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京城风波

要知道,李钊、方悦的官职虽不高,但在京城可不是没名没姓的人哪,便是在朝中,他们这俩从六品小官儿也是备受上官看重的。一则是两人出身好,都是有底蕴的家族,李钊出身豪门,方悦出身清贵,而且都是年轻有为,便是京城这些官宦豪门的子弟里,这两人也是一等一的才干。他们都是科举晋身,能在二十出头的年纪便科举有成,这就是极会念书的人了,难得的是还没念方脑袋,为人处世,当官当差,都来得。

哎哟喂,这要是不出意外,三十年之后,阁臣有望。

这两人这是脑子出了什么问题呀,突然就要辞官去南夷?!

当然,南夷有谁,大家也知道。但凤殿下现下都去南夷了,王也封了,藩地也有了,没戏啦!可你们俩呢,你们是朝中俊才啊,凤殿下以后的前程就在南夷了,你俩以后的前程可是在京城啊!你们去南夷做什么哟,难不成,去跟着凤殿下一道喝西北风?

不说别人,这两人各自的上官就分别对两人进行了家访,表示对二人辞官的行为非常不理解。李钊在刑部当差,刑部尚书都跟景川侯说了一回,好好的孩子,何苦要辞官?

方悦在翰林,翰林骆掌院也到方阁老家去了。

再退一步讲,哪怕你俩与凤殿下有私交,愿意去南夷,那就去呗。凤殿下好歹也是陛下的儿子,虽则听闻凤殿下曾给过陛下一拳,办过儿子打老子这等忤逆之事,但陛下是没承认过的,咱们就当没有好了。大家也知道,南夷比较困难,你们与他私交好,要去帮帮他,你们一个愿意尽郎舅之情,一个要尽叔侄之义,咱们也不是不能理解,但完全没必要辞官啊!凤殿下堂堂一主藩王,南夷之主,世袭王爵,军政自主,调到南夷外任便可以了啊!完全不必辞官!

辞官这事儿吧,也只有朝中一二消息灵通之人晓得这二人先时的确是想外放南夷为官的,结果皇帝陛下未允,不允他们外放南夷,然后两人就辞官了。

好吧,再说一回臣子辞官之事。只要不是那种得罪了朝廷被发落到什么南夷什么关外之类地方的,基本上,你死活要辞官,朝廷又不是没可用之人,何况李、方二人区区从六品小官儿,你要辞,也只得凭你辞去了。状元传胪又如何,三年便又有新的了。何况,去岁春闱,新状元新传胪早就又有了,只是年纪上不比此二人风华正茂罢了。但老成人有老成人的好处,起码,不会动不动就辞官。

辞吧。

方悦辞官,无非到南夷重新开始。李钊这一辞官,正赶在他爹为他请封世子的节骨眼儿上,这下子,景川侯这样的心腹重臣请封世子的奏章,景安帝竟未准,而且景安帝明明白白地说:“景川你与朕一样的年纪,焉何急着立世子?还是多看看的好。”驳回了景川侯请封世子的奏章。这便是极为不妙的信号了。

便是李钊的岳家襄永侯府,私下也认为李钊此举甚为不智。当然,他们可以理解李钊与李镜兄妹情深,但这也忒不是时候了,起码待世子这事儿妥了,再去南夷也不迟啊。为此,李钊的岳父,襄永侯世子都亲自找女婿谈了一回心,襄永侯世子夫人也过去说了女儿一回,说女儿不劝着女婿些。崔氏冤死了,道:“我也不晓得公公上了为相公请封世子的奏章啊。”

现在抱怨已是无济于事,崔氏道:“相公说了,这就收拾行李去南夷。”

襄永侯世子夫人悄声道:“要依我说,看陛下的意思,似是不大乐意女婿过去,你们是不是再想想?”

崔氏道:“妹夫亲自写信过来,让相公过去帮忙的,说南夷有许多好差事给相公做。”

“南夷那是什么地方啊,我的傻闺女!自秦汉以来,便是百越之地。百越之地知道不?遍山遍野都是些未开化的土人!你没见过那些年来朝的土人,说的话你都听不懂,朝廷给两匹过了时的绸子缎子,他们就当宝贝。听说那里连炒菜都没有,家家喝菜汤,守着海的就吃咸鱼,人齁得慌。一进六七月便是刮不完的海风,能把房顶掀翻。那南夷,自来朝廷发落流犯的地方,或者是哪个官员不得陛下喜欢,才发落到南夷的。”襄永侯世子夫人说着都有些抱怨秦凤仪道,“凤殿下也是,纵是亲近,也不好这么坑你们的啊。”

崔氏忙道:“娘你也别这样说,我听相公说,妹夫一路由北至南,出发时不过一万多点人,可到南夷城时,身边十好几万人,都是跟着妹夫过去的商贾工匠。这要是南夷不好,那些人能跟着妹夫去吗?必然是有大可为之事。”

襄永侯世子夫人道:“都是些饥民,冬天吃不上饭,跟着凤殿下去了南夷。”

崔氏道:“妹妹、妹夫都是心善的人,南夷不是人少吗?不正好移些人过去,也充盈人口。”

襄永侯世子夫人道:“我看,你是一点儿不担心这侯府的世子之位。”

崔氏可是景川侯府的老夫人亲自为嫡长孙挑的媳妇儿,自有与寻常闺秀的不同之处,她心胸十分开阔,并非遇事便抱怨天抱怨地的性子,道:“现在担心也没用啊,既是驳回来,那就驳回来呗,反正公公年纪也不大。相公已是定了要去南夷了,难不成我抱怨他就有用了?娘你也是,我送你小姑子托人捎回的野茶你还说尝着很有些野趣儿,现在又说南夷不好,你变得也够快的。”

“我那不过是客气话,终是野茶,哪里及得上咱们现在吃的茶。”

崔氏道:“小姑子和妹夫正艰难的时候,你说说,这个时候,自家人不去帮忙,多让人寒心哪。何况,我们与小姑子一家素来是极好的,老太太也很记挂小姑子一家,妹夫信上说是极好的地方,冬天都不用穿夹的。”

“我只担心寿哥儿,这么小的孩子。你们受罪倒罢了,叫我寿哥儿也跟着不成?”崔氏道:“寿哥儿现在两岁多了,不比阿阳大啊。阿阳跟着小姑子和妹夫去南夷时,才六个月。何况,这次还有章家药堂与李家药堂的大夫一道去南夷。”“他们两家怎么也要去南夷?”“章太医、李太医是跟着妹夫一道到南夷的,这回两位太医写了家书,让家中子弟挑几个出众的过去,开药堂药馆。”“你瞧瞧,你瞧瞧,连个药堂医馆都没有的地方。”

“行了,母亲你回去收拾收拾,看送我点儿什么吧,我们半月后就启程了。”“我,我什么都不送!爱走就走呗!”襄永侯世子夫人苦口婆心说半天,看闺女完全没放在心上,当下气个好歹。崔氏抱起儿子,笑道:“来,寿哥儿哄哄外祖母吧。”襄永侯世子夫人见着外孙子哪里还气得起来,接过外孙抱在怀里,叹道:“别的我都不担心,你说的那些话,难道我就是不明事理的?我也知道你们跟你小姑了家很是亲近,唉,我就担心女婿的世子之位呀。你呀,你也想想寿哥儿。”

崔氏轻声道:“妹夫与大殿下一向不对付。就是妹夫还不知身世时,与大殿下便有摩擦,何况,现在妹夫虽封王了,到底是柳娘娘亲子,朝廷不肯追封柳娘娘,可谁不晓得柳娘娘是先帝指的婚。我们与妹妹家是扯不开的,与其如此,还不如去南夷过日子。就是方家,也是一个理,方阁老一向不喜与豪门藩王来往,当年相公也只是个寄名弟子,方阁老回乡,偏就收了妹夫为徒。娘你说,哪里想得到妹夫是这样的身世。阿悦跟妹夫,在扬州时,一道念了四年的书,两人同科同窗,虽有叔侄的名分,相处得如兄弟一般。这样的交情,难不成就断了来往?岂不更令人不齿?何况,若是妹夫有难处时我们不去,这又是什么样的人品?亲戚朋友间,不就是有难处时,才显出与常人家的不同吗?世子的事儿,且早着呢,公公身体康健,何况,有相公呢,他不会叫我们母子饿着冻着。”

