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年少旧事

秦凤仪虽则挨了方阁老一通骂,但他完全不认为自己有错,吃过晚饭,秦凤仪又往程、骆两家跑了两趟,道:“大公主自是有错,但她一个妇道人家,并未杀人放火。现在御史已闹得不得了,程叔叔(骆先生)您是当朝重臣,您的话,与那些跳蚤样的御史不一样,您的话,有分量。若您真要在这个时候说一句重话,那真就要了大公主的命。逼着陛下处置自己的女儿,除了那些邀名之人,想一想陛下与您的君臣之情,如何能忍心呢?”

反正他好说歹说,听了不少对大公主的批评之声,而程尚书、骆掌院也不可避免地说了秦凤仪一回,认为他不当如此偏袒大公主。驸马固然有不好的地方,但大公主与人有私更是不对。秦凤仪这明显是偏帮大公主。甭管俩人怎么说,秦凤仪吸取了在方阁老那里的教训,并不还嘴,还做出一副乖样乖乖听着。直到把拜托的事千求万拜地求俩人应了,秦凤仪这才告辞回家。

秦凤仪入夜方回到家里,这大正月的,天儿还冷,李镜摸摸他的脸,入手冰凉,很是心疼:“说叫你坐车,就是不听。这时候骑马,要吹坏身子的。”

“坐车气闷。再说,也不冷,我身上穿得厚,就是脸有些冰。”秦凤仪与媳妇儿道,“程叔叔和骆掌院都答应我了,当朝不会对此事说什么。我本想着再往郦家走一趟,可想想快宵禁了,就先回来了。明儿一早你早些叫我起床,我早些过去。”

李镜吩咐侍女去厨下要一盅红糖生姜水,便将侍女们打发下去了,塞给他个手炉叫丈夫暖着手,道:“只要陛下称病不朝,谅那些御史也没什么法子。”

“除了御史,还有卢老头儿那样的老古板呢,他可是位在内阁的。回来的路上我想了,要想把这事办成,咱们必然得联系亲朋好友,这时候叫他们为大公主说话不容易,但不说话总成吧。”秦凤仪坐在熏笼上,抱着手炉道,“大公主和张大哥也是,不早说一声。他们要是早说一声,咱们也能有个准备。”

“大公主以前又没生育过,怕是她自己也不晓得。”“怎么会?我听说,凡怀孩子的女人,都会哇啊哇地吐酸水。而且皇室三天一次平安脉,也真奇了,以前御医就没诊出来?”

李镜沉吟半晌,低声道:“这次,大公主怕是定要和离的。”

秦凤仪拉媳妇儿一道坐熏笼上:“我就是这个不明白,陛下并不是难说话的人,况且陛下对我这个外臣都这样好,待儿女自然更是不差的。大公主又与陛下生在同一天,在太后宫里我见过大公主一次,大公主在太后宫,倒比大皇子和六皇子更敢说话呢。她若一定要和离,好生与陛下说,大驸马又是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货色,陛下能不为她想法子吗?她这么一闹,大家都被动了。”

“你不知道,大公主这桩亲事,牵涉颇多,要是和离,千难万难。”“恭侯府不就是个侯爵府第嘛,我听说,他家还不如岳父家呢。岳父是世袭罔替的侯爵,恭侯府的爵位是要逐代递减的,到大驸马袭爵的时候,怕就剩个伯了。他家里也没什么高官,到底有什么要紧牵涉?”

“这事我也是长大后才知道的,大公主的生母德妃娘娘,出身恭侯府。”“咦,大公主与恭侯府,还是甥舅之亲?不对,你不是说她外家是土财主吗?”“别插嘴,听我说。”李镜道,“大公主的生母德妃原是恭侯府的婢女。”

秦凤仪不插嘴哪里忍得住,立刻道:“就算德妃是恭侯府的婢女,陛下也犯不着把闺女嫁给恭侯府吧。”

“你到底还听不听?”“听听听。”

侍女端来红糖姜水,李镜让丈夫慢慢喝着,与丈夫说起皇帝二十多年前的一桩旧事。李镜道:“我自小给大公主做伴读,要说皇子公主,都是年长方议亲,起码要过了及笄礼的。

大公主这桩亲事,却是自小定下的。大公主一向要强,小时候懵懵懂懂不懂事,待得大些,我与她还悄悄见过大驸马,那时大公主就不大喜欢大驸马,不愿意下嫁。可这亲事,又是早定的。我是同祖母打听,才打听出些许缘故来。这就要从陛下尚未登基时说起。陛下在先帝诸子中排行第八,那时陛下还只是皇子,十五岁时,先帝为陛下指了柳氏女为正妃。而大公主的生母,就是柳王妃的陪嫁婢女,据说德妃娘娘是伴柳王妃自小一道长大的,后来又做了柳王妃的陪嫁婢女。柳王妃在陛下登基前就病逝了,德妃为陛下所纳,原只是个庶妃,陛下难忘柳王妃,在登基时,将这位庶妃破格册封为四妃之一的德妃,那时候,裴贵妃都还未入宫。平皇后之下,便是德妃了。德妃后日诞下一女,便是大公主了。德妃娘娘在大公主三岁时便病逝了,大公主由此养在了太后宫里。大皇子六岁要启蒙念书,挑选伴读,大驸马年纪相当,也被召入宫内。陛下见到大驸马,这是柳王妃嫡亲的侄子,不禁想到与柳王妃的夫妻情分,心下大为悲痛,便定下了这桩儿女亲事。柳家原只是侍郎府第,并没有爵位。皇后太后娘家,方有公爵爵位,可皇后娘家平郡王府、太后娘家裴国公府,一个王府一个公府,便都辞了外戚之爵。原本外戚之爵也只是个体面,后主一去,这爵位也便不能传了。柳王妃在陛下登基前病逝,这爵位原是赐不着的。不过陛下难忘柳王妃,便破例赐了柳家恭侯一爵,还允他家传承四代。这便是柳家爵位的由来。

“你想想,德妃自小是恭侯府的婢女,这原就有主仆之恩。她又是柳王妃身边的旧人,德妃并非因宠而得的妃位,皆是柳王妃的一点儿余泽。陛下又是念及柳王妃,才指下的这桩亲事。倘若陛下能私下同意和离,当初就不会让大公主下嫁了。”李镜道,“只是,大公主这事如今也难办了,她把大家弄了个措手不及。”

秦凤仪一面听着媳妇儿说皇家往事,一面哧溜哧溜地喝了一碗红糖姜水,脸都红扑扑的了。秦凤仪顶着一张艳压桃李的脸道:“不对呀,你不是与我说,陛下与平皇后恩爱得很,乃一见钟情吗?”

“陛下是多情天子,钟情了好几回,难道不成吗?”

“成成,这有什么不成的。”秦凤仪摸着下巴道,“这么说来,平皇后算是继室啊!”“在外可不能这样说,柳王妃去得太早,并未被册立皇后,平皇后自然便是元后了。”

李镜端正脸孔,但她又忍不住八卦,悄声道,“不过,我听说皇后娘娘当初进皇子府,也只是侧妃的位分。奈何她命旺,一进门就怀了大皇子。柳王妃身子一直不大好,未曾生育便过世了。待陛下登基,皇后娘娘又有这样的娘家,自然是直接封了皇后。后来,陕甘之战,陛下重用平家,夺回先帝时失去的陕甘之地,平家更是一举封王,成为我朝第一异姓王。”

秦凤仪想了半日,道:“我估计,现在陛下的脸肯定得肿了。左脸是叫臣子喷的,右脸是叫大公主打的。”

李镜险些没笑出来,接过他手里的空碗放在一旁道:“你少说这些风凉话,我与大公主这样的交情,你不也说张将军好嘛,别人能袖手旁观,咱们断不能袖手旁观的,知道不?”

秦凤仪原本也没什么是非观的人,况且他早察觉出大公主与张将军之间的猫腻,故而大公主虽然是突然被爆出偷人事件,他倒比大多数人要镇定些。再者,他一向是个耳朵软的,很是听媳妇儿的。他媳妇儿这样拜托他,秦凤仪那颗男子汉之心甭提多满足了,他道:“我晓得!明儿一早我就去郦公府,对了,你也别闲着,明儿你就去瞧一瞧襄永侯夫人,我傍晚再去侯府。也不知张大哥现在在哪儿呢。”

李镜道:“怕是在宗人府关着吧。”

秦凤仪在京城有些个日子,对于皇家常识也知道一些,宗人府便是审宗亲之罪的地方。秦凤仪道:“正好,听说管宗人府的是愉老亲王,愉老亲王可有什么喜好没?”

“喜好?”李镜道,“儿子。”

秦凤仪没大听懂,李镜眉梢一挑,交代道:“愉老亲王年过六旬尚且膝下空空,求子多年也没动静。你去宗人府打听一下张将军的下落,告诉他可一定得撑着。过几天就是十五,上元节,诰命都要进宫请安的,我求祖母带我一道进宫,看能不能见一见大公主,也宽慰她一二。”

秦凤仪道:“张大哥那里不用说他也撑得住,马上就有儿子了,正活得有精神呢。”“你以为都像你似的,儿子迷!”

“男人都想要儿子的。”

李镜白他一眼,与秦凤仪道:“你若去宗人府,就往愉老亲王那里拜会一趟。愉老亲王膝下无子,一直喜欢年轻后生,你多奉承着些个。”

“放心。你给我备份礼,明儿我一并带去。再换几张小额银票,要是张大哥在宗人府关着,我也好打点一二。”

李镜应了,秦凤仪道:“再把我的探花红取几坛子,明儿头晌我去宗人府,下晌去寿王府。”

李镜道:“咱们跟寿王府可不大熟。”先时秦凤仪来京城春闱,与寿王府还闹出一场不大不小的误会。

“跟愉王府更不熟。无妨,厚着脸皮去呗。”秦凤仪半点儿不怵求人,而且他完全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

李镜思量着,丈夫去跑外头的事,她就要往各内眷那里走动走动。如此,李镜也定下了去拜访愉亲王妃与寿王妃还有长公主之事。

秦凤仪第二天四更天就起了,起床后也不吃饭,梳洗好就到郦公府吃早饭去了。秦凤仪与郦公府一向相熟,大年初一都带着媳妇儿过来磕头,郦老夫人提起秦凤仪都说这孩子是个厚道的,郦家上下对秦凤仪评价都不错。秦凤仪这一大早过来,郦公爷以为有什么要紧事呢。

郦老夫人也吓了一跳,秦凤仪笑:“过来蹭早饭的。”

看他还是笑嘻嘻的,郦老夫人也便放心了,喊他一道坐下吃。郦家是大家族,不过规矩是各成家的都在自己院里用早饭,因为毕竟家里人口多,没把孩子们都闹腾起来摆那虚排场。故而老夫人都让他们在自己屋里用,她与郦公爷自己用饭便是。郦老夫人忙令丫鬟摆上碗筷,秦凤仪坐下就端起粥碗喝了两口,郦老夫人笑:“这会儿外头正冷呢。”

“是。”秦凤仪使个眼色,郦老夫人就把侍女都打发了,秦凤仪便说了大公主之事:“别人都能袖手旁观,我媳妇儿与大公主自小一道长大的,若我家也袖手旁观,就太没有人情味儿了。大公主这事,如今也不是什么机密。咱家不是那等酸秀才之家,此时,也不求老公爷和祖母为大公主说话,只是大公主纵有不是,咱们私下说、过后说,这个时候也不好说的。御史已经在说了,咱们平日里随口说一句,于咱们就是无心的一句话,若叫些小人听到,得以为是明摆出来的不满,反拉了咱们做大旗。咱们本无心,只怕会置大公主于死地,恕我直言,这事虽不体面,也不是什么当死的罪过。所以,我过来求一求老公爷,只当作壁上观,就是大公主的恩人了。”

郦国公这等老辣之人,纵看不上大公主所为,也不会与些清流搅在一处,一面喝粥一面道:“我本武将,也不懂这些个事。”

郦老夫人亦道:“是啊,你放心,咱们都不是多嘴的人,何必在这时候说这些事呢。就是可惜了大公主。”

秦凤仪一派信心满满的模样:“这也不过是事出突然,大家觉着震惊,过了这一阵,京城每日无数新鲜事,谁还记得这一桩呢?再者,便是陛下如今恼怒,可说来——”他压低声音,“大公主肚子里的,毕竟是皇家血脉。”

郦国公放下粥碗道:“阿凤你这张嘴,在外可不能这样口无遮拦。”“我就跟您二老说。”秦凤仪夹了个包子,叹道,“有时想想大公主,也可怜。女人日子要是过得好,像祖母您这样,夫妻和睦,儿孙满堂,谁会走到这一步呢?且这世间,男人三妻四妾没人说,女人一旦行差踏错,就人人喊打。”

郦国公感叹:“可惜当初景川手快,要知阿凤你这般仁义,我说什么也得招你做孙女婿啊!”这位竟然是觉着大公主偷人还情有可原的,这样的傻小子,咋没给自家先遇上呢!

“嘿嘿嘿,虽然您老抬举,可这是万万不能的,我对我媳妇儿的忠心与爱意,一万年都不会变。”秦凤仪信誓旦旦道。

郦国公夫妻都被他逗笑了,郦老夫人还问他吃不吃得惯这饭菜,要不要添个菜,秦凤仪道:“吃得惯,我可没少在祖母这里蹭吃蹭喝。那会儿刚来京城,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一个,去哪儿哪儿嫌,就祖母不嫌我,我每回过来,您都留我吃饭。”

郦老夫人笑道:“那会儿就能瞧出,阿凤你是个一等一的有情义之人。”秦凤仪眉开眼笑,赞道:“祖母您真是好眼光。”又把人逗得一乐。

秦凤仪在国公府吃过饭,送老国公上朝,方辞了老夫人去了。他今日还要去宗人府走动呢,不料却在宗人府扑了空。愉老亲王说,张将军并不在宗人府。

秦凤仪神秘兮兮地同愉老亲王打听:“王爷知道张大哥被关在哪儿不?”愉老亲王端起茶盏呷一口道:“你打听这个作甚?”

