小圆是她的心腹丫鬟,罗朋与丈夫也是自幼一道长大,李镜便私下同小圆说了说罗朋的情况,又问小圆的意思,小圆脸红扑扑的。她们这些姑娘身边的丫鬟,到了嫁人的年纪,若是放出去便自行婚嫁,不然,多是嫁给姑爷身边得用的人,或是府里的管事。小圆因是李镜的心腹丫鬟,经常去给罗朋送东西,对罗朋的情况也是有些了解的,知道罗朋是个能干的人,就是因为庶出,家里嫡母不大好相与。不过这一点小圆是不怕的,她家里是侯府有脸面的管事,她哥就跟在大爷身边做长随。她家姑娘现在是王妃,就是罗太太再难相与,小圆也不会惧了她,不就是个漕商家的太太吗?小圆要考虑的就是罗朋这个人,有些羞羞道:“我不及姑娘聪明,姑娘看着好,我就愿意。就是,得跟我爹娘说一声。”

李镜一笑,道:“这是自然。”

别说,这件亲事,便是罗老爷也很乐意,一听说儿子要娶的是王妃身边有脸面的大丫鬟,罗老爷立刻拿出银子让妻子去置备一份丰厚的聘礼来。罗老爷是老江湖了,知道长子的前程就在镇南王殿下身上,未来的长媳是王妃身边得力的丫鬟,这哪怕娶个官宦人家的千金,怕也没有长媳与王妃的情分啊。至于丫鬟不丫鬟的,商贾人家图个实在,罗老爷还真不在乎。再者,这年头还有“宁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的说法呢。说不得,以后长媳生了儿子,还能给小世子做个伴读什么的。一念至此,罗老爷竟格外焦急起来,无他,小世子都三岁了,他这长孙还没影儿哪。

如此,罗老爷对长子这桩亲事越发上心起来,只恨不能立刻娶了长媳过门才好!

好在,秦凤仪效率非同一般,罗朋将与大理的合作谈下来的时候,秦凤仪那里也得了京城小圆爹娘的信儿。如小圆这种自小在姑娘身边服侍的,亲事自是由姑娘做主。秦凤仪还特意打发人过去问他们一声,可见对这桩亲事的重视,且又有儿子的信件,很是把罗姑爷夸了一通。如此,夫妻二人也没相一相姑爷,就同意了。

李镜继而给小圆放了良籍,也不必小圆去别处,就在王府定下了亲事。李镜也听说过罗太太的名声,真正见了这人,才晓得罗朋为什么会喜欢小圆了。罗太太完全就是地道的江南女子的身量相貌,天生一副扬州的身姿,面相也不是什么和气人。这就是李镜让小圆在王府定亲事的缘由了,李镜的身份,自然不会将罗太太放在眼里,只是家事最难说。李镜必要先震慑住这位罗太太,故而让把聘礼送到了王府,李镜还拉着小圆的手,与罗太太道:“小圆自幼伴我长大,我少时在慈恩宫,也是她与小方陪着我,就与我的姐妹一般的。”她又指了小圆的兄嫂给罗太太认识。

罗太太早在家得了自家丈夫的叮嘱,况自进了王府,就王府的种种威仪,也早已令罗太太大气不敢喘一下。不过罗太太当真是个机灵人,很是夸了小圆几句,心下知道这个媳妇儿是不能得罪的,也越发客气起来。只是她听闻还有个丫鬟小方,也是王妃身边服侍的,便动了心思,回家后同自家老头子商量:“我听说,王妃身边还有个体面丫鬟叫小方的,与咱们大媳妇儿情同手足,你看,能不能给咱们四郎说一说?”家里二儿子、三儿子都已成亲,没成亲的就是四儿子了。

罗老爷可不敢应承王府的事,谨慎道:“待我问一问阿朋吧,咱们又不知人家底细,何况,这是王妃身边的丫鬟,岂是咱们看上便能娶进门的?”

罗太太叮嘱丈夫:“明儿你就问问大郎。”大郎,便是罗朋了。罗太太进王府一趟,颇觉长了不少见识,李镜的金尊玉贵就不提了,尤其是王妃身边的丫鬟,一个个的,都是比扬州城官宦人家的姑娘出挑,那个小圆,更是一脸福相。这么想着,罗太太难免又酸了酸,暗道:真是好饭不怕晚,这个庶子竟得了这么桩绝好亲事。于是她越发期望起四儿子的亲事来,想着必要也给四儿子娶这么个好媳妇儿才成。

罗老爷对四儿子的亲事倒也上心,他也问儿子了,只是罗朋道:“爹,四弟才十四,那位方姑娘,如今已是二十三了。”

罗老爷并不在意这个,当初为了攀漕运大臣家的关系,都能叫长子戴绿帽,罗老爷一向是个看重实惠的人,道:“女大三,抱金砖,九岁也不算很大。”

“就是咱家愿意,您想想,王妃能乐意?”人家王妃的丫鬟又不是找不到婆家了,还能俩丫鬟都嫁罗家来啊。

罗老爷一想,这事不要说王妃乐不乐意,他其实也不大好开口。好在,罗老爷虽则重利,但也知见好就收,与长子道:“既如此,便罢了。”回头搪塞了妻子,罗太太听闻王妃不愿意,心下颇为郁闷,想着王妃的眼光也不过如此,罗朋不过是庶出,她家四郎,可是嫡出的。只是再有不满,罗太太也是不敢说一字的,非但如此,还得尽心尽力地为庶长子操持起亲事来。

好在,罗朋亦是个会做人的,早说了,既是从家里分出来,家业他便一分不沾都是几个弟弟的,而且但有机会,也会提携兄弟。罗家几个嫡子,也非罗太太这样想不开的,大哥虽不是一个娘生的,总比外人要近吧。何况,大哥很照顾他们,于是几人与罗朋也十分亲近,私下还会劝一劝母亲,让母亲待大哥宽厚些。如此,罗太太为着儿子,倒也肯用心。

秦凤仪却是私下与罗朋说起大理来,道:“咱们与大理,毕竟离得远。大理不大了解咱们南夷,咱们也不大了解大理。阿朋哥,你记不记得,京城鸿胪寺,但有别国使臣到京,必是鸿胪寺接待。”

罗朋道:“这自然知晓。”“我想着,为了加强咱们双方的了解,还有生意上的往来。倒可让大理派个官员留驻咱们凤凰城。”

罗朋道:“若是为了生意,除了他们派人过来,咱们也当派人过去。”“阿朋哥这话很是。”秦凤仪微微一笑,“我就是想着人去大理瞧瞧。”

