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人生哲学

想起往事,秦凤仪与桂花师娘的话就多了:“我说怎么看都觉着掌院大人面善,我还跟阿悦说呢,以前也没见过掌院大人呢,就是觉着眼熟,可偏生就想不起来!哎,我那会儿才刚上学吧,我记得您家的糕好吃得不得了,我还常常爬树,您家那株玉兰树,我比先生还熟呢,一天爬好几回。”

骆太太笑道:“爬上去了还胆子小,不敢下来,都是你们先生再上去把你抱下来的。”秦凤仪直拍大腿,笑道:“哎呀,师娘,你说我怎么就没想起来哪,掌院大人训我的模样,真是十好几年都不带变的,还是那么威风霸气啊!我记得小时候,有一回先生留了课业,我回家忘写了,结果他一查,我没有啊,他就要敲我手板,把我吓得跑出课堂,一溜烟儿就爬树上去了。”

要说这搞教育的人,对两类学生记忆最深,一种是学习特别好的,一种就是特淘气的。秦凤仪显然是第二种,骆太太自然记忆深刻:“你还坐在树上,你们先生喊一句‘你给我下来’,你就在上头回一句‘你有本事给我上来’,是不是?”

秦凤仪直乐:“说实在的,先生爬树的本领,那也不能小瞧啊!他一撩衣摆就要爬树上来捉我,我怕被他捉到,还时常找师娘你求情。”

骆太太亦是忍俊不禁:“就会说好听的,什么‘师娘你劝劝师父,别冲动啊’,真不知你那些词打哪儿学来的。”

“我小时候,最怕先生。我早上不起床,我娘都拿先生吓唬我,说‘迟到就要打手板了’,我唰地就起来了。”

“你娘那时候,只要你挨了手板,就来我这里哭诉送礼。”

秦凤仪笑道:“我家就我一个,我爹我娘就是太宠爱我。说真的,要不是先生那时管得严,我都不能学些蒙学,后来先生走了,换了私塾,我就没怎么学了。要不是有先生教我的那些基础,我后来哪里还能重拾四书五经啊!”

骆太太道:“你打小就聪明,就是太淘气了,你们先生常说,要不好生管一管,就浪费了你这天资。”

“哎哟,原来先生还夸过我这些好话哪!”秦凤仪眉眼弯弯地笑,“在翰林院,他也跟小时候一样,成天训我。”

李镜插言道:“那是对你有所希冀,要是不相干的,谁肯理你!”

“我知道,骆掌院从前就这样,越是看重谁,就越发管得严。”秦凤仪起身道,“哎哟,我这都在翰林院好几个月了,也没认出先生来,难怪先生要生气呢。师娘,我得郑重地给您介绍一回——这是学生的媳妇儿,阿镜。”

然后,俩人又正式给骆太太见过礼,骆太太连忙道:“彼时不过启蒙罢了,可莫要如此。”

秦凤仪正色道:“启蒙也是先生啊!要是先生不走,我说不定还能早些中探花呢。”骆太太也有见面礼给李镜。秦凤仪还打听:“我记得,师娘你还有个小囡囡的啊!”

说着,秦凤仪恍然大悟,“不会是给阿悦做了媳妇儿吧?”骆太太笑道:“所以,你开始叫我嫂子也没差。”

秦凤仪连忙道:“那可不行,一码归一码,咱们各论各的就成了。”他又道,“我在学里,还叫了先生好几回大哥,难怪我一叫大哥,先生的脸就怪怪的。”他说罢大笑起来。

骆太太命人叫了两个女儿出来相见,对秦凤仪、李镜小夫妻道:“还有两个师弟,都念书去了。”彼此见过,李镜庆幸多备了几份见面礼,命丫鬟取了四份,两份给两个小师妹,两份是给两位小师弟的。

秦凤仪想起小时候,看着骆大姑娘道:“我记得,小时候囡囡常拿桂花糕给我吃。”“你们念书,一个时辰休息一盏茶的时间,囡囡那时也小,拿着桂花糕在院子里玩儿,没一会儿工夫就哭着跑回来找我,说阿凤哥抢了她的糕。”骆太太回忆道。骆大姑娘笑着看向秦凤仪道:“我都不记得了。”