秦凤仪从旁边果碟里拿了个橘子,一面细致剥了,一面道:“大公主落难,我媳妇儿担心得很,我自然得帮着打听一二。”

愉老亲王是宗室长辈,大公主之事,是宗室之事,他自然不愿外臣插手,于是端起茶盏再吃了一口茶。

话说,要是个长眼的,看人家都两遭端茶送客了,还不麻溜儿地滚啊!看秦探花这俩大桃花眼生得也不小啊,怎么就能像个瞎子似的对老王爷的端茶送客熟视无睹呢?他非但像个瞎子一般没明白老王爷的意思,还把橘子瓣上的白丝都一条一条地剥干净,把个干干净净的橘子瓣递给愉老亲王,粲然一笑:“王爷,您吃。”

哎哟喂,这可真是戳老王爷的心坎儿了。

想这愉老亲王,是先帝嫡亲的弟弟,今上嫡亲的叔叔,一辈子荣华富贵,唯有一样憾事:膝下无子。求子多年无果的愉老亲王,眼瞅都是七十的人了,已是死了求子之心。但因自己无子,便对年轻的孩子格外喜爱。秦凤仪没啥眼力见儿,但这样神仙玉人一般的相貌,还剥橘子给他吃,榆老亲王一下子便心软了,接了秦探花剥的橘子,放在嘴里,还挺甜。愉老亲王吃过橘子后,也不端茶送客了,对秦凤仪道:“陛下虽则对你另眼相待,但你身为臣下,不好对宗室之事多嘴的。”

秦凤仪道:“倘能给大公主个公道,我自然不会多嘴。可我听说,有些御史叽叽歪歪,净说大公主的不是。倘没个为大公主张罗之人,大公主就太可怜了。况大公主如今是双身子,正当是休养的时候,若朝廷对此事不依不饶,公主有个好歹,叫陛下心里如何过意得去?”他说着再递个橘子瓣上去。

愉老亲王叹道:“这个大公主,平日瞧着也是个明白的,真不晓得如何做出这种糊涂事。”说着愉老亲王接过橘子瓣又吃了。

“能为什么,无非日子过得不顺畅呗。”

“皇家公主,还要怎样顺畅?”愉老亲王肃容道,“既是受万民供养,自然要为万民表率。”

秦凤仪道:“有人管陛下叫圣人,可谁又真是圣人呢?便是孔圣,其家亦有三世出妻之事,何况大公主她只是个女人。”

愉老亲王险些被秦凤仪这话给噎着,秦凤仪再递过橘子瓣来他就不接了,沉了脸道:“那你就去翰林院同你们同窗师长好生讲一讲孔家三世出妻的典故。”

秦凤仪直接将橘子瓣递到愉老亲王唇边去,愉老亲王实在受不了这等殷勤,尤其是秦凤仪这张脸,真真是讨老人家的喜欢,愉老亲王便又吃了橘子。秦凤仪道:“他们都是榆木脑袋,我要敢说孔氏三世出妻,以后就甭想在翰林院混啦。我跟我们掌院那里求了求情,求他不要在朝中说大公主之事,他应了我。”

愉老亲王没想到秦凤仪已有行动,眉毛一挑,有些意外。秦凤仪道:“其实,除了真正的老古板,或者想借此邀名的。像骆掌院,同陛下这些年,哪儿能没有君臣情分呢。抛开这些礼法,要是换了咱们寻常人家,朋友家出了这样的事,若是真心的朋友,必然要去安慰的,哪里有去幸灾乐祸、落井下石的呢?我每每想到大公主、想到陛下,都十分心疼。”

愉老亲王道:“你能跑这一趟,可见大公主与你媳妇儿是真的交情,陛下也没错待你。”秦凤仪趁机问:“愉爷爷,您老是有见识的,又掌管这宗人府,要依您老看,大公主这事最终当是什么了局?”

愉老亲王叹道:“这于宗室并没有明文规定。只是一样,这样的丑闻,必然得给天下、给朝廷一个交代。大公主怕是位分难保。”

秦凤仪没想到这般严重,不过他沉吟片刻道:“位分虽有所削免,大公主能和离这桩亲事,想来她亦是愿意。”

愉老亲王又念叨:“实不知她如何做出这样的糊涂事。”

秦凤仪再递个橘子瓣,愉老亲王瞟一眼,不接,秦凤仪只好又给他递到嘴边。愉老亲王暗道:这小子得陛下青眼,倒也不是没有道理。秦凤仪继续道:“大公主腹中之子,没事吧?”

愉老亲王正色道:“这样的孽子,能生下来吗?”秦凤仪吓了一跳:“不会已经没了吧?”

“那倒没有,毕竟也是一条性命。”愉老亲王道,“这是陛下的头一个外孙,就是我,心里也舍不得。只是这孩子生下来要怎么着呢?这样不名誉的孩子,生来便为人诟病。”

秦凤仪连忙道:“无妨无妨的!我小时候一生下来,我们老家就发大水,把田地都冲没了,小山都冲垮了一座。我生得不是时候,当时就有人说我克一村子人,还有神婆说我是龙王爷座前的童子,要把我扔河里祭龙王爷。我爹娘连夜抱着我划船逃了出去,不然早没我了。您看,我现在不也好好儿的?越是小时候坎坷的,反而越是容易有出息,运道也好。”见愉老亲王的橘瓣吃完,秦凤仪自然地又喂了一瓣道,“再者,就是别人能说把孩子弄掉的事,您老人家可得拦着啊!您可是宗正,就是管宗族事宜的。便是外头平民百姓犯了死罪,有妇人怀了身孕,也要先把孩子生下来,才能治罪。难不成,皇家反没了这样的仁慈?大公主肚子里的,是皇家血统,不论这孩子是不是不名誉,王爷,您可得保住他啊!您保住了他,待他会说话,定是第一个叫您曾叔祖的,知道您救过他的命,定一辈子孝顺您。”

秦凤仪这口才,硬是把愉老亲王说得湿了眼眶,愉老亲王拭泪道:“不怪陛下对你另眼相待,果然是个有情义的。”

秦凤仪喂愉老亲王吃了个橘子,守着老亲王嘀咕了半日,愉老亲王还留他吃午饭道:“哦,我知道,你喜欢吃狮子头,是不是?”

秦凤仪笑眯眯地道:“是,一顿能吃仨。”

愉老亲王是在宗人府当差,不过他老人家自然不会吃宗人府的例饭,他的午饭都是王府送过来的。愉老亲王让人回去吩咐一声,令厨子做了狮子头来,秦凤仪果然能吃仨,愉老亲王心下高兴,也吃了一整个狮子头。秦凤仪道:“要是这京城的四喜丸子,我就得劝您少吃些了。我们扬州的狮子头,香而不腻,便是吃一个也无妨。”

秦凤仪同人吃饭一向有眼力,根本不必侍从服侍,给老亲王添汤布菜,就像服侍自家长辈一般,与那些看人眼色的侍女下人完全不一样,举止之间带着那么股子亲热妥帖。秦凤仪一面吃,一面还品评着各样菜式,有一些话老亲王不赞同,但有一些,老亲王倒觉着他说得不错。俩人吃过午饭,喝过茶,秦凤仪就服侍着老王爷上了车轿,进宫去了。

把老王爷服侍到宫里去给大公主保胎,秦凤仪又转向了寿王府。

寿王府是秦凤仪夫妻二人一道去的。

李镜自小在太后宫里长大,与皇家宗室中人都是熟的。秦凤仪去宗人府找愉老亲王说情时,李镜就去了愉亲王府给愉亲王妃请安。

愉亲王妃也是一把年纪,因膝下无儿女,待她们这些小女孩儿素来是极好的。李镜虽则自宫里出来后见愉亲王妃便少了,但只要有机会,都会同祖母或者是继母过来的。愉亲王妃这把年纪,见过的事多了,李镜一过来,她就猜着了些。虽则没把握把大公主这事给平了,但帮着说几句话,愉亲王妃还是愿意的。

近中午时,下人过来说叫厨下加道狮子头,愉亲王妃还说呢:“王爷并不好淮扬菜,如何叫做扬州的狮子头?”

能到王妃这儿来回话的,也是管事一级的,管事十分机灵道:“王爷留秦探花用午饭,说秦探花爱吃狮子头,叫家里加一道。”

愉亲王妃看了李镜一眼,笑道:“知道了。告诉厨下,再加几样淮扬小菜,一并送去。”管事下去吩咐,李镜笑:“我跟相公就似没头的苍蝇一般,实在不知求谁了。就想着,您老人家与老亲王一向是慈爱的,我过来给您请安,他去了宗人府,一则是给老亲王请安,二则也是想问一问张将军如今的居处。”

愉亲王妃悄与李镜道:“那个胆大包天的小子并不在宗人府。”“便是不在也无妨,倒叫相公白赚老王爷一顿午饭。”

愉亲王妃笑道:“你我是常见的,倒是秦探花见得不多。都说他是有一无二的好相貌,只是我没见过。”

李镜笑:“我过来还能说是请安,没您的允准,不好贸然带他来。既然您老不弃,明儿我就带他过来,给您请安。”

愉亲王妃笑道:“好啊!我也想见见,能叫你等四年的探花郎,到底生得何等容貌。”李镜笑:“要论相貌,相公要论第二,无人可论第一。”

愉亲王妃听得都心痒痒了,叮嘱李镜:“明儿可一定带他过来,叫我瞧瞧。”李镜连忙应了。

用过午饭,李镜辞了愉亲王妃。夫妻俩一并往寿王府去,却未能见到寿王殿下,寿王在户部当差,不过李镜见到了寿王妃。听了李镜这样的托请,寿王妃道:“虽则大公主有过失,但也不是死罪。只是现下两宫正在气头上,贸然提及此事,便是叫两宫不悦。我看情形吧,要是什么时候太后娘娘高兴,我问一问。唉,大公主委实糊涂,只是又不能看她这样不管。唉,她这事,要如何是好呢?”

李镜轻声道:“现下看,与驸马是断然再过不下去的。”寿王妃叹口气。

故而,寿王妃这里虽未直接应承,起码也不是坏消息。

寿王晚上回来,寿王妃还与他说了秦凤仪、李镜夫妻过来的事,寿王道:“真是丢人现眼,我出去都不好见人!大公主糊涂,大驸马也是个窝囊废,怎么连个媳妇儿都笼络不住!”

寿王妃道:“阿镜倒真是个有情有义的,不枉与大公主一道长大。”“既是自幼便好,怎么大公主就没跟她学些降伏男人的本领,我听说,秦探花很听她的话呢。”

“别说,还真是。”寿王妃笑,“秦探花生得可真好,这孩子,我以前没见过,总听人说相貌多么出众,我一直觉得让人们说得夸大了些,这真真正正一见面,还真不是外头人夸大,当真是生得极好的。”

“那是。”寿王道,“你想想,陛下是何等见识之人,当年殿试时一面之缘,便将他破格提到了探花。他非但长得好,做官、做人都不差,陛下也很看重他。”

“的确是个出众的孩子。”寿王妃道,“不是说他与大皇子关系不错吗,怎么不去求大皇子?”

“你这话说的,谁会与大皇子关系差啊!”寿王道,“说来也是奇怪,去岁阅兵的差事,听说秦探花跟着大皇子跑前跑后的,很是用心。但自阅兵后,两人反不似从前了。”

寿王忽然想起一事,悄与寿王妃道:“有件事,知道的人不多,我说与你,你莫往外说去。”

“什么事?”

“这算是去岁的事了。你也知道,年底大皇子都会赐亲近的人以对联、桃符、荷包一类,这也是咱们皇家以示亲近的意思。凡是收到这些赏赐的,自然要献上年礼的。大皇子赐了秦探花一份,你猜秦探花怎么着?”

“快说吧,怎么还卖起关子来!”

寿王似是想笑,与妻子道:“秦探花自己写了副对子、一对桃符、一对荷包回了大皇子。”

寿王妃目瞪口呆:“天哪,秦探花不会是不懂吧?”“他不懂,景川侯家闺女自小在宫里长大,能不懂?”寿王道。“这事你怎么知道的?”“偶尔听人念叨过一句,知道这事的人不多。你莫往外说去。”

“我能往外说这个?”寿王妃道,“这可真是怪了,这对夫妻都是小人儿精,你不知道他俩说话,真是叫人心里暖和。大皇子一向八面玲珑,人人称好的,这是怎么回事?”“这就不是寻常人能知道的了。”寿王道。

寿王妃问:“那我们要不要帮大公主说话啊?”“一码归一码,皇兄青春正盛,还没到看大皇子脸色过日子的时候。大公主是咱们侄女,不为大公主说话,难道为大驸马说话?混账东西!要不是他嚷嚷得全京城都知道,这事也闹不起来!”寿王年轻,性子比较火暴,当下忍不住怒道,“大公主也不是个好的?但凡想着半点儿皇家体面,也不能做出这样丢人现眼的事!”

寿王与寿王妃八卦了秦凤仪与大皇子一回,秦凤仪回家也同媳妇儿说呢:“可惜年前把大皇子给得罪了,不然,他惯会做好人,这种大好人他定愿意的。”

李镜道:“你莫如此说。大皇子向来要站在公理正义那边的,他一向为清流推崇,这回就是求他,他估计也是要大义灭亲的。”

秦凤仪吓了一跳:“不会吧,他要杀大公主?”“不是要杀大公主,而是弄掉大公主的孩子;不是让大公主继续与驸马过日子,就是让大公主去庙里出家。”李镜对大皇子也颇是了解。

秦凤仪不可思议道:“他们就算不是一个娘生的,也是同父兄妹啊,你、大公主、大皇子,不也是自小一道长大的吗?”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大皇子要得清流的支持,必然要站在清流这边的。不要说咱家与他关系一般,就是关系好,也不必去求他,必然要碰钉子的。”

秦凤仪问:“其他几个皇子呢?”“二皇子就是大皇子的应声虫,二皇子时常的话就是‘大哥说怎么办’。三皇子一向与大皇子不睦,大皇子说东,他必然要说西的,这回三皇子兴许能帮着大公主说话。四皇子、五皇子年纪尚小,都在宫里念书,等闲出不来的。六皇子更小。”李镜道,“前儿我在家拜托了太太帮大公主说话,你说,要不要再去平郡王府一趟?”

秦凤仪道:“后丈母娘好糊弄,郡王妃可不像是个傻子。平皇后虽是嫡母,却不是亲娘,何况她上头还有婆婆,与其求她,不如你与祖母进宫时求一求太后。”

“这倒是。”李镜道,“也不知大公主如何了。”

秦凤仪道:“放心吧,明儿我就去找老亲王打听,今儿下午老亲王就进宫去了。我千万拜托他,定要保住公主的孩子,毕竟孩子没什么错啊!”李镜感慨道:“你这就是保住了公主的性命啊!”