罗朋便明白秦凤仪的意思了,秦凤仪这是想打发人留驻大理。秦凤仪又与罗朋大致说了说大理的情形,杨、段、白三家执政,秦凤仪道:“彼此多些了解总无害处,何况,以后来往得多了,必得知根知底才好。”

“成,我去与白使谈此事,他十分喜欢咱们凤凰城的茶丝瓷器之物,想来他是愿意的。”

秦凤仪点点头。

在佳荔节前,秦凤仪便与大理土司定下了互派使臣之事,秦凤仪这边定下的便是罗朋,当然要罗朋成亲后再去大理,这一去,便是使臣留驻大理。大理这边,派了白使臣留驻凤凰城,大家就互派使臣之事,还有诸多约定,此事不再一一细述。

秦凤仪自然也有许多机要交代罗朋,同时为罗朋挑选了百名亲卫、十位各职司的手下,另则还有要用的下人之类,便由罗朋与阿圆自己商量着挑选了。

因小圆婚后要与罗朋去大理,李镜想着,小圆先时是她的丫鬟,虽则她是没有外待小圆,但说出去难免叫小人小看了。她干脆收小圆做了妹妹,还在府里正式摆了酒水,请了大公主等人参加。另则,李镜这里也有一番私房话要交代小圆,去了大理必要拿出使臣太太的气派来,务必不能令人小瞧,还与小圆道:“罗宾客已是正六品,你的诰命,相公已经上折为你请封了。”

小圆道:“一般五品官的太太方有诰命,姑娘,我这个是不是不合规矩?”

“你也说那是一般了,你们这个自然不同。”李镜笑道,“只是这一去,咱们不能常守在一处了。”

小圆也很是不舍她家姑娘,道:“我原想着,一辈子都服侍姑娘,都与姑娘在一起。”她们都是自小就挑上来同姑娘做伴的,说是丫鬟,也不做什么粗活,小时候就是姑娘的玩伴。说句心里话,小圆与李镜在一起的时间,比跟自家姐妹在一起的时间还长呢。故而一想到成亲后要去大理,她也很舍不得自家姑娘。

李镜笑道:“当年相公封藩南夷,咱们刚来南夷那会儿,你也是知道,真是个穷地界儿,谁能想到南夷有如今呢。你与罗宾客,刚到大理必然也与当年咱们刚到南夷时相仿,怕是比那时更不好打开局面。这也莫急,只管徐徐图之。只是吃了苦受了气,也不要瞒着忍着,只管与我说就是。还有夫妻二人,必要同心同德,要记得,这世上,与你一起白头的,不是父母更不是儿女,而是丈夫。”

李镜毕竟是过来人,而且在夫妻相处上也算颇有心得,小圆又是自己的贴身丫鬟,如今还认了姐妹,自然要多提点一些。

毕竟成亲在即,李镜还是让小圆去兄嫂那里团聚了些日子,待迎娶时,还是自王府迎娶。

秦凤仪要为小圆请封诰命,自然要把前因后果与景安帝说一说,景安帝见秦凤仪这会儿就想法子派了使臣留驻大理,心下很是满意。倒是大皇子有些不解,道:“大理亦是我朝疆域,何须两地官员如使臣互驻州城?”

景安帝道:“大理虽早已归顺,但一向是土司主政。先时隔着桂、信二州,大理与镇南王来往不多,如今为了交流,也为了两地商事往来,彼此派出官员,也可加强来往。”

大皇子毕竟不笨,略一思量也明白秦凤仪怕是有意云南之地了,想着秦凤仪当真是狼子野心,没个餍足!当初平桂、信二州,好歹那是他的封地,云南与他毫无瓜葛,怎么,眼下又打上云南的主意了?不过大皇子见父亲面露满意之色,心下忖度,父亲毕竟是愿意镇南王能收服云南土司的。无他,自亲疏论,自然是镇南王跟朝廷的关系更近。大皇子纵心下觉着秦凤仪的手伸得太长了些,面儿上仍是一笑:“镇南王脑筋活络,也就是他了,能想出这法子来。朝廷以往对云南土司了解得也不多,如此互派使臣官员,倒可加深对云南的了解。”

“你说得对。”景安帝对大皇子道,“云贵之地虽则不是什么富裕的地方,但如南夷一般,南夷先时也是人人谣传穷得不得了,结果如何?端看何人治理罢了。若云贵能如南夷这般,以后未尝不是朝廷的一块膏腴之地啊。”

大皇子道:“镇南王毕竟是南夷藩王,此事还是父皇下个特旨,命镇南王特事特办,不然,怕朝中会有人多嘴了。”

景安帝点点头,大皇子笑道:“前些天听媳妇儿说得了些什么好料子要给镇南王妃和大妹妹,父皇也要派钦差事旨,儿子就搭趟顺风船,捎带些妇人家的东西过去吧。”

“你这心倒是巧。”

大皇子笑道:“也许多时间不见大阳了,永哥儿还念着他呢,前儿皇祖母也说起来。小孩子家,一天一个样,若钦使去了,着画师给大阳画幅画像带来,也好解父皇与皇祖母的思念之情。”

景安帝看大皇子如此周全,越发欢喜,秦凤仪所言诰命之事,景安帝也一并痛快赏下了。

景安帝的圣旨到时,佳荔节便已经开始了,大阳正跟他爹看歌舞,听闻祖父打发人来送东西给他,大阳还是很高兴的。他还收到了永哥儿的信,大阳已经开始启蒙,也认得几个字,只是还念不下来,找他爹给他念了。永哥儿就是说些家常琐事以及对大阳的想念,还有安哥儿的一些话,永哥儿也替安哥儿写了。大阳收到信后便宣布:“我要给阿永哥和安堂兄回信。”

至于大阳写信的过程,可以简短地归结为:半文盲是如何写信的,这个命题。

倒是李镜、秦凤仪都收到了不少东西,钦使还说:“陛下与太后娘娘很是思念小殿下、小郡主,陛下说,让画师给两位小殿下各画一幅画,臣带回京城,一解两宫相思。”这话简直是肉麻得秦凤仪一个跟头,秦凤仪格外看了这回的赏赐单子,见不论平皇后还是小郡主,给他媳妇儿的东西都较往年多了不少,尤其六月是裴太后的寿辰,秦凤仪与裴太后关系平平,素来不送寿礼的,但裴太后格外给了他一份寿礼的赏赐。是的,秦凤仪不送寿礼,裴太后反赏他东西。

