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卞刚一见面就对一个六七岁稚子发起责难,尽管蔡鞗并不承认自己是个未成年的孩子,心下还是一阵莫名恼怒。
叔侄两人相对无语,绿桃不敢开口,登了船的苏老大和姚仲教等人抱臂在旁,没人上前开口劝解,只是默默看着两人对峙
“鞗儿,不管如何,杀人终究是不对的,也会给你日后造成更多麻烦。”蔡卞一脸郑重。
蔡鞗一阵沉默,微微点头,说道:“佛言回头是岸,可侄儿却未有看到,或是老蔡一门有可以回头的岸,本就只是个意外,他人怀疑、质疑情有可原,在世人眼里,我蔡家每一个人都是坏人,都是奸贼!可叔父是蔡家人,是蔡家一份子,难道给侄儿一个解释机会这么难吗?刚一见面,二叔开口便是诘难,侄儿很是失望。”
“”
“无论是不是意外,他人都会将罪过落在侄儿身上,调戏不成转而恼怒杀人,不正是阴毒狠辣蔡家拿手好戏?”
“二叔义正言辞前来训斥,是想要告诉世人二叔的善,还是想告诉他人侄儿的恶?”
蔡卞沉默不语,蔡鞗心下恼怒,言语里也带有一丝火气,或许身为晚辈,在长辈面前如此放肆,在这个时代可谓大逆不道,但蔡鞗从未将自己当作这个时代的人,也根本不会真的敬畏任何人。踏前一步,抬头看着面色大变的蔡卞。
“侄儿也不瞒了二叔,娘亲很生气,对一些人污垢侄儿清名很是恼怒,身为母亲,娘亲有资格心生杀意!”
“当然,侄儿不怕二叔知晓,蔡家没有杀人,但蔡家也不准备忍声吞气!做了恶,就该承受因果带来的后果!”
“今日二叔义正言辞前来训斥,侄儿立马就乖乖把人放了,二叔想告诉他人什么?是侄儿摄于叔父威严,是不是告诉世人,侄儿就是个贪恋美色无耻小儿?还是告诉世人,蔡家、老蔡畏惧了叔父威严,老老实实将人放了?”
蔡卞心下剧震,从未想过这些事情,想要后悔,却见蔡鞗转身走向船舱,不冷不淡话语传入众人耳中。
“侄儿相信二叔是个好人,也相信二叔是本着好心好意而来劝解,但是!这不代表他人不会因为二叔好心而遭受其害!”
正要踏入船舱时,蔡鞗脚步一顿,微微偏头看向第一次见面的苏老大。
“苏伯,让人告知知府大人,就说小子名誉受损,虽看起来与他无关,但若无他这个靠山缘故,此事也开不了这个头!”
“告诉他,阿娘很恼怒,他应该知道一个母亲护住子女的决心有多大,但小子不打算太过追究,淮南盐税一百一十万贯,小子给他一百一十万贯盐钞!”
“告诉他,别以为自己是老蔡太师的左膀右臂就可以肆意妄为,敢将手伸入蔡家族内,小子还就不信了,老蔡太师就算是个乌龟,也绝不会允许,更何况,老蔡也不是个孬种,敢反了王安石,敢背叛司马光,就敢将他发配岭南千里之外!”
“哼!”
蔡鞗冷哼走入舱房。
“砰!”
房门震颤,苏老大一干人惊愕看向颤动不已房门,看向面色又羞又白的蔡卞,他人不知,苏老大、姚仲教又岂能不知?
蔡卞、蔡京两人同时中举,蔡卞要比蔡京成绩好些,因字迹俊美而被王安石看重,成为了王安石女婿,自也成了改革派一员。在蔡卞介绍下,蔡京也加入了其中,随后王安石倒台后,蔡京因率先改雇役为征役,转而加入了司马光保守一派,随后又因保守一派并未扭转大宋朝亏空财政,引起徽宗不满,蔡京再一次背叛,转而投入徽宗门下,并亲自书写元祐党人碑,彻底将元祐党人驱逐出朝堂,一跃成为朝堂上最有权势之人。
蔡卞是王安石女婿,虽王安石并非因蔡京倒台,但蔡京的率先背叛投入保守党门下是事实,蔡鞗毫不留情提起蔡京的两次背叛,着实打了蔡卞的脸,若非他的引荐,也不会造就了如今的蔡京,蔡家也不会因此被世人厌恶,他蔡鞗也用不着被人污垢,理由虽有些牵强,可蔡鞗说了这话语,着实重创了年迈的蔡卞。
看着一身威严官袍却面色惨白的老人,苏老大心下竟生起一些怜悯来,再一次看向紧闭这舱门
“唉”
苏老大向蔡卞抱拳一礼,说道:“二爷还是回河南吧,有些事情并不是你我可以决定的,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少主也绝不会伤害了他人。”
“他人你混蛋”蔡卞突然暴怒大吼。
苏老大并不畏惧,知道眼前老人因何大怒,眉头微挑了下,又将身子让开了些,露出紧闭的舱门。见他如此,蔡卞心下更生憋屈,想要教训躲在舱房里的稚子侄儿,却又无法迈动脚步
“二爷,少主的话语您也是听了,小人可不能继续陪着二爷”
“哼!”
