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刺杀风云

有时候很多东西的改变都是悄无声息的,譬如秦凤仪,这一向是个大惊小怪的性子,有事没事总要咋呼一回的,还爱作怪、冲动、鲁莽……上一回秦凤仪也遭受过前大驸马今流犯柳大郎指使的所谓的“江湖高手”的刺杀,但彼时,不要说秦凤仪,就秦凤仪的侍卫,也没伤着半点儿,就伤着了秦凤仪的一匹马,秦凤仪都念叨了足有半年之久,到处吹牛,说自己如何勇武,直听得人耳朵里起茧子。这一回,秦凤仪脖子上的伤就不提了,那血染永宁大街的事,可不是作假的,许多有阅历的大佬都认为,就秦凤仪这年纪、这胆量,怕得回家养一养了,结果没想到秦凤仪又过来继续与宗室谈宗室书院的条款了。

秦凤仪脖子那里由先时的锦帕换了裹伤的白布,离近了还有淡淡药香,便知他伤处是处理过了。内阁大佬与宗室大佬纷纷表示了对秦凤仪的关心,尤其宗室大佬,蜀王、康王皆是明白人,他们对秦凤仪关心更显真挚,这可着实不是他们干的啊,起码不是他俩的人做的。至于是不是宗室其他人,那他们也是无法保证的。

但在此时,他们对秦凤仪表现出一些关心善意,总是没错的。

内阁虽然对秦凤仪的感情一向有些复杂,但在宗室书院谈判的过程中,秦凤仪表现出来的霸气,那等撕破脸、互殴、对骂、御前评理也绝不会让步半分的坚持,哪怕以往对秦凤仪的人品存疑,这些日子以来,内阁多是对秦凤仪表示认可的。尤其卢尚书,认为秦凤仪在大节上很有原则,他老人家现在对秦凤仪的观感好得不得了,见秦凤仪又来了,还说呢:“如何又过来了,当在家好生养伤。”

愉亲王、二皇子、三皇子亦是与秦凤仪交情不错的,也是这般意思。秦凤仪道:“我又没什么大碍。而且我险些被杀时,脑子里都在想,我这要是死了,宗室书院的事都没谈完,真个死也不能瞑目的!”

凭谁死了十来个侍卫,心情都不能太好的。秦凤仪虽然说得轻松,但表现出的姿态,那就是,我就是死,也得把宗室书院的事谈下来。

原本宗室里最年高德劭的闽王就没来,自从被秦凤仪在御前气晕后,闽王就身子不大好,一直在家休养。性子最火暴的顺王也没来,顺王被秦凤仪在脸上咬了一口,一直在家养脸。这宗室谈判便少了两员大将,今日秦凤仪遇刺,宗室诸人面儿上都是一副心底无私天地宽的模样,但心下如何就不晓得了。尤其秦凤仪拿出“我就是死,也得把这书院的事谈下来”的架势,这人要是连死都不怕,便是宗室诸王也拿秦凤仪没法子了。

待谈判结束,蜀王私下还与康王说:“以往我还说,那些个书呆子纵是刻板着,总是惜名惜身的。这个秦翰林瞧着也是个正常人,你说说,这做出的事,就是那些个书呆子也没他这么不怕死的啊!”

康王道:“这人要是豁出去了,就啥都不怕了。”

蜀王叹口气,摇摇头,想着他们宗室怎么这般命歹,竟然遇到了个不怕死的神经病!

秦凤仪是与宗室谈判结束,方回的家。

愉亲王、二皇子、三皇子都与他一道说了些话,无非让秦凤仪保重身体。便是大皇子,这一向与秦凤仪不睦的,看秦凤仪遇刺,也要说几句关怀臣子的话的。

秦凤仪辞了诸人,就要回家去。愉亲王道:“你也别骑马了,过来我车上,我送你回去。”

秦凤仪道:“愉爷爷你就放心吧,陛下新赐了我一个卫队,刺客再大的胆子,也不会一天刺我两回吧。”

“还是小心着些为好。”愉亲王道。

二皇子也很担心秦探花的安危,道:“是啊,秦探花,你就听愉叔祖的吧。”大皇子道:“叔祖上了年纪,我送秦探花回去就行。”

愉亲王道:“就别争这个了,眼下这京城不大太平,你们各自也要小心着些,谁知道那起子丧心病狂的到底为什么杀人呢。”

如此,便是愉亲王送了秦凤仪回府,大皇子、二皇子回宫,三皇子闷不吭声的,一路也送了秦凤仪到家,他方掉转马头,回工部当差去了,也没进门儿。当然,愉亲王也没进去秦家喝碗茶什么的,叹道:“你现在家里事多,赶紧回去,莫叫父亲担忧,以后出门多带侍卫,总不会错。”

秦凤仪道:“愉爷爷你放心吧,外头人都说我是猫九命,我命大着呢。那我就先回去了,我爹娘、我媳妇儿肯定都记挂着我呢。”

愉亲王点点头,看他下车,自己也便回了宗人府。

秦老爷、秦太太简直吓死了,早上侍卫们或伤或死地给人送回来,秦老爷令人去请大夫,还有丧命的侍卫得收殓,各家得知会一声,安抚丧家,受伤的侍卫治伤,各种忙碌,直忙了一个上午。有张羿在,眼下这事也不是能瞒着的,张羿裹好伤,便与秦家人说了早上的事,秦太太吓得就险些晕过去。李镜也是提着心,虽则知道丈夫平安,到底是心生庆幸。张羿收拾好伤处便告辞了,说是明儿再过来。李镜道:“张大哥,你在家好生养伤才好。你放心,经此一事,我再多从娘家要些侍卫,习武之人,伤处必要小心,而且这行刺之后,相公身边必然能太平些日子的。这可是在京城,有人就敢明目张胆地在永宁大街上行刺当朝大臣,就是陛下也不会轻忽的。不然,以后百官安危,不是皆悬于刺客之手了?”

秦老爷也说:“公主那里,莫要让她挂心,天气热,你这伤可要小心着些。”

张羿在秦家处理伤处,就是怕回家让妻子见了担忧。秦、张两家已结为亲家,并非外处,既然秦老爷、李镜都这样说,张羿便也应了。秦老爷亲自送张羿出门,待得家里这一摊安置妥当,有些个侍卫家在京城的,自有家人来认领尸身,有些个是秦老爷雇来的侍卫,一朝殒身,家还在南面儿,秦老爷便命人去置棺木。这样大热的天,也不好在家停灵,装殓好了,便送到郊外庙里去寄存棺木,这以后还要给人家送灵还乡才是。另外,受伤的侍卫们,裹好伤后,都放了假,让他们家在京城的就回家养伤,家在外处的,便在秦府养伤,每人俱发了养伤银子百两,另外,药费让药堂的掌柜到秦家来结,所用药材也不必担心,俱是上等药材。这些养伤银子是让各人补身体用的。

把这一通安排好,便已过了晌午,家里谁也没胃口吃饭,秦太太记挂着儿媳妇儿肚子里的孙子,叫厨下做了几样清粥小菜,李镜略吃了些。

一家子提溜起来的心,在见到秦凤仪好端端地回府时才算放下来。

秦太太拉着儿子的手,眼泪就下来了,还要看儿子颈间的伤,秦凤仪道:“就一点点,只是脖子这里不好裹伤,就裹了一圈。娘你也想想,要是伤得厉害,我还能去上朝?我早回来了。”

秦太太拭泪道:“就该早些回来,还去上什么朝啊!以后可不许出门了,这要有个好歹,我也不想活了。”

“娘你就放心吧。”“你这样没个轻重,我们哪里能放心?”秦老爷难得板了回脸,说秦凤仪,“上朝有什么要紧的,什么都不如你的安危要紧!上不上朝,做不做大官,都不要紧!咱们一家子平平安安的才好!你那得罪人的差事,赶紧辞了吧。我看,就是那差事闹的!”秦老爷虽然不做官,也知道儿子在办一件招人恨的事。他虽不懂政务,可看亲家景川侯都特意送了儿子俩侍卫,秦老爷嘴上不说,当时就猜出儿子办的这差事怕是不大安宁。不过,秦老爷也没想到能有这么厉害的杀手,这下子,秦老爷可是坐不住了,也不想让儿子当差做大官了,还说呢,“明儿太平了,就把官儿辞了,咱们还是一家子回扬州过日子吧。”

“哪儿就到这般地步了。何况人已得罪了,在京城的话,总有陛下在,若是回了扬州,山高皇帝远的,可就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秦凤仪安慰父母,“放心吧,有祖宗保佑我呢。”

这可真是给爹娘提了醒儿,秦老爷、秦太太齐声道:“对了,赶紧,去拜拜祖宗,你今儿个能平安,可不全是祖宗保佑嘛!”

秦老爷带着儿子去祠堂拜祖宗,秦太太又与李镜商量:“咱们什么时候也去庙里给阿凤拜一拜。”

李镜道:“待过了这风声再说吧。”秦太太道:“这也是。”

秦凤仪知道爹娘胆子小,都没说他早上有多惊险,当然虽则张羿说过,但张羿说的,到底不如秦凤仪这亲历者说的更为详细。秦凤仪是私下同媳妇儿说的,道:“张大哥过来时,我还觉着他大惊小怪,亏得他反应机灵。还有岳父和愉爷爷给我的侍卫,陛下也留了后手,而且我运道不错,不然这回的刺客武功高得不得了。还多亏凤凰大神保佑,小玉虎救了我一命。”他把被刺了一剑的小玉虎取下来给媳妇儿看。

李镜摸了摸那被刺出一个小坑的小玉虎道:“这是你福泽深厚。”秦凤仪道:“也没白遇一回刺,宗室书院的事都谈好了。”

“这叫什么话。便是不遇刺,这事也已谈了个七七八八。”李镜道,“闽王都在家养病了,顺王也在养脸,顺王这个兴许是不得已,毕竟伤在脸上,出来不大好看。可闽王多少年的老狐狸了,他在家养病,便是退意。宗室书院之事,你本就胜券在握。只是不知是谁家势力,竟能使唤九位绝顶高手。”

“是啊!”秦凤仪道,“必是一位位高权重之人。”

夫妻俩商量一回,也没什么头绪。秦凤仪又问:“侍卫们如何了?”

李镜细细与丈夫说了:“伤了的有十人,请了平安堂的大夫,一应药费都算咱家的,然后每人发了一百两的养病银子。家在京城的,只管回家养伤,伤好再来。家没在京城的,就在咱们府里养伤。还有,死了九人,有五个是你自南边儿带来的侍卫,四个是陛下所赐侍卫,家在京城的,已收殓好,送回家去了。那五人,暂停灵在郊外庙里,待什么时候便宜,一并送灵还乡。这几人也是忠心护主送的命,父亲说了,一家两千两的丧葬银两。”

秦凤仪叹口气:“也只得如此了。”

李镜看他闷闷的,劝道:“待明儿我打发人去庙里,先为他们做一场往生道场,也是咱们的心。”

秦凤仪道:“其实我想想,这已比我预计的好了许多。都是绝顶高手,除了几个武功高的侍卫,他们这些武艺寻常的,我都没敢想他们能活着。揽月那小子没伤着吧?”

“没。”李镜道,“他们还算机灵,揽月说,他闻到血腥味儿,就知道有刺客,自己甩脱马镫悄悄坠了马,捡了一条命。他就是不大忠义,还觉着对不住你呢。”

“这有什么,他又不会武功,就是想护我也护不住啊!”秦凤仪恨恨道,“我要知道是谁下的手,非宰了他不可!”

此时此刻,秦凤仪遇刺之事,便是在家养病养伤的闽王与顺王也都知道了,顺王的消息比较简单,那就是,秦探花遇刺,侥幸没事。顺王还说呢:“看他那样儿就知道仇家不少,这是哪个仇家做的这事啊?”顺王先时根本没放在心上,因为秦凤仪这不是头一遭遇刺,顺王来京城时间不长,却也听说过秦凤仪“猫九命”的名声的。顺王还以为就是秦凤仪得罪了谁,然后人家请了人来杀他,根本没料到是这样的绝顶刺客。

倒是闽王消息灵通,连秦凤仪遇刺的细节都打听明白了。闽八郎说与父亲听的:“真不晓得谁家这样的绝顶刺客,一共出动的九位,秦凤仪身边三十几位侍从,还有愉亲王送他的侍卫、景川侯送他的侍卫、陛下所赐大内高手、大公主现在的丈夫那位做过将领的张羿、平郡王府的平岚,这也都是武功不错的了,硬是没能拦住这九名刺客。后来听说还是寿王与裴国公正巧遇着,寿王的亲卫将领,擅使长鞭的严将军,还有裴国公府的一位擅用刀的供奉,一共十一人,都拦不住这九名刺客。最后那位刺客,听说不过瞬息间便连伤严将军与裴国公府的供奉,一剑都要刺穿秦凤仪的脖子了,秦凤仪突然大念一声谁都听不懂的咒语,天上咔嚓一声惊雷,那刺客转身便逃,秦凤仪由此捡回一命!都说秦凤仪是练了什么引天雷的法术,不然断不能逃脱的。”

“这是胡说,他要是有引天雷的本事,早把天雷引下来把刺客劈死了。”闽王拈须道,“谁这么大的手笔啊,你说的这些人,也都是有名有姓的,武功起码差不离。这可不是一般刺客。”

“是啊!陛下大怒,命刑部限期破案呢。”

闽王吩咐儿子:“备一份滋补药材,你亲自给秦家送去。”

闽八郎道:“真是倒霉催的,明明是秦凤仪把父亲气得好歹,他遇刺也不关咱们的事,就因着他正与宗室谈宗室书院的事,外头疑咱们的人怕是不少。”

“不少便不少吧,反正咱们心底坦荡,别人怎么想,也是没法子的事。”闽王摆摆手,让儿子下去准备了。

闽八郎有些犹豫,轻声道:“父亲,您说,不是顺王兄吧?”

“你想哪儿去了,就顺王的性子,他就是真想宰秦凤仪,也会自己亲自持刀去宰了,他不是这样的人。”闽王道。

闽八郎行一礼,下去准备探望秦凤仪的礼物去了。

秦凤仪遇刺之事,透着诸多蹊跷,便是秦凤仪自己,都想不出到底谁这样大手笔地要他性命!不过,秦凤仪回家后,跟着刑部侍郎就过来问询秦凤仪遇刺的详细过程了。

原本,这样的案子,秦凤仪不过七品官,应是传他到刑部解释案情的。不过碍于秦凤仪此次遇刺的刺客规格过高,这倘要秦凤仪一出门,再遇上几个武功高强的刺客,万一秦凤仪有个好歹,虽则刑部侍郎觉着秦凤仪“猫九命”之名名不虚传,但也很担心若是“猫九命”突然失效,秦凤仪有个好歹,那他真是一百张嘴都说不清楚了。于是,不敢劳七品小官秦凤仪大驾,刑部侍郎亲自带着郎中过来问询案情,秦凤仪记性显然不错,林林总总,事无巨细都与刑部侍郎说了,还给刑部侍郎看救了自己一命的小玉虎,刑部侍郎听完整个过程,也得说一声秦凤仪命大了。

原本小玉虎也应该是作为证据之一保留,刑部侍郎这样说时,秦凤仪道:“万一以后再有人来杀我,没小玉虎救命,我就是到了地下,也要过来找你。”

刑部侍郎连连摆手:“秦翰林你可莫说这样的话,罢了,你就先戴着吧,倘有要用的时候,你可得随时配合我们的调查。”

“那是自然。”秦凤仪都应了,还与侍郎道,“要是有什么消息,你知会我一声,我看是谁这么恨我。”

刑部侍郎过来的时候,秦凤仪虽则心情不大好,还是起身将人送了出去。跟着侍郎过来的刑部的一些个侍卫跟班什么的,秦家也给了茶水钱,行事极是周到。

其实,就看这些侍卫的水准,刑部侍郎就知道,这案子小不了。三品以下官员不必考虑,他们就是有人恨不得秦凤仪一命呜呼,也没有能力请来这样的绝顶高手。此案,必是极有身份的人所为。

只是,越是如此,越是难查了。

秦凤仪在家休息了半日,傍晚他岳父和大舅兄都过来了,景川侯难免再问一回秦凤仪遇刺的经过,一听那些刺客的身手,景川侯便道:“都是一流高手。”

秦凤仪点头:“尤其最后埋伏的那个,太厉害了,也就是我的运道好,倘若换个人,真得叫他得了手。”

李钊道:“你明儿个上朝别急,我与父亲绕些路,过来接你。”秦凤仪道:“那些人还能再来?”