可想而知,这份赏赐会令清流如何诟病秦凤仪了。毕竟这是个以孝治天下的时代。

秦凤仪当真也是历练出来了,只是扫了这赏赐单子一眼,并未多言,然后把给阿圆六品诰命的事,让阿圆出来领了旨意。婚前便得了诰命,可想而知有多么体面了。

秦凤仪不耐烦这些琐碎手段,好在他真是好眼光娶了李镜,李镜自幼在宫闱长大,宫里锻炼出来的。就按这单子上的东西,秦凤仪备了一份颇为得宜的回礼,当然这不能说是回礼了,给长辈的得说是孝敬,给平辈的便是礼物。大公主自然也有东西献上,如此,礼单备好,连带着大阳、大美和阿泰的画像,一并请钦使带回了京城。

秦凤仪仍是每天带着妻子儿女去佳荔节赏歌舞,之后又有书画展,秦凤仪每天忙得不可开交,外城的招商也要开始了。此际,秦凤仪又办了件很有碍名声的事,先时说了不少宗室过来南夷,有如襄阳侯这种一心一意跟着秦凤仪干的,也有些就是为了南夷城外城建设的这块肥肉来的。

秦凤仪何许人也,他现下银子还不够用呢,焉能叫人在他这里做二道贩子。凡是来托情讨差事的,都叫秦凤仪回绝了,还有些正常参加招商的,然后南夷城的招商不同于寻常只管竞价,你想做哪件工程,必要有详细的计划书才成。有些宗室,只管去压价,觉着他们出的价钱低,秦凤仪必会把差事给他们做。可你计划书写得狗屁不通,秦凤仪一律黜落。

这些人没能得了好处,可想而知回京城会怎么说了。什么官商勾结,镇南王大发商贾之财,收受贿赂的话都出来了。

秦凤仪根本理都不理,高高兴兴地带着妻子儿女去参加罗朋的婚宴了,还免费让儿女给罗朋客串了回滚床的童子童女,这差事秦凤仪从小干到大,他因生得好,在扬州城婚嫁界是出了名的滚床童子,一直到秦凤仪十二岁,还有人找他呢,还是秦凤仪觉着自己大了,再干小娃娃这样的事比较丢脸,翻脸不肯再去,后来方不去了。如今自己儿女双全,秦凤仪觉着儿女都很不错,就给儿女举荐的这差事。

罗老爷荣幸得满面红光,秦凤仪看他那样儿,都很担心他一时兴奋厥过去可如何是好。

罗朋新婚半月后便带着妻子小圆与亲卫侍从属下去了大理。与此同时,大理的白使臣也到了凤凰城。

秦凤仪开始令方灏组建凤凰城的另一所官学,其实,现在凤凰城也有官学,就是招收平民子弟的官府开办的书院,人称官学。此次秦凤仪令方灏建的,则是招收官宦子弟的书院。所有南夷的适龄官宦子弟,皆可过来读书,尤其是山蛮土人的子弟,很需要接受一些汉人的文化熏陶。

其实,如傅长史、赵长史还有章颜,对这样的官学都有些担忧,只怕官宦子弟与平民子弟之间的分野越发大了。但秦凤仪说的,让山蛮人弟与土人子弟入此学念书,倒也很有些必要。

秦凤仪为了招生,还说以后世子也会来此就读,这一下子,多少人恨不能哭着喊着把自家子弟送过来了。

建外城之事与官学之事吩咐下去后,中秋节前,秦凤仪再一道谕令颁下:他要为世子组建亲卫军。而且这支亲卫军只从土人山蛮里挑选勇士,待世子成年,这支亲卫便直属于世子所掌。

秦凤仪雷霆手段,谕令一道接一道地颁下。

即便是李镜亦有些惊心动魄之感,遑论南夷臣属,大家以为,以秦凤仪慵懒的性子,桂、信二地已平,以后就要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了,不想,这叫大皇子刺激的,秦凤仪简直是要继续往惊采艳艳的道路上飞奔下去了。

以李镜为首的南夷诸心腹之人,都恨不能去庙里给大皇子烧两炷高香,感谢在他的刺激下,秦凤仪才有这般上进啊!都不用人督促了!

秦凤仪那叫一个奋发,把南夷一干人乐得心下暗想,咱们殿下甭看嘴上不说,心里到底是憋着一股子劲儿呢。

结果这股子劲儿一到秋天,搁秋风一吹,不知道怎么吹歪了。亲王殿下这奋发的道路猛地一拐弯,他刚把世子的亲卫军建起来,就开始折腾着办马球队了。

是的,马上蹴鞠。

以前南夷马少,就两千来匹军马,秦凤仪也舍不得打马球这么折腾。现下不同了,自从开启了与大理的商路,大理的马匹源源不断地输送过来,冯将军早在听说要与大理通商时就亲自到凤凰城给秦凤仪请安,主要就是说军马的事。秦凤仪这人性子挑剔,他其实一直不大喜欢大理的矮脚马,不过自从到了南夷这地界儿,秦凤仪性子也转变许多,什么东西能用就凑合着用呗。见冯将军眼热这些大理的矮脚马,便道:“由你先挑便是。”

冯将军喜得恨不能给秦凤仪磕一个。他回头就在桂州准备起自己的骑兵,潘琛动作也不慢,虽则这些马不比他们从京城带出的马好,但也是马啊,谁也不嫌自家骑兵多。秦凤仪道:“别都去练骑兵,我正准备造些军船,你们多练练水上功夫吧。”

潘琛毕竟是京城出来的将领,人极其敏锐,对秦凤仪道:“殿下,咱们这是要练水兵吗?”

“咱们南夷水脉丰足,总不能你们一个个旱鸭子吧。”秦凤仪道,“何况,以后出海什么的,也要有人在船上护送啊。”

潘琛一听,顿时两眼放光,他这两年跟着秦凤仪吃香的喝辣的,实惠没少得。前几年秦凤仪买茶园,他也跟着弄了一个,当然规格自然不敢跟殿下的茶园相比。但这几年,因着这茶山,往海外倒腾,他赚的那些个银子,只要以后不是脑子发抽,孙子辈的生计也有了。何况,秦凤仪军功一向大方,潘琛在南夷小日子过得比在京城时滋润一百倍。他知道除了风季,亲王殿下常年海上走私的。就是现下,负责海上那一块儿守卫的都是潘琛的人。不过走私毕竟是走私,潘琛听亲王殿下这话,似乎是要派海船出海。潘琛连忙打听,秦凤仪道:“咱们南夷也不比泉州差什么,先时闽王不是一直诬陷咱们这里有海贸走私吗?何苦叫人误会了去,不就是个海港,他泉州能建,咱们南夷就不能建了?”

潘琛仍是惊了一跳,道:“殿下,咱们要建港?”“怎么,不行?”

