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兄妹的梗

这次出行,并不似前番李钊和秦凤仪骑马,李镜坐车。这次出行,李镜也是扮了男装,骑马同行。

原本,是李镜在中间,结果,因着秦凤仪、李镜俩人总是有说有笑,李钊便把秦凤仪叫到自己那边去了。弄得秦凤仪老大不满,道:“大哥你忒小气,我跟阿镜说说话怎么了?再说,你也别总说我的不是,你就偏着阿镜,她有不是,你怎么就不说了?”

李钊听这姓秦的一口一个“阿镜”地喊他妹妹的闺名,就一肚子火大。李钊沉了脸问:“哦?她哪里有不是了?”

李镜脸上的笑,忍都忍不住,唇角弯弯。秦凤仪道:“大哥,你听听阿镜都怎么叫我的,竟然叫我阿凤。我俩才两天没见,她就叫我阿凤了。这怎么能行啊,我比她年长,都说了要叫阿凤哥的!大哥你不是素来有规矩,怎么不说她,只说我?”

李钊道:“看你这样,有个做哥的稳重劲儿吗?”“做哥看稳重啊?那是看谁生得早,我比阿镜生得早,她当然得叫我哥了。”说着,秦凤仪突然脑子一亮,想出个绝好的主意,与李镜道,“阿镜,你看,现在咱们见一面多难呀,跟天上的牛郎织女似的。而且,我过来找你,大哥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不叫咱俩见面。他还总说我不是,别看他板着脸一本正经很有理的样子,其实我心里都明白,他就是不想我来找你。我也不想总来,可不晓得为啥,有时特想你,就想过来瞧瞧你。”李镜好话听了千万,唯秦凤仪这话,叫她心里又酸又暖。李钊都未来得及拦上一拦,李镜已道:“以后你想我就来我家,咱们一道说说话。”“好是好,只是有个王母娘娘的大哥在咱俩中间,哪有这么容易的。”秦凤仪脸上笑得跟朵牡丹花似的,与李镜说出了自己主意,“阿镜,我想了个绝好的主意,咱俩结拜吧?”

“结拜?”“是啊,做了兄妹,就能天天见面了,大哥也不担心了。”

饶是李镜聪慧过人,也给秦凤仪这主意惊着了,她可是从没想过跟秦凤仪做兄妹的,她又不是缺哥哥。不想,李钊却极力赞同:“这是个好主意。”

秦凤仪笑:“是吧?以后阿镜做我妹妹,我比现在还要疼她。”李钊道:“既是做兄妹,你就要有个兄长的稳重样。”

“是是,我一定向大哥你学习。”见李钊应了,秦凤仪就当李镜也应了,转头与李镜道,“阿镜,咱们中午就去狮子楼吃饭,那里的大菜,你肯定都吃过。新近来了个厨子,做得一手好吃的黄鱼面。”

李镜笑笑:“成,那可得尝尝。”

既是要做兄妹了,李钊也就不死拉着秦凤仪到自己身边来了。而且,做了兄妹,秦凤仪自认也放下心中一桩难事,这样就可以跟媳妇天天见面,也避免了媳妇嫁他做寡妇的风险。于是,放下心中难事的秦凤仪,更加眉飞色舞地与李镜有说有笑起来。

这一回,有异姓兄妹的梗在前,李钊便不说什么了。想着,他二人纵无“梦里”的夫妻缘分,在梦外做兄妹,亦是好的。

李镜是个极有品位之人,而且,说帮着秦凤仪挑礼物,也是相当卖力,三人足足走了一天,方把礼物挑好。而且李镜并不只选古玩,有些今物,并不比那些二流古玩差。至于书画,一件未购。李镜道:“平珍的丹青固然是好,可他如今也不过二十出头,有年龄所限,也不过一流水准,远远未到大师之境。古画他见得多了,你这里没有那等古代名家的丹青,倘是寻几张二三流的,反不入他目。你与那位赵翰林不是相熟吗?请赵翰林画幅好的丹青,届时裱了送去。赵翰林的美人图也是极不错的,如此,可算今人名家丹青切磋。”

“成,就听阿镜你的,你的话,一准儿没错。”秦凤仪道,“阿镜,今天你也累了,你好生歇两天,我与赵胖,不,赵翰林先说好,届时去他那里选画,你与我一同去,你眼光比我好。”

“好啊。”李镜一口应下,笑道,“到时,我与我哥一道去。”

“这是自然。”秦凤仪道,“还有咱们结为异姓兄妹的事,虽不用大办,也要请几位朋友做个见证方好。届时咱们就在明月楼摆酒,如何?”

李镜淡淡一笑:“好,听你的。”

秦凤仪出门一整日,非但把给平御史送礼的事办好了,还要与李家兄妹结拜。头一件事,秦家夫妇都无比熨帖,后一件,秦太太就说了:“哎哟,我的儿,我不是说让你与李姑娘好生相处,你怎么弄了个兄妹啊?”

秦凤仪道:“我都说娘你不要瞎想了,你就是不听。我与阿镜,本就是兄妹之情。再说,结拜成兄妹有什么不好的。要搁别人,阿镜能瞧得上?”不是他吹,他媳妇眼光高得很。而且,兄妹怎么啦,做了兄妹,他就可以随便哪天去看他媳妇,也不用总被大舅兄三挡四阻地为难啦!一想到结拜这主意,秦凤仪就觉着自己灵光得不得了。

“我不是说结拜兄妹不好,算了,兄妹就兄妹吧。缘分未到,也是李姑娘无福。”秦凤仪心说,在他娘眼里,怕是没有比他更好的了。他媳妇的好处,他娘哪里知道呢?

唉,说来,妇道人家,有几人有他媳妇的眼光。

既是要做兄妹,秦凤仪就想大大方方地送他媳妇一些东西,而且,他媳妇的生辰也近了呢。

虽然做不成夫妻,可看他媳妇为他的事多上心啊。秦凤仪只要一想到这里,心里就暖暖的。

秦太太也想到了备礼的事,与秦凤仪道:“既是要结拜做兄妹,可得给人家李姑娘备份厚礼。”

“这个我来准备,娘你就别操心了。”“我如何能不操心,届时摆酒还是咱家来张罗的好。”

“我说了,摆酒摆在明月楼,再请赵胖子,唉,可惜阿朋哥去跑漕运了,不然,也请阿朋哥了。”秦凤仪道,“这事本也不欲大张罗,就请赵胖子和阿泰哥吧。”秦太太笑:“我儿越发会办事了。”

“那是!”

秦凤仪要与李镜结拜为异姓兄妹,这事自然与秦家夫妻的初衷有所不同,不过,这是景川侯府的公子小姐,能结拜为兄妹,也是极大的体面,秦家夫妻虽不欲将此事到处显摆,心下亦觉荣光。想着这景川侯府的公子小姐果然有眼光,看人并不局限于门第身份。

真正吃惊的是方家,李家兄妹的好友方悦就惊得不得了。因为,李秦三人结拜之事,是请了方悦和方澄兄妹的。方澄都与她哥打听:“哥,这位秦家公子是谁啊?”

方悦道:“说来你都不能信,是咱们扬州盐商商会会长秦会长家的公子。”

方澄极是惊异,一方是盐商子弟,一方是景川侯府的嫡长子、嫡长女,身份差距何止千万里。方澄道:“这位秦公子当真是有手段。”

方悦笑得意味深长:“手段不一定高明,这位秦公子在扬州城有个名声,你肯定还不知道。”

“什么名声?”“人都叫他凤凰公子。”“哎哟,什么样的人,就敢自称凤凰?”