“就怪师娘你做的糕太好吃。”秦凤仪又道,“囡囡,小时候阿凤哥还买糖给你吃呢。”骆太太含笑望着秦凤仪,很有几分欣慰。

眼瞅已是晌午,秦凤仪起身告辞,骆太太道:“今儿不能留你们用饭,你们有空只管过来说话。”

秦凤仪道:“先生也是,早认出我来了,偏生不说,不然我早过来了。师娘你放心,以后我必要常过来的。”

骆太太送他们出门,秦凤仪忙叫师娘师妹止步,还与师娘道:“我那酒都有年头了,师娘你收着,让先生慢慢喝,别给他一次喝太多。”

骆太太笑着应了。

秦凤仪一上车就叫惨,那模样,要是车子宽敞,他都能在车里打个滚了。李镜也说他:“你可真是,自己的启蒙先生都不记得了,你还记得什么呀?”闹出这样的乌龙来。

秦凤仪道:“我小时候,见天挨骆掌院的揍,关于他的事,我都恨不能失忆,哪里还能记得。再说,我那会儿也就五六岁,没两年他就搬走了。哎呀,你不知道,咱爹还找过骆掌院麻烦呢!”

“这又是怎么回事?”“骆掌院教书可严了,每每拿戒尺敲我,爹娘心疼啊,我就叫咱爹去给我报仇。”李镜都不想评判婆家这是什么行为,别人家孩子念书,家长只怕学里先生管得不严,小孩子淘气。到公婆这里倒好,人家先生略管一管,他们自己倒先不干了。李镜一向聪明,道:“我看着骆师娘倒是个好性子。”

“那是当然啦,师娘从前就很好,小时候我去念书,中间饿了就去找师娘要吃要喝,她时常做糕给我吃的。我记得,我还买花送给过师娘。”

李镜笑道:“自小就会讨长辈喜欢。”

秦凤仪道:“主要是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哎呀,回去得问问爹,看他那会儿是怎么找骆掌院麻烦的。不成的话,我与爹过去赔个不是,得把这事儿了了。”商贾之家有这样的好处,一向不拿面子当回事。赔礼道歉什么的,秦家人很能低下头去。

李镜道:“要是咱家的不是,过去说两句软话也就是了。倘不是什么大事,以后多走动一二,况且还有方阁老那里的关系。我看骆师娘待你很好,倘骆掌院还是不喜你,骆师娘不会这样待你的。”

“这也是啊!”秦凤仪一下子就放下心来,他向来对媳妇儿的智慧充满信任,又感慨道,“真是说不来的缘分,当年的小囡囡,竟然要给阿悦当媳妇儿了。”

李镜笑道:“你小时候可真够淘的。”“小孩子,谁不淘气啊!”秦凤仪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又道,“别说,小时候我真是讨厌死骆掌院了。现在想想,骆掌院当真尽职尽责。后来我换了好几个私塾,有的先生知道我家有银子,我自小手里也不缺银钱,私下贿赂先生,给他们几两银子,他们就不大管我,随我高兴了。可我小时候拿银子收买骆掌院,很是被他揍了一顿。哎哟,你可不知道他的厉害,把我揍一顿不说,还把我爹叫来,连我爹一道训了我们父子俩半个时辰。我的天哪,他如今这训人的功力,那是比以前还厉害。也就是我,换成别人叫他这么训,早被吓死了。”

李镜忍笑道:“难怪上回你让阿悦替你给骆掌院送礼,阿悦都被他撵了出去!”“哎呀,我要知道他是以前教过我的私塾先生,说什么也不能叫阿悦去撞南墙哪!”小夫妻俩说了一路,回到家后,秦凤仪说起此事,秦太太直呼不可思议:“天哪,竟然就是阿凤小时候那个厉害得不得了、总是打咱们阿凤的酸生!”

秦老爷连忙道:“如何能叫人家酸生,人家现在可是翰林院掌院了。”秦太太记性也不错,道:“老爷,咱们以前是不是得罪过人家啊?”