“行!行!”潘琛激动地搓搓手,道,“臣盼着咱南夷建港多少年了!”秦凤仪笑道:“所以,你们先在水上练练,起码不能晕船。”“哎!哎!”潘琛连声应了,回去挑选健卒预备以后练水兵。

说来,不论是练水兵还是建海港,都是烧银子的事。

秦凤仪手头上不见得有能撑起这两桩事的银钱,但他对于银钱的运作向来是极有一手的。何况,如今外城刚刚开建,房舍店铺都卖得差不多了。说到这建外城之事,还有一桩事。原本几家银号以为,有了前番建凤凰城的经验,这回亲王殿下若是建外城,自己提前卖房舍卖店铺的,怕也用不着他们的银子周转了。结果秦凤仪还是召了他们来,笑道:“本王岂是无情无义之人,当年,本王空手建凤凰城,不少人等着要看本王的笑话,独你们愿意拿出真金白银来。客套话不用多说,今次建外城,也有人建议本王,有了先时建凤凰城的经验,提前收回银钱不难,也无须再借你们各家之力。可话虽这样说,事却不是这样办的,你们当年的好,本王心里都记着哪。若你们愿意,咱们一如凤凰城当年,如何?”

感动人的话,其实不必多么花言巧语。许多时候,实话已足够动人。

秦凤仪这般说,明摆着就是给他们赚银子的机会,几家焉能不愿,心下深觉亲王殿下仁义,以亲王之尊,还能记着与他们几家这些年的情分。只是几家也不好再按凤凰城时的份子了。这一回,几家商量着,以往是二八,亲王殿下的地皮,他们的银子。这回这样明显不地道,亲王殿下仁义,他们也不能让亲王殿下吃亏啊。于是按四六,依旧是亲王殿下的地皮,他们的银子。其实,这回几家真的没出什么现银,因为自房铺开始认购时起,很快就卖光了。刨除成本,大家得的都是现成的利润。当然亲王殿下的好处,不是白得的,对于工程的监督管理上,几家人派出的都是家族里一等一的实干子弟,不然,倘这外城质量出什么问题,真是没脸见亲王殿下了。而且几家人看出来了,亲王殿下是个重情分的,只要跟着亲王殿下干,少动些小心思,好处多着哪。

原本几家老东家其实各有所在,如晋商银号的何老东家,人家惯常是在晋中老家的。还有徽商银号的康老东家,多是在徽州。现下不同了,大家都在南夷长期驻扎了,实在是别的地方,哪怕在京城开的分号,也没有南夷分号赚钱啊。

而且这外城在建,亲王殿下已经命人去测量到桂州、信州、邕州、壶城以及上思榷场的官道了。

这明显,建完外城就要修建到这几地以及几地互相连通的官道了。何况,这几年修路的事就没停过。甭看南夷是西南偏僻地界儿,那官道修得,虽没有京城的气派,但都是崭新的,四通八达,好走极了。

商人消息最快,这不,外城修建得如火如荼,又听闻亲王殿下要建海港,他们当下就想去给亲王殿下请安。只是亲王殿下不是好见的,而且哪里好空手去,好在,几家都是豪富,并不缺礼物。不过这送礼也有讲究,听闻亲王殿下好打马球,于是都想着搜罗几匹好马献上,以投其所好。

秦凤仪现下却是不晓得几家银号要来他这里打听建港口的消息,他建官学的事,竟然在朝中被御史参了,说他建书院独招收官员子弟,长此以往,会致官民分野愈重云云。还有秦凤仪为世子组建亲卫军一事儿,朝廷也要求为擅自招兵做出解释。

朝中有御史参奏,景安帝便令人将奏章送来给秦凤仪看。

秦凤仪吩咐赵长史写回折,道:“官学之事,主要是土人与山民向往汉学文教……”说一句正常话,秦凤仪与赵长史道,“哎,我说,这些御史是不是傻啊!脑子不会动啊!”

赵长史道:“御史嘛,可不就是要叽歪,这是他们的本分,他们哪里有殿下目光深远啊。”

“这些个狗屁御史看不透本王的长远大计也就罢了,我就不信朝中别人也看不出。”秦凤仪很不满地嘁了一声。

赵长史道:“当初我就说,殿下先给朝廷上折子,再办这事,您就这急性子……”“要等朝廷允了,黄花菜都凉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朝廷,屁大点事都能吵吵一个月,还吵吵不出个所以然来。”秦凤仪这话其实也在理,所以,当初他直接把这事办了,赵长史也未狠拦。秦凤仪不耐烦道,“随便给朝廷回一封折子就成了。对了,把咱们建港口的事跟朝廷说一说。”

赵长史还不晓得秦凤仪要建港口呢,当下大惊道:“建港口?!”“是啊!”秦凤仪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先时咱们没银子,再者,海上的生意,没做过之前,我也不大有准头儿。如今凤凰城也建起来了,桂、信二州已平,也该操持着建港口的事了。”

赵长史心绪渐次平静,细想秦凤仪这话,倒也觉着有理。而且他们南夷走私多年,生意也不错。只是没有正经港口,到底是受了影响。赵长史道:“朝廷怕是没有银子拨下来。”

“要等朝廷的银子,这港口还不得建到猴年马月去。你只管写折子上说,咱们自筹银子建港口。”秦凤仪道,“对了,上思那里,我也要建个小港,你一并说了吧。”上思便是与交趾的榷场所在。

赵长史提着笔的手都有些抖,问秦凤仪:“殿下,银子上……”

“银子上不必担心,先叫朝廷应了此事,我自有法子。”秦凤仪那真是艺高人胆大,他先时啥都没有,还能建起凤凰城呢,两个港口,秦凤仪真没拿着当大事。

赵长史心说,怪道殿下前些天叫造船让兵士们练一练水战呢,合着早有这想法了。待秦凤仪这折子一上,他办官学、私募兵马未提前得到朝廷许可的事,立刻都不算事了。朝廷上下简直给镇南王的大手笔镇住了,原本镇南王海上走私的事,基本上朝中大员已是心知肚明。要不然,程尚书不能从秦凤仪那里每年敲出百万两银子来。但大家都没想到,镇南王殿下这就要建港口了,而且不必朝廷出银子,人家自己解决银钱的事。

这要是不允,除非整个朝廷的官员都脑子出问题了。

何况,还有程尚书这样早对泉州市舶司商税不满的人,程尚书简直是双手支持南夷建港口。南夷建港还有一个好处,非但分薄了泉州港的海贸生意,好吧,其实早就分薄了。而且南夷港的建设绝对可以给泉州港以威慑的。不论自经济还是自政治上讲,在南夷建港都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

何况,人家镇南王还不需要朝廷出银子。简直是没有拒绝的理由啊。

镇南王还亲自写了封私人密信给景安帝,信中很是臭骂了一回参他的御史,用秦凤仪的话说,都是一群没脑子的东西,他这把整个南夷刚收服了,难道不要教化土人与山民的?什么样的教化最有用啊,自然是要教他们些礼义廉耻。还有,把他们的青壮整编成军队,放在身边,一日日地教他们忠诚于朝廷,他们才能安分,这个道理都不懂吗?成天瞎叽歪什么啊!他又不是招募了多少人,不过是招募了五千人,而且其中多是土人山民中大族子弟。这些人不拢在手心,难不成叫他们满地乱窜?