方悦道:“先时咱们在京城,京城中若论斯文俊秀,当属李钊。若论英挺俊俏,当属平岚。不过,若单论相貌,他二人皆不及这位凤凰公子。”

“世间有这样好看的人?”

“你去了就知道了。”方悦道,“你去开开眼吧。只是别一见那凤凰公子,也想着与凤凰公子结拜个兄妹才是。”

“三哥你这叫什么话。”方澄嗔一句,打趣她哥,“那哥你可得打扮一二,别真叫人家秦公子比到泥里去。”

“泥里不大可能,不过比到土里倒是有可能的。”

兄妹二人说笑打趣,见祖父溜达着过来了,二人连忙出亭迎接,方阁老笑道:“你们说笑你们的,什么事这么高兴,我在外头都听到你们的笑声了。”

方澄扶祖父坐了,笑道:“是李家大哥和阿镜姐姐,要与秦公子结拜的事。祖父你认识秦公子不?我哥说,城里人都叫他凤凰公子。”

方阁老笑眯眯地道:“如何不认得?上回我不舒坦,秦公子还来探病。嗯,是个齐整孩子。”

方悦笑:“阿钊和阿镜妹妹请我们后儿去明月楼一并吃饭,也算做个见证。”“那就去吧。”方阁老道,“阿钊、阿镜都是有分寸的人,这个秦公子,既得他们另眼相待,可见必有其过人之处。你们年纪都差不多,咱们刚回老家,你们多认识几个朋友,也没有坏处。”

二人皆笑着应了。

待得去明月楼赴宴,方澄才算开了眼界。那样大红底绣金槿花的袍子,这样的艳色,竟然压不住秦凤仪那耀眼飞扬的相貌。不要说方澄这样初次见秦凤仪的,便是明月楼楼下那些吃酒的,多有认得秦凤仪这张脸的,皆是看呆了。

秦凤仪一面与认识的人打着招呼,一面照顾着李镜先上楼,他紧随其后。秦凤仪一行人到的时候,人便齐了。方澄是头一回见秦凤仪,方澄与李镜是闺中密友,也是举止大方的大家闺秀,此时见着秦凤仪,却不禁多了几分女儿家的扭捏。

秦凤仪待女孩子尤其有礼,抱拳一躬:“方家妹妹好。”方澄连忙还礼:“秦哥哥有礼了。”

彼此见过礼,秦凤仪道:“阿镜,你与方家妹妹坐一处,你们是女孩子,在一处好说话。”李镜道:“你不说我们也要坐一处的。”“那你照顾着方家妹妹些。”口气之熟稔,自较常人更为亲近。

李镜一笑:“我晓得。”

人既齐全,秦凤仪请的赵家父子做个见证,李家请的方家兄妹,如此,秦李三人便结为了异姓兄妹,李钊年纪最长,自然为兄长,李镜小秦凤仪一岁,与秦凤仪以后便以兄妹相称了。

名分既定,秦凤仪再到李家走动,也自在许多。便是李钊,先时的种种担忧亦是烟消云散。

李镜与秦凤仪到赵家选画时,李钊也没拦着。

秦凤仪与李镜悄悄话:“早知结拜后大哥就好说话,我该早提结拜的事。”

李镜笑:“也不晓得你怕我哥什么?他那样和气的人,你还怕,怎么胆子这样小?”“哎哟,我不仅怕你哥,我还怕你呢。你们俩一说话,理都在你们这边。你不晓得,大哥叨叨起来,能叨叨得你耳鸣。”

秦凤仪说话有趣,逗得李镜又是一阵笑。

待到赵家选画,因秦凤仪先时与赵才子说好的,赵才子也挺大方,拿出自己得意的画作让秦凤仪与李镜挑选。李镜见里头竟然还有一幅《月下凤凰图》,画的正是月色之下,一人乘舟远去。那人身形极具意境,不必说,定是秦凤仪了。

之后,李镜选了一幅美人图,另外这幅《月下凤凰图》,也一并挑了去。赵才子还与秦凤仪道:“那你抽空让我另画一张啊。”

“知道了知道了,看你这小气的,我说,咱们这么熟了,纵不看着我,也该能画个十张八张的,还单用照着我才能画出来。”

赵才子道:“我就是瞧着你,也画不出你万分之一的神采啊。”“这倒是。”秦凤仪道,“我总觉着,你把我画得太丑了。”赵才子叹:“是啊,纵丹青妙笔,也难描你这天人之姿。”

秦凤仪深以为然。

二人挑过画,因还要出去游玩,便未在赵家多加打扰。待辞了赵才子,李镜将那幅美人图给了秦凤仪,另外一幅《月下凤凰图》自己收了起来,还说秦凤仪:“这些什么花魁选美的,都不是什么好去处,你并不是那样的人,这样的事,以后还是少去。”

秦凤仪大概是“梦里”被媳妇管习惯了,他点点头:“我知道,就去了那一次,我先时没去过,才去的。结果,人都很一般,还说是花魁,要花都那样,花都要哭死了。还有那琴啊箫啊琵琶的,弹得也不好,叫人一听就想睡觉。”

李镜笑:“那就更要少去了。”“嗯。”

李镜与秦凤仪出去逛了一日,彼此皆心情舒畅。李钊见着妹妹拿回的《月下凤凰图》,不禁问:“你把秦凤仪这画拿回来作甚?”

李镜展开来给大哥看,再次品鉴了一回:“大哥你不觉着这画中还真有阿凤哥的三分风姿吗?赵翰林画人物,当真是有一手。”

李钊微微皱眉,李镜连忙道:“我想着,什么时候请赵翰林帮咱们兄妹也画一幅。”李钊面色大为缓和,李镜忙将画收了起来,不着痕迹地递给丫鬟。李钊道:“收着偶尔一观也便罢了,切不可挂到墙上去。”“我晓得,待咱俩的画得了,我再挂墙上,天天看大哥。”李钊受用地点点头,觉着妹妹还是有些品位的。

秦凤仪把给平御史的礼物置办好,可算是出了大力气,早上吃饭时他就说了,不跟他爹去铺子里了,得要两天假期,好生歇一歇。秦老爷看儿子这软趴趴的样,想着,亏得生个好模样,不然当真没法儿看。秦老爷给儿子夹个翡翠烧卖,道:“给我坐直了,就你这惫懒样,要是咱铺子里的伙计,我早叫他回家去了。”

秦凤仪懒洋洋地咬口烧卖,无甚胃口地放下,对他爹这话很是不满:“我是伙计吗?我不是你儿子吗?你不心疼伙计,难道还不心疼心疼你儿子?”

家里就这一根独苗,自小宠到大,秦老爷当真不是严父,笑道:“行啦,心疼心疼,你就歇两天吧。”

秦凤仪见有了假期,立刻高兴了,身子也坐正了,吃饭也香甜了,喝了两碗粥,吃了半笼烧卖、俩三丁包子,还有不少菜,便歇着去了。秦家夫妻看得哭笑不得,秦老爷道:“有时觉着跟个大人似的,能帮上忙了,你瞧,现在又是个孩子样儿了。”

秦太太满眼宠爱,笑道:“到底年纪小,也不能太拘了他。这样就挺好,忙上几日,歇上几日。这几天为着给平御史备礼的事,阿凤哪里得着半点空闲了,你瞅瞅,我瞧着阿凤都累瘦了。”又吩咐厨下熬些补汤给儿子喝,秦太太与丈夫道,“的确是累这些天了,就叫他歇一歇吧。”

秦老爷道:“亏得你这样的实诚人,还炖什么补汤,他又不在家吃饭。”“不在家吃在哪儿吃?”儿子这不是在家休养身体的吗?