“哪有的事,不是挺好的嘛,当年就是看骆掌院教课严格,才把阿凤送他私塾去的。”秦太太追问:“你不是还寻过人家的麻烦吗?”“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记得?”“就是有一回,他把阿凤的屁股都打肿了,我叫你过去评理,你回来就与我说,把他那私塾给关了。后来,咱们就给阿凤转学了。”

秦老爷圆润的脸上笑呵呵的,解释道:“那是人家要去参加春闱了,与我说私塾不准备再办了,我还拿了一百两银子给他,叫他路上花销。骆掌院一向高洁,还不肯收,我死活放下,他才收了。回去与你们说私塾关了,也没差啊!那不过是哄一哄你与阿凤,你俩非逼着我去报仇,我也不能不去啊。难道去了真打人一顿?人家做先生的,给咱管孩子,是做先生的本分。阿凤呢,小时候无法无天,没这么个人管也不成啊。”

秦凤仪对他爹顿时刮目相看,道:“爹,看来我小时候你没少糊弄我啊!”

秦老爷笑道:“你小孩子家,一时赌气,我们大人难道也跟你似的,动不动就要人家好看?没这么做事的。这为人呢,不能太没脾气,你没脾气,人人当你好欺,可也不能太霸道,终归是要讲一个‘理’字的。”

不要说秦凤仪,就是李镜,对能说出这番话的公爹也颇是敬重。

知道自家老爹没得罪过骆掌院,秦凤仪颇松了一口气。秦老爷对家人道:“我给骆掌院银子去参加春闱的事,咱们自家人知道就好了。当时不过是想着他教阿凤一场,也很尽责,没想过人家以后飞黄腾达要如何。倘为善要人报答,就不好了。”

秦凤仪应了:“放心吧,爹,这个道理我能不明白!”他又说,“媳妇儿比我更聪明,只有比我更明白的。”

李镜道:“父亲只管放心。”

秦老爷头一回听人叫他父亲,还怪庄重的,不禁挺直了腰身,越发庄重啦。

待用过午饭,秦太太就让小两口回自己院里歇着了。秦太太打发了下人,对丈夫感慨道:“当真是想不到。”

“是啊!”秦老爷笑道,“不过,读书人就是这样,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各人前程,也说不好的。”

秦太太笑道:“还是你有见识,我现在一想起小时候阿凤挨骆掌院揍的事,心里就不大舒坦。”

秦老爷道:“你以为我不心疼啊!可有时想想,人家也是好意。你看后来换了好几家私塾,那些先生没一个能与骆掌院相比。要不是咱阿凤自有时运,遇到媳妇儿,开了灵窍,如何能有今日?”

“是啊!”秦太太道,“赶明儿什么时候,我带着媳妇儿过去走动一二。”“这是应当的。”

李镜与秦凤仪回房休息,李镜问秦凤仪:“你还有没有这等不大记得的亲戚长辈?”秦凤仪道:“不大记得的哪里知道。”

李镜问:“咱家还有没有别的亲戚?”

“有吧。”秦凤仪道,“不过,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亲戚。”

李镜道:“那正好,我今天打发人给公主府送了帖子,公主府给了回信,明天你与我过去公主府吧。”

“我总觉着,那个什么寿公主,看人的眼神怪厉害的。”

李镜笑道:“永寿公主她就是看着厉害,其实心地特别好。”

好吧,媳妇儿这么强烈要求,又是媳妇儿的好朋友,他身为丈夫,自然要相陪的。秦凤仪现下入了官场,知道了一些官场门道,问:“她嫁的是哪家啊?”

李镜淡淡道:“恭侯府。”

秦凤仪见他媳妇儿对这个什么恭侯府不大热络的模样,便问:“是不是公主与驸马不大好啊?”

“这你都看出来了?”

“我又不瞎。”琼花捧上茶来,秦凤仪就让她们下去了,与媳妇儿道,“对了,琼花与揽月的亲事也定了,我说咱俩大婚后,再让他俩成亲。我这屋的事,琼花最知道,叫她多管几天。咱们成亲后,就交给你了,她也好嫁人了。”

李镜道:“咱们早上起得匆忙,我也没让小方小圆他们正式拜见你呢。”

说着,李镜把自己的丫鬟叫了进来,给姑爷行礼。秦凤仪笑眯眯道:“都是熟人啦,咦,有两个眼生的,这两位姐姐没见过。”

李镜道:“她们是太太给我的,一个叫紫裳,一个叫红绡。”

二人被点名,格外如插葱般另给姑爷行了一礼,秦凤仪点点头,令琼花给了赏。之后,就是琼花带着秦凤仪屋里的丫鬟给大奶奶见礼,李镜这里也各有打赏。秦凤仪与李镜道:“琼花姐姐眼瞅就要嫁人,你看咱们屋里的事交给谁。她们有什么不知道的,也叫琼花带一带她们。”

李镜道:“我那里的事,一向是小方管着衣裳首饰,小圆管着屋子里的事,如今依旧如此。琼花姐姐你指点她们些个。”

琼花笑道:“都是奴婢应当的。”

李镜再命小方给琼花个双份荷包,这才打发她们下去了。

秦凤仪继续问李镜关于永寿公主和驸马的事:“驸马是不是也觉着公主太厉害啊?”“你这叫什么话?”李镜道,“大公主是何等身份,陛下的长女!什么样的不厉害?