襄永侯世子夫人叹道:“眼下女婿官儿都辞了,也只好往南夷去了。再有这样的事,你可得劝着他些。”

“知道了。”崔氏笑眯眯地回道。

襄永侯世子夫人摸摸闺女的脸,道:“这一去,咱们娘儿俩就不知何日能见了。”崔氏道:“我就是不放心娘和爹。”“我们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们在京城,吃得好住得好;倒是你们,一路山远路遥,又带着孩子。我听说,南夷那里还有山匪,你们可得多带些人在身边才好。”襄永侯世子夫人说着,又不放心起来。回家还跟丈夫念叨,“以往觉着女婿稳重,这稳重人办的事,还不如那些不稳重的呢。”

襄永侯世子道:“你就别念叨了,这是亲家的家事。女婿未能册封世子,心里未必好过,你这丈母娘倒念个没完,还不够堵心哪。”

“堵什么心,我看,咱们大丫头一点儿不堵心。”

“愿意去就去呗,听说,凤殿下现在都张罗着修路建新城哪。”“这又不是什么新鲜事。”襄永侯世子夫人道:“朝廷不就给了五十万银子吗?修路兴许够,建座王府也凑合,五十万银子难不成就能建起新城来?”“是啊,五百万也不一定够啊。”襄永侯世子呷口茶,道,“这在京里,听到的信儿总是雾里看花一般,要是女婿去了南夷,不就能知道怎么回事了吗?”“怎么回事?说不得凤殿下只是随口一说。”“这叫什么话!堂堂亲王,自然一诺千金。何况,凤殿下那样要面子的人,他不可能随口一说的,必然有他的打算!”

襄永侯府为李钊要去南夷之事颇多担忧,倒是景川侯府,反是要好些,李老夫人就是让儿媳妇儿帮着准备去南夷的行李,余者,不过是多叮嘱长孙媳一些话罢了。

与景川侯府相似的,便是方家了。收到秦凤仪的信后,方悦也请祖父看了。方阁老书房的灯又亮了半宿,第二日叫来孙子,祖孙俩说了些私房话。方阁老道:“抛开与凤仪的私交,先说说南夷之事吧。你是怎么想的?”

方悦显然也思量过了,略一沉吟,方道:“凤仪亲自写信来,我看他把南夷夸得天花乱坠,虽有些吹嘘之词,想来他也是要做一番事业的。原本先时听闻说南夷要新建王城,我还以为是传闻,可他在信中都写明白了,修路建城,已在进行中了。看来,这事是真的。我只是不明白,依他现在的身家,修路是仁政,所费银钱倒还在少数。但建新城的话,我就看不明白了。便是这些天我自己想,我也想不出有什么法子能在朝廷不会拨给银子的情况下能建起一座新城。”

“是啊,这事我也想过,南夷倒是有许多土地。不过南夷穷苦,地也不值钱,再者,凤仪的性子,他绝不是卖房子卖地的性情。可他就藩途中,收拢万余饥民南下,这一手十分漂亮!既得了仁义之名,又填补了南夷人少的缺陷,为南夷补充了人口。所以,他说要建城,那必是要建的。”方阁老喟叹一声,道,“便是我,也想不出,他这城要如何建?”

方悦看向祖父,方阁老道:“他行事向来不拘一格,难以预料。如果他的新城真的可以建起来……阿悦,你是我的长孙,凤仪是我的关门弟子,按理,我不该说这样的话。不过如果你不去南夷,你就当白听听吧。如果你要去,倘凤仪的城能建起来,你就不要再回京城了。如果凤仪的城建不起来,过个三五年,你便回来吧。至于去不去南夷,你是大人了,自己拿主意。”

方悦自己拿的主意就是,去南夷。

原本方悦与李钊都打算以外任为官的方式到南夷谋个差事,但陛下未允,他俩商量之后,便决定辞了官位,再去南夷。

方悦与李钊辞官之事,在京城官场颇有影响,但认同他俩的人少,更多的人觉着凤殿下在南夷是不是修习了什么蛊术,这远隔千里的,就把大舅子与师侄给蛊惑了。

不论京中人如何想,二人已辞官为民,收拾包袱,带上妻儿,准备往南夷去了。

而此时的秦凤仪,完全不知京城这一场风波,他刚刚弃舟登岸,到了番县的县衙,把范正吓一跳不说,亲王殿下到了,这可怎么安置啊?还有,亲王殿下晚饭吃了没有啊?

秦凤仪笑嘻嘻地说:“咱们同窗,你就当我过来你家做客,有啥吃啥,莫与我客套,你晚上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于是,范正请亲王殿下吃了海鲜大餐,各种虾贝鱼蒸了一大锅,也不必炒菜,一人一碟子上等秋油香醋,蘸着吃便好。秦凤仪感慨道:“老范你过着神仙一样的日子啊。”

范正道:“殿下你多吃点。我们可是都吃伤了。”

秦凤仪在范正这里吃了回海鲜大餐,吃得很是满足。晚上,范正自然请秦凤仪在县衙安歇,自己家人在书房暂时安歇,秦凤仪并未推辞。

这一日乘舟,晚上又吃的海鲜,秦凤仪便早早睡下了。倒是范夫人觉着自家屋舍简陋,心里有些不安,私下还问丈夫,生怕秦凤仪受委屈。范正道:“这有什么委屈的,咱们县本就贫苦,就是县里的财主家,也比咱们县衙强不了多少。”

范夫人道:“我是觉着,你看殿下生得就是一副娇贵的模样,一看就是个娇贵人。人家是好意过来,跟老爷你还是旧交,我们却只给他吃些不值钱的虾爬子、贝壳子。明儿包饺子给殿下吃吧?”

“别,我看他就爱吃这些虾爬子、贝壳子,他小时候在扬州长大,爱吃个鱼啊虾的,何况今儿过来也不是为了吃喝。你明儿包了饺子,待他走时吃什么呢?待他什么时候走,再包饺子,就包鲅鱼韭菜馅儿的。”范正说着,自己都乐了。范夫人问:“那明儿早上做什么给殿下吃啊?”

范正道:“殿下性子活泼,必不在县衙吃的。做些实诚饭食给殿下带来的随从亲卫,他们要护卫殿下,在外没空吃饭,别薄了他们。”

范夫人应了。夫妻二人说完话,范夫人先去厨下交代,范正又去了章巡抚那里。正房给了秦凤仪住,章巡抚、冯将军、罗宾客,就只得在客房委屈一宿了。大家出门在外,又不是那等不通情理之人,也没什么委屈不委屈的,范正去,主要是打听一下明日的安排。章巡抚笑道:“番县的好日子要来了,殿下修建新城,择址便在番县。”

范正其实心里也有所准备,倒不是他提前有什么小道消息,是秦凤仪打发风水师过来番县,还有,番县连带周边的三界县、永乡县的土地房舍禁止买卖一事,范正心里就有些猜测了。如今听章巡抚这般说,事实坐定,便是以范正之稳重,也不禁喜上眉梢,笑道:“真乃我们番县百姓之福啊!”

范正道:“殿下向来言出必诺,上回下官到南夷城面见殿下,说起自南夷城到番县的路不大好走,近些天,便有许多商贾过来番县看路况,还有的过来看码头,听闻一并要给修码头的。大人可知,这新城何时建?”