秦老爷道:“这刚结拜了兄妹,他能在家待着?”

不得不说,知子莫若父啊!秦凤仪跟他爹要假期,还真不是为了在家歇着,这不,他跟他媳妇做了兄妹,他得更疼他媳妇些才好。说来他媳妇也命苦,家里娘不是亲娘,爹虽是亲爹吧……

其实,秦凤仪“梦里”也没见过老丈人,主要是,“梦里”他与媳妇都是在扬州城过日子,根本也没去京城拜见过老丈人。可有句话说得好,“有后娘便有后爹了”,他那老丈人,纵是没见过,也觉着不是太靠谱。就看他媳妇的穿戴,虽然也不差,但离奢华还是有些差距的,而且,“梦里”他媳妇的嫁妆就不大丰厚,也是真的。唉,想来岳家不大宽裕。秦家虽是经商的,却也时常跟官宦门第打交道,知道有些官宦之家,也就是个面上光彩,内里其实挺一般。说不得,他的岳家也是如此。

秦凤仪这么琢磨着,就去了银楼,准备给媳妇定几样好首饰。

是的,秦凤仪不要现成的那些大街货,他给媳妇弄几个独一无二的。秦凤仪甭看学问上不咋样,但他自小就是个爱臭美的,眼光不错,再加上颇知媳妇的喜好,不过,“梦里”他可是没有这样为媳妇尽过心的。如今也做不成夫妻啦,秦凤仪决定对媳妇再好一点。挑了些宝石,又瞧了瞧玉器,秦凤仪不甚满意。伙计笑道:“秦公子您的眼光,不一定看得上咱们这儿现成的摆件。我们这里有好玉,要是您相中哪个,您画了样子,叫师傅按您的意思雕琢也是一样的。”

秦凤仪便又去瞧了玉料,结果,还真相中了一块,那块玉料原是块羊脂玉,本身便是极好的玉材,不过,这羊脂玉上偏生了一抹粉红,平添了几分妩媚。秦凤仪笑:“这料子还成。”

“公子您真是好眼光。”

秦凤仪道:“叫你们这儿最好的玉工师傅来。”

秦凤仪把首饰玉料的事交代好,就已是中午了,他没去馆子里吃饭,一个人在馆子里吃没意思,也不想回家,现在他娘就一门心思地琢磨他的亲事,一回去他娘就叨叨。秦凤仪想了想,干脆去找他媳妇一道吃饭了。

秦凤仪赶得巧,李家兄妹正在用午饭,听闻秦凤仪来了,李镜还以为有什么事呢。不过,看秦凤仪笑眯眯的样,李镜也跟着高兴,问他:“什么事,这么欢喜?”

秦凤仪笑:“好事,但现在不能告诉你。”他简直不用人让,便道,“阿镜,我还没吃午饭呢。”

李镜忙让人加椅子加碗筷,又令厨下加菜,秦凤仪看桌上不过四五样小菜,两道汤品而已,的确不大丰盛,想着岳家日子怕当真不大宽裕,心下更心疼媳妇。秦凤仪心疼媳妇菜钱,怕超支,忙道:“菜不用加了,这也够吃了。”

李镜道:“早上做什么了,午饭都顾不得吃。”

秦凤仪险些把给媳妇打首饰的话说出去,不过,最后关头,他还是牢牢地管住了嘴,秦凤仪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你少套我话,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待侍女摆上餐具,李钊道:“用饭吧。”

秦凤仪极有风度地先给媳妇布了一筷子菜,自己这才吃了起来。李家兄妹毕竟是打京城来的,故而,这菜多是京城菜色,秦凤仪也挺吃得惯,尤其一道焦炸丸子,秦凤仪直拍大腿:“哎呀,我怎么忘了这道菜。说来,我们扬州人都是吃狮子头。你们京城人,就会吃这种焦炸的小丸子。这样炸出来的小丸子,又酥又香。我怎么忘了,等我回家,也叫厨下做,给我爹娘尝尝。”

李镜笑:“你们扬州人,也会做这焦炸丸子?这可是有讲究的,有些不会炸的,炸出来跟石头一样,既不焦也不酥,只剩一个硬了。”

“这倒是。”秦凤仪跟媳妇半点儿不客气,“阿镜,要不,一会儿叫他们给我炸一盘,待我走时带走,回家再过油炸一遍就能吃了。”

李镜笑:“成。”

李钊道:“难得你也喜欢京城菜,在京时,有许多你们南方人到京城做官,总觉着我们吃得咸。”

“你们吃得本来就咸,我也是好些日子才习惯的。”说着,还朝李镜眨眨眼。李镜一笑,问:“难不成,我还逼你吃京城菜了?”

“哪里用逼,每回看你吃得津津有味,我就想尝尝。开始觉着有点咸,其实,吃惯了还好,尤其这焦炸丸子,特别好吃。”秦凤仪先歌颂了回京城的焦炸小丸子,夹了一个放在嘴里,摇摇头,“这不是阿圆做的,阿圆炸得最好。”阿圆是媳妇身边的丫鬟。

李镜道:“阿圆没同我一道来,在京城呢。待什么时候,叫她炸了给你吃。”“嗯嗯。”秦凤仪坏笑,“阿圆还那么圆吗?”

李镜瞪他一眼:“阿圆那是福相。”

“福相福相,一脸的福相。”秦凤仪嘿嘿乐了几声,他忙了一上午,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委实饿了,足足吃了两碗饭才算饱。当初还假惺惺说不必加菜,结果,加的两盘子菜都给他吃了。要是不加两盘菜,估计得不够吃。

李镜还关心地问他:“可吃饱了?”“饱了饱了。”秦凤仪把肚子给媳妇瞧,“看我,肚子都吃鼓了。”“怎么累成这样?”

“嘿嘿,我是不会告诉你的。”秦凤仪这等无赖样,招来李镜免费送他一记大白眼,“不说就不说,看还不憋坏了你。”

“我就憋着,也不说。”

其实,依秦凤仪的文化水准,他也说不出啥有水准的话,就是这些口水话,硬是把李镜逗得不行。

李钊真是好奇死了,这饭都吃过了,姓秦的怎么还不告辞走人。这秦凤仪脸皮也忒厚了吧。

人家秦凤仪半点不觉自己脸皮厚,这原就是他媳妇、他大舅兄,现在大家结拜了,就是他哥、他妹,这又不是外处。而且,秦凤仪下午没有计划,便打算在李家消遣了。

这秦凤仪死赖着不走,依李钊的教养,也做不出赶人的事,他就是喝了一盏又一盏茶,端茶好几次,偏生秦凤仪跟瞎似的,就瞧不出他“端茶送客”的意思。倒把一向伶俐的李镜险笑出个好歹,李镜忍笑,与秦凤仪道:“阿凤哥,咱们去我院里说话吧。”

“好啊好啊。”

李钊将茶盏一放,与妹妹道:“你中午都要小憩片刻,阿凤过来,与我说说话。”秦凤仪最不爱与大舅兄说话,他连忙道:“大哥,我也有点困,我——”他险些说跟媳妇去歇了,亏得没说,不然又得被大舅兄教训,秦凤仪道,“阿镜,你安排个地方,我睡一会儿,待下午,你醒了,我有话与你说。”

李钊看这白痴还瞅他妹呢,一把拉过秦凤仪,皮笑肉不笑地道:“那正好,到我书房去歇吧。”

秦凤仪做最后挣扎,可怜巴巴地看向大舅兄:“能不去吗?”大舅兄火冒三丈:“不能!”