“看你说的,就是我不求老亲王,陛下也不会对自己的亲外孙下手的。我知道陛下那人,他其实是个心软的。”

李镜对此话不置可否。

秦凤仪对李镜道:“让大管事明儿坊市一开门儿,就去买一车上上等的橘子。”“做什么?”“给愉亲王府送去,原不晓得老亲王喜欢什么,今儿我瞧着,他老人家很喜欢吃橘子。”

李镜忙应了。

第二天,秦凤仪先与媳妇儿一道去给亲王妃请安,他毕竟是外臣,亲王妃见一见他这有一无二的相貌,夸赞几句,赏他吃了果子点心,便打发他下去了。秦凤仪便去愉老亲王那里打听,愉老亲王见着他挺高兴,见秦凤仪还拎着个篮子,笑道:“怎么,还给我送礼来了?”

秦凤仪笑:“昨儿见王爷喜欢吃橘子,我买了些带来。王爷尝尝,说是我们淮南的橘子。我早上吃了两个,倒觉着不错。”他一面继续给愉老亲王剥橘子,一面神秘兮兮地打听,“王爷,如何了?”

愉老亲王道:“大公主毕竟是陛下的亲闺女,虽则她做出这等丑事,很是对不住陛下,只是肚子里的孩子又有什么过错,终归是皇家血脉,陛下亦是心疼的。”

“陛下就是这样的人,既有一国之主的威仪,又不乏人情味儿。”

愉老亲王跟秦凤仪提意见:“我这帮你把事办成了,橘子就剥得不用心啦!”半天还没剥好!

“别急嘛,一把年纪了,怎么还是个急性子。”秦凤仪道,“再说,王爷您也不是为我办事,就是我不来,王爷您是宗正,迟早得进宫跟陛下说这事。就您,以往我不大了解您,可昨儿一见我就晓得了,与陛下是一样心善,难道还会说出别样的话来?不过是我耐不住性子,先跑您这儿来,反是叫您使唤了一回。来,吃橘子。”

愉老亲王依旧不接,秦凤仪递到嘴边儿他才肯吃,秦凤仪笑道:“就是我亲爷爷,我也没这样服侍过的。”“那你这是不孝啊!”

“不是,我亲爷爷在我爹小时候就死了,我没见过。”愉老亲王:还会聊天不?

秦凤仪道:“您说,我爷爷多没福啊,他吃了一辈子的苦,到死的时候,我家都是穷得不行。其实,我爹发财很早,他自小就跟着行商做小伙计,十六岁就自己跑生意了,开始都是小生意,我出生后,他不放心我娘一个人在家带我,我们在扬州安了家,后来发了财,想想我爷爷,哪怕多活十几年,也能享到我爹的福了。他要是能活到现下,见着我中探花娶媳妇儿,还不得乐昏过去啊!”

愉老亲王也是一把年纪了,叹道:“要不说,人的命天注定呢。”像他,一辈子啥都不缺,就是无儿女缘。

“是啊,我们家的福分,都在我身上呢。”秦凤仪剥着橘子问,“王爷,这橘子如何?”愉老亲王点头:“还成。”

秦凤仪笑着再喂他一瓣道:“我发现,您跟陛下挺像的。”“这话怎么说?”“都爱叫人服侍,我给陛下捏肩膀的时候,他也很高兴。”

愉老亲王一听,顿时乐了,笑道:“想不到你还有这才艺,过来过来,别浪费了,我试试你这手艺如何。”

秦凤仪这一手哄人的本事,景安帝能叫他哄得高兴,愉老亲王身为景安帝他亲叔,品位当真比皇帝侄子强不到哪儿去,叫秦凤仪服侍得中午又留秦凤仪吃了午饭。

秦凤仪、李镜这对,是京城第一对站出来为大公主跑前跑后的夫妻了,因着该夫妻脸皮奇厚,熟与不熟的,都过去相求,现在得一外号——京城第一厚脸皮夫妻。这对夫妻如此热心地为大公主走动,权贵之家倒没觉着什么,倒是宗亲有些不好意思了,他们与大公主亲与不亲的,都是血亲。如今看来,他们也没这对夫妻跑得勤啊!

反正,秦凤仪、李镜这对夫妻是把京城的宗室都跑遍了,秦凤仪还找三皇子说了一通,三皇子还说呢:“你去求大哥就好了,我无权无势的。”

“我真是求你了,你都有陛下这么个最有权有势的爹了,还说自己无权无势。”秦凤仪硬是拉他出了工部,到自家去说话。到了自家,秦凤仪就放松了,还说三皇子:“你就别摆张臭脸了,我媳妇儿说,小时候她还救过你的命呢。”

三皇子倒不能否认这个,别看三皇子现在是京城有名的冷脸王,小时候其实是个娇气孩子,李镜则是自小到大彪悍。李镜在宫里给大公主做伴读时,三皇子年纪小,到御花园玩儿,见着一条菜青蛇,吓得不会动了。李镜过去就把蛇给捉了,好吧,如果这也算救命之恩的话。不过,在当时三皇子幼小的内心里,阿镜姐简直是比菜青蛇都要彪悍的存在。

秦凤仪问三皇子:“你大姐姐现在如何了?”三皇子道:“在太后宫里呢。”“你见过她没?”“没。现在父皇命她禁足,谁都见不着。”

秦凤仪与三皇子打听:“我们这在外头的,也不晓得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事儿,到底是怎么闹的呀?”

三皇子虽然与阿镜姐交情不错,但他真不大喜欢秦凤仪,都说秦凤仪早就去烧大皇子的热灶了,而他这京城有名的凉灶,自然是没人理的。三皇子道:“你去问大皇子吧,他守着皇后娘娘,什么不晓得。”

“这可真是,我要是问大皇子,还用问你吗?”秦凤仪催促道,“到底怎么回事?”三皇子一听这话,就觉着,秦凤仪莫不是与大皇子生出什么嫌隙来了?三皇子仍是不大愿意说:“宫里的事,你打听什么呀。”“我还不是关心大公主,我媳妇儿可记挂她了。都说你是个爽快人,怎么还吞吞吐吐起来了。”

三皇子道:“我跟阿镜姐说。”

秦凤仪道:“你阿镜姐今天去长公主府了,你就跟你阿镜姐夫说吧。”三皇子感慨:“阿镜姐和大姐姐是真好。”

“你就快说吧。”

三皇子这才说了:“我知道的也不多,就听说大姐姐跟父皇撂了狠话,说父皇敢动她儿子,她就杀了父皇他闺女。”

秦凤仪眨巴下那双大大的桃花眼,才理清这话里的逻辑,当下便笑出声来。三皇子一贯冷脸,看秦凤仪笑得这样儿,更觉着没面子,道:“这有什么好笑的,父皇大发雷霆。”

“生气谁不生气啊,我也觉着大公主有些过了,起码应该先和离再生孩子啊,她把事做颠倒了。可已然如此,咱们也得帮着她些,是不是?”秦凤仪还挺关心景安帝,问,“陛下没气坏身子吧?”

“那倒没有。就是御史台还有礼部没完没了,父皇也很心烦。”秦凤仪道:“殿下该多劝着陛下。”

三皇子心说:那是我亲爹,还用你说!

秦凤仪同三皇子打听:“张将军在哪里,殿下知道吗?”

三皇子脸上立刻蒙了一层冰霜,寒声道:“我要知道那畜生在哪儿,立刻一刀劈了他!”

秦凤仪忙拉他一下子道:“你这是做什么哟,虽然张大哥也有不对的地方,但这事儿,是一个巴掌拍得响的?你做小舅子的,可不能这样对待大姐夫啊!”

“呸!什么大姐夫!”三殿下简直是正义感爆棚的那种人。秦凤仪道:“你大姐的丈夫,不是大姐夫是什么,二姐夫?”

三皇子险些因着“二姐夫”三字翻脸,直说秦凤仪讥讽他大姐,秦凤仪真是求他了:“我这些天为着你大姐的事,腿都跑细了一圈。你要这么想我,可对得住我?”

“那你好生说话。”

“知道知道。”秦凤仪拜托他,“张将军也不在宗人府,你要知道他在哪儿,可莫这般喊打喊杀的,不然你外甥一出生就没了爹,以后就是你这个三舅的缘故。”他托三皇子帮着打听张将军的下落,还托三皇子道,“陛下那里,你勤走动着些。唉,看你这张臭脸,也不像会讨你爹开心的。你把六皇子叫上,那小家伙很会撒娇。”

臭脸……

秦凤仪叮嘱他:“知道怎么劝你爹吧?”“我是哑巴,不知道。”

三皇子非但脸臭,说起话来还很有噎人功力。秦凤仪原有些担心三皇子一说话适得其反,谁知人家臭脸有臭脸的法子,反正现在景安帝心情也不大好,现下不爱见人欢笑,三皇子又是个常年脸上没笑的,不会秦凤仪这等巧舌如簧的本领,但人家有人家的法子,他就私下找他爹说了一句话:“这事,拖久了不大好。”

“拖久了不好,你说该怎么办?”

三皇子道:“先叫大姐姐与恭侯世子和离吧,本就不是一路人,过不到一处去也没法子。那啥,外甥也不能没爹啊,虽则那姓张的可恨,就当看在大姐姐的面子上吧。”

景安帝恨得直拍桌子:“物议物议!叫天下人如何看咱们皇家!”“再罚大姐姐几年俸禄也就是了。”三皇子原也没当多大的事,主要是这事比较丢脸是真的,但现在脸已丢了,他还是愿意为大公主说话的。

景安帝看着三儿子这副苦大仇深的脸,叹道:“咱们皇家的脸面,都叫她丢尽了!”三皇子道:“她一个妇道人家,父皇就不要与她计较了。”

三皇子还托六皇子,叫裴贵妃去瞧瞧大公主。

六皇子道:“三哥放心吧,我母妃早就去过了,说大姐姐都好。”三皇子问六皇子:“知道那姓张的在哪儿不?”

六皇子摇头:“不晓得。”

李镜随长公主进宫给裴太后请安,觑着裴太后的神色,没好直接提探望大公主的话,奉承裴太后半晌,李镜笑道:“好久没给贵妃娘娘请安了。”

长公主一笑:“那你就过去给贵妃请个安,你们也说说话。现在阿镜进宫的时候少,都见得少了。”

裴贵妃毕竟是裴太后的亲侄女,且又是个闻弦歌而知雅意的人物,笑道:“可不是嘛。我正有两样料子,我穿吧,就太鲜亮了,正想着倒合适年轻孩子们穿。阿镜你正合适,与我一道过去瞧瞧,看可还喜欢。”

李镜便起身辞了裴太后、平皇后、长公主等人,随裴贵妃去了。

两人都是有耐心的人,路上也只说些闲话,待到了裴贵妃宫里,李镜喝过茶,对裴贵妃使了个眼色,裴贵妃屏退了宫人,与李镜道:“我知道你要问大公主之事,我昨儿去瞧过她,她还不错。”

李镜这才放下心来道:“刚刚在太后娘娘那里我几番想开口,又觉着,太后娘娘怕是不能允的,就过来娘娘这里打听了。”

裴贵妃道:“放心吧,我会留心的。陛下初时很是生气,我瞧着,这几天已好些了。”“那就好。”李镜道,“大公主这些年的不顺心,娘娘也是看在眼里的,我有时真是心疼她。”

裴贵妃知道李镜自出宫后就与平皇后关系平平,自然看李镜顺眼,况李镜出身侯府,嫁个丈夫还是陛下跟前的红人。再者,李镜本身也是个有情义的,裴贵妃对此颇是另眼相待,想着倘自己儿子能与他们夫妻交好,以后该是多大的助力,就是有这样的朋友,自己也能放心啊!裴贵妃拍拍李镜的手道:“你与大公主虽不是姊妹,但这情分,比亲姊妹也不差什么。我听说,你与秦探花这些天都在忙大公主这事?”

“我与公主一道长大,她又待我极好。其实也不止我们,娘娘您不也时时关照大公主吗?三皇子那样不苟言笑的人,都是愿意为大公主说话的。六皇子年纪虽小,与大公主亦有姐弟之情。外头愉老亲王、寿王殿下、长公主,其实都是做长辈的,大公主有了过失,生气归生气,可说到底终还是一家子。我总想着,陛下也一向疼爱大公主,待过些天,想来陛下的气也能消了的。”

裴贵妃听这话多么熨帖,想着李镜不愧是自小在宫里长大的,一向会说话,裴贵妃便笑道:“你这话很是。”

李镜主要是拜托裴贵妃想办法保住张将军的性命,裴贵妃悄与李镜道:“暂不要提他,保住大公主再说。据我所知,陛下尚未处置此人。”

李镜沉默半晌道:“这就是好消息了。”“那小子官不过五品,也太委屈大公主了。”“娘娘恕我放肆了,这亲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先时恭侯世子倒是自小定的亲事,不说他与公主关系如何,只看他成亲后办的这些事,就是咱们外人看,有几桩是能入眼的呢?其实,只要大公主愿意,主要也得为孩子考虑。”

一说到大公主肚子里的孩子,裴贵妃也没什么心气儿了,想着大公主当真是命苦,早早便没了娘,外家也没人,嫁了个上不得台面儿的驸马,如今又闹出这样的丑闻。算了,大公主到这地步,一等权贵之家是甭想进了,就是二等权贵之家,人家估计也不愿意叫家里杰出子弟尚主。想来想去,还当真是这张姓小子好运道,且还能遂了公主的心意。

这么一想,裴贵妃竟觉着这主意还不错。

不过,裴贵妃还有一桩为难的事,与李镜道:“大公主至今强硬,未向陛下请罪。”按理说,做出这样令整个皇室蒙羞的事,若是别人,东窗事发,吓都吓瘫了。大公主不是,她根本就是一副“老娘根本没有错”的强硬姿态。就是被关禁闭,她也没说过一句自己有错的话!

事实上,景安帝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丑闻气坏了,闻知此事,这位帝王当时就去了慈恩宫质问大公主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大公主当下回了她爹一句:“总归不是驸马的!”

景安帝气得险些给大公主两巴掌,主要是当时太后宫里人多,大家拼命拦着。裴太后上了年纪,说皇帝儿子:“你就是打死她又有什么用!”赶紧叫大公主去自己屋里歇着了。剩下的人就开始发愁,哎哟,大公主原本好好的喜事,结果孩子不是驸马的,大公主现下怀着身孕,这事儿可怎么办呢?先得把奸夫找出来,要是个不咋样的人,景安帝估计早砍了脑袋,可这张将军吧,还成。就因为还成,景安帝当初才把他指给大公主做亲卫将军。景安帝记性不错,想着年前还赏过张将军一把好刀。他把人带到跟前一问,因是私下审问,张将军倒不似大公主那般强硬,错都不认一个。

张将军是认罪的,还一力承担了罪过,道:“都是臣的罪,臣万死不辞,求陛下莫要责怪大公主,此事与大公主无关,都是臣对公主不敬。”

好在,景安帝不是昏庸之主。不得不说,张将军应对得好,倘若他敢将此事往大公主头上扣,景安帝一怒之下,也便顾不得大公主的心情如何了。他再一审大公主的近身侍女,俩人就勾搭了一次,结果便有了这个孽障出来!当然,这也不能说俩人以前没情义。

简直丢人现眼啊!

