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七大口铁锅交叠起来比易白棠人还要高,易白棠举重若轻,恍若无事一般从商怀砚身前走过,铁锅摇摇晃晃。
“还有这个。”董老头闲闲一丢,又一口平底锅盖在了七口铁锅之上。
“老头,等我放好了东西再来。”易白棠皱眉。
“这个。”董老头再闲闲一丢,又一叠盘子落在了平底锅上。
“老头……”
“这个,这个,这个——这个!”
碗,筷子汤匙,调料盒,还有最后的两条鱼,所有东西都堆叠在了易白棠七口大锅上面!
本来只是摇摇晃晃的铁锅摇摇欲坠,商怀砚带来的活鱼还在里头为高楼倒塌添砖加瓦!
商怀砚目瞪口呆。
易白棠忍气吞声,不敢再说话,免得回头一只鸡也飞上来了,他端着东西继续往厨房走去,但在要进入厨房的时候,屋子里的几个人很快发现,东西堆得太高,门梁做得太低,进不去了。
正当商怀砚想要上前帮忙的时候,一个蒲扇从旁边插出来,拦在商怀砚面前。
商怀砚转头一看,董老头踩着摇椅,摇着大蒲扇,拿着个粗陶茶碗,冲商怀砚一笑:“坐下,我们喝我们的茶,别管那小崽子。”
商怀砚怎么能不管……他没管住眼睛,再朝易白棠的方向看去,就见站在厨房门前的易白棠也感觉到自己进不出,于是站了片刻,突然一松手。
只见七口铁锅连同铁锅上的东西一齐落下,在将要噼里啪啦砸到地面的时候,易白棠突然伸出一只脚,以脚面将其顶住,接着他再向前一跳,总算带着铁锅和铁锅里的东西一起跳过了门框——
商怀砚张口结舌。
“呋——”
一声呼气声响起。
商怀砚循声看去,老头儿不知什么时候摸出了根烟杆,抽了一大口烟,点评:“普普通通,总算功课没有落下。”
厨房里传来了细碎而快速的声音,像雨打芭蕉,十分有节奏的乒里乓啷一通,易白棠已经满脸不高兴地出来了:“厨房整理好了。老头,这是商怀砚,是我的——”
董老头:“我知道。”他扫一眼商怀砚,满意点点头,“是个好孩子,你们要好好相处。”
易白棠话没说完,闻言一愣,扫了商怀砚一眼,心想小树苗动作这么快,刚进门没多久就过了明路了吗?
既然外公知道了,易白棠也没多做强调,很快转说了这一趟回来的正事:“我今天回来是要找你问个事情的——”
董老头:“哦?”
易白棠单刀直入,毫不客套:“我妈妈过去到底是为什么要离开的?为什么会一走二十年没有音讯?”
董老头:“小时候不是告诉你了吗?”
易白棠:“谁会相信‘妈妈本来是天上的天使,有一天捡到了你因为你太重不得不降落下来,等把你卸下来之后就重新变成氢气球飞上天空’的话啊!”
商怀砚:这个理由真是骗小孩子……
董老头淡然:“告诉你事实你总不信。”
商怀砚:居然现在了还理直气壮骗小孩子?!
易白棠又沉声说:“再说我最近得到消息。她说自己做错了一件事情,她做错了什么事?这件事是不是和她离开我有关系?”
董老头皱眉,颇为不满:“你拿到了她的笔记本?你们两个真是一个猫性子,秘密就是这样被泄露的。”
易白棠忍无可忍,从头再忍:“说重点,我妈妈为什么和我爸离婚,最后又为什么要离开的?”
董老头又抽了一口烟,慢慢呼出。
烟雾笼罩,将他的面容模糊。
董老头不疾不徐,拿烟杆叩叩桌面:
“你妈和你爸离婚的原因很简单,两个人观念不合,不适合在一起,就分开了。”
“至于你想要知道你妈为什么要离开……”
“很简单,你什么时候赢了我,我什么时候告诉你。失败的人,没有提要求的资格。”
亮堂的屋子立刻安静下来。
商怀砚看看董老头,老爷子优哉游哉,摇椅子动作一丝不错,成竹于胸,智珠在握;他再看向易白棠,易白棠面色严肃,反复思考,最终才缓缓点头,仿佛用肺部发声一般慢慢问出:“做什么菜?”