秦凤仪内心很纠结:大舅兄这么拉拉扯扯地拉着他往书房去,不会是对他图谋不轨吧?

同时,秦凤仪默默表示:要是大舅兄对他图谋不轨,他可是死都不会从的!他是他媳妇的!

李钊觉着,这纵是结拜了兄妹,也不似很保险的样子啊,秦凤仪隔三岔五就过来他家,便是没事也要来的。而且,说秦凤仪笨吧,他还有点小聪明。像来他家,从不空手,但也不送重礼。如果是贵重东西,李钊还能以“东西太贵重”为由拒收,可秦凤仪送的,什么点心啊、衣料子啊、街上买的花篮外加一整篮的鲜花啊……总体来说,都是不值钱却很讨他妹喜欢的东西,尤其那整篮整篮的鲜花,他家一花园的花呢,买这些有什么用?可偏偏,瞧他妹的样子,竟喜欢得紧。

而且,秦凤仪来他家还不算,还时常约他妹出门。李钊不放心,必要跟去,结果,人家俩人倒也没什么私密事,无非就是去瘦西湖散步啊、坐船啊,或者哪个饭庄里出了新菜,俩人一道去品尝。

说句心里话,李钊活了十八年,从没觉着自己是个多余的人,但跟着人家俩人出游,他竟硬生生觉着,自己是个多余的!

虽然秦凤仪对他很尊敬,他妹对他也很好,但李钊就是觉着,自己是个多余的!便是李钊也不由得寻思,难不成,他妹真的跟秦凤仪有这样的缘分?

只是,便是有缘,李钊本身也认可秦凤仪的人品,但这不成啊!这是他的亲妹妹,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妹守寡啊!

每当李钊隐晦地同他妹谈心时,他那一向冷静又智慧的妹妹总是一句:“咱们与阿凤哥都结拜了,大哥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虽是结拜,到底是异姓兄妹。”

李镜便道:“我这辈子,说不得就来这扬州城一回,届时回了京城,就再也见不到阿凤哥了。”

看妹妹露出怅然之色,李钊心疼妹妹,又不忍再说了。

李钊道:“其实,我也不仅是为了你。你也知道,阿凤是个实诚人,我看他对你极上心,他又是个有些糊涂的,他自以为是哥哥对妹妹,可以后,咱们一走,怕他要伤感的。”

李镜默默无言。

这聪明人,就容易想太多。

秦凤仪从来不会想这么多,他素来随心而行,想来见媳妇,就过来看媳妇。想送媳妇东西,就送媳妇东西。

故而,聪明人如李家兄妹,烦恼便多。像秦凤仪这样的,反是每天乐呵呵的。因为,他爹他娘也很支持他多找媳妇玩儿,他爹还说了:“李公子李姑娘来扬州城,怕也不能久留,你们既投缘,该多多来往。咱们扬州城好地方多,他们打京城来,到底不熟,你多带他们游玩才好。”也不要求儿子跟他去铺子里学做生意了。

秦凤仪当真觉着:他爹可真好,特别理解他!

秦凤仪一高兴,当晚还特意从狮子楼买了好菜回家孝敬他爹。

秦凤仪是个率真的性子,却不知他爹他娘很有一番盘算。秦太太与丈夫说:“阿凤对李姑娘这样上心,我瞧着,这事有门。”

秦老爷道:“不都结拜兄妹了?”

“这就是咱们阿凤聪明的地方。”秦太太一副对儿子特有把握的模样,与丈夫分析道,“你想想,那李家高门大户,纵李姑娘有意,能像现在这般,时常与咱阿凤出游相见吗?这先结拜了兄妹,见面便容易,凭咱阿凤的相貌,哪个女孩子不喜欢他?”

说完,秦太太又一脸欣慰地与丈夫道:“别说,咱阿凤还真有几分灵透。”反正只是结拜的兄妹,没血缘关系,只要彼此情分到了,自然水到渠成。秦太太不了解内情,将儿子脑补为智慧过人。

秦老爷被妻子一说,倒也觉着此事有门,道:“要当真能成,这亲事委实不错。”“那是!”秦太太道,“我虽没见过那位李姑娘,可你看她帮着挑的那几样给平御史的东西,皆是既雅致又讲究的,也就是李姑娘这样的出身,才有这样的眼光。而且,人家是诚心帮着咱阿凤。没听阿凤说吗?跑了一天呢,阿凤一个男孩子都说累得腿酸,何况李姑娘这样的大家闺秀。倘不是诚心帮忙,谁肯受这个累。这姑娘,多好啊。要是换了别个大户人家的小姐,还不知如何娇贵拿捏。”

顿一顿,秦太太喝口茶润喉,继续道:“你不晓得,前儿我去方家南院大奶奶那里说话,就那姑娘,平日里扭扭捏捏、装模作样,就不必提了。我只是一说咱阿凤,也没说要提亲啊,那方大奶奶就好像怕咱家相中她闺女似的,忙与我说,定了她娘家的侄儿。哼,就那姑娘,寻常人矣,能与景川侯家的大小姐相比?人景川侯家的大小姐都对咱阿凤另眼相待!那闺女,上赶着要聘给咱家,我都怕委屈了咱阿凤。”合着秦太太是在方家碰了壁,肚子窝着火。再者,秦太太说的也是实情,景川侯府的门第,在这扬州城,不要说方家南院的大姑娘,便是方家嫡支的姑娘,也没法比。

秦太太道:“明儿我就去栖灵寺给咱阿凤烧炷红鸾香,请菩萨保佑咱阿凤的姻缘。”正是儿子姻缘关键时刻,秦老爷也迷信地表示:“多加香油钱。”

“我晓得!”

故而,这夫妻二人对于秦凤仪隔三岔五寻李镜之事,甭提多支持了。

秦凤仪自己也愿意与李镜相处,觉着,现在媳妇不似梦里那般凶悍,就是偶尔有些小蛮性子。哎哟,秦凤仪天生爱这口!如此,他去得更勤了。

这一日,却是银楼的首饰打好了,秦凤仪给媳妇送去。

让秦凤仪唯一不大喜欢的就是,每回去瞧媳妇,总得先过大舅兄这关。这次亦不例外。

秦凤仪抱着个红木匣子,笑嘻嘻地道:“大哥,阿镜在吗?”

李钊真想说不在,奈何他妹在家。因为这姓秦的总过来,他妹现在都少出门了,就好像等着姓秦的来约似的。

不过,李钊是要一并去妹妹院里的。

去就去呗,秦凤仪半点儿不怕大舅兄去,反正他与媳妇做啥,大舅兄都要在一旁守着的。久而久之,秦凤仪都习惯啦。他现在都对大舅兄视若无睹了。

李镜正在屋里看书,见秦凤仪来了,未语先笑,起身相迎。秦凤仪一手托着匣子,摆手道:“坐着坐着。”把匣子放他媳妇手里,然后,一脸献宝的得意样,“阿镜,你生辰快到了,这是我特意给你准备的生辰礼。”

李镜生辰在五月,其实李镜不大喜欢自己这生辰,民间的说法,五月是恶月。但看秦凤仪特意为她庆生,笑道:“什么东西?”