章颜笑道:“这急什么,总要整座城的图纸画出来,再说建兴新的事。我先与你说一声,你心里有个数才好。”

“自然自然。”范正道,“有什么要县里配合的地方,大人只管吩咐。”

“眼下也没什么了,县里的事,你心里都有数,我担心的也不是你这里。”章颜道,“明日殿下必然要往县里走一走的,治安上留些心,别的都无妨。”

范正连忙应了。秦凤仪这一来,他断没有不留心治安的。二人说了会儿话,章颜便让范正休息去了。

知道新城就修在他们番县,范正直待回了书房脸上都是一派喜气,与媳妇儿道:“明儿就包饺子。早上、中午殿下定是在外头用餐,晚上把饺子包出来就好,包鲅鱼韭菜馅儿的。”

范夫人笑道:“这是怎么了,忽然这样高兴?”“现在还不能说。”范正笑道,“照我说的办就是。”范夫人笑着应了。

范正与秦凤仪是同窗,一道在翰林院念过书,对秦凤仪还是比较了解的。秦凤仪第二日只带了亲卫与章颜、范正、冯将军、罗朋四人,一道往番县里逛,早餐是秦凤仪请的,他瞅哪家铺子人多就去哪家,进了一家螺蛳粉的铺子。

秦凤仪念叨道:“好几年没吃螺蛳粉了!来来来,看这铺子人气多旺,一准儿好吃!”

这铺子里就夫妻俩,男人负责下粉,妇人负责招呼客人。这一早上,人真的是坐得满满的,秦凤仪他们过来后,只得坐在屋外了,好在南夷气候暖和,在外面吃也无妨。范正看秦凤仪不似介意的模样,便也没有让手下清场。那妇人一看秦凤仪这一行的穿戴就不同,而且又有县太爷作陪,连忙诚惶诚恐地过来服侍,把桌子擦了又擦,直擦得似能照出人影方罢,又开始请安。秦凤仪的亲卫们是用过早饭的,揽月也吃过了,数一数人头,秦凤仪道:“五碗螺蛳粉。”

妇人连忙让当家的去下粉,料也给得足足的,还给摆了两大盘炒螺蛳。秦凤仪闻了闻,赞道:“就得这样酸辣酸辣的,方是正宗。”他挑一挑这螺蛳粉,吃了一大口,又赞了一回,“就是这个味儿。”

范正不疾不徐,不禁道:“扬州也有这东西吃吗?”

“如何没有?扬州本土菜偏清甜,因为水质好,扬州的船菜就是在京城也是有名的。不过扬州商贾繁华之地,各地商贾都有,有许多菜,其实便混杂了各地风味儿。像烧猪头,就是浓油赤酱,味道偏重,其实有些偏北方菜了。扬州守着长江,吃的是江菜,长江是淡水。咱们南夷守着海,吃的便是海味儿了。这螺蛳啊,我看有水的地方就有这东西,吃起来蛮好吃的。以前听小秀儿说,她小时候常去小溪里摸来喂鸡喂鸭,自己家也吃。我就特喜欢吃,尤其吸螺蛳,阿灏嘴就笨,怎么吸都吸不出来。”秦凤仪说着就夹了一个螺蛳吸出来吃了,笑眯眯地问,“老范你是不是吃不大惯鱼虾?”

范正道:“早就吃惯了。”

秦凤仪坏笑道:“咱们做庶吉士时,每天在翰林吃饭,但凡厨下烧了鱼虾,你从来不动的。当时你谋南夷的缺,我还想着,你这么不喜欢吃鱼虾的人,怎么就往海边儿谋差呢?不过谁叫你庶吉士正好压我一头,我就没提醒你。”

范正正色道:“我是为了自己的志向,男子汉大丈夫,焉能耽于口舌之欲。”

秦凤仪笑嘻嘻道:“是,你说得都对。”随即他与章颜、冯将军、罗朋道,“老范在庶吉士时就这样,一开口就是圣人大礼,说得仿佛他就是世间真理一般。有一回,我们晚上偷着吃酒,数他吃得最多,一边吃一边还说,学里不允吃酒,不当吃的,左一盅右一盅的,把酒吃光了。”

秦凤仪说话,既快又有趣,冯将军险些喷了米粉,范正气道:“那是谁带来的酒?还不是你带的!”

“是啊是啊。”秦凤仪把范正气得够呛,范正心说,我怎么命里就与这小子有缘呢?大家笑着吃米粉,秦凤仪吃过一碗又叫了一碗,还与他们几人道:“你们不够吃只管叫啊。”

一行人里,也就章巡抚年纪最长,亦不过三十出头罢了,最后,冯将军吃得最多,吃了四碗,秦凤仪与罗朋居第二,三碗,章巡抚、范正也吃了两碗。吃过螺蛳粉,几人又喝了一会茶,秦凤仪命揽月结账,就继续往番县里逛了。

小地方的人,没见过世面的居多,但见一行人皆似神仙一样的人物,尤其秦凤仪,那真是神仙样的相貌,路上之人,纵不认识他,也不禁多看了几眼,只觉是见着天上神仙下凡了。

秦凤仪一路走一路看,相对于南夷城的两条正街,番县很对得起县的地位,就一条正街。秦凤仪道:“这是怕咱们走累了啊。”

范正道:“所以,还需您指点。”

秦凤仪笑看范正一脸板正样,道:“咱们再去旁的街看看。”并不是地方小,只是破败,人少,该有的街道还是有的,只是不比正街热闹,人气还是有的,秦凤仪道:“比我想的倒要好些。”

范正道:“近来县里的人多了,码头那里还有搞测量的,再有就是来县里乡里收东西的商贾,我们县光饭馆子、客舍就新开了三家。”

“一会儿咱们去尝尝。”秦凤仪笑,“对了,你这里的码头也量一量,到时给我个数字。招商时用。”

这是正事,范正应了。

中午吃饭时,秦凤仪坐下想点菜,却发现饭馆里根本没有水牌。掌柜听闻知县大人过来,连忙出来招呼,一眼见到秦凤仪,双膝一软就跪了下去,砰砰直磕头。秦凤仪摆摆手:“免了,起吧。”

掌柜激动得满脸泛红,他参加过新年庙会,代表县里摆摊位卖年货,所以见到过亲王殿下巡游盛事,一见着亲王殿下便认出来了。见这掌柜浑身哆嗦、两眼放光,秦凤仪都担心他激动得昏厥过去,忙问道:“我们过来吃饭的,你这里都有什么菜,怎么也没见水牌儿啊?”

掌柜立刻道:“小店比较小,所以没有水牌儿。不过今儿早上刚宰了一头羊,另有肥鸡肥鸭,还有小野猪!”

秦凤仪道:“羊的话,红焖吧。鸡取了鸡胸脯做鸡丁,添些这里的香蕈爆炒。鸭的话,吊汤有些腻,有没有酸笋,做个酸笋炖鸭。小野猪烤来吃,把皮烤得脆脆的,再抹些蜂蜜。其他的,有什么再添上几样。”

掌柜听得都呆了,讷讷地看向范正。范正道:“你看着做吧,实惠就成。”

掌柜作一揖,连忙下去张罗饭食了。范正与秦凤仪道:“你说的那些,饭铺子不会做。我们这里都是乡下厨子,可不懂那些花样。”

“这有什么花样啊。”他说的都是简单的菜,又没有让饭铺子去吊高汤,也没有出什么难做的菜式为难店家。

范正道:“这已是花样繁多了。”秦凤仪只好入乡随俗。

然后,掌柜上了一桌子炖鸡炖鸭炖羊,一大盆米饭。秦凤仪悄悄问范正:“咋没鱼啊?昨儿蒸的那些虾啊贝的也很好吃。你这儿不是守着海吗?怎么连这个都没有啦?”这也忒穷啦。

范正立刻吩咐掌柜:“去码头买些海货来,要活的,蒸上一锅。”

掌柜为难道:“大人,小店海货倒是有,不过那都是煮来给伙计吃的,岂不唐突了贵人?”