秦凤仪很不客气地骂了一回这些没脑子的御史,然后说了建港之事,信上也说了,要是朝廷出这笔银子,怕是难办。他自己筹钱,以后待港口建成,每年他都要截留些银钱还债。

反正,这样的大好事,除非景安帝突然老年痴呆,不然是不可能拒绝的。至于秦凤仪开办“官学”,还有招募山民土人为兵之事,景安帝都未曾放在心上,不过秦凤仪先时都未知会一声,这也有些过分,正赶上有御史参奏,所以,景安帝就给他走了一下政治程序。

如今秦凤仪港口修建之事,很奇特,即便再多嘴的御史也没有多说一个字,甚至大皇子也是里里外外地支持此事,还说:“虽则镇南王不需朝廷出银子,哪里好一点儿都不出的。虽则朝廷也不宽裕,还是赏赐些吧。”

景安帝也是这样想的,问了问户部,程尚书管户部管得那简直就是个吝啬鬼啊。当然用程尚书的话说,每分银子都要用在刀刃上。至于南夷建港口,镇南王都说了自己筹款了。何况,户部的银子都有去处了。景安帝硬是没要出银子来,连大皇子都看糊涂了,想着这姓程的不是一直与那姓秦的交情匪浅吗,怎么连这点银子还舍不得了?

其实,这就是大皇子的短见了,程尚书身为户部尚书,内阁重臣,虽与秦家有些私交,但怎么可能去为秦凤仪效力。程尚书能在户部尚书之位安安稳稳地坐着,自始至终都是景安帝的心腹之臣。倘程尚书效忠秦凤仪,焉能是他出面从秦凤仪那里要出茶、丝、酒、瓷四样的商税来!程尚书向来公私分明,此方极得景安帝信重。

景安帝没从户部要出银子,只好从内库拿出五十万赏赐了镇南王,支持他建港口。同时,景安帝还写了封情深义重的私人信件给秦凤仪,信上大致的意思就是:虽则朝廷没银子支持,其他方面,有什么需要只管开口。

总而言之,除了那五十万,没有半点儿实惠。

大皇子却在宫中暗道:终于把闽王得罪完了啊!他还同他爹道:“闽王那里不知底理的,只怕会有些情绪,还需父皇安抚一二。”

景安帝不以为意道:“这有什么可说的,镇南王自筹银子建港,朝廷难道能不允?我看泉州市舶司收入真是一年不如一年。”

话到这里,倒是给大皇子提了个醒,大皇子道:“镇南王做事一向利落,依儿子看,他这港口也耽搁不了多少时候。南夷市舶司的人选,是不是得叫吏部斟酌着了?”

“是啊。”景安帝点点头。

大皇子顿时想着,塞几个人进去方好。

不知道大皇子是不是风水转运的缘故,今年于他而言,简直是顺风又顺水啊。自从开了窍,有些僵硬的父子关系重归融洽不说,大皇子于朝中也是连受好评。这不,秦凤仪自己出银子建港口,算是彻底与闽王翻脸了。结果待到今冬,还有一桩喜事等着大皇子呢,秦凤仪又干一事儿,把徽州巡抚给得罪翻了,两人的官司一直从年前打到了年后去。

这事真是说来话长,秦凤仪也没想到徽州巡抚堂堂正三品大员这般没风度。

秦凤仪近来挺忙,一则忙着给他儿子训练亲卫军,这五千亲卫,原本秦凤仪没打算招这许多。他原本只想招个两千来人的,结果甭看土人山民们通汉文化的不多,人家个顶个儿精明,听说是给世子招亲卫军,这还了得,许多人明明条件不够,也要塞人进来,就为了近水楼台,倘自家孩子有出息,以后岂不得了世子的眼缘?

而且土人山民们参军,不似汉人那般,生怕自家子弟有去无回啥的。他们虽则算术不咋样,但十分会算账,亲王殿下待他们甚厚,教授他们种田、养蚕、纺织等各种知识,没有田地的,还分给他们田地,就是田税收得也极好。这些土人山民,心里也是猴精猴精的,有些脑子不够的,还不了解参加世子亲卫军的好处,但那些个家里有个一官半职的,就知道为家里子弟考虑了。他们自从归顺了亲王殿下,得知朝廷选官都是要考试的。这上头,不论土人还是山民,都不及汉人。当然他们的官职,也有一些能传与子弟。但这年头家里人口多了,不见得所有子弟都能轮得到一官半职。而亲王殿下对于军职,一向厚待。于是大家往这亲卫军里塞人,一下子塞了不老少。

如李邕这样的二皮脸还觍着脸同秦凤仪道:“实在是听闻殿下要给世子选亲卫,大家太热情了,都想过来为殿下和世子效力。我也不好回绝,回绝了表姑妈,表姨妈家要不要也回绝?不然,表姑妈就要跟我算账。殿下您英明神勇,看着用吧。”

秦凤仪笑道:“看来,这都是你家关系户啊。”李邕嘿嘿赔笑道:“我们一族人居多。”

方壶就很会说话,方壶的大意是,大家都很踊跃,也都很优秀,不知道要不要哪个,就都给殿下带来了。

余者还有不少山民族中少年在自家族中德高望众的长老带领下过来,好在,秦凤仪规定了,这回主要招收十四岁到十六岁之间的少年。山民们更是求之不得,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正是能吃的时候,来了凤凰城,还能给家里省下粮食哪。若有运道,以后说不得还能搏一场富贵。

这么些人,秦凤仪就没打算全部招收,如一些刺头之类,自然要剔出去了。

所以,秦凤仪一则要慢慢地为儿子遴选亲卫,二则朝廷批复了建港口之事,整个南夷为此大贺,秦凤仪大宴宾客三日,城中无宵禁,令百姓一道欢庆此事。

其实,早已有泉州港,按理,大家应该不这么激动才是。但泉州港那里,闽王一家简直就是个土霸王,而且闽王在商业见识上,绝对比不上秦凤仪。这也是几家银号的老东家都在凤凰城长驻的缘由,便是商贾也希望跟个懂行的藩王多加来往。何况,闽王自视甚高,虽则收银子时毫不手软,却看不上他们这些商贾。但镇南王殿下不同,他非但见识高远,且最重情义,这些年跟着亲王殿下干的,有哪个是吃了亏的?