“打开来看。”秦凤仪一脸期待。

李镜打开匣盖,见是一套金嵌红宝石的首饰,不由得有些呆。秦凤仪虽时常送她东西,可这样贵重,李镜有些犹豫要不要收。秦凤仪已是迫不及待地说起来:“那天我去银楼,看他们摆的都是一些俗货,想来阿镜你也不喜欢。我想了好几天想出的花样子叫他们照着样式来打的。”拿起一支芙蓉花钗给媳妇瞧,“现下市面上的芙蓉钗多是以黄金为瓣,太笨重。我叫他们以金为枝脉,直接嵌红宝石的花瓣,这花瓣也是有讲究的,既不能太紧凑,紧凑太过就成一团失了这花钗的灵秀,也不能太稀疏,稀疏则不成个样子。中间花蕊用的是黄晶,正合你戴。你看,这步摇、镯子、戒指、项链,都是我想出的样式。世上仅此一套!还剩了些料,给你磨了些花扣。阿镜,喜不喜欢?”

秦凤仪一副就等着被夸奖的神色。李镜笑道:“很喜欢。”眼中却是忽然滚下泪来,她紧紧握住秦凤仪的手,哽咽得难以抑制,以致浑身颤抖。秦凤仪听到李镜哽咽地问他:“告诉我,你在梦里,是如何早逝的?”

女人的情绪真是难懂。秦凤仪心里感慨。

他明明是提前给他媳妇送生辰礼的,好端端的,前一刻还在笑,突然就哭了起来,还问他那些不能说的事。真的,要是能说,他一准儿跟他媳妇说。这实在不能说,关系到他的脸面问题,他是打死都不能说的。

秦凤仪简直是落荒而逃。

当然,逃之前没忘了把帕子塞他媳妇手里。

一路跑出李家,秦凤仪继而一口气跑出半条街,小厮揽月这才牵着马追上来。秦凤仪叹一声,无精打采地骑马回家去了。

李镜却是狠狠哭了一场,李钊劝妹妹许久,李镜方收了泪,待侍女端来温水,李镜洗过脸,同她大哥道:“哥,我实在不甘心。一个人,好端端的,无病无灾,怎会年纪轻轻突然死去?”

李钊叹:“看秦凤仪那样,他是绝不会告诉咱们的。何况,既是梦中,说不得也不会是那个结局。”

“他要是无德无行之人,死也就死了,也无甚可惜。可你看他,哪里像什么大恶之人?我这心里,要是看他真有个好歹,我没帮过他,我怕是一辈子都不能安心。”

“他有什么事,我来帮他,你不好再与他相见。阿镜,他既有此隐忧,别的想头,你且断了。”李钊苦口婆心,“秦凤仪的确是个好人,你趁着情未深,别再与他来往了。他有什么难处,我绝不袖手旁观。要是他身边有什么可疑的人,我也留心。成不成?”

“不成。”李镜揉揉眼睛,“你是来跟着方先生念书的,明年就得春闱,不能耽搁。哥你也不必担心我,我心里有数。若能帮他查出身边隐患,也不枉他待我一场。我帮他,权当报偿。”

李钊犹豫:“你真没对他动心?”

“我就是太不甘心他是那样的结局。他这个人,咱们来往这些天,看也看得明白,他没什么心机,对谁好,就是一心一意对谁好。我也不是他突然送我首饰就心动的人,去岁我生辰,平岚送的那一匣珍珠,论珍贵远胜这匣首饰。我就是太不忍心他落得早逝的下场。”倘是别个没见过世面的女孩子,突然收到心仪男人的贵重珍宝,感动惊喜之下,以身相许亦不稀奇。但李镜不是这样的人,她是侯府千金。要说突然失态,并不因秦凤仪的礼物在价值上如何贵重,而是这片心意,太难得了。

李镜决定的事,那必是要做到底的。

秦凤仪却是经李镜一哭,自此再不敢登李家的门。原本,“梦里”时,他被媳妇各种收拾,简直是受尽折磨,秦凤仪是怕了这厉害婆娘。可没想到,他媳妇这一哭更是厉害,秦凤仪至今想起来都心里闷闷的。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哭了呢?还不如发顿脾气叫人明白。

秦凤仪想不通,却是怕了他媳妇哭,虽则心里惦记,却是不敢再去,生怕他媳妇问他梦里如何死的事。

简直丢死人了。

秦凤仪是谁都不会讲的。

秦凤仪闷闷的,秦太太看他这样,以为他与李姑娘闹什么别扭了,还打听来着,秦凤仪哪里肯说。秦老爷看他在家没精神,干脆道:“平御史就要到了,这些天铺子里也忙,你既无事,就与我到铺子里去吧。”

秦凤仪便继续跟在他爹身边打下手。

不过,他不去李家,却是未料到,李镜要登门拜访啦!把秦凤仪吓得团团转:“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秦太太好笑:“我的儿,这是好事啊!”人家姑娘主动登门啦!秦太太是不管儿子这慌头慌脑的样,连忙吩咐管事,明日请狮子楼的大厨来家掌勺,再安排明日采买贵重食材,必要好生招待李家兄妹。

秦太太与丈夫道:“你明日若无要紧事,也不要出去了,阿凤到底年轻,你帮着他招待李公子,我明儿也不去方家南院赴方大奶奶的约了,我就在家,与李姑娘也好生说说话。”

秦老爷点头:“这话是。”

结果,第二天秦凤仪一大早就跑出门不见了,把秦太太气得直捶胸口:“这不争气的小子。”人家姑娘都来了,你跑什么呀!

秦老爷也是急得团团转,一迭声地令下人去找儿子,只要找到人,便是绑也要绑回来。

结果,夫妻俩都未料到,秦凤仪是给李家绑了去。

秦凤仪为啥怕媳妇啊,这绝对是有原因的。看吧,也不知他媳妇哪里来的这些神机妙算,他天刚亮就起了,偷偷摸摸出门,结果,刚出家门,就被他媳妇派来的人逮住,一路“押送”到李家。

李镜见着秦凤仪便道:“我早料着你要偷跑!”挥手将下人打发了下去。“阿镜你算无遗策!”秦凤仪习惯性地拍马屁,赔笑道,“有事好好说,你叫我一声,我也过来了不是?”

“你要这么听话,我用得着叫人去堵你?”李镜问秦凤仪,“你跑什么,我到你家去还能吃了你不成!”

“吃你随便吃。”

李镜给这无赖话气红了脸,问他:“还没吃早饭吧?”

“这么早,哪里来得及。”秦凤仪知道给媳妇逮住是再跑不了的,露出个可怜样,道,“阿镜,咱们一道用早饭吧。”

“就知道吃饭,你这偷跑出家,你家不定怎么急呢!你就不担心父母着急?”李镜哼一声,唤来丫鬟,令丫鬟叫小厮到秦家传个话,道,“就说秦公子到咱们府上来了,让秦老爷和秦太太不必记挂。”

秦凤仪不由得心下感慨,他媳妇行事,梦里梦外都是这般周全。

先令人去秦家送信,李镜接着对秦凤仪说:“你不想说的事,我以后不问了。你也不要成天提心吊胆的。”

秦凤仪立刻露出仿佛卸了千斤重担的轻松模样:“成!”

“你先坐下,咱们说说话。”李镜指指身边的椅子,待秦凤仪坐了,方道,“你不想说的,我不问。可有一样,咱们虽有缘无分,但叫我看你遭那等下场,我不能坐视不理。你自己也留心,要是城中有什么仇家,与我说,我纵帮不上什么大忙,也能帮你想个主意。只要你平平安安的,我也就放心了。”

先时他媳妇突然哭,他还觉着女人的情绪不能理解,如今被他媳妇感动得抽抽鼻子:“阿镜,你对我真好。”

“才知道啊。”李镜嗔道,“那你初时见我还跟见鬼似的,我多问一句,这些天就不见你上我家门了!”