“小心为上。”李钊道,“就是不为你自己,也得想想你儿子啊!”“这倒是。我当时以为必死无疑,心下就想,唉,我还没见着儿子呢,就是死了,也不甘心啊!”秦凤仪想到儿子,觉着自己也得振作起来啊,虽然在他人看来,秦凤仪活蹦乱跳的,也没什么不振作的地方。

但亲近的人还是能察觉秦凤仪的改变的,较之先前,秦凤仪总有些低迷。虽则因着宗室书院之功,景安帝颇多赏赐,秦凤仪还是不如以往活泼开怀了。秦凤仪私下与景安帝道:“保护我的侍卫死了九人,虽则我家给了不少补偿银子,可我一想到,他们也是别人家的儿子、丈夫、父亲,我心里就很不好过。又不能在家里露出发愁的样儿,不然我媳妇儿还不得担心我啊,她还怀着身子呢。”

景安帝问:“你媳妇儿有孕啦?”“哎哟,我怎么不留神说出来啦!”秦凤仪一捂嘴,连忙叮嘱景安帝,“陛下,您可不要同别人说啊!就是先时我做的大白蛇的梦,便是个胎梦,两个多月了,快三个月了。我娘说,得三个月才好往外说的。”

景安帝道:“待你儿子生了,朕给他赐名,如何?”“我都给我儿子起好啦。”虽然陛下赐名也很荣幸,但秦凤仪觉着,自己给儿子起名儿更好。

“就你起的那名儿,什么大宝、二宝、三宝,是吧?”景安帝要是给谁家小孩儿赐名,还不得把那家人高兴蒙了,偏生秦凤仪是个怪鸟,他觉着自己起的更好。景安帝道,“这做小名儿还成,哪里有人大名叫一、二、三宝儿的。”

“不是,叫大白。”秦凤仪道,“我不是梦到一条大白蛇嘛。我儿子大名儿改啦,不叫大宝了,叫大白。”

景安帝不吝批评:“大白也不好听。”“怎么不好听啦,秦白,这名字多好听啊!”秦凤仪道。

“不成,你不是与程尚书家交好吗,程尚书就是单名一个白字。”“哎哟,我还真没想到这儿。”秦凤仪想了想,“那我儿子叫什么呀?”

景安帝道:“白字是从‘日’字上来,‘日’则通‘阳’,若为儿子,不若单名一个阳字。秦阳,这名字如何?而且男孩子,有光明正大之意。”

秦凤仪琢磨一二,点头:“不错不错,也还成。”“什么叫‘也还成’?你能起出比阳字更好的字来?”景安帝颇为不满,他好意给起名儿,这小子也不说三呼万岁谢恩。

秦凤仪笑嘻嘻道:“很好,非常好,待我家大阳以后长大了,我就告诉他,你可有面子啦,你知道你这名儿是谁起的不?这可是世上最圣明的皇帝陛下金口玉言给起的。”

这几日秦凤仪情绪低迷,景安帝好几日没听他马屁,这乍然一听,果然身心舒坦。秦凤仪也觉着皇帝陛下很够意思,道:“有陛下您给我家大阳起的名儿,我家老二就叫二阳,老三叫三阳……”

“行啦行啦,别起个字就一、二、三往下排,待你以后有了老二、老三,朕再给他们起个好的。”景安帝都奇怪,“你说你长得也不土鳖,怎么孩子这名字打你嘴里一说出来就土鳖得不得了啊?”

“哪里土鳖了,大阳这名儿多好啊,还是陛下给起的呢。”“叫阿阳,大阳二阳的,土死了。”说来,景安帝还是个颇有审美的人呢。

秦凤仪给儿子弄了个大名儿,回家同媳妇儿说了,李镜笑道:“这个阳字倒是不错。”

秦凤仪道:“那是当然啦,陛下亲自给起的,还说等咱们有了老二、老三,还要给起好的呢。”

李镜心说:丈夫这也没白给朝廷效力,险把小命儿效进去。李镜道:“对了,跟你说个事儿,今儿个好几家的宗室打发人送了不少滋补品过来。”

“这是做什么呀?”“这不是你遇刺了,他们表表心意嘛。”“都谁送了?”“就顺王没送,其他都送了。”李镜道。

秦凤仪这坏小子,饶是近几天心情不大好,也半点儿没妨碍他去作弄顺王,顺王的脸养得差不离了,也不能总在家里闷着。说来,顺王也听说了大家给秦凤仪送慰问品的事儿,哪怕大家都送了,顺王也没送。康王还劝他:“咱们与秦探花只是政务之争,并无私怨,他遇到这样的事,想他年纪小小,倒也怪叫人心疼的。”

顺王翻个白眼:“我才不送呢,我干吗要送他东西,他把我的脸咬了,也没送我东西啊!”

于是,就顺王没送。

就有一回,秦凤仪在宫里遇着顺王了,就与顺王说了:“大家都送东西给我,就你不送,是不是心虚啊?”

顺王险一口啐秦凤仪脸上,怒道:“就你这德行,也配用刺客,我要杀你,一刀捅死你完事儿!”

秦凤仪笑嘻嘻道:“逗你玩儿呢,怎么还当真啦?真是个大气包。”然后,把“大气包”三字说了七八遍,直把顺王气个好歹,他高高兴兴地跑了。

顺王气得直在御前念叨:“赶紧把这事查出来吧,那秦小子还瞎怀疑人。”景安帝道:“凤仪这几天刚振作一些,那是与你说笑呢。”

顺王道:“看他挺好的啊!”“那孩子,伤心也只搁在心里。”景安帝一叹,露出个心疼的模样,顺王硬是被景安帝这神色麻得省了顿中午饭。顺王都与康王说:“都说那秦小子得陛下的意,先时我只以为是那小子会巴结,没想到,陛下还真是疼他。”

“只看秦探花为着这宗室改制、宗室书院的事能把命豁出去,陛下也该多疼他一疼的。”康王道,“他虽是压制了我们,可话说回来,谁手心儿里有这么个忠心人,谁还不得另眼相看呢。”

“也是。”顺王道,“就是这小子怪讨人厌的。”“对你讨人厌,对陛下就是讨人喜啦。”康王笑笑。

顺王虽说讨厌秦凤仪,却不禁道:“虽则讨人厌,也不至于就要那小子的小命儿啊!不知谁这样大的手笔。”

说到此事,康王亦是收了笑意,不知在想什么。

秦凤仪心情略略好转,在六月底,大公主那里报来喜讯,上午辰末,大公主产下一子。秦凤仪那叫一个失望,问过来报喜的张羿:“怎么不是闺女啊?”

张羿头一个孩子,虽则闺女、儿子一个样儿,张羿还是比较盼儿子的,喜笑颜开,不计较秦凤仪这话:“儿子也一样啊,若是亲家母这胎是闺女,给我家做媳妇儿。”

“想得美,我头一个可是盼儿子的。”秦凤仪与张羿道,“待你家生了闺女,可得给我家做媳妇儿啊!”

“成成成。”张羿笑道,“足有六斤,生得浓眉大眼,俊极了。”

把秦凤仪好奇得不得了,当下就想过去瞧瞧,李镜笑道:“得洗三时才能去。”她连忙问,“公主可好?”

“母子平安,就是有些累,我是待阿俐睡了才出来的。我娘守着呢。”张羿笑道,“我还得去几处朋友那里,洗三时别忘了过去。”

秦凤仪、李镜夫妻自是满嘴应下,秦凤仪送了张羿出门,回头与媳妇儿道:“看张大哥笑得那嘴都合不拢啦!”

李镜笑道:“人家得了儿子,能不高兴?”

“这倒是。”秦凤仪也表示理解道,“等咱们阿阳出生,我肯定比张大哥还要高兴。”

李镜一笑,秦凤仪问:“洗三礼备好没?届时咱们一家子都过去。”“早就备好了。”

待洗三礼时,三皇子、六皇子都去了,秦凤仪见他俩过来,还问他俩呢:“陛下没赐点儿洗三礼?”

三皇子道:“父皇没多说什么。”三皇子是带的自家的洗三礼。

六皇子带来的是母妃备的洗三礼,道:“母妃说,父皇这是脸面上还有些过不去,待孩子大些,把孩子抱宫里去,给父皇一瞧,父皇就高兴了。”

秦凤仪心说:这俩人可真够没用的。

秦凤仪见着张羿家儿子了,丑得秦凤仪都没看第二眼,就听三皇子问张羿:“可起名字了?”

张羿笑道:“小名儿平哥儿,平安的意思。大名儿我还在想,起了好几个,还没决定用哪一个。”

秦凤仪心下一动道:“张大哥,大名儿你别起,赶明儿我进宫,请陛下帮着起一个,陛下可会起名字了。”

张羿自然是愿意请皇帝岳父给他家长子赐名,只是就怕陛下不愿意,一时有些犹豫。秦凤仪道:“放心吧,一准儿没问题的。还有陛下这做外公的,洗三时就是自己不来,礼也得来啊!结果,啥都没有。我得去跟他提提意见。”

张羿连忙道:“能得陛下给小儿赐名,已是这孩子的福气,别的事,阿凤你莫要在陛下跟前多提。”洗三礼赏赐什么的,张羿都不敢想。

他不敢想,秦凤仪却是很敢想的。

他是这样与景安帝描述景安帝这头一个外孙的:“哪里有浓眉大眼啊,眉毛细得看都看不出来,眼睛也不大,还皱巴巴的。唉,幸亏他家生的是儿子,这要是闺女,陛下您说,先时我还给我儿子定下了。要是这么个丑丫头,以后我儿子是娶还是不娶啊!”

景安帝已是好几个儿女的父亲了,道:“孩子生下来眉毛是很淡,过一个月就好看了,刚生下来都那样。”

秦凤仪大是摇头:“还不如我大舅兄家小宝儿刚生下来时好看呢。当时小宝儿我就觉着丑得不得了,没想到,还有比小宝儿更丑的。”

景安帝不爱听这话:“到时你家儿子生出了再说,说不定还不如朕的外孙呢。”明明三儿子说孩子长得不错的,六儿子,好吧,六儿子说,好像是不大好看。但刚出生的孩子,能好看到哪儿去啊,都是一个样。

“哎哟哎哟,这就偏心起来啦。”秦凤仪笑话景安帝一句,“我这回过来,一则是同陛下报喜,陛下做外公啦。虽则是个小丑孩儿,看来陛下也不嫌弃。二则,陛下既不嫌弃,就给这孩子起个大名儿吧!”

秦凤仪说这孩子长得丑,景安帝不爱听,可叫他起名字,他又拿捏上了,摆摆手表示:“让他们随便起一个就是。”

“哎哟,名字怎么能随便起啊!”秦凤仪拉着景安帝的袖子,把他自榻上拉起来,推到书案前,又亲自挽袖磨墨,醮好墨,把笔塞到陛下手里。景安帝想着,这孩子小名平哥儿,便提笔写了个“泰”字。秦凤仪大赞:“这字写得有精神,既稳重又飞扬,可见陛下虽是板着个龙脸,心里却是高兴的。泰,有康泰、安泰之意,陛下自是盼着外孙平安康泰,顺遂一世的,是不是?”

景安帝忍笑,挥挥手:“滚吧滚吧——”

秦凤仪捧起这方纸,细细地吹干墨迹道:“不能滚,洗三礼你这外公没去,礼物总不能少吧。可不许抠门儿啊!”

景安帝只好又赏了一通。

于是,秦凤仪就带着张泰的大名儿,以及张泰小朋友的洗三礼赏赐,去了大公主别院。

秦凤仪这人,其实是个怪人,怪性子。

就似嘴里说人家平哥儿长得丑,偏生还巴巴地到御前给人家讨了个大名儿,还把景安帝那里的洗三礼讨来了。因秦凤仪是一人来的,大公主坐月子,自然不必去见,张羿倒是很想显摆一回自家儿子,又吹嘘了一回自家儿子多么出众,那简直,拉的屎都是香的。秦凤仪听不下去了,起身道:“我的神啊,我可听不下去了,待过一个月后我再来看,希望那会儿能长好看些。”

张羿笑道:“急什么,在我家吃酒如何?”“我这好容易有空,得回去陪我媳妇儿吃饭呢。”秦凤仪前些日子忙得脚不沾地,时常都是早上出门,晚上在陛下那里吃过饭才回家,如今宗室书院的章程都定了下来,一应施行有内阁、礼部、宗人府三家商量着来,反是无甚要紧事了。秦凤仪也便闲了,准备多陪陪媳妇儿。

张羿便送他出门道:“就不与你说谢了。”“说这外道话作甚。”秦凤仪低声与他道,“我看陛下近来心情不差,待大公主出了月子,一道进宫给岳父请安才是。”

张羿颇有血性之人,就看他为救秦凤仪都不惜身之事,也知这是条好汉。只是,该好汉一说到皇帝岳父那里,就有些发怵。因与秦凤仪已定下亲家之约,张羿与秦凤仪性子虽不相同,两人却是颇能说到一处去,张羿低声道:“万一陛下见我恼怒,可如何是好?”

“我岳父当年见我恨不能生吃了我,这想娶媳妇儿还能脸皮薄啊!你就厚着脸皮,张嘴叫爹,闭嘴赔笑,多进宫几趟,便好了。”

张羿听秦凤仪给出的这“张嘴叫爹,闭嘴赔笑”的主意,想一想,脸上都禁不住火烧一般。秦凤仪却是自认为给张亲家出了个极好的主意,便高高兴兴地回家去了。

张羿发了回愁,也回去看儿子了。

大公主见她爹赏的东西,自是高兴。张嬷嬷也说:“陛下心里念着公主呢。”大公主见丈夫进屋道:“秦亲家呢?”

“他回家去了。”

张嬷嬷道:“如何没留秦亲家吃酒?”张羿道:“回去陪媳妇儿吃饭了。”

张嬷嬷笑道:“秦亲家这人,真真是个极好的。”

大公主心情很好,笑道:“就是性子怪,昨儿不是还说咱们阿泰丑嘛,今儿又去给阿泰讨了个名儿来。”既有了景安帝所赐大名儿,那平哥儿的小名儿便收了去,自此不叫了。

张羿道:“阿凤就那样,当初李家小大郎刚生下来,他还悄悄同我说过人家多丑多丑呢。现在喜欢人家喜欢得不得了,他其实喜欢孩子。”

张嬷嬷笑:“秦亲家年纪小,还是个孩子脾气呢。”

秦凤仪自觉做了件好事,心里很是高兴,回家与媳妇儿一说,李镜也说好,道:“要是昨儿个陛下一并赏名字和洗三礼就好了。”

“我以为昨儿个陛下肯定要赏的,谁晓得他没赏呢。非得今儿个我去要,他这才赐了名儿,赏了东西。”秦凤仪一向与景安帝投缘,替景安帝说话,“陛下是一国之君,顾虑便多些,尤其诸藩王也在京城,大公主的事,藩王们嘴上不提,心里不见得怎么想呢。”李镜知是此理道:“待孩子满月后,抱宫里给陛下看看,陛下心里估计就都好了。”

“是啊!”秦凤仪道,“我与张大哥说了,让他与公主一并进宫,他那人脸皮太薄,其实他与公主成亲这些日子,儿子都有了,早该进宫给岳父请安了。陛下无非发作几句,也不会怎么着。”

“说得容易,张大哥无官无职,可怎么进宫呢。先时陛下又在气头上,天子之怒,岂是好受的。”李镜道,“如今这有了孩子,陛下看在外孙的面子上。届时你打听个陛下高兴时,咱们再与大公主说,让他们那一日进宫才好。”

秦凤仪点头:“也好。”

秦凤仪又笑:“你是没瞧见陛下那模样,我说他家外孙子长得可丑了,陛下那叫一个不乐意。”

“你这话就讨人嫌得很。”李镜道,“待咱家儿子生了,万一也不好看,可怎么办呢?”