范正正色道:“殿下此次微服来访,就是体察民情,有好吃的都与我们吃,殿下自己吃些海贝虾爬,再有肥鱼清蒸几尾,别的一概不放,就洗干净,用姜葱清蒸,蒸熟后,浇上一碟上等秋油便好了。去吧。”

掌柜怀着对亲王殿下深深的敬意,下去给亲王殿下准备吃食了。而范正就着肥鸡肥鸭,吃了三碗米饭。

秦凤仪一面吃着自己的海鲜大餐,一面不由得感慨:“果然是实缺锻炼人哪,我这么聪明的人,竟然叫老范看笑话了。”

范正忙道:“不敢不敢,您从来都是这样的性情,喜欢什么就是什么,并不看物什贵贱,只看合不合心。”

这话倒是听着挺顺耳,秦凤仪的确也是这样的人,他就很喜欢吃鱼虾啊,当然,他也爱吃狮子头。基本上,秦凤仪不喜欢吃的东西很少,只要东西做得好吃,他不大挑食的。秦凤仪自己利落地剥着虾,醮着香醋来吃,道:“我是觉着虾很好吃啊。”

“要是年景不好,日子过得贫苦,县里百姓们就只得吃海货度日了。渔民更是如此,成天虾啊蟹啊鱼啊螺的,我们沿海的百姓,都吃伤了。大家拿着鸡鸭猪羊牛稀罕,就这一只鸡,够买一车海货了。”范正与秦凤仪道。

秦凤仪心眼儿多,况且他又是个爱挑剔的,便问范正:“说实话,昨儿晚上是不是故意的?”

“真不是,我们晚上吃的也是蒸鱼,是你突然来了,我一想,这可怎么招待你?杀鸡宰羊也来不及,便命人去码头买了两车海货。反正在翰林院时你就爱吃鱼虾,果然蒸出来你很喜欢。”范正一五一十道。

秦凤仪道:“老范,你家不是京城的吗?看你在翰林时也还可以啊,你怎么来番县都吃不起鸡鸭了?是不是俸禄没照实发啊?”当时范正在翰林一样有小厮使,而且挑鱼挑虾的样儿,也不像家境艰难的啊。

范正夹了筷子炖羊肉,因着桌间都不是外人,便如实说道:“那倒不是。我家里是还可以,不过庶吉士散馆后,家里原想让我在六部谋缺,我不爱在六部,我喜欢做实职。当然,六部也不是虚职,只是我想离百姓近些,知道百姓过的什么日子才知道怎么做官哪。不然,庶吉士转六部,直接就在六部熬个十来年,再外放个一两任,再回六部,继续熬,我觉着那样做官不大接地气,就背着家里谋了南夷的缺。我爹气坏了,我带着媳妇儿来南夷前,一分银子也没给我。我娘给了些私房钱,剩下就是媳妇儿的嫁妆银子。番县的百姓真是太苦,尤其番县临海,许多百姓都是靠捕鱼为生,可捕了鱼,县里先时一共一个饭庄子还一天没个几个人去吃饭,他们捕的鱼,到南夷城去贩卖,也卖不到什么价钱。可你说饥荒,那也不至于,最差也有鱼虾吃。我再往各乡里村里去,有的地方,一个村也没有一头牛,全靠人力拉犁耕田。我去府城,章大人能给的钱都给拨下来,减免了许多杂税,现在好多了。以前鸡鸭都不敢养,现在养牲口都不收税了,百姓们也敢养了。你要是早两年来,这饭庄里都不一定有鸡鸭吃。”

秦凤仪也不禁感慨,拍拍范正的肩,道:“以后让百姓们天天肥鸡肥鸭,吃腻了才好。”

范正笑:“这话我可记住了。”

“你只管记着就是。”秦凤仪这一天,腿就没闲着,就往番县逛了。说来,他脚力当真是好。晚上他回到县衙,吃了两碗鲅鱼饺子,还喝了一碗饺子汤。范正说:“我自小就不喜吃鱼,但是来番县就爱上了这鲅鱼饺子,尤其是用韭菜来配,再剁上些肥猪肉,香!”

秦凤仪也吃得很高兴。

接下来几天,在范正的陪伴下,秦凤仪又去了饥民们安置的新村落。秦凤仪当初许下一家一个四合院,给饥民们建四合院是来不及,与范正打听过村里建宅子的费用,秦凤仪给了一家十两银子,便让他们与范正去了,如今,各分了田地,房子建得有大有小,但也都有了安身之所。饥民们见了秦凤仪,都是感激得直磕头,秦凤仪笑着让大家起来,看他们也举荐了村正,村里合资买了几头耕地的牛马。看着青壮不多,秦凤仪问过后才知道,原来青壮们去城里卖菜了,也有去城里打工的,现在城里需要的人手多,便是出去做工,也能赚一家子的花销。

秦凤仪看他们能自给自足,心里便很高兴,道:“把地守好了,只要勤劳,以后的日子会越过越好!”

秦凤仪一连走了几个乡,有时路不好走,或是赶上下雨,也只好哪个村近便在哪个村里休息了。秦凤仪这种吃苦耐劳的精神很令几位官员赞叹。不要说秦凤仪是皇子,当然,秦凤仪前二十年不知道自己是皇子,但也一样是娇养长大的,没受过半点辛苦,如今,这在乡下地方竟也受得,便是范正也觉着,比起在翰林的娇气,秦凤仪委实变化不小,如今便是不论身份,只论人品,亦令人敬重。

待走过番县,秦凤仪就叫范正回县里了,自己一行人将平乡县、三界县都走了个遍。这一出门就是将近一个月,一直将这三个县都走遍了,秦凤仪方自三界县直接回了南夷城。

秦凤仪回城时,人虽有些消瘦,精神头儿却是极好的。

就是大阳,盯着看了会儿,才认出他爹。秦凤仪抱着大阳稀罕了一回,啾啾地亲了儿子好几口。大阳一向跟他爹很亲,也伸着胖脸,在他爹脸上吧唧吧唧地亲了好几下,亲他爹满脸口水。

秦凤仪搂儿子在怀里,一面擦着脸上口水,一面赞道:“好儿子!”

大阳高兴得啊啊直叫唤,那模样,恨不能蹦上一蹦,李镜满眼是笑:“可算是回来了,我在家里,没一天不记挂的。”

“都说了这回得多出去几日。”

丫鬟捧过茶,李镜便打发她们下去了,笑问:“这回出去如何?”“颇得见识啊。”秦凤仪道,“穷是真穷,但地方是好地方。这回我把乡里村里都看过了,村里有不知多少年的荔枝树,也有荔枝田,诸多果树,多得很,只是没人认真打理罢了。饥民们安置的地方也看过了,范正说,这批饥民已是安置好了,想再要一批安置。我让他过来找张大哥,不知他来了没?”

“已来过了,这回带了两千多人走。听赵长史说,好几个县的县令都跟知府大人说,想要帮着安置饥民。”李镜笑道,“只是你没回来,知府大人不好做主。”

“这有什么不好做主的,自然先拣着好地方、离府城略近的,能安置便安置了。”秦凤仪道。

李镜道:“你惯是个爱做主的,下头的官儿可不一样。你刚来藩地未久,他们还不晓得你的性子,自然要谨慎行事。”

秦凤仪一笑,未再多说杜知府的事。

秦凤仪与李镜说着他在乡下的见闻:“有的地方,穷得人心酸,有些地方,便还可以,起码吃穿是不愁的。我还叫蚂蟥咬了。你知道蚂蟥不?咬在腿上吸人血。”

李镜顿时紧张地问他:“要不要紧?我瞧瞧!”“没事,都好了。”

李镜坚持要看,秦凤仪只好让媳妇儿看了,一截光洁细白的小腿,看不出半点被咬过的痕迹,秦凤仪道:“我说都好了啊。”

李镜给他放下裤腿,再三道:“以后出门还是带着位太医,总归小心些才是。”“知道啦。”

丫鬟备好水,秦凤仪就要去沐浴了,他还叫着李镜同去,李镜不去,道:“大白天的,这可不好。”

“大白天怎么了?我都做一个月和尚了,跟老章他们说了,今儿个第一天回来,休息,明儿再办工。”把儿子交给嬷嬷,秦凤仪硬是拉着媳妇儿一道去洗了。

两人洗了一个时辰才出来。夫妻俩出来时,大阳还在生气呢,他爹叫他,他也不理人。张嬷嬷笑:“刚哄好,小世子生了好大的气。”

李镜瞪丈夫一眼,打发嬷嬷下去了。秦凤仪弯腰抱起大阳,大阳气得用大头撞他爹的脸,秦凤仪摸摸儿子的大头,连声道:“哎哟,儿子,把你爹的脸撞坏了,你娘要变心不要咱们父子,可怎么办哟!”