“我不是不想来,我心里可惦记你了,就怕你伤心。可我又怕来了你总问我。”“好了,不问你就是。”李镜问秦凤仪,“你在城中可有仇家?”不问就不问,不直接问,还不能拐着弯地打听了?

“没有啊。”秦凤仪也不愿意早死,他纵脑子不大好使,这事他翻来覆去想了几百遍,与李镜道,“以前我也就上学时欺负欺负同窗,出门顶多与朋友有个口角,那些不过小事。对了,前些天我与方灏打了一架,但方灏是个书呆子,他哪里有杀人的本事。”

“为何打架?”

秦凤仪不大想说,不过,此事倒也不是不能说,就照实说了:“就为那壶,就是我送你的那个焗过的破壶。你不是喜欢这种破烂吗?我去古玩店,正好瞧见这壶,偏生给那小子预定了。你不晓得,他早就与我不对付,因他多念两本书,成天以为自己多有文化,时常笑我学识不佳。我见着那壶,想着你定喜欢,要是个和气的,我就请人家让给我了。偏生是方灏,他要知道我也喜欢,如何肯让?我就想个法子,气得他跳脚,他一恼,竟然动手,结果,我俩打了一架,他气得没买壶就走了。我就把壶买下来了。就这么点事,能为那壶就杀人?”

“不至于。”李镜也摇头,认为这么点小事不值得杀人,不过,李镜看向秦凤仪,正色道,“赵东艺大师的手艺,那是破烂吗?这是没有眼光!原还以为你挺懂欣赏,原来都是装的!”

“我没眼光,你有眼光,还不成?”秦凤仪见左右无人,他媳妇也不问他那丢人的事了,心下轻松,心情也大好。自袖子里摸出个荷包,里面倒出两个寸大的小玉雕,放到李镜跟前,道,“你属虎,我属牛。看,这个小玉虎是给你的。这个小玉牛,是我的。这俩,是一块玉料上来的,瞧出来没?”

李镜见两只小玉雕皆玲珑可爱,心下亦是喜欢,道:“挺好看。”本是羊脂玉料,却是这小玉虎和那小玉牛脊上多了一丝胭脂红,给这两个小玉雕平添了一丝俏皮。

“你那天就想送我的吧?”

“是啊。”秦凤仪把小玉虎放到李镜手心里,偷偷在人家掌心划一记,道,“你看,非但合了你的属相,而且,还有丝胭脂色,更合了你的性情。”

李镜知秦凤仪言下之意,笑眯眯地问秦凤仪:“我什么性情啊?”

“胭脂虎呗。”秦凤仪偷笑,李镜气得一抬手,秦凤仪握住她的手,“玩笑,玩笑。”李镜抽回手:“老实点儿。”

“知道知道。”秦凤仪道,“我就是一时忘了。”嗯,没成亲,不能随便握媳妇的手。李镜取走那只小玉虎,道:“这个给我吧?”

秦凤仪便收起小玉牛,贴身放好,悄悄与李镜道:“阿镜,你可不能喜欢上我啊。”饭还没吃,李镜就险些被秦凤仪这话给噎着!

李镜到底是李镜。

要是搁别的女孩子,给男人这样问,还不得羞到地缝里去。偏生李镜见左右无人,竟能反问:“那你喜不喜欢我?”

秦凤仪老实地点头:“能不喜欢吗?”

李镜白他一眼:“那你凭什么不许我喜欢你?”

秦凤仪道:“我也就喜欢你一个了,可你以后还得嫁人,你要是喜欢上我,以后可怎么嫁人过日子呢?”

“你就那么愿意我嫁别人?”“是男人就没乐意的。”秦凤仪道,“可我不能耽误你。”

李镜有些心酸,看秦凤仪一副坦白模样,与他道:“现在先不说这个,我定要把害你的人查出来,看我不宰了他!”

秦凤仪被李镜这么一闹,连忙端茶给她吃,劝道:“息怒息怒,吃茶吃茶。”“吃什么茶,吃饭去了!”

秦凤仪常来李家,自然也熟悉李家的饭厅,与李镜一道去饭厅时还说呢:“平常我来,大哥都在的,怎么今天不在?”

“不是不在,大哥温书呢,他明年春闱。”李镜有些好奇,悄悄问秦凤仪,“你说,大哥明年春闱能中不?”

这件事,秦凤仪记得再清楚不过。秦凤仪点头,悄悄同李镜道:“非但能中,还是传,传什么来着?”

“传胪?”

“对,对,对。就这个。”秦凤仪道,“你可别告诉大哥,万一不灵,岂不叫他空欢喜。”“我晓得。”李镜脸上已是一派喜色,待到饭厅时,李钊见了妹妹这一脸喜色,还以为有什么大喜事呢。李钊见秦凤仪,点点头,让秦凤仪坐了,道:“这正说去你家拜访,你这么早就过来了。”

秦凤仪心说,莫不是大舅兄不知道他媳妇着人逮他的事。秦凤仪便顺着李钊的话道:“是,这好些天不过来,心里也记挂着大哥和阿镜。”

丫鬟捧上早点,大家便用早饭,李家素有食不言的规矩,秦凤仪先给李镜夹了个糯米糍,往大舅兄那一看,他想着,不好冷落大舅兄,忙给大舅兄夹根油条。李钊无奈地拿个三丁包子来吃,李镜忍笑,给秦凤仪个眼色,秦凤仪就不再照顾大舅兄了,自己端来放灌汤包的瓷碟,取了秸秆,在灌汤包上戳个洞,先喝汤,后吃皮。

另一边,秦家得了李家小厮送的信,方知道儿子是去了李家接人。

夫妻二人立刻转怒为喜,打发了李家小厮,秦太太笑得甭提多舒心了,鱼尾纹都飞扬起来,与丈夫道:“看咱们阿凤,多会办事。可不是嘛,人家姑娘头一遭来,他上门去接,岂不显得郑重?”完全不晓得儿子是给李家人逮去的。

秦老爷也道:“是啊,就是一样,这样的事,如何不提前跟家里说一声。他既未骑马,也未套车,哪里像个接人的。实在唐突。”

“孩子们来往,总有孩子们自己的道理。”秦太太笑,“咱们在家等着就是。”“先用饭。为了寻那小子,这一大早上起来,我连口水都没顾得上喝。”

秦太太笑:“我何尝不是。”

夫妻二人喝过茶水润喉,也便传早饭了。

待用过饭,秦凤仪与李钊在书房吃茶,李镜回房梳洗换衣。李钊难免说秦凤仪两句:“看你也不是个怕事的。你心里都晓得是怎么回事,其实叫我说也简单,我问你一句,你那梦里,可有今日之事?”