“怎么可能不好看?”秦凤仪自信满满,“像我就绝对好看,是要有万一,也是像你。”

李镜气得捶他好几下子。秦凤仪握住她的手,笑道:“你以后可不能动不动就打我了,不然儿子万一生出来,像你这样爱打架可如何是好?”

“成天说别人爱打架,就是爱打架,也是像你,你说说,你这当官儿还没满一年,都打过多少回架了?”李镜道,“白长个斯文样儿,一点儿不斯文。”

“等咱们阿阳斯文就行啦。”秦凤仪还伏下身往媳妇儿肚子处听啊听的。李镜道:“听什么呢?”

“听咱们阿阳跟我说话呢。”

秦凤仪近来差事闲了,他也不出去交际,没事迟到早退地在家守着媳妇儿,要不就是带着媳妇儿去岳父家看老太太。秦凤仪遇刺的事闹得太大,基本上全京城都晓得了。侯府原是瞒着老太太的,可老太太耳不聋眼不花,如何能不晓得?知道后吓坏了,还亲自过来瞧了孙女婿一回,千叮咛万嘱咐地跟秦凤仪说了好些话,近来时常打发人过来送东西给秦凤仪吃,疼他疼得不得了。

秦凤仪先时是太忙,也没空总过去,如今闲了,李镜怀胎安稳,出门亦是无碍的,秦凤仪就时常带着媳妇儿过去,或是陪老太太说话,再一道吃饭,傍晚回家去就是。

李老夫人这把年纪,儿孙都有出息,就愿意孩子们过来热闹。李老夫人还与郦老夫人说呢:“这上了年纪,就把事都看淡了。不瞒老姐姐,我以前还有些争荣夸耀的心,可自从阿凤总是遭小人忌恨,我是什么心都没了,就盼着孩子们平平安安的,就是福了。”

“阿凤就是太出众了,自来是才高遭人妒,那孩子,生得好,又肯上进,故而许多不如他的小人便忌恨他呢。”郦老夫人显然也晓得秦凤仪遇刺之事,因秦凤仪与郦家亦是交好,郦老夫人说起话来,很是痛恨这些个刺客。

“谁说不是呢。”

好在,秦凤仪时常带着李镜回去,李老夫人毕竟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这心里便渐渐安定了。

秦凤仪此次遇刺后,收到了许多朋友的关心和问候,尤其柳郎中,还打了两把精巧的袖弩送给秦凤仪,让他防身用。这东西精致至极,秦凤仪十分喜欢,便是李镜都说是极好的物什。

秦凤仪晚上非要留柳郎中吃酒,柳郎中便留下来吃的饭,待饭后告辞,秦凤仪亲自送了柳郎中出门。李镜还问秦凤仪道:“前些天,你不是说柳郎中有铸刀之功,陛下有意提拔柳郎中嘛,怎么没信儿了?”

秦凤仪道:“原是工部一位李侍郎年迈致仕,三皇子说他举荐了柳郎中接任,也不晓得何缘故,柳郎中落选了。三皇子亦是有几分不痛快,不过吏部说柳郎中现下正五品,侍郎是正三品,品级差了四级,现在柳郎中领的是四品的俸,是陛下特批的。”

李镜点头:“原来如此。”

秦凤仪差事清闲下来,且遇刺之事渐渐过去,他的心情也便逐渐恢复了。秦凤仪这人,性子虽跳脱无常,招人恨时也真的是招人恨,但他体贴起来也是真正体贴。而且他总要有些事做的,现在宗学书院大的章程定下来,至于宗室改制与宗学书院建设的事,皆是细分到了六部去。譬如宗室改制,便涉及宗人府、礼部、户部,宗室书院则事涉宗人府、礼部、户部、工部等衙门,其间又一层层地将差事分配下去给底下人做,至于秦凤仪,他现在跟二皇子多是在宗人府那些要关注的差事里做个总揽。

叫秦凤仪说,现在并不大忙,他现在就为张泰来操心了。秦凤仪其实也没见张泰几回,生得忒丑,不能入眼。听听,这叫人说的话吗?人家一个小孩子,能漂亮到哪儿去?就秦凤仪这话,二皇子听见都说:“秦探花,你还没做过爹呢,故而你不晓得,这小孩子刚生下来,都是不大好看的,待满月就好看了。”

“听听,你就不如二皇子明白。”景安帝觉着二皇子近来颇见长进,非但把那没主见的性子改了些,连体贴圣意都会了。

二皇子都被他爹赞得有些个不好意思,因为秦凤仪这小子时常在景安帝跟前叨叨皇帝陛下的外孙生得有多丑,景安帝认为,二儿子比较有眼光,还叫二儿子过去了一回,仔细瞅瞅,难不成,外孙真的就丑了?都说外甥似舅,几位皇子不论哪一个可都是不丑的。景安帝甭看面儿上对这个外孙淡淡的,却也不乐意听秦凤仪总说孩子丑,想着二儿子是个老实的,让二儿子去瞧瞧。二皇子人情世故也是懂的,带了些看望姐姐、外甥的礼物,他看秦凤仪现下也没事,就喊着秦探花一道去的。

秦凤仪没多瞧张泰小朋友一眼,二皇子性子老实,很喜欢小朋友,他自己也是有儿子的。难得的是,二皇子还会抱孩子,就是有些扎手扎脚,抱不大好,但姿势是对的。

二皇子还很会看孩子的相貌,一瞧便说:“阿泰眼睛、鼻梁都像父皇。”“像吗像吗?哪里像啊?”秦凤仪便也凑过去看,“根本不像,哎哟,才几天没见,咋又胖了。”他戳人家胖脸,阿泰却是个好脾气的,也不哭闹,就是皱着小眉毛,小嘴儿吧嗒吧嗒的。”

二皇子做过爹的,有经验,把孩子交给乳母道:“这是饿了。”让乳母去喂奶了。二皇子挺高兴外甥长得像他爹,笑道:“我们兄弟几人,就大皇兄最像父皇了,到孙辈里,如今看来,阿泰最像。”张羿笑:“公主也是这样说。”

“我怎么看不出像来啊!”秦凤仪插嘴道。

二皇子道:“现在孩子还小,五官还没长开,你得看神韵。”秦凤仪觉着,二皇子可是不得了了,都会看神韵了。

总之,二皇子回去一说,阿泰小朋友长得像外公,景安帝心下便有几分高兴道:“可见是个会长的。”

二皇子点头:“眉宇间和父皇像极了。现下颇肥壮,一看就是个有福的孩子。”

看看二皇子这老实人说的话,都比秦凤仪说的话动听一千倍,秦凤仪说的是:“二殿下非说长得像您,我就看不出来,哪里有您这样俊朗威仪啊!而且原就丑,现在更胖了,要说优点,就是变白了些,白胖白胖的。”

“孩子就得白胖才招人喜欢。”景安帝道。

秦凤仪见他一说阿泰丑,景安帝必要为这没见过面的外孙找出一千个可爱的理由来,还特意让二皇子又去瞧了一回,就觉着,大公主一家子进宫问题不大。待满月酒时,秦凤仪提前跟景安帝要了满月赏赐。景安帝虽则心里记挂着外孙,可毕竟先时大公主的事不大雅,且如今宗室都在京城。不过,景安帝到底不是偷摸着的性子,但他也没有大张旗鼓,宫里便是景安帝、裴太后、平皇后、裴贵妃四人低调地让二皇子、三皇子、六皇子一道把满月礼送去了。大皇子并没有过去,不过也令妻子备了份满月礼,放在皇后那一份儿里,一并带了去。

大皇子知道这事儿都是秦凤仪帮着张罗的,心下对秦凤仪更是不喜,私下道:“怎么咱们皇室内务,他都要插一脚!”

不要说大皇子,就是平皇后、裴太后都不大喜欢外臣插手皇家内务之事,平皇后这里不大好说,裴太后却与儿子提过一嘴,景安帝道:“他们两家约为亲家,凤仪又是个心热的,知道朕总归是记挂着,便时常与朕说起泰哥儿的事。”

裴太后道:“我何尝不知阿俐与阿镜一向交好,当初阿俐那事,便是秦探花与阿镜为她奔走,只是内外有别。我听说,秦探花不是个有分寸的人,就是宗室藩王,他也敢动手打架。皇帝啊,秦探花毕竟是外臣,我知道你喜欢他,可君臣之分,还是要有的。爱之,适足以害之。宗室改制,总要诸藩王相助的,别因一介外臣,寒了藩王们的心。”

“母后放心吧,朕有分寸。”

秦凤仪不知道裴太后私下对他是这等评价的,什么“爱之,适足以害之”,如果秦凤仪听到,可真要冷笑了。怎么,陛下对他好,还害他了?

是的,秦凤仪就是这样解释这句话的。好在,秦凤仪并不晓得。

他还一副热心肠地跟景安帝说呢:“我们民间都说,女大十八变,没想到,孩子也是如此。阿泰刚生下时简直没法儿看,这才一个月,就变漂亮了,陛下,您说稀奇不?”

景安帝笑:“这有什么稀奇的,朕早与你说过,孩子都这样的。”

秦凤仪问:“陛下,您想见外孙不?现在可漂亮了,浓眉大眼的,说来,还真跟陛下有些像呢。不过,我觉着阿泰没有陛下长得俊朗。”

景安帝早看透了秦凤仪的心思,一笑道:“太后倒念起过阿泰。”“那就让大公主带着孩子进宫给太后娘娘请安吧。”这个提议,景安帝倒没反对,秦凤仪试探地问,“陛下,那您有没有兴趣见一见外孙子他爹啊?”景安帝的脸立刻就沉了下来,低喝一声:“你放肆!”

秦凤仪知道景安帝是真生气了,连忙道:“我跟陛下什么交情啊,就是与张大哥再好,也越不过咱俩去。我是真的这样想的。”秦凤仪凑过去,蹲景安帝面前,仰着脸看景安帝臭臭的龙脸道,“我也不是因着当初两家有姻亲之约,就为张大哥说话的。毕竟公主又不是生的闺女,现在我们两家还不是姻亲呢。”

秦凤仪眼神清透,道:“其实,开始我没想过,我觉着只要大公主过得好,日久见人心,陛下认闺女就得认女婿,我也不用做这事,要是陛下不高兴,也坏了咱俩的情分。我与张大哥虽说得来,到底是因着我媳妇儿与大公主的交情,我们才有所来往的。真正没什么交情,更比不了我与陛下的关系。我干吗叫陛下不高兴啊!

“其实,是从那次我遇刺,张大哥舍身救我,我才慢慢有了这个想头儿。也不是说想报恩,他虽救了我,我以前也帮过他,要论恩情,我也不欠他。”秦凤仪认真道,“那天我遇刺,我的侍卫就死了九个。其实,不是死得多,是活下来的人远远比我预计的多。陛下也知道我身边多是些平庸的侍卫,除了陛下赐给我的高手,还有愉爷爷、我岳父送我的侍卫,其他人的武功都挺一般的。那天的刺客,武功那样高强,他们能活下来,我心里很是庆幸。我不喜欢见着死人,可陛下您知道他们是如何保性命的吗?见刺客来,装死的装死,逃跑的逃跑。说着,好像很不义气,可他们本就武功平庸,就是与刺客对上,也是一个死,我并不怪他们。张大哥却是肯舍命救我,若没有他,我早被第一个刺客给杀了。那时,公主都要临产了,张大哥还没见着儿子的面儿呢,谁不惜命啊!我险些被杀时,想的就是我媳妇儿、我儿子。张大哥的武功,纵是稍不敌刺客,可要全身而退,也不是难事。

“我爹说过,我有一万两银子,给人一两,这不过是善事。当我有一两,给人一两时,这就是情义了。”秦凤仪感慨道,“如果张大哥武功高出刺客很多,他救我,这很正常。他也是有家有业的人,武功较刺客还略逊一些,他都愿意冒着性命救下我。我是觉着,张大哥这人,品性较之我是好太多了。

“我是这么想的,觉着张大哥这品性值得陛下一见,才跟陛下说的。”秦凤仪道。

“他还有什么品性?”人嘛,总是难免有些偏袒的,做皇帝的亦是如此。景安帝当然也很生大公主的气,但景安帝认为,那丢脸的事大公主也只占一半儿的责任,另一半儿的责任在谁,景安帝心里明镜一般。非但如此,景安帝还认为,张羿必然是平日间行事有勾引公主之处,不然公主如何不对别人生情,偏对他生情?

且不论景安帝此想法是否公道,但他现在就是这么想的。

秦凤仪看景安帝如此,与皇帝陛下认识这么久了,知道这位皇帝陛下不是容易劝的。秦凤仪便退一步道:“那容他进宫,在外给陛下磕个头吧。”

“叫他在家磕就是。”

景安帝的心情到底缓和了些,主要是秦凤仪提起张羿舍命救他之事,景安帝纵是再不喜张羿,也得说,这人比前女婿柳大郎还是要强些的。秦凤仪一向极有眼色,拽拽景安帝的手,“陛下陛下”地叫唤。景安帝笑:“过些日子,朕要去秋狩,你要不要去?”

秦凤仪眼睛一亮:“打猎吗?”

景安帝点头,秦凤仪两眼放光道:“要去要去!我箭术可好啦!百发百中!到时,我给陛下猎大熊、老虎,请陛下吃。”

景安帝只是笑,秦凤仪再凑得近些道:“陛下待我可真好,有什么好事都想着小臣。”

景安帝就喜欢看秦凤仪那眉开眼笑的模样,本就生得好,这样一笑,连景安帝都觉着心情好。他摸摸秦凤仪的大头道:“晚上陪朕一道用膳。”

秦凤仪连忙应了,不过他转念又想起张羿的事,好像给陛下转移话题了啊!秦凤仪虽则察言观色是一把好手,可心机浅,一向又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眼珠一转,景安帝就晓得他在想什么,先道:“你别嘟囔叫朕心烦的事,朕就带你去秋狩。”

秦凤仪立刻道:“那陛下别带我去了,让张大哥进宫给您请安吧。”

景安帝气得晚膳的事儿也不提了,直接把人撵了出去。秦凤仪一看景安帝火了,腿脚也利落,嗖地跳起来就跑屋外头去了,他还不说一溜烟儿地跑了,还躲门外头悄悄往里探头,喊一句:“陛下,咱们可说好了啊!”景安帝这辈子还是头一遭见此顽童,回身就要抄家伙,秦凤仪连忙做个鬼脸跑远了。

景安帝气得骂道:“混账东西!”

马公公连忙奉茶道:“陛下消消气。”“你说说,这叫个什么东西!成天惹朕生气,也不知孝敬朕!”景安帝呷两口茶,心下的火气方消了些。

马公公看陛下这口气里带着亲昵,笑道:“老奴不敢说。”“有什么不敢说的,说!”“老奴在陛下身边服侍,倒是见多了过来讨陛下喜欢的,这么讨陛下嫌的,秦翰林也是头一位了。”

景安帝道:“不然,朕岂能听他聒噪这许久?”