李镜捶丈夫一记,这叫什么话!秦凤仪抱着大阳就往床上玩儿去了,李镜亦是乏了,在床上靠着枕头休息。秦凤仪跟媳妇儿还说了件趣事:“你不晓得,我在三界县还见到有人做面食了。”

“南夷吃米饭的比较多吧。”“是啊,不过也有做面食的,他们的面食卖得比米饭还要贵。”秦凤仪道,“是一家面馆,做面的方法很有意思,就是和一块面饼,然后用一根竹子,竹子的一头固定在案板的一边,另一头粗的,由一个人跨坐在竹子的另一头,竹子不是有韧性吗?就这么一弹一弹地压面,把面压出劲道,再擀面条。”

“这种面条很有劲道吧?”“我没吃。”秦凤仪一本正经道,“我看那个伙计跨坐那竹竿上,就想着,这要是硌着蛋了可怎么办啊?”

李镜一阵大笑,又捶了秦凤仪两下,笑伏在他肩上,好半天才止了笑道:“真个促狭,人家长年干那个,自然会留意的。”

秦凤仪说了许多路上见闻,感慨道:“这是咱们刚来南夷,待以后,我出门都带着你跟大阳,尤其是待大阳大些,定要多带他出门,也让他见一见民生之多艰。”

秦凤仪正说着以后培养儿子的计划呢,突然大叫一声,惊坐起身,指着儿子与媳妇儿道:“哎哟哎哟!咱大阳会走路了!”

李镜定睛一瞧,可不是,大阳原本一片芳心对他爹,结果备受冷落,他爹就顾着跟他娘说话,也不理他,就自己在床上迈着小步子捏着个布虎头玩了。人家大阳原本走得好好的,结果被他爹大惊小怪一叫唤,吓得一下子就趴床上了。

而秦凤仪这一回来,第二日,就继续开展了饥民的移民计划,同时,官道与码头的招商工作,也要开始了。

形势所迫,秦凤仪现在算是个勤勉的人了。不过刚回南夷城的当天,他还是给章颜等人放了假,自己也带着老婆儿子休息了半日,第二日方正式办公,先是听取了留守南夷城诸人的汇报,把有些待解决的事拿了主意。譬如饥民安置的问题,杜知府上前回禀都哪几个县想安置饥民,秦凤仪问:“他们各自有什么安置计划?”

杜知府面露讶意,连忙说了其中两个县的计划,秦凤仪道:“把这两个县的地形图给我看一下。”

杜知府根本没想到秦凤仪还要问安置计划,哪里会带什么地形图,一时面露窘意。秦凤仪道:“一会儿拿过来,我看一看再说。”

杜知府连忙应是,退回自己的座位,额间微微冒汗。

秦凤仪心说,就这种做事风格,不怪人把他放到南夷城来,真是不灵光。接着,秦凤仪听赵长史汇报这一个月的事,最后秦老爷问到招商的事是不是要开始准备了。秦凤仪道:“爹你看着办吧,寻个宽敞地界儿就成。”

秦老爷道:“我近来在城中转了转,要说能容一百多号人的地方,除了衙门,就是海神娘娘庙了。”

秦凤仪道:“那就在巡抚衙门二门外搭个台子,支个棚子,爹你看着办,提前一天把会场布置出来便是。”

秦老爷应了。

开了半日会,秦凤仪方打发诸人散了,独留下章巡抚、赵长史二人说建新城的事,道:“这回老赵留家,我与老章去了一回番县,老章你觉着,番县现下如何?”

章巡抚道:“地理自然是没的说,虽则每年都会有海风,偶尔还有洪涝,我瞧着番县也还好。只是要建新城,自城墙到内城,怕是要修建的地方极多。”

秦凤仪一挑眉:“不是极多,我要重建一座城池,城墙、街道,连带里面的房舍,都要新建。”

“若是在现在番县的基础上修整,花费会少些,若如殿下所言,全部推倒重建,花费巨大。”章巡抚道。

秦凤仪道:“可你想想,番县那城墙,我看多几个人一推就能倒,如今为一县城尚可凑凑,届时新城里不论是本王的王府,还是你的巡抚府,都要在新城里面,这样的城墙,断然不中用的。”

赵长史道:“不如先让工房去番县,检验一下墙城,若是有能补的地方,先补结实也是一样的。倘实在不中用的地方,再重新修建,这样虽先期费些人力,以后也能节省些人力物力。”

秦凤仪想想,倒也有理,便把这事交给赵长史了。

秦凤仪道:“老章,回头你找出番县的县城图,咱们看看,商量一下新城如何建。”章巡抚领命。

把新城的事情商量出个眉目,秦凤仪便打发他们去了。章巡抚先行告退,赵长史留下,似有话说。待章巡抚走了,赵长史方问:“殿下为何要把新城选在番县?刚听章巡抚说番县非但每年海风极大且又有洪涝之忧。臣看过番县的地理,的确是离海太近了。”

秦凤仪嘴角一翘,道:“这可是秘密,你确定要知道?”

赵长史看他一脸坏样,道:“我家都跟你搬来了,还什么秘密不秘密的,您就说吧。”

“这事儿,我不说你兴许想不到,我一提,你就明白。”秦凤仪抖两下腿,道,“之所以把新城选在番县,就是因为它离海近,明白吗?”

联想到秦凤仪这又是修路又是修码头又是建新城的,赵长史不愧是状元脑子,当下一个激灵,压低声音问:“殿下是要做海贸?”

秦凤仪微微一笑,没有否认。

赵长史道:“这是好事啊,殿下为何不跟朝廷说一声?朝廷兴许还能给咱们拨点儿银子。”

“我刚才还要夸你聪明,如何又笨了?”秦凤仪道,“你想想,当年修泉州港就修了十年,投入的银子据说有八百万,朝廷早被泉州港的银子吓着了。再说,就是有银子,能给我这儿修港吗?我朝中有死对头,要是咱们这儿一修港,必然要大富庶的,有人不愿意看到南夷捡这便宜。再者,就是修了港,有泉州港的前车之鉴,朝廷必然会在建港之初就派最难缠的市舶司下来,那么,海港收入全部归朝廷,还有咱们什么事?”

赵长史毕竟状元出身,颇有忠君爱国的思想,道:“可是,这原不就该朝廷派市舶司吗?”

“那我买茶园子,你怎么也跟着买,你跟的是哪股风?”

赵长史一噎,讪讪道:“我是看殿下喜欢吃茶,投其所好。”“行啦,咱们认识多少年了。海港的事,你心里有数就成,不要往外说。”秦凤仪叮嘱道。

“可是,咱们这要是不跟朝廷说,这叫朝廷知道了……”“你可真是个实诚人。”秦凤仪道,“你不说我不说,就是朝廷闻了风声,他得调查取证吧?南夷山高林密,谁愿意来呀。何况,就是调查取证,我就说是给渔民建的又如何?这里渔民建大船,出深海,捕大鱼。这官司打起来,没个十年八年的打不清楚,有上十年八年,咱们南夷就能富起来,百姓们就能过上好日子了!明白不?”

赵长史点头,说了句实在话:“您还不如不告诉我呢,我这又不能往外说,还得跟着担惊受怕。”

“你非问嘛。”秦凤仪把责任都推了回去,赵长史更加心塞。

赵长史迈着沉重的步子离开了议事厅,心说,打小看秦凤仪就是个胆子壮的,如今成了一地藩王,真是没这小子不敢干的事啊!不过赵长史倒也能理解秦凤仪,他来南夷城这么久,知道南夷城的境况,这个一地府城说起来还不如扬州下头的一个县富庶。实在是南夷太穷了,百姓们也太苦了,秦凤仪身为藩王,要修路要建城要让百姓们过好日子,要养活这么些人,就得有银子!

