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杀机

“杀、杀人了!”有人惊呼,纷纷往后退。

沈鹮昂首看向城墙上站着的人,她甚至不知对方是如何出手的,悄无声息便杀了两个人,甚至这两个人在死时一个于高高的城墙之上,一个还在城外与她战斗。

本与那男子一同站在城墙上的御师也不敢逗留,连忙踩着符飞身而下,与剩余四个受伤的御师凑在了一起,警惕地不敢靠近沈鹮,亦不敢靠近连城。

太阳初升,一缕阳光破开远处的山林,落在城墙之上。

身形颀长的男子负手而立,露出的下半张脸薄唇平抿,冷淡得仿佛能冰封十里。

漂亮的脸庞,蛇蝎心肠,说的便是这名男子。

沈鹮看向两人的死状,大约猜到了他为何要杀死他们。

这二人一个先前在城墙上挥剑割断了他的帷帽,叫他露出真容来,另一个人口出狂言称他“小子”,大约也令他不喜。于是这两人一个被剑从鼻梁破开,头颅险些被割下一半,直接死去,另一人则被冰符入体,坚硬的冰凌破口而入,戳穿了他的喉咙,现下冰还没融呢。

“你、你怎么能杀人呢?!我要报官,我、我这就去找孙大人!”有人胆战心惊,想要去找孙大人报官说起连城外的命案。

那玄衣男子却毫不在乎,风轻云淡地转身从城墙另一侧跳入城内,沈鹮脚步顿了顿,没追上去,但她想这人应当不会出现在孙大人面前,很可能直接离开柏州。

因一人无礼的举动或一两句叫人不快的话便夺人性命,这人实在不像什么善类,叫沈鹮稀奇的是这样的人在扶璇的小世界里对她竟有几分包容,做了不公平的交易。以他的本事,明明可以既得到狐妖的妖丹,又取得他想要的狐尾,甚至还能要挟沈鹮的性命,为他换取富贵荣华……

搞不懂。

沈鹮随手折了一片长草叶,写了两张符分别盖在了那两名死者的脸上,人不是她杀的,此事也与她无关。

她没去管那几个受了伤的御师,待入了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右腿疼得厉害。

连续多日的阴雨天本就搓磨着她的腿,在小世界的幻境中又东奔西走了一段时间,再出来步行半夜,又和几人打了一架,精力也被耗到极限了。

沈鹮现下只想赶紧找个干净的地方休息,又怕怀揣妖丹夜长梦多,被那些御师找上,干脆还是咬咬牙,一鼓作气去往柏州州府府衙。

念头一出,刚走到客栈前的沈鹮便调转方向,继续沿着主路打算穿过连城。

还没离开客栈门前,束缚着她发丝的木簪突然坠落,满头青丝垂于腰侧,沈鹮回头见到身后站定的人,脸上扬起一抹轻松的笑道:“正好,接下来的路我不想走了,你背我吧。”

本就是察觉到了沈鹮的心思,霍引才会现身,即便沈鹮不说,他也会背着她走。

天方亮,连城街道上的行人没几个,再隔着几条街的齐府方向隐约传来了几声哭嚎。沈鹮趴在霍引的背上打了个哈欠,将脸枕在对方的肩膀上轻声说了句:“困。”

呼出的气息扑在霍引的脖间,隔着薄薄一层帷帽轻纱也能感觉到她呼吸间的炙热。霍引不太懂亲近的距离,只感觉到脖间传来的温度烫了起来,逐渐麻了半边身子,连呼吸也没忍住停顿了一下。

沈鹮还没睡着,柔软的手顺着霍引的衣襟往下,轻轻盖在了他左胸膛的位置上。

迷蒙间,似乎又回到了幻境,沈鹮想起来自己是如何从扶璇的幻境中回归到那方小世界的。

当时幻境里的大妖一直在她耳边蛊惑,可黑暗中如地灵般的呼吸声夹杂着心跳声突突传入了她的意识海里,她拔出了自己的匕首,戳穿了幻境里大妖的心口。

东方晨光从二人背后投来,将霍引的影子拉得很长,沈鹮的发丝与他的发于微风中缠绕在一起,分不清彼此身上的味道。

她揉了揉霍引的心口,问:“疼不疼啊?”