景安帝将茶盏放下道:“就是太没规矩,这叫个什么样儿。”马公公道:“陛下您多调理着些,也就好了。”

景安帝笑笑,起身去了慈恩宫。

张泰小朋友的满月礼,太后也打发人赏赐了的。这两天,太后也时常说起这个曾外孙,今见皇帝儿子过来,太后说起话来:“小六说,长得像皇帝,这也没见过,不知是不是如此。”

景安帝道:“让阿俐带孩子进宫,给母亲请安就是。”

裴太后笑道:“这几天,我都在想着。既然皇帝也这样说,明儿哀家就打发人接他们母子进宫。”景安帝也应了。

秦凤仪回家却挨了自家媳妇儿一顿说,李镜道:“你既看陛下不悦,就不该再提张大哥的事。待泰哥儿长大些,陛下多见见外孙子,气自然就消了的。”

秦凤仪道:“先时张大哥舍命救我,眼下这也是个机会,我就跟陛下提了提。”“你定不只是提了提,要不,陛下能撵你出来?”李镜可不好糊弄,秦凤仪只是大致一说,李镜略一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与丈夫道,“陛下既不喜,你这段时间都不要再说。秋狩的事要紧,先把这事定下来。”

“我倒是挺想去秋狩,可后来我一想,你现在有身孕,也不能与我一道去呀。放你一人在家,我怪舍不得的。”秦凤仪摸摸媳妇儿还平坦的小肚子。

李镜笑道:“哪里就我一人,公公婆婆也都在呢。陛下让你随驾秋狩,原是恩典。

父亲每年都去的,你要是去,跟着父亲一道就是。”秦凤仪道:“去岁倒没听说秋狩。”

“陛下万寿在八月,去岁是四十整寿,自然要在京城过,故而便未秋狩。往年都有的。”李镜想到一事,“你会行猎不?”

“当然会啦,我百发百中。”秦凤仪道,“届时我多猎些猎物,让人送回来给你和爹娘吃!”

李镜笑:“好啊!”

张羿进宫的事,终是没成。

不过让秦凤仪郁闷的是,秋狩伴驾的名单上,也没他。

秦凤仪觐见时还说起这事儿呢,道:“陛下又没应,交易失败,应该带我一道秋狩的啊!先时都说好的。”

“谁叫你惹朕生气的!”景安帝道,“给你个教训。”“我知道错了。”秦凤仪认错倒是很容易。“待你反省好了再说。”

秦凤仪还在想着如何讨陛下开心,秋狩时带上他呢。结果,他还没想出好法子来,倒是裴太后打发内侍传口谕训斥了秦凤仪一回,说秦凤仪对藩王不敬如何如何,总之是把秦凤仪训了个好歹。

秦凤仪都不知道哪里的事,问传口谕的内侍:“我什么时候对藩王不敬了?”

裴太后身边的内侍与景安帝身边的内侍可不一样,这内侍皮笑肉不笑地道:“秦翰林你都不晓得,奴婢就更不晓得了。”

还是李镜,见状立刻笑着请内侍到屋里吃茶,给了那内侍个荷包,笑道:“还得请小公公指点一二。”

那内侍不着痕迹地一掂手里的荷包道:“奴婢也只知今日藩王进宫给太后娘娘请安,唯顺王爷未到,听闻,是顺王爷伤了脸,未能进宫。”

李镜笑道:“谢公公指点,外子知道了,请与太后娘娘说,外子定会好生反省。”内侍一拱手,揣着荷包告辞而去。

此时,秦凤仪也冷静下来了,皱眉道:“我与顺王爷打架,都俩月前的事了,太后娘娘如何突然叫人来训斥我?”

李镜冷笑:“除了卸磨杀驴,还为什么!”宗室改制、宗室书院的事都谈妥了,眼下又要收买宗室人心了,自然要拿个得罪宗室最狠的给宗室出口气!

秦凤仪心说:朝廷是磨,他也不是驴啊!

秦凤仪道:“太后妇道人家,我看陛下不是这样的人。”

李镜面无表情:“你总是将人往好里想,你怎么不想,这就是个套儿。先是陛下取消了你伴驾秋狩的差事,太后继而出言训斥。怕就怕,这还只是个开头,以后更有厉害的!”

虽然秦凤仪很相信媳妇儿的判断,不过他也不是那等耳根子软的,寻常小事听媳妇儿的就罢了,像这等大事,秦凤仪也很有自己的判断。李镜倒是生了场气,秦凤仪还劝她:“有什么好生气的啊!”

李镜道:“你先时那样得罪人,为的是谁,还不是他们景家的江山,竟这样过河拆桥,你不生气?”

秦凤仪笑嘻嘻道:“我不生气。”

秦老爷、秦太太也不生气,就是吓得不得了,不明白太后娘娘好端端地怎么打发内侍来训斥自家儿子。秦太太问儿子:“你没得罪太后娘娘吧?”

“她一个老太太,我得罪得着她吗?”秦凤仪摆摆手,“放心吧,我跟陛下好着呢。”

秦老爷可没儿子这种乐观精神,道:“太后娘娘这般,陛下能不知道?人家可是亲母子。”

“陛下一准儿不知道,他要知道,不会叫太后娘娘派内侍来说我的。陛下根本不是这样的人,陛下有什么事,都是当面跟我讲的。我哪里做得不是很好,陛下也是当面儿说,陛下待我可好了。”秦凤仪道,“明儿我去问问陛下他家老太太这是怎么回事,就晓得缘故了。”

秦凤仪道:“你们想想,当初要不是陛下给我的侍卫里有好几个高手,我早叫刺客杀掉了。而且陛下还吩咐九门和巡城司的兵马多往咱们家这里注意着呢。要是别人收买人心,做这事之前就得告诉我,好叫我感激他。可陛下不是这样,陛下这样做了,却什么都没说。陛下待我是真的好,行啦,你们别多想啦,陛下不是那样过河拆桥的人。”秦太太道:“可要是太后看你不顺眼,不是说太后是陛下的亲娘嘛。”“她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朝中又不是她做主,我都没怎么见过她,谁知道她怎么回事啊!算了,不用理她,我跟她又没交情。”秦凤仪说得轻轻松松的,完全没把裴太后的训斥放在心上。李镜都要愁死了。

秦凤仪宽解她道:“这你可愁什么呀,放心吧,我在陛下身边这么些日子呢,我知道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

李镜道:“你又知道?”

“我当然知道啦。”秦凤仪道,“媳妇儿,虽然你是比我聪明一点儿,但是,你跟陛下来往不多。像你说的那些个什么卸磨杀驴的事,要是太后这么做,我一点儿不稀奇,太后那人,一看就是个心肠冷的。可是,陛下不会这样的。”

李镜看他那一脸笃定的样,心里倒也有几分放松,笑:“你这么肯定?”

“是啊!”秦凤仪道,“就像咱家以前做生意,其实扬州以前最大的盐商并不是咱们家,想也知道,咱家是外来户。以前扬州最大的是一户,嗯,姓什么我忘了,就是他家以前还偷偷让人往咱家大门缝里塞过匿名恐吓的小信封,吓得咱娘半年不敢叫我出门,生怕我一出去就叫坏人给拐走了。他家原是扬州城最大的盐商,我跟你说,要是寻常人有一百个心眼儿,他家那当家的得有一万个心眼子。你知道后来为何咱家能后来居上吗?并不是因为咱爹就比他家强,是因为他家算计得太到了。人要是不会算,那是大傻子;可人太会算,就失了人情味儿。

“可不论做生意,还是做事情,你一个人一双手能做多少事呢?终归是要靠别人帮忙,大家一道干,齐心干,才能把生意做起来。”秦凤仪道,“可你要用人,人家凭什么要死心塌地地为你效力,这里头,并不只是你给的银子多。做东家,就得有人情味儿。陛下就是个有人情味儿的人,他不会见宗室改制的事差不离了,就叫我去填坑的。”

李镜一笑:“我就盼着应了你的话才好。”“放心吧,一准儿就是我说的这般!”秦凤仪信心满满。

秦凤仪对景安帝有着非同一般的信心,早朝后景安帝留他说话,看他笑嘻嘻的模样,景安帝道:“你还美呢。”

秦凤仪道:“我就知道,陛下不是那样的人。”景安帝瞥他一眼:“哪样人?”

秦凤仪不答,陛下对他这样好,他才不说陛下的坏话呢。秦凤仪就服侍着陛下用过茶,取下冠。景安帝一向不需臣子做这些宫人做的事,不过秦凤仪与他一向亲近,景安帝就随他了。秦凤仪掂着景安帝的天子冠冕道:“哎哟,可真沉,得有好几斤呢。”稳稳地放到一旁宫人的手里,秦凤仪给景安帝揉揉太阳穴,松松头道,“陛下,怪累的吧。”

景安帝道:“不然,你以为皇帝好做啊!”“肯定不好做啊!”秦凤仪问,“舒服些没?”

景安帝点点头,秦凤仪就给他去了腰上的玉带,这也是好几斤的物什,玉皆是羊脂美玉,分量也实诚。然后,是绣着云纹与腾龙的朝服,之后,景安帝方换了常服,整个人都觉着身子一轻。秦凤仪给他揉揉肩道:“陛下要是觉着衣裳重,以后别叫绣娘们绣满秀,衣裳绣得满就太沉了。”

景安帝道:“这也只是早朝穿一穿罢了。”

秦凤仪就跟景安帝打听了:“陛下,昨儿个太后娘娘为什么要打发人训斥我啊?我也没得罪过她老人家,就是顺王的事儿,我看顺王也没放心上。”

景安帝道:“昨天宗室藩王入宫请安,还有几个国公,都一并来了。顺王没来,太后问了一句,叫个嘴快的说顺王养脸呢。太后不解其意,便多问了一句。知道是你把顺王咬得脸上落了疤,便有些不悦。”

“就一点点小疤,疤是要养一养的,再说,那天他把我打得嘴巴里流血,我嘴肿了好些天,怎么就没人跟太后说了。”秦凤仪道,“陛下您怎么不说句公道话啊!”

“朕昨儿个与内阁商量事情,没在太后宫里。”“我就说嘛,要是陛下在的话,肯定得帮我说句公道话的。”秦凤仪见先时景安帝不知情,心里就更圆满了,道,“陛下,秋狩你可得带我一道去啊!”“这是哪儿跟哪儿啊?”景安帝笑问。

“当然是补偿啦。”秦凤仪道,“您就没瞧出来,宗室这是想法子要对付我哪,不然他们干吗在太后跟前儿说我坏话啊!太后又是个妇道人家,帮亲不帮理的,我跟顺王又不是昨儿打的架,一个多月前的事了好不好。我就不信,太后娘娘不知道我们打架的事,偏生昨天就发作了,还打发内侍去训斥我,这一看就是在给顺王出气啊!太后上了年纪,老太太都这样,偏着自家人。陛下,您可不是这样的人,再说,咱们虽不是亲戚,可咱们的感情比亲戚还亲哪,是不是?”

景安帝听他这巧言令色的一席话,笑问:“这么想跟朕一道秋狩啊?”

“当然啦,先时陛下说带我去,我还去找岳父要了把好弓呢。要是陛下真不带我去,我岳父说不定得把弓箭再要回去。”秦凤仪央求,“带我去嘛。陛下要是累了,我就给陛下这样揉揉肩、松松背;陛下要是渴了,我就给陛下烧水煮茶;陛下要是饿了,我就腰挎宝刀,手张宝弓,给陛下打猎去。您说说,我这不去成吗?”

“不成。你要不去,朕岂不是要饿死、渴死了?”

秦凤仪自己都一边说一边乐:“我是说,陛下您应该带上我,我用处可大了。我还能陪陛下下棋、聊天,给陛下研墨、铺纸,而且我还满腹才华,陛下有什么烦心的事,也可以告诉我,我虽不一定能帮陛下解决,起码能帮着出出主意什么的,是不是?”

景安帝叫秦凤仪逗得龙心大悦,便应了他随驾秋狩之事。

秦凤仪把这事拿回去一说,家里人才放下心来。

秦老爷难免又带着儿子给祖宗烧了回香,求祖宗保佑儿子在官场上顺顺利利的。而李镜回了一趟娘家,也打听出来裴太后忽然这样反常的原因所在。

李镜一向不是个干吃亏的性子,尤其是丈夫当差当得命都要当没了。裴太后突然打发人来训斥丈夫一个多月前对藩王无礼之事,这也忒欺负人了吧!要是秦凤仪与顺王打架当天,裴太后让人来说上两句,估计李镜都不会多想,可这都一个多月前的事儿了,现在才发作,也有些牵强了。李镜在宫里长大的,对裴太后的性情也知道些,想着怕是不止这一件过了时的事。

李镜素来细致,就到娘家打听了一回。

这事儿吧,其实是景川侯猜出来了,也只告诉了女儿,道:“那天,就是阿凤遇刺的那天,天上打了个极大的雷,你还记得吧?”

李镜点头:“怎么不记得?我在家正吃茶,那雷来得突然,我险跌了手里的茶盏。

相公说,连刺客都叫那雷吓了一跳,方剑锋一抖,下移寸许,刺中了我送他的小玉坠,不然,真是生死难料。”这事李镜记得清清楚楚,现下说起来都是心有余悸,为丈夫担忧。

“听说,那天就是那个雷,落在慈恩宫,把慈恩宫偏殿屋檐上一角的瑞兽给劈了下来。”景川侯道,“阿凤是个大嘴巴,他在外说自己说什么‘凤凰大神在上’引来天雷。你说,这天雷怎么没劈死刺客,反倒把慈恩宫偏殿给劈了呢?他本就已把宗室得罪完了的,宗室正愁没个说事的引子,太后偏殿坏了,总得寻内务府来修。这事瞒不过宗室去。宗室得了这个引子,钦天监那里也说不出什么好话来,起码,这宫室被雷电所击,不是什么好兆头。再有阿凤自吹自擂的话,现成的眼药,有的是人给他上。昨日宗室藩王国公进宫给太后请安,顺王便没进宫,太后必然要问的。几宗事凑在一处,太后便发作了。”

景川侯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阿凤的性子,沉不住气,你知道就算了,不要再与他说。这事已过去了,亦不要再提。”

李镜道:“陛下那里……先时陛下说让相公随驾秋狩的,后来,相公也没在秋狩单子上。”她就怕陛下入了心什么的。

“陛下不会为这些神道事所动的,定是阿凤自己哪里得罪了陛下。”景川侯道,“有太后这事,阿凤秋狩反倒八九不离十了。”

果然,李镜从娘家回到自家,就见丈夫欢欢喜喜地说了随驾秋狩的事儿。李镜还问呢:“如何陛下就允了?”

秦凤仪道:“昨儿我就说你们都想错了陛下吧,太后那事儿,陛下根本不晓得,他当时不在慈恩宫,不然一定不能让太后打发人来训我的。陛下也说了,到时秋狩让我一道去。哎哟,我得把弓箭操练起来啦,我跟陛下说了,届时打头老虎狮子熊的,给陛下烤来吃。”他兴致勃勃地说,“爹,到时我给你做床虎皮毯子。娘,给你做个黑熊皮的褥子。媳妇儿,你要什么皮?狼皮还是虎皮?”

“什么皮都好,只不要是兔子皮就行了。”李镜正有身孕,不能食兔肉,更不要兔皮使。

秦太太虽则为儿子能伴驾秋狩而高兴,可一听儿子要猎什么豺狼虎豹,就开始担心了,直道:“我儿,娘啥都不要,你又不会弓箭,去了随便凑个热闹就行了,咱们可不真打啊!”万一叫猛兽伤着,可不得把为娘的心疼死啊!

李镜讶异:“相公你不会弓箭啊?”他跟她吹牛时,仿佛自己后羿转世一般。秦凤仪道:“这还不简单啊,现学也会。我马骑得就很好啊!”

“骑马跟弓箭是两码事好不好。”李镜给他一句,秦凤仪干脆命揽月去花园里置个靶子,他要练习箭术。

结果,跟岳父景川侯要来的大弓都拉不开,秦凤仪绷着弓弦,凭将吃奶的气力都使出来,仍是拉不满,直道:“这弓怎么这样难拉啊?”

李镜在一旁道:“这是牛角一石弓,你哪里拉得开。”她打发人去娘家要了个五斗弓来便罢。

“我刚拿回来时,你怎么不说啊!”秦凤仪正兴头上,结果弓使不了,那叫一个扫兴。李镜过去取了秦凤仪手里的牛角弓,随手三支箭,手似是只在弓身上轻轻一抹,那弓便拉至饱满,秦凤仪几乎听到了箭矢破开空气的迅疾声,三声钝响,箭正中靶心。李镜挑眉:“你用不了,我可以用啊!”