窝窝囊囊的不厉害,那种人能顶什么事儿啊?大公主又不是个不讲理的,只是她自小生于帝室,自然威仪了些。可要是个明白人,刚相处时彼此不了解,待得熟了,自然能过好日子。这位驸马颇是与众不同,倒不怎么往公主府里去,反倒在家与个通房丫头不清不楚的。公主尚未生育,通房丫头就生了庶长子。你说荒不荒唐?”

秦凤仪直言道:“这哪里是荒唐,这简直是不要命啊!公主没宰了他?”娶皇上的闺女还敢纳小妾!

“你甭说这些怪话,再怎么也没以妻杀夫的理。”李镜道,“只是大公主一向傲气,由此越发不喜驸马!那样混账的人,也不知去赔礼道歉,如今我听说那个通房又有了身子,我也是生不起这个气了,只是与公主走动便罢了。恭侯府的事,不必去理他!”

秦凤仪道:“我看永寿公主可是个厉害人,难不成就这么算了?”“能怎么着,把通房丫头拉出来一顿打死?”李镜道,“公主也丢不起这个人!”李镜叮嘱丈夫:“就是以后见了恭侯府的人,也不必理会!一家子的糊涂人,倘有一个明白的,恭侯世子就办不出这样的荒唐事来!”“哎,这驸马还敢纳小啊?”秦凤仪都觉着不可思议。

“要是个明白人,自不会如此,所以我才说这是一家子糊涂人。”李镜叹道,“在公主府,他自然是不敢。可他在自家侯府,有这么个丫头,公主难道过去侯府把丫头打死?纵是那丫头可恶,可想一想,如果驸马是个正经人,再可恶的丫头,还能强迫驸马不成?终是驸马荒唐,才让这些丫头有了可乘之机。”

“你这话说得对。”秦凤仪也道,“要是男人没这个心,什么样的丫鬟都没用。”秦凤仪趁机表白道:“我就是这样的人,多少人打我主意,没用!我就跟你,咱们俩,还有爹娘,安安生生地过日子。”

李镜一笑:“好,你这话我可记住了。”“你只管记得就是。要不,我写个承诺书给你?”

李镜笑:“你心下记得就好,倘你有朝一日变了心,再写什么书也没用的。”“我根本就不是变心的人!”秦凤仪坚信自己是个好人。

李镜听他这话,如饮醇醪。

李镜嫁入秦家,完全就从社交档次上将秦家带到了更高的层次。虽然凭秦凤仪现在在景安帝眼里的眼缘,很快就会有皇子愿意与他相交,但那种利益场上的交往,与李镜这种曾做过公主伴读、曾与皇室有过亲密接触、对帝都豪门了如指掌的交际,是完全不同的。

第二天听说夫妻二人要去公主府,把秦太太激动得不知怎么表达了,只顾着问:“可备了礼物?”

李镜笑道:“我们这成亲过去,不用备东西的。母亲放心,我心中有数,我与公主自幼相识,也是带相公过去认认门,以后怕是要常见的。”

秦太太眉开眼笑,顿时激动得不得了,一个劲点头:“好,好,那就去吧。”小夫妻二人辞过父母,便登车去了公主府。

永寿公主是景安帝长女,而且与景安帝还是同一天的生辰,景安帝对这个长女不可谓不宠爱。永寿公主的府邸,门开七间,完全就是亲王府邸的制式,较景川侯府更是威风。

车子根本没在府外停,小厮上门递了帖子,直接就驶入了公主府。

永寿公主在正院降阶相迎,笑着挽住李镜的手,并不令她行礼,道:“昨儿接了你的帖子,我都没去宫里,就等着你与秦探花呢。”