帷帽下的俊朗男人目光微滞,垂眸看了一眼沈鹮的手,她掌心的温度隔着衣裳似乎也能烫上他的皮肤,与脖间那一片似的,总叫他生出一股奇异的躁动。

无需男人的回复,沈鹮继续揉着他的胸道:“揉一揉就不疼了。”

幻境里的沈鹮,剖开了还包裹在水光中的霍引的胸膛,她看见霍引的胸膛里有一颗跳动的心脏,那颗心脏就像沈鹮瞧见了沈清芜一般,皆是她求之不得的念想。

此刻背着她的霍引,胸口是平静的,他没有心,那颗主宰了他性命的心深埋在隆京的某一处,是霍引不论如何也想不起来的秘密之地。

“你放心,大妖,我们很快就能回去隆京了。”沈鹮又打了个哈欠,咕哝道:“回去后,我给你找心。”

说完这话后,沈鹮彻底睡着了,她呼吸平缓,抚摸着霍引胸口的手也软软地挂了下来。

霍引背着人很稳,一只手便可以托起沈鹮,空着的右手顺着顺她的膝窝小腿一路往下,握住了沈鹮的脚踝,温热的掌心贴着被风雨吹得冰冷的皮肤,缓解了些许疼痛,可以让沈鹮睡得更好一点。

这一觉睡醒,沈鹮已经到了柏州州府的府衙前了。

霍引是妖,即便连城那些御师知晓妖丹如今在她的身上,也别想撕裂距离飞到府衙,总会慢她一步。

府衙前的官差这几天都焦灼不安,就等着哪位御师能给柏州带来好消息。

其中一人瞧见沈鹮,也不知是个什么心情。

他们都认得沈鹮,因沈鹮是这一批来柏州的御师中唯一一个女人,女子在御师这行中总是不被看好的,饶是如此,这些人还是请沈鹮进了府衙,请孙大人出来。

旁人要从连城赶来柏州府衙怎么也得一天一夜的时间,霍引背着沈鹮从连城出发时天刚亮,此刻太阳尚未落山,也不过才过去几个时辰。

孙大人匆匆出现,身后跟着孙长吾,他瞧见沈鹮眸光微亮,脸上忙挤着笑道:“沈御师可是有好消息带来了?”

“孙大人的荐信准备得如何?”沈鹮反问。

孙大人闻言,脸上的笑意更甚:“这么说,沈御师的确捉到那只作祟的妖了?”

沈鹮点了点头,她从袖中掏出一枚妖丹,妖丹与灵宝海珠之类的不同,但凡有点儿眼力见的人都能瞧出来,孙大人自认凡夫俗子,孙长吾却一眼看破,对孙大人点了点头。

“这、实在惭愧,沈御师从州府离开不过两日,竟就已经捉到了狐妖并将妖丹带来,州地诸事繁忙,本官尚未写好荐信。”孙大人擦了擦额角的汗,似乎真的很是羞愧,他又道:“眼看天色不早,太阳将要落山,沈御师不如在府衙休息一晚,也好给本官些时间写好荐信,准备好沈御师上玉中天的盘缠。”

沈鹮顿了顿,眉头微皱,有些不高兴,但又想自己许了孙大人三日时间,如今才过两日,再等一日也无不可,便拱手道谢,答应了下来。

“那妖丹……”孙大人指了指沈鹮手里的妖丹。

沈鹮笑道:“一手荐信,一手妖丹。”

“自然,自然!”孙大人很好说话,连忙唤人给沈鹮准备食物与房间,说到两间厢房时,沈鹮开口:“不必麻烦,一间就好。”