秦凤仪看得眼都直了,缠着媳妇儿商量:“待一会儿要来新弓,媳妇儿你可得指点我一二啊!”

“那你得拜师。”“拜什么师啊,要是做了师徒,咱俩是乱伦。”

李镜被他这贫嘴逗笑,含笑道:“不拜师,束脩却也不能少。”

秦凤仪悄悄在媳妇儿耳边贫嘴两句,李镜笑着捶他一记。待又从岳父家要来一柄新弓,这五斗弓,秦凤仪就用得很顺手了,一直练到吃晚饭才停了。景川侯还打发人说:“要是亲家家里没有练弓箭的地方,让秦女婿过去侯府练习。”

景川侯这话,秦家是一点儿没客气,秦太太就说了:“你明儿就去亲家那里练吧,我的天哪,你这技术不行啊,刚厨下的五婶子过来跟我说了,她出来进去的,就听嗖的一声,一支箭钉到她头顶的门板上了,把她吓个半死,现在心还扑通扑通跳呢。什么时候不脱靶了,再回家练。”

于是,秦凤仪见天落衙就去岳父家苦练箭术。

为此,秦凤仪还买了好几个玉石、犀骨、牛骨材质的各式各样的扳指。他非但自己买,还给旁人买。景安帝就收到了小探花送的翡翠扳指,秦凤仪道:“我手指细,戴不了这扳指,可我一眼又相中了。陛下您看,翡翠虽不是贵重宝石,可这水头多好啊!我觉着陛下戴着肯定合适,就买了下来,陛下您试试。”

景安帝伸手,秦凤仪给他把那翡翠扳指戴上,景安帝活动下拇指,笑:“还成,不大不小的。”

“那是,我一眼就觉着很配陛下。”秦凤仪把自己戴的白玉扳指给景安帝瞧,道,“还有个青玉的,我买来送给我岳父。”

景安帝还说:“我看看给景川的那个什么样。”

秦凤仪拿出来给景安帝瞧了,景安帝一看,不如自己这个好,遂夸赞小探花:“你这眼光倒是不错。”

“那是当然啦。”秦凤仪臭美兮兮的,“不是我说,我看城里好些人觉着玉石不贵重,然后买什么铜烧蓝的扳指,有些年扳指上还嵌上宝石,或是刻上花纹,雕出各式人物,刻上几行字什么的,都不如一块儿好玉石,就这么素雅地雕出个净面儿扳指好看。素雅素雅,大素便是大雅。”秦凤仪生得好,爱打扮,也会打扮,他一向不是什么跟风的人,对于审美很有自己的一套。

景安帝看他对秋狩如此上心,还问他:“弓箭练得如何了?”秦凤仪信心满满:“我岳父都说,幸亏我没从武啊!”

景安帝道:“到时,你与朕一道,如何?”

秦凤仪喜得眉开眼笑:“那可说定了啊!”他早听说了,猎物最多的猎区就是陛下的猎区。

秦凤仪为了参加秋狩,又做了一套铠甲装不说,他还做了许多骑猎的衣裳,那简直是各式花样,亮瞎人眼。出发的时候,秦凤仪衣裳用品这些琐碎就收拾了两车。因为秦凤仪是七品小官儿,没车可坐,就是骑马。骑马他倒不发怵,秦凤仪自己也不喜欢坐车,但衣裳啥的得带啊,按照规制,他这品级只能带一车。好在他有个侯府岳父家,这些东西,便是跟着侯府的车队一道走。

景川侯每次必然随驾,他还带了妻子和母亲随行,李老夫人还与秦凤仪说呢:“要是在外头骑马累了,就到车上来,咱们俩一车,正可说话。”李老夫人其实不过六十几岁的人,老人家身子骨不赖,精神头儿也好,就跟着儿子一道外头逛逛。

秦凤仪应了:“到时我还是要在翰林院群里,要是累了,我就去寻祖母歇着。”

李老夫人还让秦亲家夫妻只管放心,再有就是自家孙女,李老夫人没少叮嘱李镜,在家好生安胎。秦凤仪道:“明年咱们就能一道去了。”

李镜笑:“你就放心吧,把祖母服侍好,无须记挂家里。”秦凤仪点头:“届时我写信回来。”

小夫妻俩历经四年苦恋方得成亲,自成亲后,哪里分开过一夜,如今秦凤仪要随驾秋狩,李镜嘴上不说,心里却是舍不得的。秦凤仪也是一样,跟媳妇儿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宿的话,还跟媳妇肚子里的儿子大阳说了半宿话,待天明方眯了一会儿。早上丫鬟叫起时,秦凤仪顶着俩大黑眼圈儿,李镜忙令厨下煮了俩鸡蛋,给秦凤仪滚了滚,方才好了些。

秦凤仪总算见识了一回这秋狩的景象,四字可形容:盛大!气派!

光是队伍能排出十里地去,先是御林军,接着是执着各色旗子仪仗的亲卫军,之后便是陛下御驾、太后、皇后、皇子、藩王、公府侯门以及朝中重臣,然后秦凤仪这七品小官儿排最末。真的是他最末,七品小官儿里还有能伴驾秋狩的,便是秦凤仪了。

于是,秦凤仪跟着吃土吃了一道。

秦凤仪头一回参加秋狩,尽管吃了半日土,仍是兴致勃勃。皇帝陛下是下午才想起了他,召来小探花说话。秦凤仪先跑到岳父车驾那里找出身干净衣裳,带着衣裳过去的。景安帝以为小探花对他有什么不轨的目的呢,结果小探花道:“我这半日净在外骑马了,外头灰大,陛下爱洁,我换身衣裳再跟陛下说话。”

景安帝心说:那你还不换过衣裳再过来。

小探花仿佛知道陛下在想什么,道:“我岳父那里,坐人的车只有四辆,一辆是我岳父岳母的,一辆是祖母的,另外两辆是丫鬟婆子的,没地方换,我就借陛下个地儿换了吧。”他非但在陛下这里换了衣裳,还要了水洗了把头脸,擦了擦头发,对镜子臭美了一回,这才坐下同陛下说话。

陛下看他这一身藕荷镶黑色绣花宽边的猎手服,原也是京城贵胄子弟常穿的样式,只是他们哪儿有秦凤仪的相貌,景安帝不吝赞美:“这身衣裳不错。”

“我做了好些呢。”秦凤仪道,“陛下这次要带我一起打猎,我特意做的新衣,不能丢陛下的面子。”

景安帝一笑问他:“觉着如何?”

“简直是壮观极了。我在后头,一眼望不到头,找陛下的御辇也找不到,就觉着壮观得没办法形容。陛下,您出门都是坐这样大的车吗?”秦凤仪往这辇车里看了又看,惊叹连连道,“以前在扬州,我们那里曾有人用金丝楠木打造了一辆马车,外头抛光后,金光闪闪的不说,我没坐过,可偷偷看过,人家的车里,宽敞极了,里头有小桌子、小榻。后来我来了京城,长了见识,就觉着那种车的大小,也不过跟我岳父家的马车差不多,还不如愉爷爷的马车呢。天哪,今天陛下宣召我,我过来一看陛下这御辇,我当时惊得嘴巴都要合不拢了!陛下,您这哪里是车啊,您这就是个小屋子啊!”秦凤仪说着还站了起来,道,“上马车上惯了,一到车里必然要低头的,陛下这车可真高,我都能站直啦!”他望着景安帝的御辇,大发感慨,“还有书架、长榻、几案、茶具……陛下,我可真算是长见识了。”

景安帝听得直笑,秦凤仪说了一大通,马公公递上茶,笑道:“秦大人且歇一歇,润润喉再继续说吧。”

秦凤仪接了茶,笑道:“老马你少打趣我,我真想跟你换换差事。我在外头骑马,半天就是一头的灰,你在陛下身边儿多好啊!你干的差事,我也都能干啊!”喝口茶,秦凤仪道,“而且陛下您不会忘了吧,我其实就该在您身边当差的。当初您叫我去帮二殿下的忙,都这么久了,也不叫我回来了,是不是忘了我了?”

“你成天在朕这里聒噪,朕还能忘了你啊!”景安帝笑道,“眼下宗室改制与宗室书院的事都要个细心的人盯着,愉王叔上了年纪,二皇子年轻,朕还就放心你。”

“现在又没在宗人府,可惜二殿下叫您留在京城主事了,陛下,您就暂时把我调回来吧。我知道,您就是出来了,这每天也得批折子,心里还是牵挂着国事。老马上了年纪,我在陛下身边,服侍笔墨,多好啊!”

马公公实在不能不发声了,道:“秦大人,老奴与陛下同龄。”什么叫上了年纪啊!秦凤仪一惊:“啥?你跟陛下一样大啊?”瞅瞅马公公那一脸褶子,秦凤仪安慰他,“其实,老马你这样儿也挺好的。以前我家有个邻居,他跟我同岁,我们一道出门,人家都以为他是我爹呢。你们这类长相,年轻时不显年轻,可老了也不显老。”

马公公都不想说话了,景安帝大笑,斥秦凤仪:“你少拿老马打趣。”“本来就是,我先时以为老马比您得大十几岁呢。”秦凤仪道,“其实,老马这样也挺好的啊,长得就特别可靠。”

景安帝笑道:“你这张嘴,也就老马不与你计较。”“我知道,马叔叔是个好人。”秦凤仪笑嘻嘻地道,“陛下,您可就答应了啊,那我明天一早就过来服侍笔墨。”“来吧来吧。”

“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想跟陛下在一起。就像我第一次来京城的时候,那是我头一次离开父母来这么远的地方,来之前,我爹说跟我一起来,我没让。可等我来了京城,在岳父那里碰壁碰得鼻青脸肿,我就特别想有个依靠,就想,要是有个长辈在身边儿多好啊!我这回又是头一回参加秋狩,这么威严的队伍,好几里长,我在最后头,比我再靠后的就是禁卫军了。周围除了我带在身边的小厮侍卫,也没有别个认识的人了。我就特别想念亲人,想我岳父,想陛下您。”

景安帝听秦凤仪说得可怜兮兮的,心生怜惜道:“明儿一早你就过来吧。”秦凤仪点头道:“一看到陛下,心里就安定了。”

景安帝笑道:“甜言蜜语。”“我这真是真心话!”秦凤仪强调,“我从来不说假话的,像老马在您身边,谁不拍他马屁啊!我说话就很实在,如果有个爱拍马屁的,肯定不会说老马长得老成,肯定说,今年四十,明年三十。那才叫甜言蜜语呢,我说的都是实在话。”

马公公心道:请秦探花以后莫在我面前说实话了,这实话,忒伤人!秦凤仪又问:“陛下,咱们这么多人出来,晚上住哪儿啊?”

景安帝道:“就地扎营。”“我还没睡过帐子呢,肯定特美吧。”秦凤仪眨着眼睛又问,“陛下,这得走多少天才能到猎场啊?”“半个月就能到了。”

“到了猎场,也是住帐子吗?我听说,猎场是有行宫的。”

景安帝笑道:“行宫离猎场还有些路程,先到猎场,待打猎完毕,再到行宫休息,休息好了,咱们再回京城。”

秦凤仪道:“那陛下的生辰,要在猎场过了?”

景安帝笑道:“什么寿不寿的,朕本也不在意这个,每年折腾,反倒劳民伤财。去岁因是整寿,太后、皇后、皇子非要过,也只得过了。”

“也只有陛下这样圣明的君主,才会这样想了。古时昏君,只恨不能日日酒池肉林。”秦凤仪非常会拍马屁。君臣二人正在说话,耿御史求见,景安帝宣耿御史进来。秦凤仪官职低,按规矩,耿御史一进御辇,秦凤仪便起身致意。

景安帝问耿御史:“什么事?”

耿御史道:“是今年秋闱的事,礼部送了折子过来,卢尚书未曾随驾,臣想着,秋闱不能耽搁,臣跑个腿,送来陛下御批。”说着他自袖中取出个折子奉上。

马公公接了折子呈上,秦凤仪上前为陛下找开墨盒,又取了笔蘸好墨,景安帝一目十行地看过,御笔批好了,马公公又递还给耿御史,耿御史这才恭敬告退。待耿御史走了,秦凤仪笑道:“耿御史与卢尚书真的关系很好,卢尚书的折子,他还特意送过来。”

景安帝轻哼一声,秦凤仪疑惑地看向景安帝,景安帝道:“你就是觉着,世上都是好人。”

“好人占大多数。”秦凤仪道,“也有坏人。不过,我平日都是多想想好人,这样心情就会很好。”

哪怕是景安帝身边的近臣看来,都觉着秦凤仪简直就是个奇人呢。

原本太后着内侍训斥秦凤仪的事,在消息灵通的人那里,也不是什么秘密,都觉着这小子要失宠了。结果,原本没在秋狩名单上的芝麻小官儿,突然出现在秋狩名单上不说,这出来才一天,他就又混到御前去了。以前在宫里,他不过是傍晚到陛下那里陪陛下解闷儿,这一出来可好了,从早到晚守着陛下。陛下也是,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啊,这么个秦凤仪,这都看一年多了,也不知怎么还没看腻。好吧,秦凤仪能靠刷脸刷来探花之位,当然这张脸也不是那么容易就看腻的。

而且瞧瞧秦凤仪这一天一身的衣裳,真是,宫里娘娘怕都没他带衣裳带得多。太会迷惑陛下了。

当然,也就是眼红秦凤仪的人会这样想。而与秦凤仪交好的人就不会这样想,这景川侯府的李老夫人还记挂着孙女婿呢,晚上安营后就打发人去找孙女婿过来一道吃饭。秦凤仪七品官,例饭简单,李老夫人怕孙女婿受委屈,让他过来吃。然后,打发过去找孙女婿的人还没回来,景川侯先回来了,问候母亲是否疲倦。李老夫人笑道:“一天都是坐车里,并不累。这一天也没见阿凤,他这一回参加秋狩,也不知怎么样了,我打发人叫他过来一道吃饭。”

“不用等他,他在陛下那里,估计就一道吃了。”

李老夫人虽有些惊诧,继而就笑了,想着孙女婿可真是得陛下青眼,心下很是欣慰。景川侯夫人直接就说了:“哎哟,这头一天陛下必是陪太后娘娘用晚膳的,大姑爷可在哪里吃啊?”

景川侯道:“我过来时,看他与陛下一道往太后那里去了。”

景川侯一说秦凤仪跟着景安帝去了太后的帐里,李老夫人还有些担心,景川侯夫人倒是挺高兴,笑道:“先时太后娘娘对咱们大姑爷似是有些误会,如今去请个安也好。”

李老夫人想想,也是这个理。而且李家对于自家大姑爷讨好人的本事是很信服的,便是李老夫人,也是自家人看女婿,越看越欢喜,笑道:“这话是。”

于是也不再等秦凤仪,一家子用了晚膳。

秦凤仪原是想着在陛下这里蹭晚饭的,主要是陛下这里的饭菜好吃。平日在京里他有事没事还要陪陛下解闷,然后,一解闷就解到了晚饭时,景安帝知道这是个馋货,也不撵他,时常留他吃饭。如今出来秋狩,景安帝这里的供奉自然一如先时,可秦凤仪这七品随驾小官儿,就只能吃大锅饭了。秦凤仪不爱吃大锅饭,想跟着皇帝陛下一起吃。要是皇帝陛下不留他,他就去他岳父那里。

皇帝陛下倒没有不留他的意思,但离京第一天,皇帝陛下照例是要去太后那里请安用膳的。秦凤仪与裴太后关系一般,前些天刚被这没事找碴的老太太打发人来训斥了几句,秦凤仪就更不喜欢裴太后了。当然,他不喜欢裴太后,裴太后更不喜秦凤仪。一见陛下要去太后那里,秦凤仪就要告退,景安帝却道:“你随朕去太后那里请个安。”

秦凤仪有些担心,悄悄地凑到景安帝耳边小声道:“要是太后娘娘还在生我的气可怎生是好?”

景安帝笑道:“所以叫你过去请个安啊!”