秦凤仪摇头,“梦里”他媳妇也很中意他,但绝对没着人去他家大门口逮他的事。“那不就得了,可见,如今的事与你梦中之事,仍是大有不同。你便不知是谁要害你,可想必你记得,当初是怎么出的事。避开那天的事,想来不是难事。”李钊道,“或者,你现今与梦里大有不同,也许,根本不会遇到梦中的事。”

秦凤仪颇觉不可思议:“大哥,你怎么知道我心里就是这样想的啊!”李钊道:“正常人都会这样想。”“大哥放心吧,我这回肯定好好儿的。”

纵李钊一直觉着秦凤仪不大稳重,却也佩服秦凤仪的心理素质,这要是寻常人知道自己几年后会死,哪里还能如秦凤仪这般能吃能喝的。

生死无小事,李钊与秦凤仪说会儿话,主要是指点一下秦凤仪留心身边的人和事。毕竟秦凤仪为人还不错,起码知道自己可能早逝没瞒着,也不会耽误自己妹妹。这样的人,李钊也不愿意他有个好歹。不然,妹妹这心里怕是更放不下了。

二人说会儿话,李镜打扮好后,一行人就往秦家去了。

秦家今日都是特意收拾过的,何况本就是豪富之家。只是秦家再有钱,平民房舍的规制也无法与侯府相比的。

譬如,秦家只是寻常的黑漆大门,侯府却是面阔两间的兽头大门。李家兄妹都不是势利之人,自然不会在意这个,倒是一进秦家大门,李家兄妹算是见识了回淮扬盐商的豪富。秦家这也是五进大宅,正是初夏,院中景致极佳,不论花柳植株,还是雕栏粉砌,皆极是讲究。虽不是三步一景,五步一阁,但这一重重的院落,认真比较起来,虽不比侯府轩昂,但在富贵风流上,并不逊色。

可见盐商之富,名不虚传。

秦凤仪给李家兄妹介绍着沿路的景致,秦凤仪道:“最好的景还在我院里,阿镜,呃,妹妹你不是喜欢看琼花吗?我院里就有琼花树,你要早些来,还能见着我院中樱桃树开的花,这会儿花都落了,结了樱桃,待樱桃熟了,我请你吃樱桃。”

“好。”

李家兄妹随秦凤仪到了秦家主院,秦家老爷、秦家太太都未出门,就等着李家兄妹上门呢。李家兄妹参观过秦家宅院,待到了秦家主院,见到秦家夫妻,送上带来的礼物。

秦太太笑道:“实在太客气了,你们过来,我就高兴。”

李钊、李镜既与秦凤仪结拜了异姓兄妹,便没有摆侯府公子小姐的谱,给秦家夫妻过晚辈礼。秦老爷、秦太太满脸带笑,深觉儿子这回交到了好朋友。

秦太太笑道:“坐,都坐。早就听阿凤提过你们,阿凤在家不住嘴地说李公子斯文,李姑娘心好。今日总算得见,比阿凤说的更加好。”

李钊谦逊道:“阿凤实在是过奖了。”

“哪里过奖,大哥,你不晓得,我爹我娘就羡慕像你这样会念书的人。”秦凤仪道,“娘,我李大哥现在就是举人了,明年就能中进士,你说多厉害。原本我觉着,赵胖,呃,赵才子家的阿泰哥就已经很厉害了。可看我李大哥,比阿泰哥还厉害。”

然后,秦凤仪又夸李镜:“还有阿镜妹妹,别看阿镜妹妹是女孩子,其实,她比我李大哥还聪明,只是她不能科举罢了。但在女孩子里,我也没见过比阿镜妹妹更好的了。”

李家兄妹饶是再谦逊,听见好话也没有不高兴的,就是,秦凤仪这话也忒直白了些。于是,李钊给秦凤仪示范了个不直白的,李钊笑:“阿凤这性子最好,直率。”

秦太太笑:“是啊,这孩子,就是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待人最是真诚,只要认识阿凤的,就没有不喜欢他的。”

秦老爷毕竟在夸孩子上头还是有理智的,补充一句:“阿凤年纪小,我们家里就他一个,随性惯了。其实,心地再好不过,就是偶尔有些跳脱,还得李公子你多指导他。”

“李大哥见天指导我呢。”秦凤仪笑嘻嘻地问他爹,“爹,你今天没去铺子里啊?”秦老爷笑:“我这不是听说你有朋友要来,铺子里也不忙,就没去,咱们正好一处说说话。”

秦凤仪与李钊、李镜道:“我爹见闻可广了,我家现在是富了,可我爹小时候,家里穷得很。我爹全靠自己发的家,挣下我家的家业来。虽比不得那些做官的老爷,我爹也是行过万里路,各地见识过的人。”

“你这孩子,哪有这样夸自己爹的。”秦老爷哈哈笑道,“以前都是为了讨生活,各地行商,后来攒了些家业,娶妻生子。有了阿凤后,我就不往外地行商了,不然,家里就他们娘俩,我也不放心,就做起了盐业生意。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哪里不值一提了,爹你多了不起啊,我就觉着你特别厉害。”秦老爷笑声更响,欣慰道:“只要你懂事,爹就值了。”“爹,我现在还不算懂事?”

“算,算。”秦老爷笑得那叫一个开心,要不是有客在,得去摸摸儿子的大头,以示欣慰。

于是,李家兄妹啥都没说,先听了秦家人一顿互夸。

秦家人真的是李家兄妹生来所见最爱自夸的人家了。

人家都是要别人来夸,秦家不同,秦家人能把自己夸乐。而且,人家不是假夸,人家是真夸,如秦家父母对秦凤仪那浓浓的满意之情,如秦凤仪对自己爹娘那满满的孺慕之意。哪怕出身侯府的李家兄妹瞧着,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

他们出身自是比秦家高贵百倍,但论起家中父母子女之间的关系,是远不及秦家的。也就李家兄妹都是心胸宽阔之人,不然,要换个小心眼儿的,纵不觉扎眼,也得说秦家这是一家子神经病呢。

秦家夫妻都是圆润富态模样,当然,能生出秦凤仪这样的美貌儿子,纵如今不显当年俊俏,想来年轻时相貌都不差的。

何况,秦凤仪这种一看就是挑着父母相貌精华而生的。家里就这一个儿子,又生得这样好看,不怪秦家父母对儿子自信。

总的来说,这家子人都不错。

待丫鬟捧上茶点,李镜见是清一色的雪底墨字的官窑瓷,当然,官窑瓷等闲不供民间用,不过,李镜何等眼力,一眼就瞧出,这定是官窑私下烧的不留款的瓷器。一般,民间的富户,多有用这些瓷器的。

秦凤仪招呼李镜吃点心:“这是四方斋的芙蓉糕和绿豆卷,现在吃最好了。”秦凤仪看李镜不大好意思,过去在她下首坐了,递块芙蓉糕给她,自己拿个绿豆卷吃,又道,“大哥,你也尝尝。夏天吃点心,最怕油腻,这两样,都是既不油腻,也不太甜的。”

李镜掰了一半,尝了尝,赞这味儿好,生怕秦凤仪又劝她吃,道:“我刚吃过饭,还不饿。”

秦凤仪把绿豆卷吃完后,又将李镜剩下的半块芙蓉糕给吃了,还说:“我这总觉着饿怎么回事?尤其近来,娘,我早上跟大哥和阿镜妹妹一道吃早饭,我吃了两个大灌汤包,半笼三丁包子,还喝了两碗粥,吃了不少小菜。”

秦太太没觉奇怪,道:“以往也是吃这些啊。”“可我看大哥就吃得大约我一半的样子,我是不是吃太多了?”秦太太笑:“正长身子的时候,就是这样。”

李镜也笑:“你没见我哥前几年,比你还能吃呢。就是现在,他是早上没胃口才吃得少,每天夜里都要吃宵夜的。”

说一会儿吃的,秦老爷又问了李钊来扬州都游玩了哪些地方,大家说会儿话。秦凤仪就请李家兄妹到自己院里说话去了,原本见过秦家的正院,已觉着处处讲究,待到秦凤仪的琼花院,才晓得秦家夫妻有多宠孩子。秦家正院是明三暗五的结构,秦凤仪的院子不可能比正院大,但他是俩院子打通的,俩院子搁一块,便比正院更宽敞三分。

一进院门便有一株上百年的老樱花树遮去初夏炎热,带来丝丝阴凉,李钊都说:“这树好。”

“那是,我小时候念书,要经过一条巷子,有户人家的樱花树,花枝从院墙逸出,好看极了。我就央了我爹,把这树给我买回来了。”秦凤仪给李家兄妹介绍着自己院门的树,待到院中,那几乎遮住了半个院子的琼花树,更是叫人移不开眼,尤其现下,琼花树花期虽然只剩下尾巴,也颇有可赏之景。于是,三人也不进屋了,先赏琼花,秦凤仪臭显摆地表示:“阿镜,这琼花好看吧?”

