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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消息,同样只有干脆利落的一句话:半个小时后,我到膳意。

光线黯淡的车厢内,易白棠发完短信,收了手机,等待路程的重点。

开车的商怀砚不经意朝旁边看了一眼,就见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易白棠整个背脊完全靠在椅背上,双腿并拢,两手自然垂放在身体的两侧,保持着一个又严肃又放松的姿势。

好像还有一些做完了一道佳肴之后的闪闪发亮。

原来不止是那些吃了易白棠料理的厨师闪闪发亮,就连做了料理的易白棠自己也挺闪闪发亮的。

这是白棠最好的状态。

他希望见到自己的妈妈。

商怀砚想。

大概不管是谁,处于易白棠这个位置之时,都会拥有和易白棠一样的反应。

对过去产生好奇,想见自己的妈妈,想知道并了解一切,为此不惜多方追逐……直到终于有一天,一切粉饰与装点都被撕扯下来。

结果只剩下一点都不让人高兴的真相。

商怀砚单手扶着方向盘,眼睛看向前方,另一只手伸过去,摸了摸易白棠的脑袋。

易白棠懒懒地随着商怀砚的手前后扑腾一下,才询问:“怎么?”

商怀砚轻松回答:“没怎么。”但他又说,“待会不管你知道了什么……”

易白棠:“你想说什么?”

商怀砚笑道:“回家后都和我说说,好吗?”

易白棠:“好。”

说完,车子一个漂亮的拐弯,他们已经来到了膳意之前。

车子停下之后,商怀砚先下车,绕了半个圈,替易白棠打开车门:“请。”

易白棠奇怪地看了商怀砚一眼:“你今天真殷勤。”

商怀砚呵呵一笑,接着在车子旁搂住易白棠,亲了亲对方的唇角。

正是吃饭的时间,膳意之前人流来往,这一幕很快被人收入眼底,但他们试图透过黑夜与霓虹的灯火看清一切的时候,商怀砚恰到好处地与易白棠分开。

他说:“准备回去的时候给我打个电话。”

易白棠两手插在兜里,并不特别在意商怀砚大庭广众之下的亲昵,反正已经过了明路了,老头子都没有反对:“好。”

商怀砚再次确认:“不需要我陪你等着吗?”

易白棠明确拒绝:“不需要。”接着察觉到小树苗的失落,又勉为其难补充一句,“放心吧,要回去了我打电话给你。”

接着,他转身走进膳意,随便挑了个空闲的座位,只要了一杯水,开始等待还未出现的亲人。

但这一次的等待似乎有点漫长。

旁边的客人换了一茬,服务员也无声地来回几趟。

易白棠从最初的心怀忐忑到忐忑平复,终于感觉到了时间的流逝。

他抬头一看,墙上时钟的分针转过了半圈,手机并没有任何短信与电话的来到。

商怀砚送易白棠到膳意之后,并没有马上回家。

他开着车子在周围慢悠悠绕了一圈,吹够了夜里的晚风之后,才将其停在膳意附近一家还不错的酒吧之前,走进酒吧,冲吧台之后的酒保说:“来一杯长岛冰茶。”

酒保给商怀砚调了一杯。

看上去像是果汁的饮料刚刚沿着吧台滑到商怀砚面前,旁边就响起另外一道声音,新的客人来到坐下,问酒保:“这里有什么酒比较特色?”

酒保一抬下巴:“你旁边那位桌子上的。”

来人:“那就他桌子上的那杯——咦?怎么是你?”

商怀砚也转过了头,他同样一怔,来到了自己身旁的居然是袁辉!

两人下意识照着彼此身边打量一会,商怀砚先开口:“你怎么在这里?”

袁辉也纳闷:“我是参加完厨王争霸赛来这里放松的,易白棠没有跟你在一起吗?”

商怀砚轻描淡写:“他今天有点事情要去办。”说话的同时,他也暗暗有点奇怪,心道易白棠因为袁辉说破了过去而决定去见董恩,作为义子兼母子见面的中间人,董恩难道没有告诉义子这一次的会面?……倒也确实有这个可能吧。

商怀砚这样想着,还是有点暗自觉得有点奇怪,索性和袁辉有一搭没一搭聊了起来:“今天的比赛怎么样?”

袁辉切了一声:“如果不是有某个胖子,老子就所向披靡了,不就是做盘香气四溢的青菜吗?简单!”他不忘打听敌人情报,“易白棠做得怎么样?”