不要说几家银号,就连凤凰城经销茶、丝、瓷三样的几大商贾闻信都过来送了重礼,给亲王殿下请安,里里外外地打听着港口的事。他们虽不是银号,但都是身家丰富的大商贾,很希望能为亲王殿下出力。

另则,还有专司港口建设的商贾,这会儿已经着人去闽地打听建港口的经验,或是延请一些有经验的匠人了。连漕帮罗老爷都过来打听造船的事,声称他们漕帮可是有造船方面极好的匠人师傅的。只要想一想这件事的工程量,就知道这是多么盛大的一件事了。

想当年,泉州港建十年,投入超八百万。

而依亲王殿下的气派与实力,凤凰城的不论官员还是商贾百姓都知道,这座港口的兴建将标志着南夷将成为与泉州相媲美的州城之一,甚至,依亲王殿下的才干,凤凰城的将来,会比泉州更为耀眼璀璨。

秦凤仪的宴会,连章颜、赵长史这样的稳重人都吃了不少酒,可见诸人心中欢乐。

与秦凤仪这里的欢庆相对的,便是闽王的愤怒,虽则景安帝还是下旨宽慰了闽王,但闽王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原本景安帝偏颇南夷,默认秦凤仪海上走私也就罢了,如今竟大咧咧兴建港口,这岂不是明摆着要从他泉州港嘴里夺食!

闽王只会这样想,却不会想,他一地藩王据泉州港占了朝廷多少便宜。闽王一家十子百孙,起居之奢侈不让帝室,所倚仗者,正是泉州港!且泉州港一应营建,皆是朝廷拨银高达八百万。而这些年泉州港市舶司每年为朝廷所贡税银,不过百万银两。相对于朝廷八百万的投资,不能不说没有收回,但账不是这么算的!南夷这才几年海上贸易,还是偷摸着,每年上缴给朝廷的税银便是泉州市舶司的一半儿有余。如今,南夷要建港口,人家都不用朝廷出银子,相对于闽地,朝廷有什么拒绝的理由?便与闽王交好的一二朝臣,都知道这事没有不允的可能。

镇南王可是陛下亲子,相对血缘,较闽王近得多。

陛下可坐视泉州开港,为什么不让自己儿子的藩地建港,何况又不用朝廷出银钱。闽王却是不想轻易咽下这口气,吩咐世子道:“把咱们泉州那些老匠人,都给我扣下!我看他到哪儿寻人去!”

事关闽地利益,世子倒也极尽心,结果待着人去几家老匠人那里时,除了在闽王府任官职的一位,其余几家早悄声地没了去向。世子同父亲回禀时,闽王跌足长叹,气得直拍大腿:“被那小子算计了!”

秦凤仪虽则没与身边人透露,但他说建港,断然不是突然起的心思。秦凤仪既有此心,焉能不提前准备。闽商银号想在他南夷分一杯羹,焉能不表些忠心。

这事不知如何被景安帝知晓了,景安帝特意与景川侯私下笑了一回闽王,道:“朕那闽伯王一向自负聪明无双,这回却是叫凤仪釜底抽薪,走了先手。”一想到这些年在泉州市舶司上生的气,景安帝颇觉痛快。

景川侯道:“先前委实没料到镇南王要建港口,真是一点儿口风都没漏。”“倘是漏了口风,怕闽王要给他下绊子了。”景安帝一副自己得知先机的模样,事实上,秦凤仪连岳父大人都没说,自然更不可能与景安帝说。不过景安帝一向有些小小嫉妒秦凤仪与景川侯的翁婿关系的,所以,他就小小地吹了下牛啦。

景川侯道:“还是让殿下小心些,他虽提前收拢了人手,老话说得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这话是。”于是景安帝便给秦凤仪写了封信,打发人送了去,让他在工程上务必谨慎,千万不要出岔子。

秦凤仪接到景安帝的信,心说:这凤凰城我的地盘儿,焉能叫闽王搅了局?秦凤仪敢在闽地偷偷地挖人,他就防着闽王呢。

闽王这人呢,辈分的确是高了些,也很会收泉州港的保护费,可叫秦凤仪说,这人其实不会做人。泉州港吃了这些年的独食,你身为一地藩王,怎么着日子都不能差的,结果一年市舶司才给朝廷百万两银子的商税,难怪景安帝早便为此大为不满了。

当然秦凤仪说这话,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哪里知道十个儿子、上百个孙子孙女的压力哩。

秦凤仪浑然没当回事儿,李镜却劝他:“小心无大过,闽王断然咽不下这口气的。”

秦凤仪道:“能有什么事啊,放心吧,闽王无胆,我早看透他了。”结果这话还热乎着呢,秦凤仪遭受了两次刺杀,当然秦凤仪在京就有“猫九命”的名声,他如今在凤凰城,章颜、赵长史等人更是拿他当命根子,秦凤仪就是爱往街上逛,身边随扈也向来不少。刺杀并未成功,却也叫人惊出一身冷汗,赵长史、章颜分别写了奏章上奏朝廷,景安帝大怒,太平盛世,竟然有人敢行刺亲王。

秦凤仪遇刺,最纠结的就是闽王。

闽王心说:这可不是我干的。可现在,半朝人都怀疑是闽王因南夷建港之事恼羞成怒,对镇南王下了黑手。你说把闽王冤得恨不能剖心以自证清白。

秦凤仪遇刺之事自然不是小事,这几名刺客最终也没能活下来,毕竟凤凰城不同于京城,凤凰城是秦凤仪的地盘儿,这个时候刺杀秦凤仪,简直是与一城人为敌啊!故而不论有司还是城中百姓,都恨煞了这刺客,但待到逮捕时,刺客都倒地而亡了。

章颜他爹是刑部尚书,章颜捏开刺客的嘴看一眼就知道:后槽牙藏了毒,倘有万一之时,咬破毒囊,即刻便死。

秦凤仪向来胆大,道:“以后加强些护卫便是,本王的护卫一向用心。”这个时候,倘无人能浑水摸鱼才算怪呢。倒是城中的清风道长与了缘禅师,听闻亲王殿下遇刺之事,向亲王殿下推荐了自家门中的高手来做秦凤仪的护卫,天下和尚是一家,了缘禅师荐的是几位少林外门弟子以及一位武功极高的和尚,对外说亲王殿下信佛便是。清风道长也不甘示弱啊,他家道宗武当山,亦是高手辈出,也向亲王殿下推荐了好几位不错的道长。

秦凤仪自然来者不拒,当然这些人的来路生平,王府也要查一查的。不过既然两人敢将人荐到他跟前,自然都是些有本事的。更有几人,竟是名门出身,只是拜到门下习武罢了。秦凤仪私下与妻子道:“此方晓得这些和尚道士的实力啊。”竟与名门联系这般紧密。

李镜笑道:“此番荐人,可见是向相公投诚了。”

秦凤仪有些不解道:“可现今,听闻大皇子在朝中风评渐佳,他惯常是个会作态的,听说,清流对大皇子称赞有加。”

李镜道:“大皇子身边未尝没有他们的弟子,不过这些应该是看好你的。”秦凤仪瞠目结舌:“和尚道士也这么没节操?”