秦凤仪拱拱手:“公主好。”

永寿公主今日较前日颇是和气,微微颔首,就请夫妻二人进屋了。

永寿公主看李镜气色就知她必是极舒心的:“驸马不在,也不好让秦探花枯坐。”她吩咐宫人道,“请张将军过来。”

永寿公主又对秦凤仪道:“张将军是我府上的亲卫将领,也是我的乳兄,让他相陪秦探花吧。”

秦凤仪自然没有意见,不过见永寿公主直接说驸马不在,连个“驸马今日当差”的理由都不找一个,可见与驸马不是一般的关系不好。

不过,这位张将军倒是英挺魁梧,一表人才。秦凤仪本身也学过些拳脚,又是个活泼人,与张将军说了两句话,俩人就去校场上玩儿了。

永寿公主笑道:“探花与张将军倒是合得来,我还说探花是个文官,怕他们没话说。”李镜道:“他自从跟我父亲学了两套拳脚,总觉着自己武功天下第一。”

永寿公主又是一阵笑,打趣道:“我可听说了,神仙公子娶妻,新娘子洞房夜就喷了鼻血。”

“该死的,这是谁传的!”李镜颇觉丢脸。

永寿公主笑问她:“你只管与我说,这是不是真的?”

李镜自是不认,永寿公主却道:“你自小就喜欢颜色好的,我看,这事八九不离十就是真的。”

李镜强调:“主要是相公人好。”

永寿公主道:“别说,虽则许多人都说秦探花生得太好,以后必然桃花盛,可要我说,就秦探花的相貌,他要是想有些风流韵事,那是再简单不过。你倾心于他,我也让人悄悄打听过他,听闻他十分洁身自好,虽则有许多女子追捧,他却是个从不乱来的人。你相中他,还真是相对了。”

李镜与永寿公主自小一道长大,彼此是再好不过的闺密,此时悄声道:“不瞒你,我当时去扬州,第一次见阿凤哥,真是惊为天人。后来他同我来京城提亲,父亲大是不悦,让我再等等,说时日久了才能看出人品。后来他就回扬州念书了,我也不是不担心,可这一年一年的都这么过来了,我是真的放心了。”

“这就是,人品不在于相貌,难道相貌好的就一定风流?要我说,相貌好的反是明白人居多。”永寿公主很为李镜高兴,道,“不枉你等他这些年。”哪个女孩子的青春经得住这般消磨?

李镜一笑:“可见没白等。”中午,永寿公主设宴。

张将军相陪秦凤仪,自然也要一并入席,何况这是永寿公主的乳兄,又是她府中的亲卫将领,可见深得永寿公主信任。

秦凤仪那是跟谁都聊得来的,席间与张将军有说有笑的,待到自公主府告辞时还对张将军说:“待我练好箭术,再来找张大哥讨教。”

张将军笑道:“随时恭候。”

李镜在车上问秦凤仪:“你跟张将军玩儿什么了,这么高兴?”

秦凤仪道:“比拳脚,还练箭了。哎哟,别说,张大哥武功真不错。”李镜见他没半天工夫就跟人家称兄道弟了,真是服了他。

小夫妻俩下午回府,秦太太见两人都挺高兴,心里也是极欢喜的,当天就备好了明天媳妇儿回门要带的东西,还嘱咐儿子:“去你岳父家,多给你岳父磕两个头,阿镜多好啊,这么好的媳妇儿,哪里找去。”难怪人家先时死活不愿意呢,人家闺女的确是好,出众啊,跟公主、娘娘都是朋友相交。这样的媳妇儿,就是公门侯府也得抢着要呢,自家儿子就是有运道。秦凤仪的脑袋素来不同于凡人,道:“没成亲的时候多磕几个倒罢了,如今阿镜都进咱家门儿啦,明儿我去,就给岳父鞠个躬,磕头就算啦!”

秦太太还想再劝儿子几句,秦老爷与妻子道:“不要理他,一成亲就翘尾巴,我看,景川侯有的是法子治他。”

秦凤仪大模大样的:“我现在可不怕他了!”

秦凤仪在家说得威风,待陪媳妇儿三朝回门时,哈哈哈还没笑三声,就被岳父拎到书房去了。秦凤仪还说呢:“我这刚陪祖母没说两句话呢。”

景川侯脸一沉,秦凤仪无奈闭嘴。李老夫人笑道:“你岳父有事与你说,去吧。”景川侯向来是有事在书斋谈的。翁婿俩一前一后进了书斋,秦凤仪刚坐下,景川侯就把张条子递给秦凤仪问他:“这是你写的?”