秦凤仪先时要说干这许多修路建城的大事,赵长史其实挺担心的,他明白南夷没有这样的财力,但现下他心里算是踏实了。泉州港之富,秦凤仪还只是听闻过,赵长史却是亲自去过,一想到秦凤仪要干走私的买卖,赵长史便知道不必再为银子担心了。

但这事儿当真是犯大忌讳的事,要叫朝廷知道了,再加上秦凤仪这身份,不被人狠咬一口是不可能的。银子的事解决了,赵长史却是为秦凤仪将来的政治生涯担起心来。

就在赵长史的担心中,南夷城第一次招商大会开始了。

两条官路,一条是自江南西道到南夷的大庾岭的官路,另一条便是自南夷城到番县的官道,除此之外,便是数个码头的招商。

整个招商大会,整整持续了三天才结束。

不说那些被亲王殿下选中的商贾,便是没被选中的商贾,经此大会,也深觉开了眼界,长了见识,没白来一趟。大会结束,亲王殿下说当天便可去两家银号取先期的两成银钱,之后一个月内必须开工。而且每个差事那里亲王殿下都会派监察官,严守工程进度与工程质量,同时,还会有不定期的巡查,看可有违规之处。而且,哪些人修的,不要以为修完拿了银子就没事了,二十年之内,如果工程有大的质量问题,还要找你们。

这些条款,本就写在合约之内,诸人早就看过了,自然是纷纷应承,尤其是亲王殿下这么痛快地付了预付款,当天便可支银子,委实令人心下愉悦啊!

徽、晋两家银号更是置办了重礼,过来给亲王殿下请安。秦凤仪心情不错,笑道:“你们两家做事稳妥。”

两家的东家自然不敢居功,都说是在亲王殿下的指导下才把这样的大差事圆圆满满地做好了。秦凤仪道:“《周礼·地官·泉府》曰‘泉府掌以市之征布、敛市之不售、货之滞於民用者’,可见,当时的泉府与你们现在的银号其实有些像。到唐时,又有‘飞钱’一说,也有类似。如今,便是银号。现下官府现银用得比较多,毕竟官府里人力不惜,运送金银亦是便宜。我少时在扬州,扬州城里商贾用银号的比较多,平民百姓则比较少,除非出远门,平民才会兑些银票带在身上,余者,银子还是搁自己家里的多。对不对?”

二人自然称是,秦凤仪道:“你们有没有想过,这是什么缘故?”

徽商银号的康东家先是开口,道:“多因我们银号做生意,银子存我们银号,是要收取一定费用的。”

晋商银号何东家亦是道:“其实,我们的生意,看着红火,但因我们是按存银数目来收取费用,故而除了大商贾们的银钱动用愿意用我们,一些中小的商贾也多是存银在家,待到用时,用多少兑多少。现在银号渐多,不懂行的只以为我们赚了多少银子,其实,倒多是空架子,面儿上瞧着好看罢了。”

秦凤仪摆摆手,笑道:“行了,这种外行话就不用与我说了,我要不是为了娶媳妇儿,根本不会去考什么科举,估计现在还在扬州城卖盐哪。你们这行生意我早就琢磨过,光赚些存银子的保管费,那你们早该关门大吉了。我爹与我说,当时他存银子的时候,你们还跟我爹介绍你们那里的业务,说有一种协议,倘这银子可存一个定期,并且允许你们用来做生意,一年的利还不低,是吗?”

二人均是笑了,道:“我们这些小手段,殿下一清二楚。”

秦凤仪当天与两位银号东家说了些他对于银号的见解,最后道:“你们的事业,现在的模式不错。但你们也知道自己的局限在哪里。这世上,大商贾虽则有钱,但是极少数。你们忽视了中层商贾,这于你们,是巨大的损失。”说罢,他便打发两位银号的东家出去了。

招商的事一结束,秦凤仪就开始准备儿子的周岁礼。

大阳是二月初的生辰,今年正好满一周岁。不论民间还是宫里,都会有孩子的抓周礼,秦凤仪疼儿子疼得紧,自然要认真准备。秦凤仪还问他娘:“娘,我小时候有没有抓周?”

“当然有啦。”秦太太颇自豪,道,“你那会儿,一手抓笔一手抓刀,打小儿我就看出来了,我儿就是文武双全的材料。”

秦凤仪笑嘻嘻地道:“别说,这抓周还是有些准的啊。”

“那是。”秦太太是很信这个的,还亲自查看给大阳准备的抓周的物什,必要样样周全。连李镜这样针线一般的人,还给儿子缝了身小衣裳。秦凤仪抱着儿子直嘀咕:“你娘辛辛苦苦做的,你要是不穿吧,你娘不高兴。这穿上吧……唉,算了,儿不嫌母丑,反正你也不懂事呢,还没到娶媳妇儿的时候,就穿着吧。”

“说什么哪!”李镜不高兴了,“还挑来挑去的,再挑,你给儿子做。”“哎呀,我不是说这个啦。”秦凤仪笑着捏了媳妇儿的手一把,道,“我是说,娘子这样的才干,做衣裳就可惜了的。”

李镜笑道:“别成天甜言蜜语的,当我不晓得你那些心眼儿呢。”“晓得晓得,你啥不晓得啊。”秦凤仪道,“咱大阳这都一周了,走路倒是挺快,怎么还不会说话啊?你看阿泰,虽然说话还不大清楚,也会说了。”

李镜道:“母亲说男孩子说话都会晚些,你小时候也是一岁多才会说话的,阿泰也是过了一周才开的口。这就别急了。你不都说大阳像你吗?这说话晚,定也是像你的。”

秦凤仪抱着儿子,教儿子道:“叫爹,叫爹,你这样叫,爹——爹——”秦凤仪深情地给他儿子叫了一下午的“爹”,他儿子也没回他一声。秦凤仪教得嗓子冒火,直灌了两盏茶方好些,怒道:“这是个笨蛋小子,教半天就知道傻笑,不知道学!”

“起开、起开。跟我们玩儿的时候就眉开眼笑的,你才教半天就烦了,这也叫当爹的?我天天教呢。”李镜抱起儿子,亲亲儿子的胖脸,大阳啊啊笑着,也去拿胖脸亲他娘,看得秦凤仪又眼馋了,凑过俊脸去,笑道:“儿子,来,亲爹一口。”大阳挥着手里的布虎头,啪地就给了他爹一下子。

李镜大笑,秦凤仪非要揍大阳的屁股,大阳咯咯笑着,屁股还一拱一拱的,根本不怕揍。

大阳的周岁酒,秦凤仪并没有大办,但规格也不小,除了亲戚朋友,还有章巡抚、赵长史、杜知府、潘、冯二位将军,方灏、吴翰等都到了。

另外大公主一家、柳舅舅一家,这都是亲戚,自不待言。大阳当天被他娘打扮得那真是一脸福相,而且也许秦凤仪是亲爹的缘故,他看自家大阳虽则胖,但胖得像一团棉花一朵白云一般,是那种香香软软的胖,不是那种蠢肥蠢肥的胖,尤其大阳五官多像父亲,哎哟,不说别的,就论相貌,也担得起“俊俏”俩字啦。

秦凤仪还给儿子戴上虎头帽,把儿子搁在放着抓周礼的毯子上,大手一挥,豪气干云:“儿子,给爹抓一个回来!”

大阳身为他爹的儿子,颇具效率,他现在会走了,踩在毯子上先摇摇摆摆地围着那些千奇百样的东西走了一圈,然后唰唰两爪子,左手抓了个大印,右手抓了柄木头刀,秦太太喜道:“一抓官星印,二抓大金刀。好兆头,都是好兆头!”

其他人也都觉着,大阳抓这两样都挺吉利,因为桌上还有算盘、银盒一类,大阳是做世子的,自然是抓到大印和刀更让人有希冀啦。虽然便是抓别的物什也有相应的吉利话说,但这两样,让大家说吉利话说得都是心甘情愿。于是,诸人纷纷赞大阳抓得好。

人们这些赞美的话,大阳是听不懂啦,他拿着木头刀唰唰挥了两下,还一个劲儿地往阿泰那里瞧。

大公主笑:“前几天相公给阿泰做了把小木刀,怕他俩玩儿的时候伤着,我就给收起来了。阿阳这还记着呢。”

阿泰看阿阳在上头拿刀舞,急得要命,一个劲儿地说:“娘,剑,要!”他指着那把小木头剑,眼馋得很。秦凤仪拿了小木剑给阿泰玩儿,摸摸他的头,道:“不许打架,知道不?”