平皇后与裴贵妃私下问了大公主一回,大公主始终一言不发,她们也没法子了。

景安帝去见了一回闺女,结果大公主就说了那句名言:“你敢杀我儿子,我就敢杀你闺女。”

景安帝被气得两顿饭没吃。

大公主这事传了出去,御史台便有了动静。景安帝心烦之下,索性停了早朝,省得去听御史们唠叨。但这事这般僵持也不是个办法,礼部卢尚书与御史台耿御史都问到景安帝跟前来了。

要依裴贵妃的意思,大公主这事首先她自己就有错处,大公主还是跟陛下赔个不是,给陛下个台阶下。这样陛下才能为大公主去扛下朝中的非议啊!

结果,大公主哪里像个认错的样!

今李镜进宫来,倒是个机会,裴贵妃把大公主的情形与李镜说了。

李镜心下一思量,想着这事既然已经出了,大公主若事先痛哭流涕去赔礼道歉,想来陛下会立刻杀了张将军,更不会考虑大公主了。倒是大公主以性命要挟,陛下反而投鼠忌器了。李镜道:“不如我写封信,娘娘送给大公主。”

裴贵妃笑:“那再好不过。”

李镜请过安,便告辞了。

裴贵妃晚上去了慈恩宫,跟自家姑妈到底好说话些。

说到大公主这事,裴太后都愁得似乎老了十岁,道:“我算是白疼她一场。”裴贵妃劝道:“事已至此,姑妈也看开些吧。”“阿镜是过来托你为大公主求情的?”“还真难得她与大公主这些年的情分。”

“是啊,我早看她是个好的。”裴太后道,“你看看宫里这些人,漂亮话说得一套一套的,真正也没做出实事来。倒是阿镜这孩子有情义,听说她在外头也求了不少人。”

“这事要是咱们皇家来做,就显得护着自家人。阿镜他们夫妻,妙在是外臣的身份。他们这样一张罗,我听我母亲说,碍于面子,权贵中发声的就少了。就是清流那里,秦探花七品小官,况且他在清流中名声也寻常。”裴贵妃把李镜写的信给裴太后过目。

裴太后摆摆手,并没有看:“你拿去给大公主看吧,她要是个明白人,现下服个软儿,先过了这关再说。要是她自己糊涂,谁也没法子。”

裴贵妃起身去看大公主了。

大公主的境况其实比外头人想象的要好。

外头人可能觉着,一个女人做出这样的事,还叫半个京城的人都晓得了,满身的骂名,现在还不晓得要如何呢。

其实,大公主除了被禁足,真的没怎么样。

她又不是头一天知道自己有身孕,她也想好了的,能拼出来,以后就有后半生的舒心日子,若是拼不出来,她是宁可带着孩子一道死,也不要再与那等烂人做夫妻的!

死都不怕,那些个风言风语,真不在大公主的眼里。

不过,李镜的信还是让大公主泪湿双目。李镜信中并没有写什么特别感人肺腑的话,也没有劝大公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就是同大公主说了现在外头的情形。权贵已息声,宗亲那里,她与丈夫也都去走动了。尤其愉老亲王,分量不同,已经为她这事说话了,起码孩子一定会保住。劝大公主向陛下认个错,这事莫要久拖。大公主知道这短短数语背后得付出多少辛苦,不由得心酸。裴贵妃为她拭泪道:“也别哭了,多难得的情分,人这一辈子,有一个这样的朋友,也值得了。”

大公主攥着李镜的信,哽咽道:“劳娘娘同父皇说,我愿意向父皇请罪。”裴贵妃心下一松,拍拍大公主的手道:“你可算是想明白了。”

裴贵妃把大公主愿意认错的事先与裴太后说了,裴太后亦是心下一松:“还算没糊涂到家。”

裴贵妃与景安帝说的时候,景安帝气不顺地道:“她有什么错啊,她一点儿错都没有。怎么这会儿想起找朕认错了?”

裴贵妃劝道:“大公主先时未尝不知自己有错,只是陛下那雷霆之怒,简直是吓死个人。大公主一时吓蒙了,才忘了向陛下认错。如今她已是全明白了,当着我的面儿,还哭了呢。这孩子,不是个爱诉苦的。我也说她这事做得不对,不是我偏着自家孩子,恭侯世子也委实配不上公主。公主下嫁他三年,他与公主不冷不热,庶子倒是生了两个。他要是肯好生与公主过日子,自己上进,会有今天的事吗?自来一个巴掌拍不响,咱们明理,故而先责怪自家孩子。可私下平心而论,公主这些年守着这样一位不会疼人只会给人添堵的驸马,得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啊!”她说着说着就哭了,“可怜这孩子,每每进宫也从不肯说驸马一句不是。可驸马呢,大公主便有错处,他私下不能禀于咱们知道吗?非要嚷嚷得全京城都晓得。

“别人家的女婿,远的不说,就说秦探花,人家也是做女婿的,你看看人家,与岳父家多么亲近,我在宫里都有所耳闻,大半个京城都说景川侯好眼光,纵秦探花出身平常了些,但知道上进,人也懂事,岳父家岂有不喜欢的。咱们家的公主,千金贵女下嫁,驸马便是一品都尉的爵位,可驸马这些年,是讨过陛下开心,还是讨过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开心?就是六郎他们这些大小舅子说起来,哪个与驸马相近呢?外头那些酸生,就会说礼法说大道理,有什么用?过日子,得自己过得香甜才行。”

景安帝听了爱妃这一通劝,叹道:“朕当年是想着与柳王妃的情分,况且德妃与恭侯府颇有渊源,方才赐婚,如今看来,委实是赐错了。”

“陛下也是好意。况且也是恭侯世子不争气,有什么法子呢,总不能让咱家公主受一辈子委屈。”裴贵妃道,“明儿个陛下去太后那里请安,就让大公主出来吧。她这心里委实很记挂陛下。”

“她会记挂朕?”“做父母的,有哪个拗得过儿女?大公主的性子,是执拗了些,只要她知错,也就算了吧。”

景安帝叹道:“这虽不是要命的罪过,若不惩处,难堵悠悠之口。”“训斥公主几句便是。”

景安帝闭了闭眼睛,没说话。

第二天景安帝去慈恩宫,大公主终于肯请罪认错,给了她爹一个台阶下。

裴贵妃忙扶了大公主起身,让她坐在太后身畔,笑道:“咱们自家人说自家事,这总算是好了的。”

平皇后也在一旁道:“公主能明白,再好不过。”她心下却很是不悦,不论是李镜进宫特意向裴贵妃请安,还是裴贵妃一手安排大公主认错之事,平皇后都颇是不快。

只是,裴贵妃毕竟是裴太后的亲侄女,平皇后但有不悦,也是不露分毫的。

景安帝看着这个长女,深觉这就是上辈子的冤家,问:“你这事,打算如何收场?”大公主很是干脆:“我与驸马和离。”

景安帝深吸了口气道:“此事一出,也唯有和离一途。”

大公主没想到和离得这般容易,起身行一礼道:“谢父皇成全。”景安帝道:“那小子要怎么办?”

大公主坦坦荡荡:“儿臣青春老大,和离之后,还得烦父皇赐婚。”

景安帝真被长女这老厚的脸皮震惊住了,怒道:“朕没那个脸皮给你们赐婚!”大公主道:“那将来外孙问您,他父亲是谁,您如何回答呢?”

这下子,非但景安帝,便是裴太后都难以置信地看向大公主,更不必提平皇后、裴贵妃二人,早被大公主这等坦率直言给惊得合不拢嘴了。景安帝怒道:“那是你的事!谁让你做出这种——”景安帝忍了三忍,才没说出难听的话!

裴贵妃连忙劝道:“陛下,切莫动怒,还是先让公主与驸马和离,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她可真是吓死了,大公主怎么能这般理所当然地要求与那小子成亲啊!

若陛下当真赐婚,朝中还不得沸反盈天!

景安帝给大公主一句话:“你要是还想做公主,这孩子,毕竟皇家血脉,可以留着!但朕永远不会为你与那小子赐婚!”

大公主心说:原也没想今天办成,先保住张将军的性命再说。

对于长女之事,景安帝心中其实是有数的,他做二十年皇帝了,其实这事主要是生气、伤脸,要说难办也没有多难办。

不过,景安帝还是想借此看一看几个皇子的意见。

大皇子早得平皇后嘱咐,平皇后的话:“阿镜与秦探花颇为大公主劳碌,如今看你父皇的意思,毕竟还是父女情深。”

大皇子身为嫡长子,不论政治立场,就单论自身,他对大公主这事当真是厌恶得紧。在大皇子看来,大公主简直是不配公主之位。哪儿有这样的,堂堂公主,千金贵女,竟然做出偷人的事,还怀了孽种!要是大皇子来处置,必要打掉公主腹中的孩子,再叫公主出家,方是干净的。这并不是清流的看法,这就是大皇子自己的看法,因为在大皇子看来,大公主此举委实是令整个皇室蒙羞,以后二公主、三公主还怎么嫁?叫外臣如何议论皇家?

不过,大皇子终归要考虑到他爹的意思,毕竟现在还轮不到他当家,也轮不到他处置大公主。景安帝问几个儿子,自然是大皇子先答,大皇子道:“大妹妹这事,已然如此,她再有不是,终归是咱们家的人。只是,清流那里不停地上本,这事若没个妥当解决方式,清流怕是不能罢休的,于物议亦是有碍。”

景安帝问:“依你说,什么是妥当的解决方式?”

大皇子道:“若是大妹妹肯悔过,把那姓张的斩首,大妹妹请罪也就罢了。若是大妹妹仍是记挂那姓张的,他一奴婢之子有何要紧,主要是大妹妹性子执拗,贸然杀了,怕大妹妹受不住。要不,就先流放到外地去,流言也好平息。”

景安帝问二皇子。二皇子素来是跟着大皇子走的,景安帝听他基本上是把大皇子的话重复了一遍,听他说话实在是浪费时间,不过还是耐着性子听完,便问三皇子。

三皇子一向与大皇子不对付,故而当头第一句便是:“也不是什么杀头的罪过。当然,这事儿是大姐姐的不是,却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事,和离就是。”

大皇子忍不住道:“这,这还不严重?”

三皇子道:“就是脸面上有些不好看,又没杀人放火。”

大皇子很有嫡长子的责任心道:“总不能对物议置之不理。”三皇子无所谓:“还是先说大姐姐吧,物议搁搁后。”

听这俩儿子拌了几句嘴,景安帝摆摆手:“行了,你俩的意思朕都明白了,闭嘴吧。”他又问老四老五,这俩的意见,基本就是大哥和三哥意见的总结,景安帝原本没准备问六皇子,不过看六皇子那跃跃欲试的小眼神,景安帝问:“六郎,你有什么好法子没?”

六皇子很干脆:“没!”

没法子,你那么跃跃欲试个啥!

六皇子是当天晚上悄悄跟父亲说的,道:“父皇,愉叔祖是宗正,你把事推给愉叔祖,愉叔祖早叫秦探花收买啦。这样,愉叔祖肯定向着大姐姐的。”

景安帝道:“哎哟,你消息还挺灵通啊!”“三哥跟我说的,秦探花给愉叔祖送了两大车橘子,愉叔祖特别爱吃橘子。”六皇子别看人小,很有些精明伶俐的模样。

景安帝忍不住一乐,这些天因心烦大公主之事,没再宣召秦凤仪,但朝中这些臣子,还就是秦凤仪有良心,不必说就知道帮着君上分忧,算没白疼他一场。

景安帝不知道的是,接下来,秦凤仪还将为他解决一场大麻烦,这场麻烦也直接导致了舆论的大扭转。

大公主年里爆出丑闻,甭看秦凤仪、李镜夫妻成天不得闲地为大公主奔走,皇家也因着大公主之事没过个好年,外头更是风言风语无数,但说起来,也不过是几日间的是非。

景安帝嫌御史聒噪,干脆罢了几日早朝,但上元节的大朝会是必然要去的。景安帝也做足了心理准备,先前还与大公主正式谈了一回。

大公主也不是一味死犟的人,只有父女二人时,大公主也说了不少心里话。说起这些年过的日子,大公主真是伤感:“父皇觉着是降恩于柳家,他们说不定以为就是娶了旧时奴婢之女。我何尝没有想过要与驸马好生过日子,我嫁过去还未满一年,先是婢女生下庶长子。不说公主下嫁,就是寻常公门侯府,谁家会这样?您哪里知道驸马那不成器的样儿,他是有文才,还是有武功?别人什么都没有,还会学个安生,他呢?恭侯夫人一有事就过来与我说当初母妃承了他家天大恩情如何如何!难不成,他家的爵位是白得的?我这也是一辈子,父皇为我想一想,我为什么要跟这种男人过一辈子啊?”大公主说着,眼泪都下来了。

景安帝听得既心疼又生气道:“那你也不该做出这样的事,你这事一出,都是你没理了。”

“驸马什么样,父皇难道看不到?烂泥糊不上墙,他但凡有一样好处,我也能凑合着过。父皇您说,他有什么好处?”

嗯,这个景安帝也说不出来。

景安帝道:“那你也不该瞒着有孕之事。”“我要不瞒着,父皇您自是无碍,可说不定就会有人叫我顾及皇家面子舍去孩儿,我哪里舍得!”

景安帝气道:“那姓张的小子,如何般配得你!”她要找也该找个好的啊!这是什么眼神,竟找个奴婢之子!

大公主道:“这些侯府豪门,嫁了一回,我也看透了。我要嫁的,起码有个男人样!不然,再有出身,我也不愿意。”

景安帝有些怀疑地问她:“你俩是不是早就有意了?”“要说没有,父皇你定是不信。可父皇你也问过我身边的侍女了,我们就是那次喝醉了……”

“要是你与别人喝醉,也会如此?”“我与张大哥也是自小相识的。”

景安帝想了又想,委实是为难,想着闺女虽可恨,却也有可怜之处。景安帝道:“我与你实说,和离这事容易,虽则当初是朕赐的婚,可你们实在过不到一处,也便罢了。但要给你与那张姓小子赐婚,千难万难。不是朕如何狠心,你们若是没孩子,叫他出去建些功业回来,顺理成章,也便罢了。可如今有孩子,满朝盯着这事,朕若赐婚,太违情理。对恭侯府也太不公道了。”

大公主沉默无语,手习惯性地放在小腹上道:“那孩子出生,怎么办?”