蔡卞又是一声重重冷哼,在仆人搀扶下,顺着软梯下了海和号,见此,苏老大也不多言,同样一瘸一拐下了船只。姚仲教看了眼紧闭着的舱门,又看向众人。
“该干嘛干嘛去,都别在这杵着!”
众人无奈,除了孟费和一干亲随手按刀柄站在舱门外,其余人等纷纷摇头离去,没人敢多言一句,蔡家二老爷都被当面怼了一顿,谁还敢多嘴?
绿桃有些不明所以,不明白少爷为何突然恼怒,又为何要与脾气很好的二老爷吵了起来?
“梆梆”
“少爷,绿桃进来了啊”
绿桃想了好一会,或许是担忧他一怒之下不放了顾姐姐,还是敲了两下房门,又小心推开一道缝隙,伸着脑袋向里偷看,见蔡鞗正趴在桌案小几上看书,犹豫着来到近前。
“少爷,您怎么与二老爷吵了起来啊?”
“嗯哼”
蔡鞗一阵深深叹息,又白了她一眼。
“你也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
“少爷还没绿桃年岁大呢”
见她低声反驳,蔡鞗低头看了看小手,心下又是一阵无语。
“年岁大些,你也还是个没毛丫头片子!”
“少爷”
“嘚嘚你也别烦了本少爷,正看书呢!”
蔡鞗摇了摇手中书本,绿桃微张的小嘴,气鼓鼓坐在一旁,蔡鞗也不搭理他,身子扭动错开些,避免与她脸对脸。
两人跟个小情侣暗自生闷气,却不知蔡卞下了船,在岸边看着高大海和号许久
身后微弓着的老仆见到一干人走来,心下叹息不已,轻声说道:“老爷,张公子和诸位公子来了。”
蔡卞眉头莫名一皱,心下又是一阵后悔,后悔不该在江宁停留几日,再一次抬头看向高大船只,这才转身走向急匆匆赶来的张元干、邓肃等人。
众人见他一脸失落,心下一阵咯噔,来到近前抱拳行礼。
“蔡公。”
张元干行了一礼,问道:“蔡公,五衙内有无说了什么?”
蔡卞深深看了眼张元干,又一一看向十余个人士子。
“诸位莫要太过担忧,我那侄儿虽是年幼稚子,却非残忍之人,诸位还是暂等几日吧。”
张元干一愣,正要开口再问,邓肃却拉了他一把,又向蔡卞抱拳行了一礼。
“蔡公既然说了,想来顾姑娘也无大碍,还是等上几日”
“邓兄!张某不敢苟同邓兄话语,小小年纪竟然如此阴狠,若真的嫉恨而恶意杀人,张某定要与他公堂理论一番!若将人关押了起来张某这就告官,张某还就不信了,天下还没了公理!”
一声高喝突然在人群响起,众人忙回头去看,正见一瘦高瘦高士子推开人群,蔡卞定眼去看,只见瘦高士子身着俭朴素衣士袍,眉头不由微皱,脑中浮现“泗水张璨”四字。
邓肃向张璨抱拳一礼,冷淡说道:“敢问张兄可知顾姑娘身在何处?可曾想过,顾姑娘可能会因张兄之言而身遭险境?”
张璨一脸不喜,正色道:“天日昭昭,蔡家子难道敢触犯律法杀人灭口不成?”
“哼!”
张璨转身看向一干士子,怒道:“年仅六七岁便当街调戏妇人,调戏不成便使人用船暗害,更是动用国之禁器,一小儿稚子便如此阴狠,张某定不与他干休!”
“张兄所言甚是,秀州李润亦不与他干休!”
“余姚孙宽与张兄同进退!”
“赵某亦要与小儿公堂对簿”
张璨话语激起了不少人恼怒,纷纷叫嚷起来,张元干一阵犹豫,正要再次询问蔡卞,不料邓肃再一次将他拉住,见他微微摇头,也只得尴尬站在一旁不语。
蔡卞正要开口劝解,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转头看向不远处一群人,正见领头的苏老大环臂看来,或是见他看来,苏老大竟远远抱了抱拳头,一瘸一拐带着人离去。
看着渐渐远去的苏老大,再看向眼前情绪激动的一干士子,蔡卞一阵沉默,没有任何解释,转身钻入轿中,老仆忙护在左右,一声“起轿”,四名轿夫抬着蔡卞走向江宁城,本还激动的一群人,莫名的没有了一丝声响,面面相觑看向彼此
“终究还是蔡家子!”
张璨低声不满,又看向一干士子。
“诸位兄台,张某现在就去官府,即使身死亦无悔!”
说罢,张璨推开人群,竟真的大步原路返回,一干人相视,人群中数人毫不犹豫紧跟在张璨身后。
有一就有二,不一会,就连张元干也无可奈何,只得尾随在后,邓肃想要再次阻拦,却被张元干摇头拒绝。
“邓兄,你我皆是在场相关之人,一旦有了诉状,你我又岂能置身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