“那不是有两条鱼?还挺新鲜的,就做鱼吧。”董老头说。
“做同样的菜?”易白棠显得更严肃、更紧张了。
“同样的。”董老头说。
易白棠盯着董老头,默不作声。
商怀砚正在揣测易白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就见对方话也不说,直接掉头进了厨房。
商怀砚:“……”
他再看了一眼老爷子,感慨道:这才是一家人啊,让人感觉插入不了……不像刚才面对易秉坤,易白棠嘴上叫着爸爸,实际像是在叫路边的王老叔。
厨房里仿佛已经开了火。
商怀砚单独和董老头坐在客厅之中。
这是一套挺复古的房子,墙壁刷得雪白,虽然有点旧了,但看上去保养良好,就算某些角落有点彩笔的痕迹,画的也是鸡鸭鱼肉,锅碗瓢盆。正对着大门的位置有一张案桌,案桌上是应季的瓜果,随手一摆,错落有致。
商怀砚没有多看,他很快坐到八仙桌旁,反客为主,拿了三个茶杯,替董老头和自己倒了一杯,也给没有在这里的易白棠留了一杯。
“您老喝茶。”
“客气了。”董老头一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白棠已经在里头准备了,您不进去?”商怀砚又问。
“他没有这么快开始,让他先考虑一会儿,免得待会做菜的时候着急,把菜做坏了。”董老头对易白棠呈随手打发态度,对商怀砚却颇为和蔼可亲,也将话说到十分透。
这让商怀砚对自己待会要说的话有了点把握。
“我和白棠感情很好……”商怀砚说得比较慢,也挺诚恳,“您刚才说白棠爸爸和妈妈理念不合,所以分开。”
“他们怎么分开的并不是很重要,事情都已经过去二十年了,糖糖自己也不在意,不用深究了。”老头儿说。
也就是说白棠的爸爸确实是出轨,然后和他妈妈离婚了。商怀砚想。只是老人家不愿意说人坏话,所以才用“理念不合”这四个字。
“那白棠想知道的妈妈的事情呢?”商怀砚问。
“怎么,那小子觉得自己赢不了,让你来敲边鼓?”老头儿笑道。
“我看他确实赢不了。”商怀砚实话实话,说完了时候,他笑起来,也慢慢说,“而且我觉得,这种事情,白棠没有选择权,至少应该有知情权吧?”
老头儿这回不说话了。
他在摇椅上快速一抻身体,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将蒲扇和烟斗往桌上一丢,麻利地溜进厨房,只丢下一句话:“好了,时间差不多了,再给那个小崽子空余,就该我赶不上他的速度了。茶和水果都在桌子上,不要客气,想吃什么自己拿。”
商怀砚:“……”
脸呢?!
他瞪着跑进厨房的矫捷身影,没瞪到对方重新出现,倒把本来在厨房里的易白棠给瞪了出来。
易白棠目标明确,直接走到了商怀砚面前,默不作声看着商怀砚。
商怀砚有点心虚,心想我刚才说的话难道被听见了?
他问:“怎么……”
易白棠突然说:“我会补偿你的。”
商怀砚:“?????”
这一瞬间他想了很多事情,包括出轨和绝症和处宇宙毁灭。
易白棠一脸隐忍与委屈:“待会如果你吃到了更好吃的东西,不许抛弃我,不许提分手。”
商怀砚:“……”
喂!谁会做这种事情啊!
但不知为何,他的心软成了一滩水,接着不由傻笑起来。
第104章傲娇的霸道。
易白棠选择的菜式毫不复杂。
商怀砚挑的两条鱼是鲈鱼,于是他就做了一道清蒸鲈鱼。
鲈鱼去鳞去内脏,洗净入水已烧开的蒸锅,并不上火,只盖了盖子,闷在里头以热气慢慢蒸。
然后就开始准备这一道菜最重要的渍汁。
取柠檬、橄榄油、姜、辣椒、韭葱、香菜、海盐、以及胡椒一同备用。
柠檬取青柠檬,青柠檬用柠檬皮屑,姜切成细细的姜丝,辣椒选择不太辣的那种切成圆圈,香菜去叶,韭葱切片,再连同海盐、胡椒、橄榄油一起放入锅中煮开。
此时将依旧半生的鲈鱼自锅中取出,将锅中煮开的渍汁如同浇头一样反复倾倒在鱼肉之上,再用刀将鱼肉切成极薄的薄片,却不使任意片鱼肉离开鱼身,鱼摆入盘中,犹如一朵盛开的花。
此时再用保鲜膜将鱼肉与渍汁一同覆盖,其上堆积刚自冰箱中取出的冰块。
等冰块化成了水,热腾腾的鱼肉与渍汁也一同变成温凉温凉的,吃进嘴里是凉的,吞进肚子是温的,正适合这刚起了一丝燥热的夏天。
两盘鱼摆上了桌面。
但晚餐当然不止有这通两盘鱼,剩下还有三菜一汤,全是易白棠看着菜篮子里有什么就做什么,做完后端上桌的。
作为现场仅有的第三个人,商怀砚得到了座上宾的待遇,两盘一模一样,整整齐齐的鱼一同摆在了他的面前。
商怀砚捏着筷子,试图从鱼的造型与刀工上分辨出不同来,未果;又试图从易白棠与董老头的表情上得到提示,依旧未果。
他只好拿起筷子,相信自己的舌头,尝了左边的鱼肉。
鲜甜清凉。
柔嫩多汁。
入口既化。
化作一道有滋有味的甘泉,从喉咙一路摇头摆尾入了肚子中,又在肚子里遨游一圈,像真有条鱼跳进了你的肚子里,一道菜就这样硬生生被吃活了!