“两条路,你要是与他成亲,要孩子有个父亲,就放弃公主尊位;你若答应不嫁这姓张的,孩子的事你不必担忧,将来我赐他景姓,且自有他的爵位。待几年事情淡了,我必再为你挑一门上等亲事,人品亦佳。”

大公主显然早做好抉择,道:“是不是公主,我都是父皇的女儿。”

对于大公主的选择,景安帝也说不上失望,大公主敢把事做了,还坚持将这孩子生下来,后果自然是考虑过的。但大公主要以公主的尊位与那姓张的成亲,那是万万不能的!皇家也得讲些道理。

既然这个女儿愿意放弃公主尊位都要嫁给姓张的,景安帝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景安帝先与愉老亲王通了个气儿,愉老亲王道:“也不必削爵,降为郡主便可。”景安帝道:“她必要嫁给那张姓小子的。”

愉老亲王噎了一下子,便不说话了。景安帝道:“以后再说吧。”愉老亲王道:“是啊,眼前也只能如此了。”

景安帝又提前找内阁首辅兵部郑老尚书、礼部卢尚书还有御史台耿御史谈了此事,郑老尚书是完全没有意见的,削公主之尊位,在郑老尚书看来,这个惩处完全可以了。卢尚书、耿御史此对此处置亦是认可的,觉着陛下没有偏袒。

如此,上元节的大朝会,各位大佬心下已有默契。但没想到,还是出了意外。

因为有御史参劾大公主外家强占民田等不法之事,景安帝的脸色当时就不大好看了。这就是要揪着大公主之事不放了,景安帝可不是泥捏的皇帝,更不是摆设!他当时就深深地看了这御史一眼。

不过,还有一人比景安帝要先跳出来为大公主撑腰,这人就是景安帝的忠实小狗腿——秦凤仪秦探花!

其实,此奏章一出,不止景安帝,皇子宗室们的脸色都不大好看。便是朝中一些大佬,亦是纷纷皱眉。老狐狸们都不是傻子,朝中但凡要攻诘一人,非但要自这人品行为人入手,还要自此人族人家人入手,这是老法子了。

只是,大公主这事有碍皇室颜面,这是事实,可大公主不过是皇家女眷,且大公主之事,景安帝已经削了公主之爵,此时再参劾公主外家之事,就有些过头了!

何况公主外家是公主外家,与公主有何相干!

景安帝心下已恼了三分,没想到,他这边甫动颜色,他忠实的小狗腿秦探花就跳出来要为皇帝陛下和大公主说一句公道话了!

话说,凭秦探花的品级,小朝会绝对没他的份儿,大朝会他刚挨个边儿,七品以上便可参加。因为当差时间短,秦探花对于每月两次的大朝会都是兴致勃勃,很愿意参加的。

就是,这朝会的时间有些早。

而且大正月的,天儿又这么冷。秦探花虽是探花,但因其品级,是排在最末的。大朝会人实在太多,这些微末小官儿如秦探花这样的,就要站到太宁殿的殿外去了,而且殿外都要排出老远去。尤其这么大早上天还漆黑着哪,就是殿下的灯笼有些光亮,好在今日十五,十四的大月亮也算亮堂。不过,正月冷飕飕的小晨风中,秦探花里头都是穿的皮袍子,就这样,站在殿外也要时不时地跺脚御寒,心下想着,亏得他年轻,要是些年迈小官儿,这样站一早上得冻去半条命。

因为是大朝会这种庄严场合,外头小官儿听里头吵吵就是了。秦凤仪年轻,耳朵好使,就听到说到大公主的事了,只是他排最末,听不大清。他这人一向胆大,以前市井里做纨绔的,家里也没怎么教过他啥规矩,一入朝还得了皇帝陛下青眼,成了皇帝陛下御前小红人。故而,听得人说大公主之事,秦凤仪竖着耳朵听半天听不清,干脆小碎步跑到门口去听了,由于秦师叔行动突然,方悦都没来得及拦他一拦,就见他腿脚利落地跑太宁殿门口去了,耳朵贴着门板听。

不要说排班在外的小臣,就是守在门外站岗的御前侍卫也傻了眼,因着秦凤仪这张脸知名度很好,御前侍卫都心里发悬,想着,咱们要不要把秦探花拖回末尾去排班啊!

很快,他们不必烦恼了。

因为秦探花听到有人参大公主外家之事,火冒三丈,抬脚就跑殿里头去了,指着那参劾公主外家的御史劈头就是一句:“闭上你的鸟嘴吧!”

秦凤仪人年轻,去岁及冠,今年不过二十一,比殿中许多大臣家的孙子都年轻。但一般殿外小臣,也就是陪着听一听罢了,秦探花你进来作甚啊!

好吧,也没规定殿外小臣不能进来的。

秦探花非但进来了,几步上前,还推了那御史一个趔趄,叉腰冲那御史,气呼呼道:“你说什么呢?不要脸的东西!大公主的事是大公主的事,陛下已经重惩了,你还要怎么样?这会儿落井下石,你是人吗?大公主怎么得罪你了,你要这样不依不饶!你老家叔叔还吞占邻家房舍呢,你怎么不说了?大公主外家不就是个土财主吗?早不说晚不说,非要这时候来说,你安的什么心?你当咱们都是傻子吗?你还要怎样?要逼着陛下杀了自己女儿,让陛下背上杀女之名,你才能满意吗?”

御史被秦凤仪这突然进殿的举动给惊得一时没反应过来,还险些被这小子推倒在地,御史也不是好缠的啊,当下便道:“我不过就事论事,我们御史,风闻奏事,今既知道,没有不禀报陛下的道理!你少诬蔑我!”

“以为我看不出你的险恶用心吗?”秦凤仪重重地哼一声,“但凡有良心的人,怎么就不想想陛下对你们的恩典!大公主是不对,可就是按律,大理寺卿,你来说,按律当如何?”

大理寺卿堂堂正三品,平日里秦凤仪巴结都不一定巴结得上,这会儿竟叫个七品小官儿给点名了。大理寺卿没理会秦凤仪这七品小官儿,觉着有失身份。他不说话也没关系,秦凤仪早有准备,他都打听过啦!就听秦凤仪大声道:“按律不过是杖八十,还可用钱来赎!今陛下都削了大公主的尊位,你们还这样不依不饶地拿大公主的外家说事,这是人干的事吗?

“我不过刚做官没多久,就知道陛下是如何爱惜臣子的一个人了。你们这些大员,个个高官厚禄,与陛下君臣多年,除了攻诘此事,你们体谅过陛下一个做父亲的心情吗?你们安慰过陛下一句吗?谁家出了这样的事好受啊,陛下整个年都没过好,别人过年都过得红光满面,陛下都憔悴成这样了,你们都看不到吗?不说君臣情义,就是寻常朋友家,出了这样的事,也只有去安慰的,谁会落井下石啊!你们太没人情味儿了!”说着,秦凤仪哇的一声,号啕大哭!

他简直是天生的好嗓门儿,况太宁殿屋高宇阔,一时间,满殿皆是秦探花的哭声。

大家都傻了。

那啥,咱们可都是私下安慰过陛下的啊,也不止你秦探花一人有良心啊!

秦探花这一哭,简直是叫景安帝都险些落了泪,想着,朕真是没白疼秦探花啊,看这孩子多有良心啊!

秦探花是真哭啊,绝不是虚张声势,人家哭得那叫一个惨哟,眼泪哗哗地流,郑老尚书先是看不过去,这可是当朝啊,连忙道:“景川侯,你赶紧劝一劝秦探花。”

景川侯哪里劝得住哟,秦凤仪哭得人耳鸣,景川侯的话哪里听得到哦。秦凤仪简直是痛哭了足有一盏茶的时间,两只大大的桃花眼都哭红了,他这一哭,朝会也没法儿开了。好在,如今新年刚过,也没什么要紧事,景安帝便命退了朝,不过,把秦探花留下,叫进了宫里。

秦探花哽咽了一路,景安帝看他哭得那样,是真的伤心,都不忍心叫他在一旁跟着走,喊秦探花与他同乘。秦探花素来不是个会客气的,便上了皇帝陛下的御辇还抽咽着抹眼泪呢。景安帝道:“朕倒没什么,看你这哭的,好了,倒把朕哭得心里不好受。”递帕子给秦凤仪。

“我就是觉着,陛下太不容易了。”秦凤仪接了帕子擦擦眼泪,继续替皇帝陛下伤心。

景安帝叹道:“朕经历过的不容易多了。”“陛下怎么就把大公主的爵位给削了啊,我不是让六皇子跟您说了吗,我都把愉老亲王买通了。您怎么这么好说话啊,那些酸生一嘟囔,您就削了大公主的爵位,这叫大公主以后怎么过日子啊!”秦凤仪抹着眼睛道。

景安帝道:“朕只与你一人说,你可不许说与别人知道。”

秦凤仪点点头,景安帝实在是看秦凤仪哭得太惨,且这孩子为着大公主的事,这几天到处奔走不说,又这样体谅自己。景安帝实在是被秦凤仪感动着了,方悄悄与秦凤仪道:“朕毕竟是天下至尊,当为万民表率,故而不得不罚大公主。以后再看大公主的表现吧。”

秦凤仪在这些私下里的小手段上一向灵光,立刻就听出景安帝话里的可操作性。秦凤仪立刻擦干眼泪,带了一丝鼻音道:“陛下不早与我说,您要早些跟我说,我就不这样为大公主担心了。”

“就是现在说了,你也不要与别人说去,知道不?”“我知道,您放心好了,我嘴巴严着呢。”

景安帝带秦凤仪去了自己惯常休息的暖阁,这是一处偏殿,不过收拾得极好,景安帝偶尔起居、见大臣或者一个人用膳时都在这里。秦凤仪早朝时哭惨了,景安帝下朝换了常服,还命人打来水,让秦凤仪洗一洗脸。秦凤仪洗过后还问景安帝要擦脸的香脂,景安帝道:“一个男孩子,用什么香脂啊,那是女人用的。”

秦凤仪道:“这么冷的天,京城的风又很干,我不用的话,脸会脱皮的。”

景安帝这里没有,命内侍去裴贵妃那里要了一盒。秦凤仪自己擦还不算,还给景安帝擦了些,景安帝摆手不用。秦凤仪劝他:“你现在不好生保养,这会儿瞧着还成。待五十就瞧着像六十的了,多可悲啊!”秦凤仪把“可悲”俩字说得那叫个一唱三叹,而且他殷勤地给皇帝陛下擦,先用掌心把香脂研开道,“这就不凉了。”给皇帝陛下在脸上擦匀,景安帝笑他:“难怪生得这般水灵。”

秦凤仪自豪道:“美貌都是要保养的,像我媳妇儿,最初就是对我的美貌不能自持啊!”

景安帝想到秦凤仪洞房,新媳妇儿喷鼻血之事,不由得又是一乐。

景安帝留秦凤仪一道用的早膳,还命上些扬州的糕点,秦凤仪同景安帝道:“那个说大公主外家的御史,真个心术不正,陛下可别放过他!”“御史风闻奏事,原是本分。他虽是别有用心,朕却不能因他禀事而处置。”“您这也忒公正了。”

“做皇帝,就得有这样的公正之心。”景安帝道,“不能让朝臣不敢说话,不然人人不言,底下反更加败坏。”

“可这样胡说八道总不成。”“不也有如凤仪你这般仗义执言的臣子吗?”

秦凤仪夹了块千层糕道:“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有事说事,大公主不对,也没不让他们说。但就此牵扯到大公主的外家,就太过分了。”

景安帝给秦凤仪夹了个三丁包子道:“凤仪你心术最正。”“那是当然啦,做人得讲良心,陛下待我这样好,我当然得向着陛下。就是不论咱们的私交,事情也没有这样办的,大公主又没杀人放火,也就是在朝廷啦,搁民间,这根本不算个事儿。”

景安帝吓了一跳问秦凤仪:“民间风气已败坏至此?”

“没有啦。我是说,民间百姓有夫妻失和,过不下日子的,和离也是有的啊!”秦凤仪道,“不是我故意说不动听的话,我是个直性子,有什么就说什么了。陛下您挑女婿的眼光,比起我岳父来,真是差远了。大公主虽则性子不是那样和顺的女子,但为人还是极不错的,很讲义气。我跟我媳妇儿成亲那天,我去接亲,大公主冷淡又高傲,你知道她为什么那样不?她就是故意摆出一副特有权有势的模样,让我知道,我媳妇儿是有她这样的好姐妹做靠山的。而且我们成亲第二天,她就邀请我们过去。倒不是多么想见我,说来,大公主还真是为数不多对我的美貌没反应的女人,开始我都怀疑她不是女人。”

景安帝听得一笑,秦凤仪道:“陛下猜猜,大公主为什么要我们过去?”

景安帝这样的人物,不必猜也知道了,只微微一笑。秦凤仪见景安帝笑,便道:“就是陛下想的那样,我后来才想明白,原来大公主是为了在我爹娘面前给媳妇儿撑腰,告诉我爹娘,媳妇儿是与她交好的。其实,我爹娘再好不过的人,拿儿媳妇儿当宝贝的。但大公主也是很关心我媳妇儿的啊!大公主这人,并不是那样平日间会说多少好话来收买人心的,有时候,她做的事,你不细想,都不能留心,原来她为你考虑了这么多。按理,我媳妇儿也是出身侯府,我岳父跟您关系也好,咱俩关系也好。大公主这事,应该先跟我们说,商量个对策出来才好。可她也没说,虽则叫咱们都有些措手不及,可每想到她是这样好强的人,我心里也觉着,应该帮帮她。”

秦凤仪没说驸马的不是,就是说了大公主往日间的为人,景安帝便不禁有几分心疼这个长女。秦凤仪是商家出身,看重实惠,跟景安帝打听:“公主这尊号收回去,那还有什么爵位不?”

“自然是没有了。”“公主府也要收回去吗?”“是。”

秦凤仪吓了一跳:“那公主住哪儿啊?”

景安帝想了想道:“当初她出宫开府,除了公主府,还有些其他产业。既然公主尊号收回,公主府她是住不得了,其他的还叫她用着就是。”

秦凤仪方才放心了,奉承景安帝:“我就知道陛下您这颗慈爱之心是不会变的。”“莫要给朕戴高帽了。”

“这算什么高帽啊!”秦凤仪道,“陛下您是万乘之尊,不知道外头平民的日子。公主没有尊号已是难了,要是寻常百姓,自小苦过来的,不觉如何。公主虽不能住公主府,您就多留给她些傍身的物什,毕竟,她现在这境况还得休养身子。要我说,公主用惯的仆婢,干脆也都给公主得了,毕竟是用惯了的,人亦忠心,不然公主现在换了人服侍,也不能习惯啊!”