秦凤仪一看,气焰顿时减了九分,道:“怎么在岳父你这里啊?”他这不是想多休几天婚假嘛,就让揽月去翰林院送了请假条子。

景川侯怒道:“明天立刻去翰林院当差,三天还不够你歇的!”

“岳父,你怎么这么不体贴人啊,我跟阿镜刚成亲,三天哪够啊!”秦凤仪道,“我可是新婚,一去翰林院,又得五天才回来一日!”

“行了,也就一年的光阴,很快就会过去的。”景川侯道,“你就是再请上三天假,就能不去了?”

“早知这样,我就不做庶吉士了。”

景川侯道:“莫要啰唆,别人想做还没这运道呢,你有这运道就知足吧。我可说过,明年散馆你要考不了前三,你就不要再来见我了。”

“见不见你有何妨,反正我都跟阿镜成亲啦。”秦凤仪一脸贱笑,“就是不见,我也是你女婿,你也是我岳父啊!”

景川侯一笑:“行了,别再闹这种小孩子的事。大喜的日子,一会儿给你尝尝好酒。”“我不信,还有什么酒比我的状元红还好!”

“你才多大,能有什么见识。”

把秦凤仪私自写请假条的事解决了,翁婿俩就又过老太太那里说话,李老夫人见他们翁婿二人有说有笑的模样,就知没什么大事。

李老夫人私下还问了李镜些小两口的事,李镜自然说好的。

其实,不必特意问就能看出来,秦凤仪对李镜那个黏糊劲儿哟,凡是长眼的都看得出的甜蜜。小夫妻直到下午才回家去。

路上,秦凤仪在车里向妻子抱怨岳父不叫他请假的事,道:“你说,岳父怎么这般神通广大啊,我往翰林院通张请假条,他都晓得。”

李镜惊道:“你什么时候递的请假条?”

“今天叫揽月送去的。”秦凤仪握着媳妇儿的手,不舍道,“我想在家跟你过日子,不想去翰林院。一去就要住下,一住还要五天才能回来。咱们这刚成亲,我哪里舍得你。”

说得李镜也难舍起来,只得安慰他道:“庶吉士明年五月就散馆了,再算算,也没多少日子了。”

“你可真是岳父的亲闺女,说的话都一样。”李镜摸摸他的脸问:“父亲训你了?”

“也没,就说了两句,我是舍不得你嘛,又不是什么大错。”秦凤仪道,“今天岳父还给我喝他珍藏的好酒呢,说是宫里珍藏的五十年御酒,平常都不拿出来招待人的。”

“哎哟,那你可有面子了,那酒父亲也只有一坛,就大哥中传胪、成亲,还有这次咱们回门喝过。”

秦凤仪道:“难怪我跟岳父要,岳父没给呢。”

李镜笑:“要是给了,你自己在家喝,哪里还会去找父亲喝呢。”

“原来,岳父大人是这个意思啊!”秦凤仪细思量一二,“别说,岳父大人就是这么别扭,有话不直说。就像他其实很喜欢我,可从来就没跟我说过。”

李镜忍笑:“你也知道父亲喜欢你啊!”

“我又不傻,谁待我好、谁待我坏我不知道啊!”秦凤仪双眸明亮,道,“别看岳父大人开始不大瞧得上我,那也是因为我没甚出息,刚开始我真是想不通,想着凭我这相貌,他竟然不愿意让你嫁给我。可后来,慢慢大了,我就明白了,谁有闺女不得慎重啊,以后咱们有了闺女,我怕是比岳父大人还得慎重。可你想想,那会儿我除了一张脸,啥都没有,岳父就愿意与我定下四年之约,他要是不喜欢我,还约个鬼啊。岳父这个人,就是太严肃了,心地是极好的。”

李镜很喜欢听秦凤仪说话,秦凤仪学问不一定是最好的,但总是有那么一种通透。

待小夫妻回到家,秦凤仪只是想到明天要去翰林院就心情闷闷的。秦太太真不愧秦凤仪他亲娘啊,母子俩心有灵犀,秦太太就说了:“这刚成亲,那啥,翰林院那里能不能请两天假啊?”