“舅,知道!”阿泰高兴地拿着小剑玩儿去了。

之后便是酒宴了,大阳抓得吉利,大家都挺高兴,尤其是小世子的抓周宴,能来参加就是一种荣耀啊!

待大阳的抓周宴结束,就到了收茶的节气。他家的茶山都是媳妇儿的私产,秦凤仪还特意与媳妇儿说了一声:“茶山上收茶的事,若忙不过来,便多雇些人,茶不好错了节气,不然就不香了。”

“我晓得。”李镜轻声道,“只是这好几座茶山呢,这得多少茶,能卖出去吗?”“别担心,我心里有数。”秦凤仪还让罗朋去瓷窑那里走了一趟。

待秦凤仪把第一单生意做完,已进四月,海边的风季要来了。秦凤仪将大笔银子放在徽、晋两家银号里,然后迎来了李钊、方悦带着一路同行的章、李两位太医的家人。听说大舅兄和方悦到了,秦凤仪立刻就从南夷城的码头赶回府去。

两家人正在李镜的屋里说话,大公主、秦太太等人都在,秦凤仪欢喜地进门先抱了抱大舅兄,又抱了抱方悦,狠狠地拍了方悦的脊背两下,这样巨大的喜悦在秦凤仪那张绝美的脸上仿佛会发光一般,他几乎是眉开眼笑:“怎么没提前打发人来说一声,我好出城迎你们。”

李钊笑道:“又不是什么大事,哪里还要你亲迎?你现在正是忙的时候,我们又不是不认得路,自己过来也一样!”

方悦也笑道:“是啊,路上正好看看你吹得天花乱坠的南夷到底什么样。”秦凤仪道:“哪里是吹牛,本来就是山好水好的好地方!”

李钊笑道:“是比想象中的要好。”秦凤仪得意道:“我说吧。”

李镜笑道:“你们男人要说话便去书房,我们女人家也清清静静地说会儿话。”

秦凤仪道:“我再稀罕稀罕寿哥儿。寿哥儿还记得姑丈不?”寿哥儿两岁多了,秦凤仪他们离京已是半年有余,哪里还记得,不过寿哥儿打小儿就是很有审美的人,路上他爹娘也没少跟寿哥儿念叨姑姑姑丈还有小表弟的事,虽不大懂,却记得这次是来姑姑家的,当下小嘴儿一张,甜甜地叫了声:“姑丈!”

秦凤仪大乐,抱起寿哥儿亲了两口,又看过大妞儿妞,细端量了一回,道:“先时生下来特像阿悦,现在比你爹可好看多了。”他摸摸大妞儿妞的小脸儿,大妞儿妞是女孩子,只比大阳大两个月,说话却比大阳伶俐百倍,小大人儿一般,奶声奶气地说:“我爹也好看!”逗得大人们一阵笑。秦凤仪喜欢孩子,亲过一会儿,又与崔氏和囡囡师妹打过招呼,这才叫了李钊、方悦去书房说话。

秦凤仪的书房颇是宽敞,他批阅藩地的一些文书经常在书房。令揽月上过茶,便打发揽月出去了。秦凤仪茶都不待喝一口,便一脸显摆道:“如何,南夷不错吧?”

方悦道:“还真是,我们入南夷后都是慢行,这里多是水路,虽则有些码头破旧了,现下都有匠人和农人在修整或是新建。路上也多有来往商队,还有在修路的农人。你先时在信上说要修路,这不会就开始了吧?”

秦凤仪得意:“自然是开始了,修路的事儿可不能拖,一月底招商就结束了。你们来得巧,正好与我一道斟酌建城的事。唉,这里什么都不缺,就是缺人哪。现在修路,人还够用。一旦修城,没个可靠的人主持,我是真不放心哪。”

李钊、方悦皆面露惊色,秦凤仪这效率真不是一般快,原本他俩在路上预计今年底这路能开修便是快的了,路上见着不少人在修路,二人便知道秦凤仪这路已是提前修了。没想到,人家城也要开建了。

李镜问:“建城的事都筹备好了?”“图纸已出来了。”秦凤仪拿出来给二人看。一座小城,并不是城小,而是秦凤仪既要建王城,起码是州城一个级别的,这城在州城里,算是小的。但图纸上面画得极是详细,秦凤仪的王府、公主府、巡抚府、知府、将军府,都有标注。还有两座庙,一座是海神娘娘的庙,南夷临海,人们信奉海神娘娘;另一座是凤凰大神的庙,方悦与土人打过交道,知道土人信奉的是凤凰大神。再者,就是几个坊区,官员住的和有平民住的以及交易市集的坊区,等,并有城内驻兵的位置,城开九门,颇是周详。

二人出身不凡,且一人为状元一人为传胪,但就建城之事,纵是在朝也没见过,到秦凤仪这里,却是见个正着。一想到马上就能看到一座城池的兴建,饶是以二人心志,也不由得心潮起伏,一时看入了神。

三人当天一直畅谈到天黑入夜,李镜着人来催了好几回,方意犹未尽地散了。

待第二日,秦凤仪半点儿没闲着,把大舅兄与方悦介绍给了现下的手下臣子们认识。秦凤仪以为他们以属官的方式调过来呢,没想到两人都是辞了官的,待知其间内情,秦凤仪颇是翻了几个白眼,正色道:“大舅兄、阿悦,你们只管跟着我!以后你们就能知道,咱们一起做的事业,比在那京城里强百倍!”

李钊、方悦原本最想不透的就是秦凤仪哪里来的银子建新城,但此二人马上就有些明白了,因为他们很快就收到了淮商、浙商两家银号送的厚礼。这两家银号送他们厚礼不为什么,就为了能亲见亲王殿下,给亲王殿下送礼来着!

李钊、方悦都是大族出身,自然知晓这些银号的实力,这还是头一回见着银号哭着喊着给谁送礼的,尤其京城都没这样稀罕的事,何况南夷这相对贫困的地界儿呢?这两家是得罪了秦凤仪,还是想从秦凤仪这里得到什么莫大的好处啊?

而且这回这两家送的不是寻常的东西,李钊能为他们传话,皆是因为这两家道:“先时,分号的掌柜是个瞎子,误了银号的大事,如今听闻殿下要建新城,我等受陛下慈心仁性的感染,深觉以往浅薄,今愿给殿下捐百丈城墙!”

这新城还没建呢,就有捐城墙的了。李钊想,秦凤仪这新城还真不愁了。

秦凤仪很不待见淮、浙两家银号。当然,人家银号的大名不叫淮商银号、浙商银号,淮商银号叫广丰隆,浙商银号为保恒昌,包括晋、徽两家银号,也各有大名。只是做生意、做事业都讲究抱团,譬如各地商人也有商人行会,秦老爷当年就做过盐商行会的会长来着。

按理,秦凤仪生在扬州,浙商银号还罢了,淮商银号,这完全就是他半个老乡啊。就是淮商银号的东家,也是老牌盐商起的家,与秦老爷还相熟呢。结果秦凤仪对这两家银号拒而不见,且非一日。

要说这两家银号哪里得罪了他、哪里惹他不痛快了,就是跟秦老爷打听,秦老爷这一路随秦凤仪自京城到南夷的人,都不一定晓得。这事儿,只有秦凤仪自己清楚。

要说哪里得罪了他,也就是秦凤仪自徽州宣布他的建城大计后,这两家没与他一道南下罢了。当时,随秦凤仪一道南下的是晋、徽两家银号,由此,秦凤仪多觉淮、浙两家没眼光。他可是在扬州城长大的,他的本事,晋、徽两家离得远不一定晓得,但淮、浙两家肯定晓得吧。都说了要建一座新城,秦凤仪都怀疑这两家银号是不是脑子不够使,就是南夷偏僻些,建城也不是小事,有的是钱赚,基本上银子撂地上就差弯腰捡了,结果这俩竟不跟他一道来南夷。于是,这两家在秦凤仪眼里就成了没眼光、不机灵的代表了。

要说这两家银号也只是晚徽、晋两家银号一步就到南夷,结果就是这一步先机之失,亲王殿下修路、修码头的差事,便是让徽、晋两家帮着跑腿儿,什么招商的一百家商贾的资质审核啊,还有所有亲王殿下的一应银钱往来,都是由这两家出面。中标的商贾们去取亲王殿下给的两成预付款,包办商贾们各人要付的保证款项,都是这两家出面。

这可是前所未有之事啊!