景安帝也允了,秦凤仪又道:“公主那些用惯了的东西,您收回来也没用,依旧给她用着吧。府邸还您,也算交割清楚,对吧?”

景安帝笑了。

这人呢,谁还没几个朋友呢。但大公主与李镜夫妻的交情,当真是叫人羡慕了。老话都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还有一句就是,患难见真情。

大公主这些年,能攒下李镜这一个朋友,也值了。

秦凤仪美美地陪着陛下用过早餐,就催着陛下同内务府知会下去公主这事儿怎么办。内务府总管算是领会了圣意,基本上就是公主府的东西,随公主要拿什么拿什么,剩下的再交还内务府就是。内务府总管也是从二品大员,且能坐到这个位子,绝对不傻啊!一听便知道,公主圣眷还是在的,也知道这差事如何当了。

秦凤仪道:“陛下让老马去同公主说一声,也让公主明白您这片慈心呢。”

景安帝看老马一眼,马公公立刻麻溜儿地去了慈恩宫,一面走,一面还回味着秦探花说话的艺术,秦探花这一早上就为大公主讨下了这偌大嫁妆,除了公主府,基本上啥都给公主留下了。如此,哪怕没了公主尊位,公主这日子起码是不能差了的,更是省得一些小人见公主失势,便有所欺凌了。

秦凤仪这不就同景安帝感慨上了:“没娘的孩子难啊,陛下与我岳父是一样的,我岳父也格外疼我媳妇儿,陛下也是一样,疼闺女。”

把景安帝感慨的,更觉着大公主不容易了,秦凤仪便趁机问:“那啥,陛下,张将军如何了?”

景安帝一想到张羿就气不打一处来,沉了脸道:“不要提他!”“嗯,那就不提了。”秦凤仪很识时务,给景安帝布菜,“陛下多吃点。”景安帝道:“胃口都坏了。”

秦凤仪看景安帝那臭脸,不由得感慨道:“陛下现在,就像我岳父初时见我上门提亲时一样。”也不管人家爱不爱听,秦凤仪就同景安帝叨叨起来了,“其实,我与岳父第一次见面,彼此的印象特别好。我现在还记着呢,我送媳妇儿和大舅兄回家后,因是头一次来京城,也没提前递拜帖,我就没进去,看他们回了家,我便走了。就出了岳父家门前那条街,向东一拐的巷子里,岳父带着随扈回家,我们走了个碰头。那时岳父真年轻啊,才三十六岁,不过根本看不出是三十几岁的人,我看他跟大舅兄长得很像,还以为是大舅兄的堂兄弟什么的,还喊他哥呢。”

景安帝听得大笑,差点儿喷了饭。秦凤仪自己也觉着好笑道:“这不是还不认得嘛。他也不认得我,叫我小兄弟,知道我与大舅兄相识,以为我是大舅兄的朋友,还请我去家里坐。我那会儿正寻思着怎么递拜帖求亲的事,客气几句就走了。你看,我们第一次见面多友好啊!后来我递了拜帖,岳父理都不理我。我就去兵部寻他,我那会儿头一回来帝都,说句老实话,扬州城里就去过知府衙门,巡抚衙门我都没登过门,更不必提兵部了。我也是仗着胆子在外头等,郦三叔心善,见我在外不能进去问我找谁。我没实说,就说找我爹。郦三叔以为我是岳父养在外头的庶子呢,把我带进去,我这才知道早与岳父见过了。您不知道他那时多冷酷无情,直接叫人抓我,要把我下大狱呢。”

“那不能,景川不过是吓吓你,你又无罪,他焉能把你下大狱。”“现下想想也是,不过我当时年纪小,也没见过世面,被他吓个半死。”秦凤仪道,“我吓得都不敢再去兵部了,就见天去侯府外头等他。你不知道他干的那些个事儿,好容易叫我进了侯府,把我打晕,脑袋上裹三层白布,就裹得跟个纺槌似的,还给我脸上涂了药膏,我猜他肯定是趁我昏倒悄悄揍我脸了,我觉着脸都有些疼,待一照镜子,见着纺槌头,以为他把我毁容了呢。我都是自侯府一路哭回租住的宅子的,幸而我拆了白布,见只是脸有些肿。”

景安帝笑:“就是去岁你糊弄六郎那样吧?”“就是那样,还是岳父先吓唬我,叫我学了一招。”“景川就是这样,他面儿上瞧着肃穆,其实内里促狭。”“你哪里知道我岳父多难讨好,我真是什么法子都用了。他把大舅兄揍一顿,大舅兄就出不了门了。媳妇儿是闺阁女孩儿,也是半步出不得门。我没了媳妇儿的信儿,把我给急的。还求阿远哥帮我去给媳妇儿递信儿,结果信刚递到大舅兄那里,就叫岳父的人给截下了。我后来实在是没法子了,就一天三时去兵部给他请安,早上早早去,见他就硬着头皮过去请安问好,他都不带正眼看我的。我风雨无阻地去了一个多月,这才感动了岳父,与我定下四年之约。”

秦凤仪道:“那会儿,不仅有许多人笑我,还有许多人笑我媳妇儿。都说我媳妇儿脑子出问题了,疯了,侯府贵女看上我这么个盐商小子。陛下您不知道,这要是富家公子娶个贫家姑娘,人人都羡慕这姑娘命好。要是穷家小子娶富户小姐,多有说这小姐怕是有什么问题寻不到好的,只能低嫁,或者说这穷家小子吃软饭的。我是不在乎这些人怎么说的,可我想想我媳妇儿,就很心疼。他们越是想看笑话,我就越不能叫人看笑话。第二年我就中了酸秀才,第二年不是秋闱之年,第三年秋闱中的举人,再来京城,见着陛下,我走了时运,又做了探花。现下人人都说我媳妇儿有眼光,我岳父眼光好,他们哪,都忘了先时怎么说我媳妇儿眼光有问题的了。人都是善忘的,你只要好了,先时的不好也就没了,他们哪,也就忘了。陛下说,是不是这个理?”

别看秦凤仪文章不是一等一,他讲道理劝人的本事,绝对是一流中的一流。

秦凤仪并不是要炫耀自己当年娶媳妇儿多不容易,秦凤仪说的是,男人只要肯努力,不怕没本事。待有了本事,有了功名,先时的事,人们也就忘了。这说的并不是秦凤仪自己,而是意在张将军。

景安帝何等聪明之人,焉能听不出,非但听出来了,其实秦凤仪这话还合了景安帝的心。大公主毕竟是亲闺女,还是长女,长子长女对于任何父母而言,意义都是不一样的。如果景安帝几十个闺女,大概不会将这样一个有丑闻的闺女放在心上。但景安帝至今也不过三个女儿,出嫁的就是长女,且长女亲事如此不顺遂。虽则是办了件特丢人的事,到底是亲骨肉,景安帝都只是收回公主府,其他财物一概给了大公主,便会为这个女儿考虑。

张姓小子虽可恨,景安帝眼下是绝不会用他的,便是用,也要看一看张姓小子的品性再说。

景安帝笑:“凤仪你口舌伶俐,我看,放你到御史台不错。”

秦凤仪道:“我才不去呢。看那些轻嘴薄舌的御史,我这火就噌噌地往上冒!”端起粥来两口喝光,秦凤仪再盛了一碗,有些不高兴,“陛下不是早答应过我,将来叫我去鸿胪寺嘛,我爱干鸿胪寺的事儿。”

“我可没答应你,我说让你好生努力。”

“我现在可努力了。”秦凤仪道,“今儿我就去翰林院继续上课了。”说着,他赶紧把早饭吃好,就辞了景安帝,往翰林院去了。他耽搁这好几天的功课,再不回去,怕骆掌院要不高兴了。

当然,秦凤仪不忘着揽月去同他媳妇儿说一声大公主这事的结局。

秦凤仪急急地赶回翰林院上课去了,却是不知,他这一哭,举朝闻名啊!简直是羞杀御史台,逼死礼部的节奏啊!

左都御史耿御史与礼部卢尚书分别跟景川侯提了意见,请景川侯教秦探花一些殿上规矩,有事说事,哪里有秦探花这种号啕大哭的。

景川侯很好脾气地应了,心说:你们要是对大公主之事略松一松,何至于此哪!不过,自家傻女婿这嗓门也着实是有些大。

不过,傻女婿一哭,估计以后朝会也不会再有人提大公主之事了。

非但朝中大员们都被秦凤仪这一哭给镇住了,委实没见过这样儿的啊,便是大皇子回去也与妻子道:“这个秦探花,简直叫人不晓得说什么好。”

小郡主问:“怎么说?”

大皇子将大朝会被秦探花给哭没了的事略略说了,小郡主道:“他那人,我是打过交道的。五叔说他是天真无邪,要我说,就是自小市井长大,没学过规矩,还以为朝上是扬州街头,随他喜怒由心的。”

“你不晓得,父皇很是感动,还要他同乘呢,八成又会赐他早膳的。”

小郡主一向不喜秦凤仪夫妇,尤其年前大皇子赐下对联桃符,结果秦凤仪这不知真傻假傻,竟然回了一副对联一对桃符,简直是令人无语。小郡主深知李镜为人,确定秦凤仪就是故意的,由此更不喜这夫妇二人。

小郡主道:“他一向会巴结的。当初在扬州,阿镜姐爱他美貌,他顺竿就将回乡的方阁老一家都巴结上了,后来不还拜了方阁老为师嘛。”

大皇子感慨:“今这一哭,可是没白哭,当真是哭来一世富贵啊!”

哭没哭来一世富贵不知道,但秦凤仪在朝上号了一嗓子,直接导致再小朝会时,御史们都去参秦探花御前失仪,大公主之事反没人去说了。

于是,御史们转而攻诘秦探花去了!

特别是当朝被秦探花推了一趔趄的御史,简直是恨得咬牙切齿的,说秦探花御前失仪,还有诬蔑他族人侵占邻里房舍,天知道他的族人从没有这样的不法行为!再林林总总地算上秦探花谄媚君上的罪行,反正是该御史熬了个通宵,然后参足三大本。

其他附和的御史硬是不少!

因为大家都知道,若是不加以遏制秦探花的势头,这一外来小子就要把陛下的恩宠夺完了!

御史们纷纷上本!

至于秦探花,你爱上你上呗。倘别个朝臣被御史这么参,早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了。秦探花不一样,他在翰林院待得好好儿的。朝廷的规矩,有御史参你就得停下手中职司上折自辩。秦探花现在没职司,就是上课做学问,你也不能不让他上课啊!至于上折自辩,秦探花根本没理会这些参他的人。

这下子,御史们更气愤了!

于是,参秦探花的折子越发多了!

连方悦都劝他:“写个折子辩一辩,你又没什么罪过。写个折子,无非叫朝廷规矩上好看些。”

秦凤仪道:“懒得理这些长舌妇呢。”

秦凤仪根本不理这些人,另有事同方悦商量:“这几天,我媳妇儿就帮着大公主搬家了。唉,大公主经此一事,脸面上也不大好看。听我媳妇儿说,先时与大公主来往的许多家族,这会儿也不愿意与大公主来往了。囡囡认识大公主不?”

方悦道:“她如何能认得大公主?”

秦凤仪道:“我叫我媳妇儿没事时带着囡囡找大公主玩儿吧,她们妇道人家,说些胭脂水粉的,总能说到一处去。就是以前不大认得,来往久了,也就熟了。”

方悦倒没意见。方悦本身就不是个古板的,想也知道,他祖父方阁老若是古板根本就做不了首辅。方悦是方阁老一手带大的,家族下一任的掌舵人,行事自有分寸。方悦就代他媳妇儿应了:“成。就是得叫阿镜妹妹提前告诉她大公主有些什么忌讳的。”

秦凤仪点点头:“放心吧,大公主挺好相处的。”方悦心说:怕也就是秦小师叔这样想了。

大公主身为本朝第一个和离的公主,必将是要载入史册的一位公主了。

虽则景安帝手下留情,只是收回公主府,还允公主将用得着的物什带走,但有许多东西,唯公主尊位可用,无此尊位,也就不可以用了。

好在大公主并非不食人间烟火之人,她身边的人,有愿意留下的,悉数留下。若想另奔前程的,大公主也会发放个大红包,不枉主仆一场。另外就是能带走的私房,大公主基本上都搬到别院去了,现在不是虚客气的时候,以后吃喝用度,没有朝廷的俸银,没有公主的供给,就要全靠自己了。

大公主私下很是谢了李镜一回,李镜埋怨她道:“先时你竟不与我说一声,可是把我吓得不轻。”

大公主满面羞愧:“阿镜,乍一知有了身孕,我是既惊且惧且喜。要说能商量的人,除了张将军,就是你了。可我百般思量,都未告诉你。绝不是信不过你,我比信自己都要信你。只是,我要先告知你,你必要有所准备。一旦有所准备,定瞒不过父皇的眼睛。你有所准备,父皇怕会误会我与你们串通此事,那时你们再为我求情,父皇怕会多心的。倒不如不告知你,如此,父皇方会信你与秦探花的品性。”

李镜长叹一声,拉着大公主的手道:“你这也算熬出来了。”

一句话说得大公主眼泪都下来了。失去生母、母族低微的苦楚,怕也只有李镜能明白她这些年在宫里宫外的不容易。如果她生母健在,或是母族显赫,她如何会被指婚恭侯府?便是少时指婚,恭侯世子非良人,也不一定就要下嫁。纵是下嫁,倘有母亲或母族可依,她又何须用如此鱼死网破的方式与驸马和离?

有时觉着日子没意思,大公主都想过下毒毒死驸马,守寡反倒清净!可有什么样的毒能逃过御医的眼睛?没有。

或者令驸马犯下大错,可不论驸马有何过失,宫里宫外都会说一句:看在大公主的面子上吧。

真是魔咒一样的生活。

大公主宁可不要公主的尊位,也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尤其是在有了自己的骨血之后!