李镜一笑,道:“你以为呢。名门大派的内部相争,都是一样的。”秦凤仪这里刚解决了遇刺之事,便获知一个重大消息:江南暴雪!

按理,江南不比江北,冬天虽有雪,但雪一向不大。但今年不一样,江南不知道是什么样的鬼天气,竟然遭遇百年不得一遇的暴雪,不知多少地方受了灾啊!听徽商银号的康老东家说,他家银号捐了十万银子买米买粮救济灾民,有许多偏僻地方,救济不到,还是有人冻饿而死。

秦凤仪的脑子向来不走寻常路,他一拍大腿,道:“这可真是太可怜了。”回头就让自己手下的一个近侍名唤张瑶的,这是秦凤仪培养出的童子军里挑出来的,秦凤仪命张瑶带着两湖的一位大粮商,带着粮食,去徽地救济百姓。当然不能白救济,还得让在凤凰城的徽商介绍几个可靠的牙人,去徽地用粮食换了。要吃饱,就要卖身到南夷来。

秦凤仪下手一向狠,而且他派出的不止张瑶一个,听闻江浙也遭了雪灾,他派出好几个心腹,带着粮食去换人。结果徽地巡抚反应最慢,叫秦凤仪弄了万数人去南夷。而江浙因为官员还算得力,主要是江浙吴总督早送了个孙子给秦凤仪,这位吴总督鬼精鬼精的,先闻了风声,立刻加大救济力度,再不能叫镇南王把他治下百姓弄去南夷了。要知道这年头,人口也是官员功绩的重要考核指标。

就这样,徽地吃了大亏,把徽地巡抚气得直接上折子参了秦凤仪一本。

秦凤仪先时死不承认,只说流民到了南夷,总不能撵出去啊,他就收容了。徽地巡抚也不是等闲之辈啊,他这辈子当官也没见过这样无耻的,他们徽地是受灾了,可你有粮食,哪怕你卖给我,我也知你的情。结果你去拿粮食换我百姓。徽地巡抚差点儿一口老血喷出,他也是有证据的,秦凤仪看事情赖不过便直说了,谁叫你救济不及时,难不成看百姓饿死?

徽地巡抚便道:“你有粮食,我可高价收粮救济百姓!”

秦凤仪干脆道:“我有粮食,徽地又不是我的封地,我就是本地人口不多,才去迁些人过来的。”简直把徽地巡抚气个半死!而且秦凤仪还举例:“江浙就比你聪明,我也派人去了,结果只买回几人。你不说你本事不够,便说我挖你人口。你要是处处都好,百姓谁会为口吃的就卖身啊!”

结果秦凤仪直接把徽地巡抚从巡抚位上给干掉了。这事儿闹得整个年下,京城都不缺谈资了。

真是个神人哪。

以往秦凤仪在京城,碍于身份地位的缘故,勉强算一朵奇葩。如今不同了,自从身世被揭,秦凤仪成了藩王,现在做事,越发神仙放屁——不同凡响了。

只听说过别的地方受灾,有相邻的州府伸出救援之手的。虽则徽地离南夷有些远吧,人家徽地是遭灾了,可也没求着你南夷去救啊。倒是镇南王殿下,很有慈悲心肠,让人带着粮食去了。结果竟然是拿粮食换人去的。

往时要想迁徙些百姓,朝廷还得按人头出银子,给百姓安家费哪。现下不同了,镇南王殿下,一手举着热腾腾的白米饭,一手挥舞着卖身契,谁卖身,就给谁饭吃。至于人头银子,那是一分没有的。就这样,据说折腾了徽地好几万人。虽则镇南王殿下只承认,他就弄了一万人过去,但这个数字是没人信的。

倘只是一万人,徽地巡抚能急得直接翻脸?

当然现下诸多官场老油条都认为,徽地巡抚与镇南王翻脸是很不明智的。毕竟人家镇南王虽然客串了一回拐子,但人家不是强行拐卖人口,那些卖身的百姓,也都是自愿的。关键是,镇南王是个泼才啊,先时抵死不认,眼看抵不过去,他就翻脸了,还说徽地巡抚无能,他虽是买了些人口,但总比叫百姓冻饿而死要强吧。你要是救济得及时,百姓能为口吃的就自卖自身,来我南夷吗?说来,都是你巡抚大人无能!

这场嘴仗下来,徽地巡抚把官儿也给丢了,还强行叫镇南王扣上了顶“无能”的帽子,虽则这顶帽子,即便镇南王不给他扣,许多朝臣心里也觉着徽地巡抚怪无能的。遭灾的又不只你徽地,江浙一样遭了雪灾,怎么人家江浙就没出这事儿呢?听说,镇南王也派了人牙子到江浙去,结果江浙总督巡抚是年都不过了,各地巡视救灾之事,其治下官员更是没一个敢偷懒的,硬是没叫镇南王拐去多少人口。

这人哪,就怕比。

与江浙总督巡抚一比,说徽地巡抚无能,也不能说不对。

只是想到镇南王做的这趁火打劫的奇葩事,百官都无语了。还有礼部卢尚书私下同景安帝道:“镇南王殿下给徽地送粮,原是好意。这事儿闹得,倒叫殿下在朝中风评不一了。”

景安帝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道:“有什么风评不一的,朕看镇南王就不错,以后哪里赈灾力有不逮,朕就叫镇南王去给他们帮帮忙。镇南王那里正缺人哪,早跟朕嚷嚷好几回了。以后若当地官员实在顾不过来,就让镇南王帮他们一帮,也是为他们减轻负担嘛。”

卢尚书心说:你俩真不愧是父子,这馊主意,简直能气死地方官。

倒是大皇子年下帮着宫里施粥舍米救济京城贫窘百姓,很受了些好评。

秦凤仪反正是向来不管人怎么说的,他是个只认实惠的。如今把百姓“买”来了,立刻给上户口,户籍搞定,秦凤仪先给人个甜枣吃,南夷分他们土地耕种,前三年不用交税,三年后按田地品质分上、中、下三等田来交粮税,而且他们自卖自身,只用做十年奴婢,待过了十年,便可恢复良民身份。至于分给他们的田地,六十年内不许买卖,六十年后,便是他们自家的了。而且这些百姓,倘是有手艺的匠人,那真是走了大运,现下南夷正缺匠人,直接可去匠人司报到——哎哟喂,至于匠人司的待遇,那真是……哪怕不是卖身,倘他们早晓得南夷这里对匠人这般优厚,早自己背着铺盖卷过来讨生活了。