李镜笑道:“要知你家有这样好的琼花树,我与大哥早就来了。”

“净说大话,要是咱俩不结拜,大哥哪里肯?”秦凤仪还贱兮兮地问李钊,“是不是,大哥?”

李钊脸一板:“是,怎么了?”

秦凤仪最怕大舅兄板着脸,跟学堂的夫子似的,秦凤仪笑嘻嘻地道:“没事没事。”秦凤仪见李镜还跟“梦里”似的,这般爱他的琼花树,便令丫鬟在树下设了桌椅,还跟李镜介绍自己院子:“咱们这院子,就是树多,便是到了夏天,有这两棵树遮荫,也是半点儿不热的。”

李钊问:“这就是琼花禅寺那棵琼花树吧?”“是啊。”秦凤仪有些惊奇,问,“大哥你怎么晓得的?”

“你这事儿,略一打听,谁都晓得。”李钊虽生于侯府,却并非仗势之人,反是对秦凤仪这种见谁家树好必要弄到手的性子有些看不惯,道,“人家在山上长得好好的,偏你相中,就非弄回家不可。”

“我以前就是年纪小,做事有些唐突,我现在绝不会干这样的事了。”秦凤仪道,“好在这两棵树在我这里养得都不错,我院里每年都会制琼花茶。这是今年新制的琼花茶,大哥,你跟阿镜妹妹尝尝。”见丫鬟将茶果摆好,秦凤仪请李家兄妹坐了。

李钊也只是随口说一句,接了茶,却是吃着不错。李镜也说茶好,秦凤仪道:“是我院里的琼花姐姐制的茶,她手特别巧。”

李镜打趣:“光有琼花姐姐,有没有樱花姐姐?”“自然是有的,不过,樱花姐姐到了年岁,去岁嫁了我家田庄上的管事,现在做了管事媳妇,就不常到我院里来了。”

见秦凤仪答得坦荡,李镜又是一笑,深觉了阿凤哥是正经人。

一时吃过茶,秦凤仪又请李家兄妹去他屋里坐。秦凤仪的屋子,那叫一个富丽堂皇,家具清一色的花梨木,起居所用,绝不在公侯之下。可见秦氏夫妻对这个独子多么宠爱,要说唯一不堂皇的,就是秦凤仪书桌上的一幅丹青了,见李镜拿起来,秦凤仪连忙跑过去夺,李镜笑:“我都看到了,还藏什么藏。画得真丑。”而且,画这么丑,竟然还歪歪扭扭地写上名字:阿镜妹妹。

“丑怕什么,主要是我这心意。”秦凤仪跟大舅兄示好,“我还想给大哥画一张呢。”李钊也瞧见了秦凤仪的“丹青”,连连推辞:“不必不必。”

待中午用饭时,竟没见秦老爷。秦凤仪还说呢:“娘,我爹呢?”

秦太太道:“刚铺子里掌柜打发人过来,说巡盐御史平御史提前到了,你爹过去御史府问安去了。咱们先吃,今天是狮子楼大厨的手艺。”

秦凤仪请李家兄妹坐了,还说:“不是说平御史的船还得有两天才能到吗?”“是啊。”秦太太道,“这事儿也怪。不过,有时候当官的性情也不一样。咱们扬州的知府大人不也是如此吗?提前来了半个月体察民情,大家都不晓得。”“平御史跟章知府又不一样。”秦凤仪孝顺地说,“娘,叫厨下给我爹留饭,他这一去,还不知道能不能见着平御史,更别提吃饭了,怕是没处吃去,得饿着肚子回来。”“知道,我叫厨下留了。“秦太太笑眯眯地看着儿子,儿子越发会体贴父母的辛苦了。秦凤仪还很关心李家兄妹:“大哥,你们要不要带上东西去看看平御史?”

李钊道:“这不急,明日去是一样的。”

秦凤仪想,反正不是亲舅舅,倒也的确不用急。

大家一处吃饭,狮子楼大厨的手艺自不消说,何况就伺候这一席,更是拿出平生手艺来。不说别个,单是一道佛跳墙就香气满厅,秦凤仪赞道:“这道菜,在狮子楼吃,都觉着不如请了大厨来家做得好。”

秦太太满脸笑意:“这里头,料是一样的,就差在一个火候上了。”

秦凤仪点点头,他很会照顾人,见李镜颇是淑女样,给李镜布菜的事就自己揽了,而且,自己媳妇的喜好,再没有比他更清楚的,秦凤仪夹的都是李镜喜欢的。李镜暗地里给了秦凤仪个满意的眼神,于是,秦凤仪更来劲啦!

李钊都觉着,在这殷勤上,秦凤仪还真没得说。难得的是,他殷勤得很自然,并非刻意,故而,很叫人喜欢。

在秦家用过饭,李家兄妹便告辞了。秦凤仪颇是舍不得,他还有好些话没跟媳妇说呢。可看大舅兄的样子,这定是要走的。于是,秦凤仪道:“我送送你们。”

然后,他很不客气地连带自己一并送到李家去了。

瞧着与妹妹有说有笑的秦凤仪,便是一向严肃的李钊,也是无奈了。

李钊一回家就吩咐管事置办几样礼物,再打发人往御史府递帖子,说了明日过去请安的话。秦凤仪道:“那明天我就不来了,咱们今儿好生说说话。”

“成。”

李钊怀疑秦凤仪是今天请他们吃饭觉着亏了,于是,秦凤仪一直留到晚上,吃过晚饭,方告辞而去。

及至回家,秦凤仪又受了他娘一通夸。秦太太与丈夫道:“中午咱们阿凤见你没在家,特意交代厨下给你留饭。”

“这还不是应当的。”秦凤仪道,“爹,今天见着平御史没?”“没。”秦老爷道,“说是舟车劳顿,改日再见。”“那礼呢?送去没?”

“礼倒是都收了。”

秦凤仪便放心了:“爹,明儿我跟你一道去铺子里吧。”

秦老爷自是乐得,秦太太想起什么问儿子:“阿凤啊,李公子和李姑娘也认得平御史吗?”中午听儿子提了一嘴,秦太太当时没好问,如今儿子回来,自然要打听的。

“如何不认得。”秦凤仪将他们的关系说了说,秦凤仪道,“要说亲戚,也算是亲戚,可到底不是亲舅舅,也就有限了。”

秦太太点点头。

秦老爷笑问儿子:“听你娘说,你送人家,一送就送到了这会儿。”

秦凤仪眉开眼笑:“这不是阿镜明天要去御史府吗?我就多留了一会儿,也跟阿镜说说话。明儿我就不过去了。”

哦,怪不得儿子这么懂事说要跟他去铺子里呢,原来人家姑娘明个不在家!秦老爷给这个儿子气得都没脾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