李镜安慰了公主许多话,两人本就是自幼一道长大的,李镜本也不是什么三从四德的性子,道:“当初大皇子议亲时我就看透了,我看平家争到大皇子妃的位子,难道日子就过得比你我痛快了?我反倒喜欢与相公一心一意地过日子,纵不能大富大贵,但心里舒畅。”

大公主有些不好意思,轻声道:“原先我觉着,对那人眼不见为净也就罢了。可看你成亲,日子真是过得有滋味。”她又道,“你我就不谢了,这回,还多亏了秦探花四下走动。”

“这不是应当的嘛。夫妻本就该同心,难不成,我到处张罗,他站边上看热闹?”李镜笑道,“张将军也是一道长大的,再可靠不过。那一回在驿馆与北蛮人比武,相公就看出你与张将军有些情分,我未多想,只以为你们彼此爱慕,还叫他不要乱说。”

“原本,我与他皆是恪守君法的……”大公主没好再说,其实她与张羿就是那次酒宴后那啥的,大公主道,“先时瞧着秦探花是个大而化之的,他倒是个细心人。”

“他是自小招蜂引蝶惯了,对这上头灵光得很。”李镜很为大公主高兴道,“如今想想,当初我该劝你早走这一步的,幸而你明白得也不晚。光阴多短暂啊,可能一眨眼,我们就都老了。我过得好,也盼着你过得好。咱们生来不缺富贵,缺的不过一个知心人而已。”

“是啊!”大公主道,“待张将军回来,我与他设宴请你和秦探花吃酒,你们可得过来。”

“哎哟,你们要是不设宴,我家那个该不高兴了。他早说了,要你和张将军好生谢一谢他。”

大公主不禁一乐。

大公主将家搬到城里的一处别院,虽则与先时面阔七间的公主府没法比,但也是五进的大宅子,宽敞得很。只是少了长史司等人,大公主也就效仿豪门设了内外管事门房库房等职司。她也是掌过公主府的人,性子亦是强势,虽则现下没有了公主的尊号,也是正经皇女。况且与她出来的皆是身边心腹近人,故而不过三五日,别院便运转起来。

只有一件事令大公主担忧,她倒是自宫里出来了,张将军却依旧没有消息。

李镜是每日都要往大公主这里来的,大公主说起此事,李镜道:“张将军并不在宗人府,先时我就叫相公去宗人府打听过了。”

大公主忧心道:“怕还是叫父皇秘密关押着呢。”

既已出宫,大公主是再难进宫的。李镜本身诰命都不是,更是难进宫里去,上次是求了长公主,长公主看在她与大公主自小到大的情分上带她进去的。倘李镜进宫打听张将军的下落,长公主不见得就像上次那般好说话了。

李镜道:“你也莫急,陛下要是杀张将军,怕是早就杀了。既没杀他,他的性命便是无碍的。我让相公再去问问。”“父皇深厌张将军,倘秦探花贸然开口,反倒得罪了父皇。”“这你放心,我让相公看情况开口,寻个陛下高兴的时候。陛下一向明断,不会扣着张将军不放的。”

大公主叹道:“我原就在宫里说不上什么话,如今没了尊位,更难说话了。”“说这个作甚,咱俩谁也不是宫里红人。”

大公主亦是一笑,今出得宫来,且父皇手下留情,她的日子并不难过,只是眼下担心情郎罢了,相较先时在公主府,反而更舒心些。

不过,李镜还是悄悄把景安帝对秦凤仪说的话与大公主说了,李镜道:“陛下心里,还是记挂着你的。只是眼下这事,还是先冷一冷再说。张将军一向稳重能干,以后不怕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就像相公五年前来京城,京城里谁瞧得上他,那会儿说我的人也不少。可如今呢?待以后张将军建了功业,谁还会提如今的事呢?”

大公主笑:“放心吧,这些道理我都明白。就是父皇那里,纵不是公主,我也是父皇的女儿。以往,我深怨他为何赐了那样一桩亲事给我,可如今,还是父皇对我手下留情了。”

李镜对于自家相公在御前的体面是极有信心的,尤其秦凤仪那殿前一号,李镜深觉丈夫虽则科举上已是极有天分之人,但对于帝心之事,丈夫更是一等一的天资。李镜不是清流出身,她家是豪门,自娘家听闻丈夫此事,李镜还在父兄跟前夸丈夫:“不是我说,相公最大的好处就是,人实诚,感情真,至情至性。”几乎把父兄给肉麻出一身的鸡皮疙瘩。

李镜把张将军的事与丈夫说了,秦凤仪道:“陛下这是做什么呀?不是说好了叫他俩成亲的,如何又扣住孩儿他爹不放呀?”

李镜有些担忧道:“在大公主跟前儿我没敢说,是不是陛下改变了主意?”

“不可能的。陛下不是这样的人。”秦凤仪很是信赖景安帝,与媳妇儿道,“明儿我进宫问一问陛下就是。”

“没有陛下宣召,你能进宫吗?”

秦凤仪一笑:“有法子。”他便悄悄与媳妇儿说了自己的法子。李镜道:“你可别过了头。”御前对答李镜不担心丈夫,但陛下一向重规矩的。

“放心吧,不会的。那些个酸生,总是参我,当我泥捏的啊!”于是,秦凤仪终于写了个自辩折子,折子不长,但写得甭提多没规矩了。秦凤仪在奏章的第二页,用他那还算可以的行书写道:禀陛下,闻近来多有参奏臣不实罪名之小人,请陛下快宣召我,臣要当面向陛下诉说臣的清白。

另外,秦凤仪还在奏章开篇写了一行字:除陛下之外,凡是偷看此奏章者,必将受到来自凤凰大神的怒火!

先不说秦凤仪这自辩折子引来清流何等的诟病,就他这折子里夹带诅咒的行为,还什么凤凰大神,这是啥哟,你秦凤仪自己封的吗?

真的,学识略不渊博的,都不能晓得凤凰大神是哪位真神。

这自来上折子有上折子的规矩,秦凤仪虽则不能去小朝会,但他能上折子。不过,秦凤仪不晓得的是,这折子先要经内阁看过,给陛下分出轻重缓急来,由内阁简批,写出内阁意见,再由陛下过目。

然后,内阁里帮着整理奏章的一位江郎中看到秦探花的折子,以为是秦探花的自辩折子。事实上,也的确是秦探花的自辩折子,只是江郎中打开奏章,看了第一页硬是没敢再往下翻,生怕受到“来自凤凰大神的怒火”。

江郎中直接就拿给卢尚书看了,道:“大人,秦探花这折子不叫看,这可怎么给他分?”卢尚书接过来看一眼道:“什么凤凰大神。”卢尚书不怕凤凰大神,翻来一看,气得卢尚书就把秦凤仪的折子摔案几上了,怒道,“简直不成体统!”卢尚书原就不喜秦凤仪,清流进士出身,硬是靠脸博得探花位,今种种举动,更是不往正道上走,越发哗众取宠了!

卢尚书一摔折子,郑老尚书看他一眼道:“怎么了?”以为卢尚书发现了什么天怒人怨之事。

卢尚书带了三分薄怒,又说了一遍:“简直不成个体统!”把秦凤仪的折子拿给郑老尚书看。郑老尚书眯着有些老花的眼看了一回,笑道:“这个秦探花啊,脑袋是不是跟正常人不一样啊!”他又说左都御史耿御史,“让那些御史别参他了,你参个脸皮薄的,兴许他能明白个慎重的道理。秦探花这个,脸皮八丈厚,参他也没用。”

耿御史跟着瞧了一回带有“凤凰大神诅咒”的奏章问骆掌院:“凤凰大神在你们翰林院也这样行事?”

骆掌院诊断了一下秦凤仪在翰林院的行止道:“神经倒还算正常。”

郑老尚书笑道:“罢了罢了,才多大个孩子,我家长孙比他还大十来岁,哪天秦探花学会些规矩礼仪,说不定也是朝中一栋梁。”他把秦凤仪的折子分到杂务一类,这类是陛下最后才看的。

其实,这些老大人,哪怕就是和秦凤仪一向不对付的卢尚书,无非也就骂秦凤仪几句,真正从没有如那些个参奏秦凤仪的御史一般说秦凤仪哪里哪里大不是,无非觉着秦凤仪规矩上一塌糊涂。而且秦凤仪明明是正经进士出身,哪怕探花是刷脸刷来的,但进士绝对是凭实力的啊!让卢尚书痛心的是,明明是清流,你怎么就总是要往佞臣的路子上走啊!

卢尚书十分看不上秦凤仪平日里的行止跳脱,认为秦凤仪如此下去,迟早要走偏。不过,看好秦凤仪的也大有人在,郑老尚书就很喜欢秦探花。

秦凤仪这样的年华、这样的背景、这样深得帝心……内阁几位老大人,还是愿意看一看他,多看一看他。

像郑老尚书玩笑般说的:说不定也是朝中一栋梁。像去岁秦探花得的两桩差事,就做得不错嘛。

内阁大佬有内阁大佬的心胸,秦凤仪这奏章,还真的递到了御前。景安帝看到最后一本奏章是秦凤仪的,刚好看奏章看累了,索性宣了小探花过来解乏。

景安帝还一副正经模样问秦凤仪:“你不是要当着朕的面儿自辩吗?你就辩吧。”秦凤仪认真道:“不必臣自己辩,庄子庄圣人已经为臣辩好了。”

景安帝笑:“越发会胡扯了。”

秦凤仪正色道:“哪里就是胡扯了,庄子《秋水》里写的,凤凰腐鼠的事儿,可不就是说的小臣嘛。”要搁五年前,秦凤仪不一定知道庄子是谁,但如今,他能拿庄子为自己辩白啦,“就是庄子书里说的那般,凤凰非甘泉不饮,非竹实不吃,它自天空飞过,一只正在吃死老鼠的乌鸦见着凤凰,以为凤凰要跟它抢死老鼠,便对着凤凰呱呱大叫起来。”

秦凤仪道:“他们攀扯小臣,无非觉着小臣说中了他们的心事,戳中了他们的肺管子。有很多人,他们想要高官厚禄,想要陛下对他们另眼相看,可他们不直接说,硬是装出一副高洁得不得了的样子;明明想吃肉,偏生要说自己是个吃素的。我不是那样的人,他们说我,无非我太实在了。我就很想陛下喜欢我,我也很想为陛下效力。我总结了一下,他们嫉妒我,就像乌鸦嫉妒凤凰一样,因为毕竟世间像我这样才貌双全的人,又有几个呢?”

景安帝感慨:“亏得朕还没吃晚饭,不然真是吃不下了。”秦凤仪笑嘻嘻地道:“听人实话就是如此,可饱腹充饥。”景安帝不与秦凤仪废话,问他:“你找朕什么事?”

秦凤仪给景安帝使个眼色,景安帝看他这神秘劲儿,令马公公把其他内侍宫人打发下去了。秦凤仪才说:“是张将军的事。”眼见景安帝脸色不大好,秦凤仪凑过去,拉着景安帝的手道,“我知道陛下没杀他的意思,要杀早杀了。您既要放他,早放晚放,还不都是一样嘛。只是,大公主很是牵挂他。这妇道人家,心思细,何况如今大公主没了尊号,我听我媳妇儿说,日子过得可凄凉了。再没这么个知冷知热的人,大公主日子更不好过了。”

“那也是她自找的。”景安帝半点儿不同情这个闺女。秦凤仪眨巴下眼道:“您可不是这样的人。”“朕是什么样的人?”

“要是别的事,陛下叫我猜,我估计是猜不到的。不过,这事我亲自经过,我知道陛下担心什么。”秦凤仪露出得意模样道,“陛下无非担心大公主待张将军一片真心,焉知张将军是真的喜欢公主,还是图谋公主所带来的权势呢?是不是?”

景安帝嘿了一声,瞥秦凤仪一眼问:“你就猜到这个?”朕早就想杀了这小子,要是这小子对闺女有二心,正好得而诛之,还省得闺女不乐意了!

“难道不是?”秦凤仪好在是个脸皮厚的,扯下景安帝的袖子,“那陛下告诉我吧,您这是担心什么呢?”

“行了,你回翰林院念书去吧。”“哎哟,陛下先跟我说,要不,我这好奇得都睡不了觉了。”秦凤仪又一扯景安帝的袖子,景安帝夺回袖子:“袖子都要被你扯掉了!”

秦凤仪是个急性子,急道:“陛下就当指点下小臣吧。”

“这有什么好指点的,亏你还自称才貌双全,朕看,就一张脸。”景安帝不悦道,“你岳父嫁女儿,要嫁春闱进士,朕嫁女儿,嫁什么,奴婢之子?”说到底,景安帝是真不乐意张羿的身份。

秦凤仪道:“眼下不是为了孩子嘛。”

一说到孩子,景安帝脸色更难看了,问秦凤仪:“他们给了你多少好处,你这么为他们奔走?”

“当然得是有好处的。”秦凤仪颇有自己的小算盘,既然陛下问,他与陛下又这样好,便说了,“原本我想着,我大舅兄要是生个闺女,正好与我儿子做媳妇儿。结果,大舅兄生了个儿子,这自然是不能给我儿子做媳妇儿了。我看大公主怀的像闺女,我这帮他们大忙,等这事儿办成了。我就提一提亲事,您说,他们能不应我?”

景安帝看向秦凤仪那闪闪发亮的大桃花眼,都不能信这话是真的。景安帝不禁道:“你不介意京城这些闲言碎语?”

“这有什么好介意的。”秦凤仪道,“俗话说,物不平则鸣。咱们私下说,陛下可不要说出去。大公主难道找了个人就不守妇道了?她是过得不好才找了张将军。我媳妇儿跟我说了,他们不是在一起多长时间,就一回。这世上,多的是敢做不敢当的。大公主虽则有些不对,但她也算敢做敢当,已比世上一半儿的人都强了。人这一辈子,谁就能保证一点儿错都不犯?日子过得不好,要是窝囊死,就是公主之尊,我也瞧她不上。虽是招惹了些酸生御史,我是不管外头人说什么的,起码大公主是个能过日子的人。大公主与张将军的闺女,肯定会很能干啊!我们两家本就交好,搁往时,我儿子哪里能娶到公主的女儿呢?我这是趁公主在低谷时,先做成亲家。以后我儿子,就是陛下的外孙女婿啦!我孙子,也就是陛下的重外孙了!陛下,咱们马上就是亲戚啦,你可要对我更好才成,不然以后我就在您外孙女面前摆做公公的谱儿。”

景安帝原不大高兴,此时听得笑了,道:“你这如意算盘打得不错啊!”“那是当然了,我可是当朝探花,天下第三有学问的人。”秦凤仪得意地翘起下巴。景安帝心中那点阴云算是悉数烟消云散了,也没再别扭着叫人猜他心事,与秦凤仪道:“眼下这事刚过,若放了那张姓小子回去,他与阿俐必要立刻成亲的。”景安帝还是担心长女一和离就与张羿成亲,影响不好。

秦凤仪想了想,他虽是个无法无天之人,但对于陛下这一担忧还是赞同的,道:“陛下说得是。要是陛下不说,我当真是没想到。这事儿的确是不好大办的。不如这样,我让我媳妇儿去与大公主说,低调些,把婚书结了,我们两家一道吃顿饭,也便罢了。其实,大公主未尝是要大办的。”

景安帝道:“这事朕交给你,必要悄声地进行才好。”

“陛下放心吧,我心里有数。”秦凤仪道,“其实也不必太担心,眼下就是三皇子大婚之喜了,长眼的都不会在这时候多事,就趁着三皇子大喜的日子,让大公主与张将军把亲事办了。”

景安帝道:“你看着办吧。”这便是允了。

亲自把张将军从宫里接了出来,张将军担心的并不是自己,而是一见秦凤仪就先问大公主的情况,秦凤仪说了句“都好”后,张将军便没有再问了。

两人到了大公主的别院,而后牛郎织女相见是何情形,他二人就是何情形了。

人家二人还痴痴相望呢,秦凤仪已忍不住将媳妇儿搂在怀里,李镜脸红,悄悄挣了一下,硬是挣脱不开。当然,没有认真挣也是真的,李镜悄声道:“做什么?”