秦凤仪又不傻,虽则他觉着裴太后是个帮亲不帮理的偏心眼儿老太,但这是皇帝陛下的亲娘,秦凤仪也不愿意与陛下亲娘交恶,道:“见太后娘娘可得郑重,陛下等我一会儿,我再换身衣裳。”

景安帝道:“你这身就挺好。”

“这可是给太后娘娘请安,我还有更好的呢。”秦凤仪万般央求,景安帝只好等他。今日景安帝穿的是身月白常服,秦凤仪出去吩咐揽月:“把我那身月白袍子拿来,快些!”

揽月是自幼服侍秦凤仪的,随着秦凤仪的步步高升,揽月虽依旧是小厮,但也跟着长了不少见识。更甭提如今他家大爷这般得皇帝的青眼,揽月自认为在京城小厮里,他也是数一数二的了。揽月跟着秦凤仪年头儿长,很知自家大爷的性情,而且就秦凤仪这般挑剔又娇纵的性子,揽月还能一直服侍得他妥妥帖帖的,可见亦是个伶俐的。秦凤仪说的衣裳,揽月一听就知放在哪个包袱里,立刻骑马回去取,片刻便送了来。景安帝一看,这衣裳颜色与自己这身是一样的,只是料子略有不如,样式却是一模一样,就是景安帝这身领子袖口绣的是龙纹,秦凤仪这身绣的是兰草。秦凤仪换了新衫,笑嘻嘻道:“有时候看到陛下的衣裳很好看,我心里又很崇拜陛下,家里做衣裳时,我就与裁缝说了样式,让他们做了来。”

秦凤仪本就是个人间难寻的好模样,要说相貌好的人,景安帝也见过许多,秦凤仪自然是令人惊艳,但景安帝最喜欢的,还是秦凤仪那股子神采飞扬的气势,说话做事都是气势十足,不似别人,总要揣摩他的意思。人一旦有了揣摩的心思,气势便低了。景安帝打量了秦凤仪片刻,看他正当华年,人物俊俏,且当差做事均是用心,景安帝心中的喜欢更添了十分,笑道:“这衣裳不错。”

“嗯,我觉着,跟陛下穿一样的衣裳,兴许还能多学习些陛下的智慧。”秦凤仪复欢喜了,小声道,“太后娘娘见我跟陛下穿一样的,爱屋及乌,定也能多喜欢我几分。”

景安帝摸摸他的头,带他去了太后的帐子里。

裴太后原本见儿子来了挺高兴,一听宫人回禀说秦凤仪也跟着一道来了。依裴太后的心机,自然不会露出什么不喜来,但也没有特别喜欢就是了。要说裴太后的身份,自不会将秦凤仪这等芝麻小官儿放在眼里。但因着这小子,令她与皇帝儿子两次都有些不痛快,尤其裴太后不过是打发人训斥了秦凤仪几句,景安帝私下郑重找裴太后说了秦凤仪的事,虽则说话的内容只这至尊的母子二人知晓,但自己亲儿子为着个外人跟自己郑重谈话,这搁谁身上,谁能喜欢啊!

裴太后虽则有着强大的自制力,对于秦凤仪的请安也显得和颜悦色,而且裴太后看到秦凤仪连衣裳款式颜色都与景安帝的相同,便笑问:“这是照着皇帝的衣裳做的吧?”

秦凤仪点点头,笑着看皇帝陛下一眼,方道:“我心里很仰慕陛下,先时见陛下穿过,我回家也做了一身,沾沾陛下的福气。”

“不错不错。”太后称赞道,还留了秦凤仪用膳。

按理,裴太后这态度称得上和气了,赐膳称得上亲近,但秦凤仪以一种小动物的直觉,总觉着在太后跟前不似在陛下跟前自在,他也知道,裴太后不似陛下和气。于是,秦凤仪少开口,多吃饭,以免讨人嫌。他一口气吃了两碗饭、好些菜,因着是秋狩第一天,秦凤仪一大早起床跟着队伍出发,骑了大半日马,且他正当年轻,胃口正好的时候,吃得那叫一个香,把裴太后瞧得是啥胃口都没了。

秦凤仪吃过饭就告退了,真心觉着太后这里的饭虽然好吃,但还不如去吃他七品小官儿的例饭呢。

秦凤仪是头一回住帐篷,太后的大帐自不消说,叫秦凤仪说,跟个小宫殿似的。自太后帐中出来,一路虽不可乱行乱走,但秦凤仪也见到了各式规制的帐篷。他还顺道在他岳父那里晃了一圈,看看老太太,给岳父请安。李老夫人问他在太后那里可吃好了,秦凤仪接了侍女奉上的茶,道:“吃了两碗饭,菜也吃了很多,有道鸡汤不错,我喝了两碗,浑身都暖融融的。”这七月天,白天仍是有些未散的暑热,晚上却开始凉了。

李老夫人笑道:“那就好,那就好。”让秦凤仪晚上过来这边休息。

秦凤仪道:“祖母,不用了,我那边也有帐子。明儿早上,我过来陪祖母和丈母娘一道吃饭。”

李老夫人高兴地应了。

待秦凤仪走后,景川侯夫人私下还跟丈夫说:“看大姑爷这晚饭的饭量,太后娘娘那里的事算是过去了。”景川侯夫人虽则不喜秦凤仪,却一向很有家族观念,就秦凤仪挨太后训的事,她还在平皇后那里为这位后大姑爷说过好话呢。倒不为这后姑爷能感激她,可秦凤仪一向很得陛下心意,以后秦凤仪发达了,对侯府也没什么坏处。景川侯夫人不是为了自己,为的是自家儿女。今见秦凤仪在太后那里都吃得不少,心想,饭都吃得这么香,肯定是把太后给巴结好了的。

景川侯嗯了一声,心下却不这样认为。秦凤仪是个心里存不住事的性子,倘若跟太后那里好了,过来没有不臭显摆的。今次过来却是啥都没说,不过看秦凤仪吃得不少,还能吃下饭去,想来太后也未给秦凤仪什么脸色看,不然依秦凤仪这性子,早与他说了。

秦凤仪从太后的大帐到他岳父侯爵的营帐,再到自己七品小官儿的青色帐篷,可算是知道啥叫贫富差距了。

好在李镜准备秋狩的经验丰富,非但寝具被褥一应俱全,还给秦凤仪准备了蚊帐。就是这出门在外,凡事就不要想和家里比了。秦凤仪并不娇气,他又是个手面儿大方的,给足了银子,故而他虽则啰唆了一些,有银子打点着,汤汤水水的也是应有尽有的。何况秦凤仪是御前红人儿,下边的人就算有些眼红,却也真不敢得罪他,不然就凭他这每日在御前一待就是一天的架势,谁晓得他会说点儿啥。

于是,虽则条件简朴,秦凤仪这一路上倒也觉着挺好。

秦凤仪还与景安帝说呢:“祖母说叫我过去住,我没去。”“为何不去?”

“不能叫人说我搞特殊,明明有自己的帐子不住,非要去我岳父那里住,岂不娇气。”秦凤仪正色道,“何况我是在陛下身边做事,凡事更要做个榜样出来,才不枉陛下对我的栽培。”

反正,秦凤仪是不放过任何一个夸赞自己的机会啦。更甭提他这每天叫人眼花缭乱的衣裳,文士装、骑手装、书生装、侠客装,简直是令人应接不暇。耿御史对此意见很大,因为老友卢尚书要准备秋闱,未能随驾,耿御史就跟郑老尚书说了:“瞧瞧,这像什么话,七品官,穿官服就是!”

郑老尚书笑眯眯地说:“多养眼啊!”耿御史道:“一点儿不稳重。”

郑老尚书还是笑眯眯的模样,耿御史低声道:“老相爷,你知道外头人怎么说不?”

“怎么说?”“都说,幸亏秦翰林不是个女的。”耿御史说着都嫌丢人。

郑老尚书直接喷了茶。

是的,就秦凤仪每天换的这些衣裳,很令人议论纷纷!当然,他本就生得俊美,再加上这刻意打扮,的确叫人喜欢。就是郑老尚书说句公道话,谁不喜欢俊俏孩子啊,就是自家子孙有生得人物出众的,自家人也喜欢啊!何况陛下,这来回禀事的都是朝中大员,能做到“大员”这个地位的,就没有年轻的人。突然来了这么个小秦探花,每天在御前帮着服侍笔墨,不要说陛下喜欢,郑老尚书也很喜欢,还时常夸秦凤仪衣裳好看呢。

有些贵胄子弟,想在御前冒冒头的,瞧着秦凤仪这般勤换衣衫御前得宠,只恨自己出门前没多做几身新鲜衣袍,不然也能在御前露露脸了。这姓秦的,不就是全靠美色迷惑陛下嘛。但大家很快发现,秦凤仪这小子不止会迷惑陛下,还会迷惑陛下的儿子,六皇子简直是有空就过来找秦凤仪玩儿。秦凤仪毕竟年轻,虽然跟着陛下不用在外头一天到头地吃土,但他少年心性,也很喜欢骑马。正好还有个儿童六皇子,景安帝干脆让两人在一起玩儿了。两人时常出去跑马,遇着什么稀奇事都要回来说,六皇子在外看到田里有牛有羊都要跟他爹报备,秦凤仪道:“连羊都不认得,见着羊还跟我说,那样一群白花花的是羊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走啊!你不是说六岁就跟着陛下出去打猎,猎场难道没有羊?”

“真是土鳖,猎场里有黄羊、长角羊,哪里有绵羊了?我没见过绵羊而已。”六皇子不服气地怼道。

秦凤仪问景安帝:“陛下,六殿下还吹牛说,他六岁就打中了一只狍子,是不是真的?”

景安帝点头道:“是啊!”

秦凤仪瞪大眼睛,将六皇子从头看到脚地看了三遍,把六皇子看得心里直发毛,秦凤仪方把一双手在身上蹭蹭,握住六皇子的小嫩手,真诚地说:“六殿下,请恕小臣有眼不识泰山吧。”

六皇子得意地仰起下巴:“知道我的厉害了吧。”“知道了知道了。”秦凤仪竖着大拇指,真心夸赞,“这可真了不起。”

六皇子心眼儿多,便道:“所以说,谁都有优点,谁都有不足的地方,对不对?”“可不是嘛,就像殿下,刚刚说我是土鳖来着,这就不大好,对不对?”秦凤仪道,“我发现你们京城人,特别眼高,以前还有人叫我南蛮人。我哪儿蛮了?我既不蛮也不土,像我这等相貌,京城也就我一个啊!”

六皇子好奇地说:“秦探花,我看你长得不像你爹,也不像你娘。”

秦凤仪道:“这是因为我爹娘有些圆润,你不知道,我爹年轻时,村里的姑娘都为我爹能掐得你死我活,我爹当时要娶媳妇儿,别人得花钱,我爹老家的姑娘倒贴银子都要嫁给他。可就这样,我爹也没敢娶。你不晓得,我爹要是娶这个,就有别个姑娘放出话来,要到我家门口上吊。我爹实在没法了,就出门做生意讨生活了。然后,他遇着我娘。我娘也是三乡五里有名的美人,当时我外公家就我娘一个闺女,想给我娘招个上门女婿,那些来的人,我娘眼光高,一个都看不上。后来见着我爹,以我爹的骨气,怎么能入赘呢?后来看我爹死活不入赘,我娘一拍大腿,就说了,不入赘也愿意。就嫁给了我爹。

“我爹我娘都这么好看了,我更是集他俩精华而生,比他俩生得更好。”秦凤仪道,“所以,你别看我爹我娘现在圆润了,这都是一脸福相。我爹娘一出门,人家一看就知道他俩是个财主。”

六皇子扑哧直乐,点着小脑袋:“这倒是。”

秦凤仪弹他脑门一下,道:“殿下,咱们就要到猎场了,把弓箭拿出来保养一下吧,也得仔细检查。过几天伏虎诛熊,就全靠它了。”

六皇子很是认同秦凤仪这话,也不计较秦凤仪弹他脑门了,便与秦凤仪一道令随从把弓箭拿来,二人保养起弓箭来。

这二人还很是孝顺,连陛下的宝弓,也一道给保养了一回。

话说,秦凤仪在御前得了意,自然也便有人失了意。

其实,失意倒也不恰当,只是大皇子现在的年纪,景安帝又对他希冀颇深,正是用他之际,自不会视作孩童一般呵护宠爱。景安帝此次出来,二皇子、三皇子留守京城,大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六皇子同行,故而每天一早,大皇子就要到御辇里来听政,景安帝偶然手边有什么事,都会问大皇子的意见,也是提点历练他的意思。

大皇子自知父皇器重之意,做事十分用心。只是,这人吧,就怕比。

景安帝对长子,自然要求严厉。秦凤仪、六皇子却是一会儿跑出去玩儿了,一会儿回来了,一会儿又出去玩儿了,一会儿又回来了。放个屁都要回来跟景安帝讲,景安帝待这两人亦是和颜悦色,摸摸六皇子的头时,秦凤仪这脸皮八丈厚的立刻也把脑袋伸出去,大皇子见他爹满面笑意地摸秦凤仪的大头,就恨不能过去给他拧下来,踢出御辇!

这就好比有个人在辛辛苦苦写作业,身边儿还有一个就知道疯玩儿,那个用功学生的心情可想而知。

大皇子不至于讨厌他弟六皇子,六皇子小屁孩儿,正是该玩儿的时候。可秦凤仪你是哪根葱啊,这也忒谄媚了吧!

大皇子自己这做亲儿子的都做不出凑过脑袋去让他爹摸的事儿来,真是太恶心了!可人家秦凤仪不觉得恶心,人家还挺美。

大皇子不喜欢秦凤仪,秦凤仪也不喜欢大皇子,这两人早就翻脸不止一回了。连景安帝都问秦凤仪:“你跟大皇子还没好呢?”

秦凤仪道:“我比较喜欢六殿下,二殿下、三殿下也很好。”

景安帝也没多问他,知道秦凤仪就是个一时好一时歹的货,就是跟六皇子一道玩儿,两人还会吵架。不是景安帝拉偏架,偏着自己六儿子,秦凤仪你都二十多的人了,你跟个孩子吵什么呀?偏生两人就能吵起来,上午还彼此赌咒发誓再不一起玩儿了的,下午就又一处说说笑笑了。连裴贵妃都说:“还没到猎场呢,就玩儿疯了。”

景安帝笑道:“孩子嘛,可不就正是玩儿的时候。”

裴贵妃道:“还有功课呢。六郎不是成天和秦探花一道玩儿嘛,陛下,也让秦探花教一教六郎的功课。咱们这出来,起码得两个月,我怕六郎玩儿疯了心。”

景安帝想了想,笑道:“这倒是成。”秦凤仪学问不错,实打实考出来的进士,庶吉士散馆考到第四。

于是,景安帝就给秦凤仪派了个新差事,每天还要教导六皇子功课。秦凤仪倒没什么意见,就是六皇子意见不小,私下同他爹说:“先时秦探花跟我玩儿得多好啊,父皇一叫他给我讲功课,功课还没讲,老师的架子摆得大得不得了。”

景安帝笑问:“他是如何摆架子的?”

六皇子道:“以前是个正常人,现在开口就是‘子曰书云’。”

景安帝直笑,好在秦凤仪架子也就是兴头儿上摆摆,他都是早上给六皇子讲些功课,六皇子背会儿后,两人就玩儿一天,晚上再检查一遍,也就完事了。

待御驾到了猎场,大家皆车马安置下来,打猎头一天的早上,秦凤仪还过去教六皇子功课呢。六皇子那颗心,早跑到猎场上去了,对秦凤仪道:“这头一天打猎,就放一天假吧。”

秦凤仪道:“我念书的时候,大年三十只歇半天,是去祭祖宗;大年初一歇半天,是头晌得去拜年。又不是叫你日夜苦读,早上又不打猎,放什么假啊!快点,把书念好,一会儿咱们打猎去了。男子汉大丈夫,这就沉不住气啦!”