商怀砚帮易白棠谦虚一下:“还不错。”

袁辉:“还不错?”

商怀砚:“很好。”

袁辉:“很好?”

商怀砚淡然:“所向披靡。”

袁辉:不要脸!

袁辉心塞塞地转了话题:“没怎么来这里喝过,你喝的这杯酒味道怎么样?”

商怀砚端起桌上的酒杯,以两指捏着杯壁,轻轻摇晃,冰块和杯壁相互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嗯……你酒量怎么样?”

袁辉顿时谨慎了:“不算太好吧。”

正好这时酒保给袁辉调的长岛冰茶也被送了上来,商怀砚抬手做出碰杯的姿势:“恭喜,这杯酒别名失身酒。”

袁辉:“……”

袁辉反应过来:“等等,失身酒你还喝得有滋有味?”

商怀砚失笑:“我不容易醉。酒桌上早没人和我拼酒了。”

袁辉还是感觉奇奇怪怪的:“一个男人说失身酒……”

商怀砚笑而不语。

酒上都上了,袁辉还是端起来喝了一口。一口下去,人就恍惚了一下:“哦……确实蛮冲的……”

商怀砚漫不经心问:“阿姨是什么时候来首都的?你怎么没有提?白棠其实可以去接机。”才怪。

袁辉:“哪个阿姨?”

商怀砚:“董阿姨。”

袁辉奇怪:“我妈来了吗?”

商怀砚:“董阿姨没来?”

袁辉糊涂:“没啊……我比赛前才打过电话来着,她还是在老家那边啊……”

商怀砚:“今天的比赛前?”

袁辉肯定:“今天的比赛前。”

商怀砚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了。

袁辉心中也有点预感,他跟着站起来,问:“怎么了……”

商怀砚冷冷看了袁辉一眼,放下一口没有动的长岛冰茶,越过对方上了车,往膳意方向开去。

来时候半个小时的路程回程只用了十分钟。

当商怀砚到达膳意的时候,时间正好过去一个半小时。

他一眼就看见了独自坐在靠窗位置的人。

正翻开牛皮本子,用借来的水笔写着本子的易白棠突然感觉到有人坐在自己的对面。

他没有立刻抬眼,但坐在他对面的人伸手,抽了抽他手中的水笔。

易白棠手一松,水笔被人抽走了,接着一只黑色的钢笔被人塞入手中,替代了刚才的水笔。

易白棠用钢笔写完了最后两个字,才一合本子,抬起脸来:“饿了吗?”

商怀砚一愣,看看表,都晚上七点了。他没吃晚饭,还作死喝了一杯烈酒,好像许久没有痛过的胃又开始隐隐作痛了:“确实有点饿了。”

易白棠点点头:“回去吃饭吧,我做给你。”他突然问,“钢笔是我的了吗?”

商怀砚那叫一个顺口啊:“我的人都是你的,何况一只钢笔?”

易白棠顿时满意了。他站起身,主动拉着商怀砚的手,向外边走去。

夜色温柔,星子稀疏。

两个人往外走的时候,人流相较于来时已经少了许多,他们一起慢吞吞走向停车的方向,中途与一对又一对的情侣擦肩而过,每一对情侣脸上仿佛都带着小小的微笑与隐秘的快乐,连带着商怀砚的心情也慢慢好了起来。

直到他看见一位四十上下,穿着职业套装,一从出租车上下来就匆匆赶往膳意,却在半途之间停下来,朝他所在方向注目的女人。

商怀砚下意识转头看向易白棠。

易白棠同样看见了这个女人。

四目相对,两方人都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准备离开的易白棠停在了原地,赶向膳意的女人也停留在了原地。