“媳妇儿,我想到咱们那会儿啦!”秦凤仪心说:皇帝陛下不愧是岳父他老人家的发小啊,连折磨女婿的方式都是一样一样的!都是棒打鸳鸯一路的。

这么腹诽着,秦凤仪抱媳妇儿抱得可紧啦!由于有这对厚脸皮夫妻做榜样,大公主看向张羿,张羿忍不住上前一步,轻轻地拥公主入怀。

自从公主有孕,多少不能说的心事、多少彷徨的惊惧,甚至这几日险死还生,其间种种心境,怕也只有二人知晓了。

不知何时,张羿将大公主抱得那样紧!

待二人自胶着分开,就对上两双含笑的眼睛,大公主先是脸上一红。秦凤仪坏笑:“抱吧抱吧,多抱会儿!”他特别理解。

人家两人可不像他夫妻一般,大公主忙请夫妻二人进去了。

大公主与张羿都是知道感恩的性子,张羿先对着秦凤仪抱拳,深施一礼:“阿凤,大恩不言谢,以后你有事,只管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张羿一看便是义气之人,秦凤仪装模作样的:“我可不是白做功——”

李镜含笑看他,以为他要说什么高论,结果秦凤仪道:“我都与陛下说好了,公主要是生闺女,以后可是要嫁给我儿子的。你们不会不同意吧?”

大公主与张羿倒不是不同意,只是……张羿与大公主四目相望,俩人刚得团圆,短时间内是不会想前程的事了。至于儿女前程,两人更是还没来得及想,但就他俩这事儿,儿子还好,只要以后肯上进,夫妻俩是不担心的,总有一碗饭吃。可若是女儿,怕要受他们的连累……只是没想到,这样的时候,秦凤仪提出结亲之事!

秦凤仪眼下虽则官职不高,亦只是盐商出身,但他是正经一甲探花,现在有多么得帝心,只看他一出手就能把张羿从宫里带回家便可知了。再者,秦凤仪有景川侯府这样的岳父家,有方阁老这样的恩师,以后还怕没有前程吗?只看帝都多少人家嫉妒景川侯得了这样的好女婿,就知道秦凤仪的前程有多么被人看好了!

这个时候,大公主尊位已削,张羿更是官职全无,秦凤仪竟然提出两家结亲之事!张羿与大公主不愧是能互看对眼的情侣,两人的眼圈都有些泛红,一时均说不出话来。

秦凤仪却是个二愣子,一看这俩人竟然不说话,还一副要哭的模样,立刻警觉道:“你俩不会不愿意吧?”不待人家两人说话,他就抱怨开了,“刚才还说赴汤蹈火呢,又没叫你们赴汤蹈火,就你家闺女嫁我儿子,这就不乐意了,你们可真没义气!”说完,他还重重地哼了一声,以示不满。

大公主悄悄隐去眼底的泪意,笑看李镜与秦凤仪一眼道:“这有什么不愿意的,只是我丑话说前头,我与阿羿哥现在什么样,你们也晓得,要是儿子我不担心,闺女你们可别怕外头小人话多。”

秦凤仪道:“看你说的,我要是信那些小人的话,咱们两家早该绝交了,哪里还能做亲!”见亲家答应,秦凤仪大是欢喜,浑身上下看了一遍,腰上佩的是与媳妇儿定情的鸳鸯佩,颈间挂的是媳妇儿的小胭脂虎,头上倒是有玉簪,但那是固定发髻的!秦凤仪看了一圈,愣是没发现身上有能做信物之物。他这正着急呢,李镜已自发间取出一支羊脂白玉雀头钗,交与大公主。

大公主郑重收了,张羿突然道:“要是我们生的是儿子,你们生的是女儿,如何?”大公主笑道:“我也与阿镜一件信物,倘若我家是儿子,你家是女儿,依旧是做儿女亲家,如何?”

李镜就要应下来,秦凤仪先一步道:“那可不成,人家说,儿子像娘,闺女像爹。我家儿子像我媳妇儿,以后一准儿能干。要是闺女像我,我可得给闺女好生挑一挑,我有好几道关要女婿过呢,要是过不了,可不能娶我家闺女。就是我儿子娶你闺女。”

大公主当下就不想与秦凤仪做亲家了,秦凤仪得意地睨着大公主手里的玉钗道:“言出无悔,你收了我家信物,咱们这亲家可就算定下啦!”

好吧,因着欠秦凤仪这么个大人情,何况倘若真应了秦凤仪说的,秦家儿子像李镜的话,大公主与张羿也都是愿意的。而且一想到闺女像爹,倘秦家闺女如秦凤仪这般,当然不是说秦凤仪不好啦,但大公主、张羿二人一想到要有个酷似秦凤仪的儿媳妇儿进门,心理上也是有些吃不消的。

大公主便道:“好吧。”

秦凤仪看大公主不大乐意的样子,安慰她道:“以后你家儿子要是十分出众,也可以竞争一下我家女婿人选啦。但如今已是有个劲敌,我大舅兄家小猴子也想娶我家闺女,不过我不大喜欢小猴子,长得太丑啦!”

李镜说他:“什么小猴子,是寿哥儿。”李钊长子大名还没起,小名儿也是景川侯给起的,叫寿哥儿,取长命百岁、健康长寿之意。让李镜来说,她娘家侄儿简直是聪明与美貌的化身。

不管怎么说,两家是定下了儿女亲事。

当天大公主欲设酒款待秦凤仪李镜夫妻,不过夫妻二人还是婉拒了。李镜的话是:“以后吃酒的时候长着呢。”

秦凤仪与李镜辞了大公主,二人坐车回家。

待回了家里,见过秦老爷、秦太太,秦太太还挺关心地问:“那个张将军回来啦?”“你儿子出马,有办不成的事吗?”秦凤仪一副得意样儿,丫鬟捧上茶来,他还不自己接下,摆臭架子,拉长音道,“媳妇儿把茶递给我!”

李镜一笑,接了丫鬟捧来的茶,递给秦凤仪。秦凤仪这才接过吃了一口,便与家里人说了如何把张羿自宫里接出来的事,秦老爷、秦太太听说儿子给自家还没影儿的孙子又寻了门亲事,秦太太道:“阿凤,之前孙子不是定了大舅爷的闺女吗?”虽然她家大舅爷第一胎生的是儿子,但以后也是会生闺女的啊!

秦凤仪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大舅兄生的不是儿子嘛,我就为咱家大宝另定了个媳妇儿。”

李镜道:“也不提前跟我商量一声,难不成,我哥以后就不生闺女了?”“咱家又不只生一个儿子,谁叫大舅兄这回生的是小子啊?只好让大舅兄以后竞争一下咱家二儿媳妇儿的位子啦。”秦凤仪还一脸邀功模样问爹娘和媳妇儿,“我这亲结得如何?”

秦老爷、秦太太一向是个没原则的,只要是儿子定的事,他俩就没有说“不”的时候,此时,两夫妻亦是满嘴称好,夸儿子有眼光有智慧。秦凤仪得一顿夸后,就心满意足地与媳妇儿回房换衣裳了。他还跟媳妇儿臭美哪:“这事儿在我心里转悠好几天了,咱们可不能白跑这些时日,而且陛下待我好,我早想与陛下做个亲家的。可惜二公主、三公主年岁太大了,而且公主啥的,纵陛下待我好,怕咱儿子以后也不好高攀。大公主这儿,真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啊!”秦凤仪很是感慨了一回,然后,与李镜道,“媳妇儿,瞧见没,咱儿子,一看就是有福的!”

李镜简直哭笑不得:“我说你怎么对大公主这事这么积极,原来早有小算盘。你也是,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秦凤仪道:“先时不是没把握吗?总得先把他们这事儿张罗成了,叫他俩欠下咱们的人情,这亲事才好开口啊!不然,你看大公主多有野心啊,她家儿子还没影儿呢,就想娶咱家闺女。这我能应吗?”说得好像他家闺女有影儿似的。

“那也该提前跟我讲,我好有个准备。今天多匆忙啊,就给了公主一根钗做信物。”“重要的是信物,不在于是钗还是簪。”秦凤仪心情极好,与李镜道,“自此之后,咱们两家就更不是外人了。亲家这亲事,陛下说了,一定要低调着办。不过,该有的三书六礼,还是要有的,媒人就用咱们成亲的媒人吧。就是一样,这成亲后,他们是住公主别院,还是住张大哥家呢?”

“自然是住公主别院。”“那张大哥不是跟倒插门一样?好吧,驸马本来也是个半倒插门。”

李镜笑着推他一下:“在公主跟前可不许这样说。”她又道,“他们不一样。张嬷嬷本就是公主身边的乳嬷嬷,为人极好的,张奶公也是个本分人。公主开府时,就一并把他们带公主府去的。这回公主搬家,他们也跟着一并搬到别院了。”

秦凤仪点头:“那就省事了。”

因为已是亲家,两家人自是越发亲近。如今张羿平安归来,接着就是两人的亲事了,大办是不可能了,不过,该有的礼数也都有,只是皆要低调行事。媒人什么的,就是秦凤仪介绍的,他与媳妇儿成亲时的媒婆,秦凤仪都是相熟的。话说也不知道秦凤仪这翰林院探花怎么与媒婆子这般相熟,反正,秦凤仪熟得很。从定亲到成亲,便是这俩媒婆来往张罗。

至于请的宾客,张羿家里便是自家人了,亲戚都只是叔伯近亲,其他一概未请。大公主这里,严姑娘亲自过来要了张请帖,道:“别人不晓得,我是必到的。”

另外就是秦凤仪夫妻,以及大公主的娘家人。秦凤仪把三皇子、六皇子请了来:“就是低调办喜事,也得有娘家人呢。”俩人都不是怕朝中物议的,反正三皇子一贯没人缘儿,六皇子还是小屁孩儿,物议不着他。

三皇子还带着新婚媳妇儿过来帮着张罗了一二,其实该张罗的,李镜与公主府的侍女嬷嬷都张罗得差不离了。但三皇子妃能过来,自然是不同的。来的也就是三皇子妃,其他皇家宗室的女眷皆未到场,甚至没什么动静。三皇子妃还有些忧心,三皇子道:“担心什么,反正我名声一向寻常。”

好吧,出嫁从夫,既已出嫁,自然要听丈夫的。

于是,大公主再婚,正式宾客就是秦家一家子,娘家人便是三皇子夫妻与六皇子,朋友是严姑娘,再者就是景川侯府李家给大公主备了份贺礼让李镜一并带了去。

大公主再婚,就是这样悄声地办了。

不过,排场虽小,但两人能名正言顺地成亲,便已是心满意足!成亲后,大公主要安胎,家事依旧是内闱的事交给张嬷嬷,也就是现在的婆婆帮着管,外头的事,则是张奶公与张羿父子张罗。

好在,现下也没什么事。

如果称得上事的,也都是宫里自己的事。大公主这亲事办得几乎没多少人知道,在京城连个浪花都没溅起来,景安帝表示还是很满意的。

不过,景安帝还是听六儿子说了一回。

六皇子这回还要兼职做姐姐的滚床童子,这差事是六皇子头一回干,他新奇得不得了,回宫还跟自家母妃说呢:“就是在床上打几个滚儿,我不会打滚儿,秦探花还说我笨来着,都是他推着我滚了几滚。还有大红包拿呢,阿镜姐给了我个大红包,里头俩大金元宝,一个就要有半斤呢。”

六皇子很是得意,尤其秦探花这厚脸皮的,就推他滚了几下,就要分他一个大元宝,六皇子说什么也没给。因为保护了自己的财产,六皇子决定将这一对元宝做永久性珍藏。六皇子正在跟母亲说他怎么保护金元宝的事情的时候,景安帝就过来了,正好一道听。

裴贵妃笑问:“你大姐姐高兴吗?”“挺高兴的。”六皇子年纪尚小道,“就是人太少了。”

裴贵妃便问了都有谁,六皇子基本上都认得,便与父皇、母妃说了:“秦探花还跟大姐姐做了儿女亲家,说以后就是咱家亲戚了呢。”

裴贵妃有些惊讶,看景安帝一眼,笑道:“这可真是双喜临门。”

六皇子笑:“喜事是喜事,就是看秦探花那模样,可是得意得不得了。而且大姐姐家闺女嫁他儿子,不是他闺女嫁大姐姐家儿子。秦探花说啦,以后他家闺女定是国色天香的大美女,他还要设很多难题为难想做他女婿的人呢。”

景安帝与裴贵妃都是一乐,景安帝觉着儿子身上有淡淡酒香,问:“六郎吃酒了?”六皇子道:“就吃了两杯黄酒。”

待把六皇子打发去休息,裴贵妃悄声与景安帝道:“这回大公主的亲事,不好大办。我们也不好赏赐,我给六郎备了份礼,把陛下常把玩的一对如意叫六郎带了去。”

景安帝道:“多此一举。”“陛下就当妾身多此一举吧。”看景安帝那嘴硬的样儿,裴贵妃才不会去哄他呢。

而秦老爷、秦太太,此刻真是觉着此生都圆满了,他夫妻二人竟然有幸参加公主的亲事,虽然是前公主吧,但也是皇帝老儿的闺女啊!尤其是秦老爷,上回还只是与六皇子同桌吃过饭,这回更是与两位皇子同席,你说把秦老爷荣幸得,秦老爷回家就去祠堂把这荣耀跟祖宗叨咕了一回,然后,回屋倚着榻就寻思着什么时候有个恰当的时机在朋友跟前含而不露地炫耀一回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