他们银号都是有家底的,有哪家银号能为衙门效犬马之劳,何况还是这样的大事?而且事情有一便有二,要知道,别的衙门的主官都是念书出身,对他们商贾向来轻视。亲王殿下的学问也是一等一的,还是探花呢,但亲王殿下少时是在商贾之家长大的,故而行事便不与别的官员同。只有亲王殿下愿意用银号进行工程结算!

这对银号是怎样的福音啊!

这福音比起亲王殿下建城,对于银号一行,都有更伟大和深远的意义。

正是因为亲王殿下用徽、晋两家银号来结算修路和修码头的工程银子,才让淮、浙两家银号决定要为亲王殿下捐百丈城墙!

尤其听说近来亲王殿下又有一笔巨资存入了两家银号,淮、浙两家完全坐不住了!城墙说捐就捐了,而且求的是殿下的大舅兄,京里景川侯爷的嫡长子李钊李大人。

李钊刚到这里,不明白秦凤仪与这两家银号哪里不对付,但百丈城墙不是个小数字,李钊便代他们同秦凤仪说了一声。秦凤仪微微一笑,道:“算他们还算明白,既求到大舅兄你这里,我自然要给你面子的。”

“行了行了,别尽说这巧话,你不必看我面子,我看他们倒不像不懂事的。广丰隆据说是淮扬商贾的本钱,他们在外更是以你的同乡自居,如何就得罪你了?”李钊不禁问了一句。

秦凤仪道:“他们也得罪不着我,只是当初我在徽州时说起建城的志向,相随者唯徽、晋两家银号,一路在我这里颇多尽心孝敬。凡事自然有个先来后到,总不能因着是淮商的本钱,他们一到,我便另眼相待,岂不令徽、晋两家寒心?做人做事都没这么办的。再者,他们乍一过来,就要来给我请安。我与他们并无交情,他们来做生意,我南夷城欢迎,至于其他,我知道他们是想在我这里效力,就是朝廷用人,还得再上查三代下问五亲呢,我也不能不谨慎,自然要看看他们的为人、能力、心是不是虔诚,是吧?”

李钊算是听明白了,合着就是因为这两家一开始没从徽州跟着他过来。李钊一乐:“别说,你这法子倒是不错。”用两家冷两家,而且冷得有理有据,这么一冷,就冷出百丈城墙来。

秦凤仪便应了见淮、浙两家银号东家的事,私下与媳妇儿说:“还做银号买卖呢,蠢材!送礼都讲究个投其所好呢,这会儿才想起捐百丈城墙,早干什么去了。”

李镜道:“别说,这些干银号的还真有钱。百丈城墙也得十几万两银子了吧?”“他们做的是银钱的生意。”秦凤仪道,“这不过是敲门砖罢了。我现在也是堂堂亲王,若是叫他们随便献个万儿八千的礼便见着,他们面儿上恭敬,私下该笑我没见识了。”

“这回他们必能长个记性,添几分谨慎恭敬。”李镜道,“对了,你先时不是让大哥找几个烧瓷的匠人和几个懂种茶的来吗?大哥都带来了,大嫂昨儿把人给我了。”

“你不说我都忘了。”秦凤仪道,“我想着,让大哥带着冯将军,往东边儿去走一走。”

“这是何故,莫不是让大哥去管着窑场?”“就浮梁这么一个窑场,够干什么?便是日夜不停工,烧的那些粗瓷,一趟就卖完了。咱们有几处大茶园在义安、敬州,我以往观古籍,这两地以前是有窑厂的,带着那几个烧瓷的师傅去看看有没有能开窑的地方。再者,也让懂行的茶农瞧瞧咱们在这两地的茶园,看看怎么管理,今春的茶,我吃着就比去岁的好。”秦凤仪道,“让冯将军带上五百人马跟着,是想让他看一看往东去闽地的地形。”

李镜不解道:“你这是……”

“义安与敬州都是沟通闽地的重镇,这两地的知州也过来请安了,可我毕竟不知其为人,不能心里没数啊。原当我亲去,只是眼下新城这一摊子,我一时半会儿还离不得。就让大哥代我去吧,他一向为人细致。冯将军也是个能做事的,便让他二人带队前去,也让大哥与冯将军熟一熟。”秦凤仪解释道。

李镜问丈夫:“冯将军一走,他手下的兵谁来带?”秦凤仪想了想,道:“我让冯将军荐个副将暂代吧。”

李镜点点头,想来也无可再嘱咐秦凤仪的地方了。秦凤仪道:“大哥先去义安、敬州,便让阿悦管管蚕桑这一块儿吧。咱们南夷的丝价较之去岁涨了五成,就这样,还供不应求。什么东西利益大了,人便趋之若鹜,农人现在恨不能不耕田,只养蚕去了。农耕是固国之本,这是往大里说,往小里说,咱们这里本地大人少,虽则商贾来钱快,但是只有耕种才能让农人有归属感。何况,商贾事毕竟有风险,老实巴交的农人,现在看丝涨钱,都在地里种桑树,一旦丝价降下来再想改耕地,可就不好改了。”

李镜道:“这话很是。只是这原应是各县的责任,让阿悦怎么管?”

“让他去想个劝农耕的法子。还有,我们这里太原始了,会蚕桑,会缫丝,但懂织锦织绸的人凤毛麟角。”秦凤仪有些发愁道,“可这自古以来做买卖,卖丝能卖几个钱,到底还是丝绸利更大。但便是咱们南夷城,也没个织锦的高手,都是最简单的那种单色平绸,质地远不及湖绸。要是我来办这事,必然要往外请个懂纺织的高手来。可这样的人也不是好找的。这事也不能我亲自去做,多少大事还忙不过来呢。”

李镜微微沉吟,一笑道:“我倒有个法子,你要不要听?”“哎哟,我的乖乖,这还有要不要的,只管说来就是。”秦凤仪拉过媳妇儿的手捏了一下。

李镜道:“你说的路子是对的。海上那事儿,咱们偷偷干了一回,我看茶、丝、瓷这三样都是不愁卖的。单卖丝就太便宜了,的确是要请个高手来,非但要会织锦,还要懂得织机上的事。不然,那么大的织机,怎么运过来呢?何况,运织机也太着眼了,不如请个懂得造织机的匠人来。这样的人虽不好请,也不是请不到,只是难免要出大价钱!”

“你知道我的,我还怕出银子不成。”“可去江宁织造局请人。”李镜道。

“江宁织造一向是供给皇家的,我有此举,他们定要上禀的。”“不是我说你,你何必拘泥这个呢,难不成咱们在南夷的事就没人上禀了?不说别的,就这南夷城上上下下不知多少各怀心思之人呢。”李镜道,“关键是,这人能不能请得来?你以为你现在是亲王了织造局就会给你面子?”

秦凤仪略一思量,问媳妇儿:“要出多少银子呢?”“现下不用拿真金白银,江宁织造陈家与方家交好,以前我记得你说过方灏家便有绸缎庄,还有好几台纺织的机子,是不是?”

秦凤仪道:“非但是阿灏家,以前咱娘认识一位陈太太,见天白送我料子穿的那个,她家就与江宁织造是族亲。”

“那这事正好让阿悦和方灏一道去办。”李镜道,“我们也可仿照江宁织造局来办自己的南夷织造局。让他们备上一份得宜的礼物,不必太厚也不必太薄,给江宁织造三成干股,这事便有望。”

秦凤仪不是个没主意的人,想了想,击掌道:“成!那这事儿就这么办!”因为此事必然会叫景安帝知晓,还涉及景安帝的心腹狗腿子,秦凤仪给自己做了心理安慰:我这都是为了百姓!我这都是为了百姓!

夫妻俩商定了这织造局之事,隔天,秦凤仪正式见了淮商、浙商两家银号的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