六皇子心道:说得好像你沉得住气似的,你沉得住气,你把这银丝软甲装都穿出来了!虽则心下不服,六皇子与秦凤仪相处一路,知道这是个说翻脸就翻脸的货,也只好先念书了。六皇子正念书呢,就有一位裴贵妃的内侍过来传话:“娘娘说了,今儿个头一天行猎,略歇一日也使得的。”

六皇子面上一喜,秦凤仪却对那内侍道:“你可真有眼力,没见我们正念书啊,你就进来啦?去,跟娘娘说,我们念得好着呢,别来扯后腿。”把人打发走了,秦凤仪还说六皇子,“转什么眼珠子啊,看书!”

六皇子一肚子的郁闷之气,在打猎的时候才得以舒解。只因秦凤仪这头一天打猎,就出尽了洋相。

秦凤仪那一身的银丝软甲小猎装就甭提了,除了一身黑甲劲装的皇帝陛下,皇帝陛下身边最出风头的就是他了。按理,六皇子身份最是显贵,大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因年纪渐长,都有自己的猎场,六皇子年纪尚小,便与皇父一道,他比秦凤仪有身份啊,而且皇子的猎装服,也是极耀眼的!主要是,六皇子年纪小,衣裳耀眼没用,他不比秦凤仪长身玉立、胯骑骏骥,六皇子现在骑的是一匹温驯的小母马,秦凤仪骑的是他的照夜玉狮子,单从马上,这就不能比啊!

当天那万人行猎的场面便不提了,女人们坐镇后方,打猎没女人们的事,都是男人的事。景安帝简短训话之后,便带着随从侍卫以及秦凤仪、六皇子出发了,先猎得一鹿。

秦凤仪直道:“天哪天哪!我都没看到鹿呢!陛下,您这箭术也忒好了吧!”秦凤仪说着话,眼中都放光。

景安帝哈哈一笑道:“这里猎物多得很,凤仪,你可要努力啊!”

秦凤仪大声应了,结果他还不如六皇子这小屁孩儿呢。六皇子甭看年不过九岁,用的不过是小孩儿用的小弓,别看弓小,六皇子箭术很不错,简直是看哪儿打哪儿,什么鸡啊兔子啊打了一堆。秦凤仪也放了很多箭,却只射中一只羊,还正射到羊屁股上,秦凤仪继续唰唰唰射出五六箭,可那羊带着屁股上的一支箭早就跑没影儿了。秦凤仪拍马去追,须臾返回,看着他那张晦气脸,六皇子笑得肚子都疼了。六皇子说:“你不是说你箭术好得不得了吗?”

秦凤仪道:“我头一次打猎,还不许人熟悉一下弓箭啊!”最后,秦凤仪“熟悉”了半日,零蛋回去了。

下晌回到营地,景安帝设宴,大家吃的就是今上午打的猎物。六皇子年纪小,都是清一色的鸡兔之类,但也打了半车的鸡兔,景安帝不必说,鹿啊,羊啊,狍子啊也有好几车的样子,余者侍卫,亦是各有斩获,就秦凤仪,鸟毛都没射到一根,出发时豪情万丈,回来时满面阴郁。景安帝安慰他:“你是文官,武艺上差些也没什么的。一会儿鹿腿给你一只,如何?”

秦凤仪郁闷道:“我原是想给陛下猎头老虎吃的,现下虎毛都没一根,还要吃陛下的鹿。”

“这可怎么了。又不是只打一日猎,你什么时候猎着了,再来献给朕,朕有重赏。”

秦凤仪这才心情好些了。六皇子还道:“你不是说,景川侯都夸你箭术好吗?”“是啊,我岳父亲口说的,亏得我没习武。这不是夸我吗?我要一学箭,估计将领们就没饭吃了啊!”秦凤仪道。

景安帝身边的亲卫将军终于忍不住提示道:“秦探花,你这是听反了吧?”“这难道不是在夸我?”秦凤仪都一直觉着他岳父是在夸他呢。

景安帝身边的侍卫都忍不住偷笑。

秦凤仪吃饭前找岳父去问,景川侯看着他那张晦气脸,道:“是,我是说过,怎么了?”

“你这不是夸我的吗?”

“你哪只耳朵听我是在夸你的啊,教了多少天箭才射到靶子上,我那是夸你的吗?”景川侯当初是想着阿凤女婿念书十分灵光,四年就能考出个进士来,于是阿凤女婿想练习箭术,他稍加指点,兴许能教出个神射手,以后说起来,也是翁婿界的一桩美谈啊!哪知秦凤仪苦练多少天,才勉强箭不脱靶了。景川侯真后悔叫秦凤仪去自家练箭,这小子还自信得不得了,一看箭在靶子上了,就喜得见天问他,自己箭术如何。瞧着秦凤仪那一脸臭美嘚瑟劲儿,景川侯便说了句:“幸亏你没习武啊!”天地良心,得如何自信的人才会把这话听成是夸赞的意思啊!

秦凤仪此时此刻才明白,原来,他岳父那是在讽刺他啊!

秦凤仪气得,找景安帝告了一状。景安帝此时已经看过了诸皇子、宗室的猎物,正在休息,见秦凤仪过来,唤他一道吃茶歇一歇。秦凤仪一面吃茶,一面就把事与景安帝说了:“我岳父因着自己厉害,就瞧不起人了。我箭术哪里不好就直说嘛,非说那叫人听不明白的话。原来不是夸我,是讽刺我呢。陛下您说说,有这样待女婿的岳父吗?”

景安帝笑道:“行,等我见了景川,我帮你说说他。”“可得好好说一说他。”秦凤仪道。

景安帝想到秦凤仪这事儿就好笑,心下憋笑,嘴上还得鼓励头一天就吃了零蛋的小探花道:“没事儿,今儿多吃,明儿个咱们继续。这打猎,就是个熟能生巧的事儿,多练练就好了。”

“就是陛下这话!”秦凤仪很喜欢与景安帝说话。

景安帝还真说了说景川侯。景川侯的猎区自然不能与景安帝的相比,但景川侯运道不错,头一天就遇着了一头大熊,献给君上享用。景安帝命人抬去炮制,见秦凤仪在一旁朝自己挤眼,景安帝就说了:“景川,孩子们还小,骑马弓箭什么的,你得多鼓励才是。”

景川侯看一眼秦凤仪,秦凤仪道:“起码,有啥说啥。”

景川侯便有啥说啥了:“烂极了,你那箭术,我平生所见最烂。我看,练也是难练好的。白长一脸聪明相,笨得出奇。”然后,景川侯把先时说的半句话说圆满了,“幸亏你当初没从武,你要是从武,我再不能把阿镜嫁给你的。”

秦凤仪被他岳父打击得都不想活了。

尽管受了自家岳父的深重打击,秦凤仪第二天仍是精神抖擞的模样,虽然也是放了一天的空枪,但他竟然活捉了一头白鹿!

就是书上说的那种象征祥瑞的,雪白雪白的白鹿!

这祥瑞的事儿,还要从头一天晚上的烧烤宴会说起。

第一天行猎,景安帝大宴群臣,烤炙的自然是大家猎到的猎物,整个猎营都被篝火映得通红。秦凤仪有幸随驾,敬陪末座。虽然坐在最后,但是他得到的赏赐最多,因为景安帝赏了他一只烤鹿腿!

本来得一只烤鹿腿,秦凤仪也挺高兴,但现在他总算是明白,为什么自家岳父少时能做景安帝的伴读了。因为这两人简直是一模一样爱笑话人。赏鹿腿就说赏鹿腿嘛,景安帝还非得提一句:“凤仪今儿忙活了一天,一无所获,那孩子,伤心好久,朕说了,虽则无所得,也给他一只鹿腿,好生尝尝,明儿个再努力就行啦!”就把秦凤仪这一天啥都没打着的事给说出去了。

大皇子道:“秦翰林不是弓箭娴熟吗?”

景安帝哈哈一笑:“比以前不会用的时候娴熟不少,现在会放箭了,就是,还射不到猎物。”

六皇子道:“射中了一只黄羊,正好射羊屁股上,羊嗖嗖嗖跑没影儿了,秦探花追了好久都没把羊追回来。不然,他今儿就不是零蛋了。”

大家哄堂大笑。

秦凤仪急得起身辩解道:“我是文官!文官有几个能百发百中的啊?就说耿御史吧,别看他骂人在行,叫他下猎场,他也不行。”

耿御史简直是人在案后坐,祸从天上来!听秦凤仪这么说,耿御史立刻表现出他御史头子的雄风,当即道:“我是不成,但我也没有铠甲穿着、宝弓挎着、牛皮吹着,装模作样地去打猎啊!”

这下,笑声更大了。

秦凤仪大声道:“明儿我就打头老虎给你们开眼界!”耿御史闲闲道:“希望是你猎虎,不是虎猎你!”

秦凤仪翻个大白眼,道:“就等着瞧吧。”

秦凤仪当晚吃了一只烤鹿腿,喝了两碗青菜汤。虽则什么都没猎着,秦凤仪还是很高兴能参加这样的盛宴的,还上前给陛下敬酒,景安帝笑着喝了,问:“鹿腿如何?”

秦凤仪答得斩钉截铁:“香!”

景安帝哈哈大笑,秦凤仪笑嘻嘻地道:“今儿陛下赏了我一只鹿腿,明儿我必给陛下猎头老虎!”

第二天狩猎,秦凤仪完全是奔着猎老虎去的啊!

不过,因他一向说话口气比较大,大家一般都是听听就算了,连个兔子山鸡都猎不到的家伙,能猎到老虎?连顺王在出发前也亲自过去笑话了秦凤仪一回:“秦翰林,本王就等着吃你的老虎啦!”说罢,不待秦凤仪回嘴,顺王向着景安帝一拱手,哈哈大笑地骑马去自己猎区了。

秦凤仪深觉尊严受到了轻视,他是憋着心气儿定要猎到些什么的。可就凭秦凤仪那箭术,还真是难有收获呢。

倒是六皇子猎了一只黄羊,秦凤仪一看,这羊屁股上带伤,道:“这是昨儿我一箭射中的那只羊吧!”

六皇子笑道:“秦探花,昨儿它跑了,今儿可是我把它给猎到了。”

“猎就猎呗。”秦凤仪闲闲地瞟了那黄羊屁股上的箭伤好几眼,很是认真地表示自己一点儿不眼馋六皇子猎到黄羊。秦凤仪还说:“昨儿我给它一箭,它定是流了不少血,今天体力不支,要不然,也不能给你猎到啊!”

六皇子笑嘻嘻道:“这也是我箭术好,要不然,再体力不支,射不中也白搭啊!”秦凤仪轻哼一声,自己寻猎物去了。皇帝陛下的猎场,猎物实在不少,就是猎不到啊!这一上午,秦凤仪用的箭最多,却啥都没猎到。但是,重在参与嘛。景安帝猎到了一头大黑熊,秦凤仪两眼放光,兴奋得直搓手,围着熊左看右看,那叫一个稀罕哟。

打猎一上午,也很累的。秦凤仪站在一棵栗子树下正休息呢,砰的一声,一头鹿撞到树上,就撞晕了。秦凤仪初时见白白的,还以为是头羊呢,喜得不得了,就给翻了过来,一看,咦,不是羊,比羊好看。再一细看,昨儿他刚吃过的。秦凤仪心下大喜,也不假他人之手,一股子牛劲附体,直接嗖地把鹿扛肩膀上就去找皇帝陛下了,满脸欢喜地报喜:“陛下,我空手逮了一头鹿!”

六皇子一看,道:“这是羊吧?”“不是羊,是鹿!昨儿刚吃过的!”秦凤仪砰的一下把鹿扔地上,给六皇子和景安帝看。

六皇子跳下马左看右看:“还真是鹿啊!还有白色的鹿啊,不都是黄的吗?”摸摸鹿脸,六皇子吓了一跳,“它,还活着呢。”

“啊,还活着吗?”秦凤仪低头摸摸鹿脖子,果然还有呼吸,秦凤仪立刻道,“我赤手空拳逮住的,当然是活的啦。”

景安帝身边的亲卫将领已经喜得直哆嗦,道:“陛下,这是祥瑞啊!”这一句话,给秦凤仪提了醒儿!

对呀!白鹿,可是书上记载的祥瑞啊!

“是哦,这是祥瑞啊!”秦凤仪一脸喜气地跟陛下报喜,“陛下,我给您逮了个祥瑞回来!”

景安帝大悦,问他:“从哪儿逮着的?”

秦凤仪吹牛道:“我不是在树下休息嘛,这鹿砰的一下就撞到那棵树上了!我以为撞死了呢,就扛回来了,想着正好晚上烤了吃!”

亲卫将领吓得说话都不利索了:“秦、秦、秦、秦、秦探花!这是祥瑞,岂能对祥瑞不敬!”

“先时不是没想到是祥瑞嘛。”秦凤仪很大方地把这好色的白鹿献给景安帝了。景安帝出来打猎第二天就得一祥瑞,猎也不打了,带着祥瑞就回营地了!跟太后一说,太后自然高兴啊!像闽王、愉亲王这上了年纪的亲王,都在太后这里话家常呢,听说景安帝得了祥瑞,纷纷表示要开眼界,见祥瑞。

六皇子道:“祥瑞还晕着呢,得先洗一洗,待醒过来再见吧。”愉亲王道:“祥瑞怎么晕了啊?”

六皇子道:“自己撞晕的。”

然后,六皇子就把如何得祥瑞的过程说了一遍,道:“秦探花在树下休息,这祥瑞砰地撞他跟前的树上,撞晕了。他就逮回来,献给父皇了。”

愉亲王道:“哎哟,原来是凤仪献的祥瑞啊!”“嗯,秦探花先看到的。”

闽王笑道:“我早就看秦探花是个有福的,果然如此啊!”

愉亲王道:“这也是跟着陛下出去,才见的祥瑞。我看,是沾了陛下的福气,咱们大景朝如今国泰民安、盛世太平,圣明天子出行,故有祥瑞现世。”

裴太后笑道:“是这个理。”她又道,“秦探花献祥瑞有功,该赏。”

于是景安帝与裴太后一通赏赐,秦凤仪得了不少宝贝。有头有脸的都去观赏祥瑞了,秦凤仪七品小官儿排最末,他瞧了一眼,那鹿醒后,肯定也擦洗了一番,瞧着白白净净的,挺好看的,周围都是赞颂之声。连耿御史都私下问秦凤仪如何得的这祥瑞。秦凤仪就道:“我正在树下休息,忽见前面白光大作,不是那种刺眼白光,是那种像宝光一样的白光,这头鹿就跑了出来,跑到我面前说,‘我奉天帝旨意而来,过来侍奉万年圣君,请带我过去吧。’我就带着那大白去了。”

听这神道话,耿御史险些气死,低喝道:“给我老实点儿!”“我不跟你说,我跟郑老尚书说去。”

耿御史脸险些气青了,秦凤仪跟郑老尚书说了实话:“白捡的,我正休息呢,它砰地撞到了树上,一头就撞晕了,我就捡了去。刚开始没想到这还是祥瑞,我不是这两天啥都没打着嘛,想着捡头鹿,正好晚上烤了吃。还是陛下身边的曹将军提醒,我才想起白鹿是祥瑞来着。”他笑嘻嘻道,“我这算是守株待鹿啦。”

郑老尚书想着,以秦凤仪的出身与官位,哪怕有景川侯府做岳父家,也不大可能是他捣鼓出来的这祥瑞事件。郑老尚书笑道:“凤仪,你这运道可不一般。”

“我也觉着,陛下和太后娘娘赏我好些东西呢。”秦凤仪认为,自己近来比较有财运。

倒是景安帝,并没有对这祥瑞表示出如何热络的模样。景安帝晚上也没有宠幸哪个妃嫔,待到夜间,方有人来回禀,景安帝问:“查清楚了?”