易白棠等着迟到的人上前来。

他曾经设想过几次见面的情况,都不是现在这样的。

但现在这样的,虽然出乎意料一点,也没什么不好接受的啊。

易白棠想。

之前消失了的紧张又有点回涌的趋势,易白棠一言不发,肩背暗暗绷紧,等待着下一秒的相认。

下一秒。

下两秒。

整整一分钟。

易白棠站了好一会,只看见赶来的女士站在原地犹豫迟疑,满脸焦虑,却又不肯真正走出最简单的那一步。

紧张终于消失了。

巨大的失望笼罩他的心灵。

他收回目光,冷漠转脸,牵着商怀砚的手,继续往停车方向走去。

【Entremets】

第107章夜风柔柔的。

二十年的时间。

七千三百天。

十七万五千两百个小时。

再一次见面的时候,三岁的孩子长到了二十三岁,自己也从青年迈入中年。

董恩迟滞地眨了一下眼睛。

千头万绪在她心间盘成乱麻,无从下手解开。

二十年前这样,二十年后依旧这样。

她迟疑地看着几步之外的孩子。

从头到脚,从眉眼到身形。一直放在心底最深处想象的东西终于破茧而出,不再是只存在于心底的虚像,变成了活生生站立在眼前的存在。

他比想象得还要好。

好很多很多很多。

她的父亲,他的外公,这么多年来一直将孩子照顾得好好的。

正应该如此。

白棠本来就是她父亲选择的接班人。

然后对方走了。

从等待到离开。

董恩看得清清楚楚。

但双腿像先被灌注铅水,又被无形的藤蔓缠绕。

因愤懑而离开时候,她走得干脆利落;但等到要再回来的时候,这么多年拼搏而生勇气全压上去仿佛也显得有些不够。

直到这个时候,看着二十年间最近的距离被一步一步地拉远,而后再一步一步拉远,曾经深埋下去的想念忽然复苏。

她以为自己已经割舍了过去的一切。

包括丈夫、父亲、儿子。

直到现在。

直到他们又一次真正见了面。

易白棠和商怀砚一起上了车。

车厢之内气氛沉寂。

商怀砚开着车,趁着等待红灯是的时间拿起手机按了片刻,很快找到今天的航班信息。

他看了片刻,对易白棠说:“董阿姨的迟到不是故意的。”

易白棠抬了抬眼。

商怀砚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轻轻一触,指给易白棠看一行信息后,就将目光转向前方,专注开车:“今天从她那里来京的飞机误了好几个小时的点,在一个小时前才降落。这个时间能从机场赶来这里已经很不错了。”

易白棠:“我以为你不太喜欢我见我妈妈。”

商怀砚失笑:“怎么会?那是你妈妈。不过……”他耸耸肩,“我确实有一种你要被抢走的微妙感觉。你发现这点小小的嫉妒心了。”

易白棠:“你不明白。”他满脸不悦,“我不高兴的不是我妈妈迟到。她已经迟到了二十年,再迟到两个小时也没什么问题;我不高兴的是,二十年前她一句话说不出来,二十年后她照样一句话说不出来。”

商怀砚翻译:“所以你不是不高兴你妈妈对你不好,是不高兴你妈妈对自己不好?”

易白棠不悦的目光转向了商怀砚,他强调:“我是不高兴她至今还不能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商怀砚笑道:“好好好——”

易白棠继续不悦地看着商怀砚,片刻后,他突然转眼看向前方:“怀砚。”

商怀砚一抖:“你……你这么正经,想要说什么?”

易白棠面无表情:“我已经二十三了。”

商怀砚惆怅:“比我小好多。”

易白棠置若罔闻:“我的父母都没有出现在我的生长过程之中。我其实并不在乎他们对我是什么态度,因为我对他们也很难有什么不一样的态度。”

商怀砚“嗯”了一声。

车窗开了一条缝隙。

夜风柔柔地吹,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商怀砚低低的声音带着独特的温柔。

易白棠有点烦闷地呼出一口气:“我只是认为他们应该选择了一条自己还算喜欢的道路。”

商怀砚一笑。

他说:“但很少有人能像我们一样,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车厢里安静了片刻,易白棠的手机响了起来。

易白棠接起电话:“喂?”

“小师弟。”电话那头传来江师兄的声音。电话里,江师兄的声音极为严肃,在通话的第一时间,就批评道,“小师弟,你捅出大篓子了!”

易白棠懒洋洋:“什么篓子?”

开车的商怀砚竖起耳朵。

江师兄:“你今天做了一道菜……”

易白棠:“然后?”

江师兄责备:“这场比赛到了最后,整个会场都混乱了,不是吗?”

开车的商怀砚顿时想起现场混乱的画面。

易白棠提高了声音:“这也怪我?!”

江师兄连忙咳嗽一声,放低嗓音安抚道:“这当然不能真正怪你,是比赛现场的参赛者和评委意志太不坚定的缘故了,不过小师弟,你也要体谅我的工作啊,这种比赛现场是有录像的,上头下来检查录像,这种混乱的场面既不好看,也让人产生某种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