李镜不可思议地看向婆婆,秦凤仪跟他娘通传消息:“我一大早写了请假条让揽月送去,结果叫我岳父知道了,岳父说不叫我请假,让我明儿就去。”

秦太太这就没法子了。秦老爷一向明事理,道:“你岳父说得对,明儿去念书。你不是说给陛下准备什么寿礼的事吗,我听说,陛下的万寿就在九月,这眼瞅就要到了。”

秦凤仪这才想起来,一拍脑门:“爹你不说我都忘了,我这好几天没去,也不知他们弄成什么样了。”

秦老爷笑:“那明儿正好也去瞧瞧啊!”“对对对。”

一有事分心,秦凤仪也就不觉得明天去翰林院的事烦恼了。

待用过晚饭,小两口回房,李镜方问起这给陛下献寿礼之事,秦凤仪把丫鬟打发出去才与媳妇儿说了,李镜也赞道:“这主意不错。”

“不错吧,我想出来的。”

李镜还问他:“这是怎么想出来的?”

“陛下不是赐了咱们那幅字嘛。”秦凤仪指了指房中挂着的条幅道,“我想着,陛下对咱们这么好,他万寿快到了,我也得送陛下些什么,就画了幅画,陛下召见我时,我带在身上送了陛下做寿礼。寿礼的事我是出宫时想到的,庶吉士品级过低,轮不到我们送寿礼,我觉着陛下很好,就想了这个法子。”

李镜连赞了秦凤仪两次:“这法子好。”

秦凤仪道:“虽则法子是我想的,可书画啊文采啊,我就不大成了,都是老陆和阿悦他们商量着。不过,这万寿图上得有好些寿字呢,我也会写几个。大家写在一起,算是今科进士们献给陛下的寿礼。”

“既是全体进士的献礼,正当齐心协力呢。”“我也这样想。”

小夫妻俩说会儿话,便准备安歇。秦凤仪正当盛年,况且此一去要有数日见不到媳妇儿,很是缠绵了两遭。一时沐浴过,夫妻俩相拥着说了好久的话方睡去。

第二天,秦凤仪早早就起了,虽则不必朝会,但庶吉士也有早课的时辰。往时无所谓,可一想到骆掌院是曾教过自己的启蒙先生,秦凤仪就不想迟到了。

他早早地就去了翰林院,同学们难免又恭喜了他一回。秦凤仪正值新婚,人生大喜,那也是满脸喜色。待中午吃饭时,他还寻了个空当,去了掌院大人的屋里。骆掌院一见他,还是那副铁面无私的模样,问:“有事?”

“没事,就是过来给先生问个好。”秦凤仪一向会套近乎,道,“先生,我那酒你喝了没,还不错吧?”

骆掌院早听妻子说了秦凤仪带着媳妇儿过去他家送酒的事,便道:“没事就出去吧。”秦凤仪不走,凑过去看骆掌院手边是一盏残茶,立刻给倒了换了盏新的,格外亲热地道:“先生,咱们可不是外人啊。”

“我不过是教过你几日蒙学,你就别在我这里拉关系了。没事就出去,我这忙着呢。”“好吧,我有事。”秦凤仪灵机一动,想了件事。

“说。”骆掌院端起茶呷一口。

秦凤仪凑近了,低声道:“我觉着,咱们翰林院有奸细。”

骆掌院险些呛着,以为他发现了什么要紧事,正色问:“怎么说?”“我昨儿写了张请假条,打发小厮送来,谁知那请假条竟然到了我岳父手里。先生您说,这不是有奸细是什么?定是奸细把那请假条送给我岳父的。”他倒想看看,谁这么多嘴把事情告诉他岳父的啊!

要不是秦凤仪一脸郑重,骆掌院真想啐他一脸茶水,这混账小子!

秦凤仪见骆掌院不说话,还一径道:“先生,你可得好生查一查啊!”“行了,你去吧。”“先生,你要有需要我的地方,只管开口就是。”秦凤仪主动请缨道。

骆掌院绷着脸,咬牙道:“我真谢谢你了。告诉你,那请假条就是我打发人给景川侯送去的!”

秦凤仪见骆掌院额角青筋一蹦一蹦的,根本不必骆掌院再撵他,他一溜烟儿就跑没影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