那人禀道:“是大殿下那里,行猎时遇到白鹿,大殿下想活捉,这鹿跑到了陛下的猎区。”

“原来如此。”

大皇子原是见着一白鹿,想逮来送他爹的,没想到没逮着,鹿跑没影儿。这鹿要是干脆跑到景安帝跟前,大皇子也不至于怎样,不承想,鹿竟然撞到秦凤仪跟前了,把大皇子郁闷的。

秦凤仪因有献祥瑞之功,得了皇帝陛下不少赏赐,他还趁机讨要恩典。

景安帝笑道:“相中朕的什么了,是不是朕这里的好酒?”秦凤仪并不是个贪财性子,但这家伙嘴馋,昨儿个尝了回御酒后,颇是念念不忘。

“要是陛下想赏小臣些御酒吃,小臣就谢陛下赏了。”秦凤仪笑嘻嘻地道,“是我给我媳妇儿写了好些信,正想着怎么送回去给我媳妇儿呢,我岳父近些天又不打发人回京,我身边就这几个,打发人送信回去,身边人又不够用。我看陛下隔几天就会打发人回京,陛下,能不能把我给我媳妇儿的信捎带脚一并送回去啊?”

“朕当什么事呢,只管拿过来就是。”景安帝很痛快地应了。

秦凤仪早就带身上了,从怀里掏出三五个十分厚实的信封,景安帝惊道:“这才出来几天,咋写这么多信啊?”

秦凤仪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我每天都会给我媳妇儿写啊!”他又道,“就是可惜我媳妇儿现在有身孕,不能一道来,不然她箭术可好了。别看我打不到老虎,要是我媳妇儿来,一准儿打得到。”

景安帝听这话嘴角直抽抽,道:“说来,凤仪你胆量颇是不小啊!”“那是当然啦。”秦凤仪没听出景安帝的话外音,不过陛下赞他,他也便应了。

景安帝心说:就是有胆量的男人也不敢娶能猎虎的媳妇儿啊!秦凤仪倒是没猎虎的本领,但他敢娶个能猎虎的媳妇儿,这也颇是不一般了。

景安帝命马公公收了秦凤仪的信,吩咐待往京里送折子,就一并帮着捎回去。秦凤仪央求道:“要是我媳妇儿有什么信,能一并给我再捎回来就好了。”秦凤仪解释道,“陛下您也知道,我媳妇儿有了身子,我家大阳以前每天都能见着我,这突然没我晚上同他说话,定也是想我的。还有我爹我娘,他们也上了年纪,我心里怪牵挂的。”

景安帝虽然心里时常偷笑秦凤仪怕媳妇儿的事,不过秦凤仪这样孝顺,景安帝还是很喜欢的,便也应了他。秦凤仪大是感激,很卖力地给皇帝陛下揉肩捶背地服侍了一回,景安帝一面享受着秦凤仪的服侍,一面道:“你献了这祥瑞,内务府说祥瑞难得,眼下在猎场没法子,待回京要办个迎祥瑞的大典,你觉着如何?”

“大典?”秦凤仪没听明白,纳闷道,“就一鹿,办什么大典啊?”景安帝道:“这是祥瑞,自然是不同的。”

“祥瑞也是鹿啊!这其实就是赶了个巧,说真心话,我觉着,陛下和太后娘娘赏我那些东西,我拿着还有些心虚。世上白色的东西多了,因白鹿少,人们便说是祥瑞,兔子也有很多白的啊,因白兔子常见,便不是祥瑞了。”秦凤仪道,“我看史书上的明君,都是因治理江山治理得好,才称明君。有哪个明君是因为家里祥瑞多称明君的?倒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陛下若是为这鹿办大典,以后再出现白猴、白熊、白虎、白狼,要不要再办大典?何况我有句实话,不知当不当讲?”

“说。”景安帝被秦凤仪服侍得很舒服,闭着眼睛说。

秦凤仪给景安帝捏着肩,悄声道:“我觉着,那鹿不像野生的。”景安帝眉毛一挑,睁开眼问道:“此话怎讲?”

“陛下,我虽没怎么见过野生的鹿,可野鸡是常见的,我家常会用野鸡吊汤,野鸡吊的汤最鲜不过了。但是,野鸡也就是吊汤了,炖来吃肉就不如家鸡了,就是因为野鸡不如家鸡肥。昨儿那鹿,我扛的时候就知道不是野生的,一身肥肉。”秦凤仪神秘兮兮地道,“所以,我怀疑是有人养的,并不是野生的。”

景安帝嘴角露出一丝笑:“你自己逮来的鹿,现在又跟朕说是人养的。”“原本我没想到是祥瑞,我这两天什么都没打到,我就想着,好容易白捡头鹿,带回去也有面子啊!要不是曹将军说,我都忘了这白鹿是祥瑞了。”秦凤仪道,“可后来人人都说是祥瑞,我想着,这也是个吉利事,就没讲。哪里想得到,陛下赏我那些好东西。陛下待我这样好,陛下不知道我这人,我倒不怕别人待我坏,谁要待我不好,我也不理他。就怕有人待我好,陛下待我好,我心里存疑,要是不告诉陛下,我夜里睡觉都睡不好的。今天又听陛下说有人撺掇着弄什么大典,算了吧,就这么头家养的鹿,说不定就是内务府悄悄养来讨陛下喜欢的呢。咱们看一乐和就是,用不着为这个劳民伤财的。”

景安帝一笑,与秦凤仪道:“这话不要再与别人讲去,知道吗?”“知道,我谁都不说,就跟陛下说。”秦凤仪笑,“就是白得了陛下那些赏赐。”“行了,多服侍朕两回,也罢了。”

秦凤仪道:“赶明儿,我非猎头老虎来孝敬陛下不可。”“等你下回把你媳妇儿带来再说老虎的事吧。”

秦凤仪在御前待了一日,待他从御前出来,便有耿御史等着他哪,耿御史正色道:“秦翰林,我时常听卢尚书说,你是个明白人。咱们正经清流出身,可不兴献祥瑞、上祝词那一套啊!”

秦凤仪道:“看你说的,我也不是有意要献的,大白在我跟前撞晕了,我又不是瞎子,总不能当看不到啊!”

“不是说这个。”耿御史朝他打听,“陛下有没有说办祥瑞大典的事?”“御前的事都是秘密,我不告诉你。”秦凤仪把耿御史噎个跟头,自己高高兴兴地跑了。

清流们便是听到这祥瑞大典的风声,也是极力反对的。

景安帝不动声色,倒是宗室、内务府很赞成办祥瑞大典,尤其闽王道:“眼下京城的宗室书院就要办起来了,此乃我们宗室百年大计,国有圣君,盛世清明,故有祥瑞现世。这样的大喜事,焉能没有大典以贺?”

闽王很赞同,蜀王、康王也说好,唯顺王道:“这鹿倒是好鹿,就是眼神儿有些不好,怎么就撞秦凤仪跟前儿去了。”

顺王一向与秦凤仪不大对付,再加上顺王自身性情,故而他说这话,倒也没人奇怪。闽王笑道:“可见这鹿与秦翰林有缘。”

“有什么缘,那鹿定是被围猎的声音所惊,慌不择路奔逃,咚地撞到树上就撞晕了。”顺王一摊手,无奈道,“就这么叫这姓秦的捡了个便宜。如今还要办什么大典,岂不叫那小子更张狂了。要我说,与其办这个白鹿大典,倒不如待宗室书院建成后,正经办个书院大典。”

愉亲王赞道:“顺王这主意好。”

景安帝朗声笑道:“是啊,只要宗室子弟以后有出息,就是我皇家的百年祥瑞了。”

大家难免赞颂一回陛下圣明。

六皇子与秦凤仪关系好,听说不办祥瑞大典,还担心秦凤仪失望,特意过去安慰了秦凤仪一回。秦凤仪见六皇子是为这事儿来的,笑道:“这事儿啊,陛下问我时,我都说不办了。”然后,虽没与六皇子说这白鹿可能是人养的事,但把祥瑞一事容易为人所操纵的一些缘由都私下与六皇子说得透透的。六皇子回去与母亲道:“平时看秦探花大大咧咧的,他其实心里清明着呢。”

裴贵妃笑道:“看你这话说的,秦探花可是正经的三鼎甲出身。你父皇最喜欢的就是有才学的臣子,你莫不是以为,秦探花时常与你玩笑,就是个糊涂人了?”

“我没那样想,我就是以前没觉着他这样聪明。”裴贵妃一笑:“聪明人从来都不会外露聪明的。”

六皇子觉着他娘这话似有深意,不由得琢磨起来,只是一时还琢磨不透,却是悄悄放在了心里。

话说秦凤并未将祥瑞放在心上,当晚早早睡了,想着他写给媳妇儿的信送回去,过几日就能收到媳妇儿的回信了。却不知,他写的信今夜被人瞧了个遍。景安帝完全没觉着这是人家上了漆封的信不该拆看,而是想看,就看了。

这一看,他还真是发现了小探花的另一面。

秦凤仪写的那些口水话就不提了,什么在御前吃了什么好吃的,觉着对味儿,也要跟媳妇儿说;路上见了什么稀奇物什,也要信里提一笔;还有夜里被蚊子咬了,都要跟媳妇儿撒娇抱怨……景安帝看得直犯恶心。不过,也有些叫景安帝觉着有意思的内容,譬如,秦凤仪就写了在太后那里用膳的事,写得很实在:“虽则太后娘娘和颜悦色,我总觉着太后娘娘不大欢喜。好在,我不用跟老太太打交道,我喜欢的人是陛下。”这话叫景安帝看得又笑又叹。另外,就是打猎一无所获,还有岳父如何打击他的事,最后就是祥瑞的事了。出乎景安帝的意料,秦凤仪信上写的,倒比在他跟前说的还多些。秦凤仪把对景安帝的怀疑都写信上了,写道:

“初时未察白鹿乃祥瑞之兆,我带回去原想显摆一二,后来经曹将军说起,方想到这是祥瑞。可后来,我怎么想都觉着不对头,那鹿太肥了,而且皮毛顺滑,不似野生白鹿。初时我还以为是陛下让人放的,可后来想想,陛下并非自欺之人,此事定非陛下令人所为。看宗室对此鹿极为推崇,闽王大赞此鹿,还夸我有福气。诸藩王里,闽王心眼儿最多,我本来得罪过他,他却赞我,岂不反常?我料定了他必是没安好心眼儿的。我只不理他便是,可惜媳妇儿你不在我身边,不然就能帮我分析一下啦。真不知道是谁放的白鹿,不小心撞到我跟前,我把大白捡回去献给陛下,想是截了别人的和。唉,可是,运气就是这样好,我有什么法子呢?媳妇儿你不在猎场,没有见过大白,它屁股可肥了,是一头大肥屁股鹿。”

偷拆人家夫妻信件大半宿之后,景安帝睡得十分香甜,临睡时还想着,多少人说朕偏宠凤仪,瞧瞧这小子,成天笑嘻嘻地拍马屁,实际上,心里比谁都明白。当时捡个鹿是凑巧,待祥瑞事件一出,自己前思后想都能猜出这是人为事件,叫他凑巧给截了和。

 秦凤仪完全不晓得皇帝陛下对他的评判又升高了一个台阶,他现在睡得正香,梦里不知梦到什么好事,绝美的睡颜上都带着浅浅笑意。

秦凤仪近来心情极好,因为他在猎场上的成绩终于实现了零的突破,他射中了一头獐子!把秦凤仪喜得,眼泪都险些飙了出来。

说来也奇,自从猎到这头獐子后,秦凤仪似乎在这打猎上就开了窍,每天出去不说能猎到多少东西吧,但也总能有所斩获,而且多是大件。当然,虎熊一类是没有,但是,獐狍是尽有的,秦凤仪很是欢喜,同景安帝道:“其实,射箭就是一种感觉,那种感觉对了,就能射中了。”

景安帝也说:“不错,有些样子了。”

秦凤仪十分欢喜,除了第一天猎到的獐子送给了陛下之外,第二天猎到的狍子,秦凤仪就送了李老夫人一头,请祖母享用。景川侯还说呢:“笨蛋开窍了啊!”

“岳父不要老瞧不起人,打猎有什么难的啊?我只是以前没打过罢了。”秦凤仪很是得意,尾巴都要翘上天去的模样。景川侯好笑道:“今天就吃你打的狍子。”

秦凤仪道:“嗯,等明儿我再打个大的来孝敬岳父。”

其实,虽则景川侯性子严厉了些,对晚辈要求严格,秦凤仪一向都说:“我岳父外冷内热。”

这话并不是他拍岳父马屁,景川侯就是这般性情,打了头老虎回来,秦凤仪跑过来看他岳父猎到的老虎,赞叹道:“跟陛下猎到的那头一模一样,我也说猎一头老虎呢,还没猎到。”他又一个劲儿地道,“岳父你可真厉害。”

景川侯刚换了衣裳,笑道:“你喜欢,就送给你吧。”

秦凤仪当然喜欢了,不过他知道虎皮一向珍贵难得,何况这头老虎的伤多在颈腹部位,虎皮颇完整,更是难得。秦凤仪道:“还是给祖母做褥子吧,等以后我自己打一头就是。”

“给阿阳吧。”景川侯就把这虎皮给了外孙。

秦凤仪一听说是给他儿子的,也就不推辞了,只是有些嫉妒地道:“我头一回见岳父,啥见面礼也没给我。阿阳还没出生呢,就给他虎皮。”这待遇差距也忒大了吧!

景川侯道:“是啊,那会儿不知道是你小子,我要知道,就给你两巴掌了。”秦凤仪笑嘻嘻地挽住岳父的胳膊,仰脸问:“现在呢?”

景川侯笑道:“现在还勉强凑合吧。”“什么叫勉强凑合啊,人都说我是京城第一好女婿。”

景川侯被他逗笑了。秦凤仪替儿子谢过岳父给的虎皮,又道:“以后就盼着阿阳像岳父这样威风,唰唰唰三两下就能打倒一头老虎才好。”

景川侯一笑:“待把皮子销了就给你送去,你好生给阿阳收着。”

秦凤仪点头应了。这秋狩足有一月之久,猎到熊狼虎一类大型猎物的不在少数,平郡王府、几位藩王那里,皆有虎熊一类的收获,秦凤仪这里就是獐狍鹿麂之类的中型猎物,他弓箭技艺日益娴熟,再加上猎场猎物亦多,后来连鸡兔一类也打了不少,秦凤仪命人剥皮腌了,风干做成腊味儿。景川侯命人往家里送猎物时,帮秦凤仪一并送了回去,当然伴着一并回去的,还有秦凤仪给媳妇儿的回信。家里捎来的信,秦凤仪都看了,他媳妇儿就是记挂着他,爹娘也是一样,尤其他娘再三叮嘱,猎场弓箭无眼,让儿子在后方就好,千万不要去打猎,想吃野味儿就去亲家那里吃,莫要打猎累着,也怕儿子伤着。

秦老爷的信,也多是叮嘱儿子注意安全。

李镜除了说了些家里的琐事外,还着重帮秦凤仪分析了祥瑞之事。首先,李镜肯定了丈夫的分析,说这祥瑞之事定是人为所致。其次,李镜分析了做出祥瑞之事的几个人,第一个,皇帝陛下不可能,李镜信中道:“陛下乃明君,不至行此自欺之事。”第二种可能,李镜放在了内务府,怀疑是内务府悄悄养的白鹿,以博圣宠。第三种可能,从与陛下猎场相邻的几家猎场分析,必是相邻猎场之人所为,且不是皇子便是藩王。李镜认为,藩王身处藩镇,必然要避讳白鹿之事,故而白鹿之事,若非内务府邀宠,当是一位皇子所为。之后,李镜说了闽王称赞丈夫的事,写道,闽王阴柔,宗室必存报复之意,让秦凤仪千万小心。

秦凤仪在猎场都感受到了妻子信中浓浓的关怀,怎能不让他越发心生爱意。于是,秦凤仪接下来连作十首小酸诗来歌颂他媳妇儿,有一首的名字十分赤裸裸,就叫,《咏媳妇儿》。不用看诗句如何,只听这诗名,景安帝就被恶心得三天吃不下饭去。

更让景安帝受不了的是,秦凤仪作了诗,还特别喜欢找他欣赏评判。景安帝被秦凤仪折磨得,简直是这辈子都不想作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