虽则是秦凤仪买来的,但秦凤仪真没把他们当奴婢的意思,分了田舍,还能一家分几两银子盖个房子住。另则,耕种的种子、耕牛都是衙门出借的,以后待丰收了再还。

倘愿意挣些现钱,现下南夷城正在建外城,只要不馋不懒肯吃苦的,都能攒下些银钱。所以,这些饥寒交迫的百姓一来,很容易便扎下了根,安顿下来。

至于徽地巡抚,早叫秦凤仪干掉了,秦凤仪才不会与这等无能之人多费神呢。像江西巡抚,就很知趣,虽则也被秦凤仪顺道划拉了些人,硬是屁都没敢放一个,只当没这回事。这不,官儿就安安稳稳地当着呢。

秦凤仪先把弄来的人安置了,就开始准备过年的事。

倒是年前,闽王打发人送了份厚礼过来,还很贴心地把自己王府里懂得建港的工匠给秦凤仪派了来,并亲自写了封信给秦凤仪,主要是解释一下,自己对于南夷建港是一百个支持。而且在建港口一事儿上,他们泉州毕竟是前辈,倘秦凤仪有什么不大了解的,只管令人送信给他,他都会帮忙的。

闽王之所以这样殷勤热络,当然不是良心发现,委实是,秦凤仪遇刺之事,都说是他干的。天地良心,真不是他干的啊!

闽王虽则不是多聪明的人,用秦凤仪的话说,闽王行事趋利避害、很识时务。闽王的这种性子,不大可能会派杀手来杀秦凤仪,毕竟这事就彻底得罪了景安帝。景安帝这些年,一直优容闽王,但也不是没有底线,如果闽王杀到景安帝头上,景安帝再优容也不会容他的。而且暗杀事件一起,九成九的人怀疑是闽王干的。倘真真是闽王干的,这法子就太蠢了。

但闽王不得不就此事同秦凤仪解释一二,这种感觉当然不好受。不过眼下要务便不能让帝室对他有所怀疑,于是在刺杀事件当下,闽王对于南夷建港之事的仇恨值反而降低了许多。用闽王信上的话说,虽则秦凤仪一直不承认,但南夷截他生意已经好几年了。如今不过是私盐摆台面儿上做官盐,老夫完全没有理由仇恨你啊。总之,闽王的信上把自己洗得跟朵小白莲似的。秦凤仪看过闽王的信之后,让媳妇儿给闽王回了份年礼,然后秦凤仪想了想,亲自给闽王写了封信。秦凤仪这信写得很实在,当然里面也有些花头,大意是,我知道不是闽王你干的啊,都知道我们南夷建港影响最大的就是泉州港了,我这时候遇刺,十个人里得有九个人怀疑是你。咱俩就是关系再不好,你也不至于干这傻事儿啊,这个我早与陛下说了。不过你想想自己有没有什么仇家,这明显是要栽赃你啊。

秦凤仪的信很短,但不得不说正中闽王心坎儿。

不过闽王又给秦凤仪写了封信,大致意思是,你也想想自己有没有什么仇家,是不是你的仇家特意借这个空派人杀你,然后顺便栽赃于我啊。

秦凤仪给闽王回的第二封信只有一句话:仇家太多,算不过来。闽王见此信绝倒。

不过两地间的关系还是缓和了一些。

南夷港开建的确会分流他泉州港的生意,但闽王这些年靠着泉州港也发了,再者,秦凤仪又不是第一次抢他生意。说来,闽王并非强势性情,而且现下南夷港尚未建起来。何况,闽王就是为了洗脱刺杀秦凤仪的嫌疑,也要与南夷套近乎啊。

秦凤仪想在南夷建港的事不是一天两天了,有关海港的人才储备都悄悄地准备了好几年。如今正式开始,秦凤仪更是时时关心进度,并亲自去海边勘测地势之类。秦凤仪非但自己去,有时还带着媳妇儿一并去。

另外,有关大海船的建造,也要开始了。

造船这事儿,秦凤仪当真是比当年建自己的王府都要上心。就这么着,秦凤仪也没忘休闲时玩一玩儿马球。

任何年代,风尚都是由贵族引导的。

秦凤仪是南夷的王,他爱玩儿马球。过年的时候,秦凤仪不听戏了,也不看歌舞了,组织着手下官员成立了马球队,大家改打马球了。不要说正当壮年的官宦富商子弟,便比秦凤仪大上十来岁的章颜稍加练习,竟然也打得不错。秦凤仪都连连称奇:“我大舅兄是武门出身,花拳绣腿总会两下子不足为奇。老章你家可是正经的文官,你马术打得竟这样好。”

章颜笑道:“臣年少时随家父宦游,曾在蜀中青城山习武。不过武功不大成,后来就走的文举。”

秦凤仪心说:这武功不大成,才走的文举,结果年纪轻轻便是状元出身。秦凤仪更加庆幸自己当年把章颜弄到了南夷来。相对的,赵长史在这上头就不成了。方悦也完全就是个书生,骑术很是一般。李钊则不错,虽然武功是没法与他妹妹李镜相比,但骑术相当好,马球也很容易上手。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于是,在秦凤仪的带领下,打马球成了南夷城的新风尚。

非但如此,秦凤仪还命在以往举行佳荔节的地方,修建了一处极大的马球场。

而且对马球痴迷的非但是大人,孩子也很喜欢看马球。自从家里有了打马球的游戏,大阳在音乐、舞蹈外又添了新爱好——看他爹打马球。除此之外,大阳对自己的小马驹花花更加上心了,天天过去看它,给它添草料,与它培养感情。大阳还想着,以后待花花长大了,他就骑着花花去参加他爹的马球比赛。

年节刚过,踏雪还传来了好消息。踏雪与小玉成亲后数年不孕,直待去岁才生了花花。如今踏雪改了风水,今年又有了身孕,寿哥儿先得了消息,跑去跟他姑丈说:“姑丈,踏雪生了小马驹,能不能给我一匹?”虽然姑丈送过他两匹大理马,但大理马没有姑丈的马神骏啦。

秦凤仪哈哈一笑,道:“这有何不能的,待踏雪这胎生了,便给寿哥儿。”阿泰晚了一步,只得排在冯将军和寿哥儿后头,等踏雪的第四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