她扯了一下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霍引的袖子道:“我与我相公住在一起。”

“也好,也好。”孙大人又是一通安排,还让人准备了香汤供沈鹮洗洗身上的风尘。

不得不说孙大人安排得很算妥帖,沈鹮一路跟着人从堂走入了苑,见到弯弯绕绕的花园长廊,终于到了个颇为特别的厢房前等着,没一会儿便有人抱着崭新的被褥与用具过来,将她屋内一切都安排妥当。

沈鹮也只是在这里住上一夜,看来孙大人对她还颇为重视。

她瞥了一眼这厢房顶上四四方方如铜钱方孔似的天井,青苔密布的黑瓦上落下几滴潮湿的水汽,再回头看向屋内已经备好的热气腾腾的香汤,各类花瓣洒在上头漂浮着,飘着幽幽浅香。

将饭菜端上桌,一行下人走后,沈鹮安静了许久才入了厢房,坐在桌旁瞧着色香味俱全的菜,她提箸的瞬间,霍引便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夫人。”霍引会说的话很少,只需这样的提醒也够了。

沈鹮看着烧鸭与醉鸡,醋鱼与蛋羹,咽下口水轻轻叹了口气,还是放下了手中的竹筷。

“我就知道,世上没有这般便宜的好事。”沈鹮欲哭无泪,骂了孙大人一句:“下毒也不下在别的地方,白白浪费了这一桌好吃的。”

想了想,沈鹮舍不得,她朝霍引笑了一下:“相公,我先吃,吃完了你再帮我解毒,可好?”

霍引看着她的笑,没跟着笑出来,只摇了摇头:“不好,很疼。”

沈鹮揉了揉肚子:“可是我很饿。”

霍引舍不得见她扁嘴委屈的模样,想也不想伸出自己的手凑到沈鹮面前,认真道:“吃我。”

沈鹮:“……”

好吧,知道这顿饭是吃不成了。

香汤有蛊,饭菜有毒,厢房设在铜钱镜下,阴气沉,如锁阵牢笼,束妖的,这桩桩件件摆明了是要治她于死地了。

可沈鹮没想通,她究竟哪里得罪了孙大人?

太阳其实并未完全落山,可厢房这处门对着门,窗顶着窗,自成院落,廊下宅门一锁除了上方的天井哪儿也出不去,天井四角的飞檐上还坐着妖兽石雕画了鬼面。

这里的阵法不算精湛,主要是捉妖所用,恐怕霍引先前在堂会时出了点儿风头,让孙大人忌惮,故而特地将他们请到这个院子里来。

沈鹮是人,吞毒泡蛊,必然死得透透的,她一死,霍引身为她的契妖又被困在这四角小院中,怕是也会被府衙的人残害。

好在她在步入这方院子时便察觉到不对劲,在那指挥的官差身上动了些手脚,算着时间,此刻那人应当已经回禀孙大人去了。

沈鹮没入屋子,只觉得里头闷热,她掀开衣角坐在了门前台阶上,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暗,天上的云也沉了下来,接连多日的雨水似乎又有落下的迹象,右腿的疼痛卷土重来。

手中的柳叶被风吹上了半空,扭曲了瞬便传来了簌簌的细微声响,夹杂于这声音中的,还有几人低低的交谈。

“她没发现不对劲吧?”是孙长吾的声音。

去的官差回报:“沈御师很高兴,还向小人道谢,现下恐怕已经吃饱喝足,躺在床上,要不了一个时辰就死得无声无息了。”

“那就好。”孙大人的声音传来:“待取到狐妖的妖丹,便可将此妖丹作为我儿入隆京的敲门砖。”

“父亲,那女人有些本领,她还有个契妖,不可掉以轻心。”孙长吾道:“派人严加看守,务必一只虫子也别放出来,酉时一过便冲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