商怀砚这时候突然能够稍微体会易白棠说出刚才那句话的心情了。
其实也并不是那么可笑的……
他以绝大的毅力将自己的筷子从董老头的鱼上挪开,转到了易白棠的那条鱼上。
——没有错,就在鱼肉入口的那一刹那,他已经清晰地分辨出了究竟哪一道菜是董老头做的,哪一道菜是易白棠做的了。
当筷子再把易白棠的鱼肉夹入嘴里的时候,商怀砚感觉到了身心的放松。
确实是我家白棠宝的。
一吃就是一嘴甜蜜的味道。
而且也鲜甜清凉,也柔嫩多汁,也入口即化!
但似乎……
说起来……
为什么吃一道鱼菜会感觉鱼进入了肚子里呢?这明明不符合客观科学规律啊!也许刚才只是我的错觉——
商怀砚捏着筷子,迟迟不能决定是否再吃一夹,总觉得要是再吃了那边的一夹,就说明了易白棠做的不如外公做的好吃……
看着商怀砚的模样,易白棠什么都明白了。
他脸都绿了,一点也不想看商怀砚,面无表情地对董老头说:“你赢了。”
董老头:“呋——”
他又靠着自己的躺椅上,慢吞吞地摇摆起来了,以一种胜利者的淡然说:“好了,吃饭。”接着将自己做的那盘鱼推到易白棠面前,“吃。”
易白棠含恨坐下,把董老头的鱼全夹到自己碗里,把自己做的鱼全夹到商怀砚碗里,自己把鱼吃光,也盯着商怀砚把鱼吃光!
饭后,两个年轻人全撑了肚子。
易白棠洗了碗,拉着商怀砚站起来,对董老头说:“我和他走了。”
董老头:“嗯。”
易白棠:“下次见面就是厨王争霸赛的时候了。”
董老头:“嗯。”
易白棠郑重:“我会打败你的。”
董老头:“呵呵。”
说完这三句话,易白棠拉着商怀砚向门口走去,当他一脚跨出门槛的时候,后头传来董老头淡然的声音:“你妈妈当年之所以离开,是因为我和她理念不合。”
易白棠转回头,面无表情吐槽说:“我妈和我爸离婚是理念不合,我妈离开也是和你理念不合。”
董老头躺在摇椅上。
夕阳已落,星光遍野,他在夜色里说:
“你妈妈对于食物的理念和我不同。我们不能融合,所以我让她离开了。”
从董家村往回走的路上,灯火阑珊,车水马龙,自天空往地面一看,天上群星尽落人间,盏盏照亮前行的道路。
等回到了家里,商怀砚先赶易白棠去洗了个澡,接着坐在沙发上思考人生。
一个小时眨眼就过,商怀砚忽然惊醒,左右看看,发现在浴室里洗澡的易白棠居然还没有出来,不由起身,敲了敲浴室的门:“白棠?”
“咕噜。”
“白棠……?”
“咕噜咕噜。”
商怀砚直接打开了浴室的门,氤氲的雾气中,看见易白棠仰面躺在按摩浴缸里头。浴缸的按摩功能被打开,水流在浴缸中间滚珠般冒泡,易白棠只有眼睛、鼻子、嘴巴浮在水面之上,并正用嘴巴模拟鱼嘴,跟随水流气泡一起,咕噜咕噜地吐着水。
水流之下,秀色可餐。
商怀砚见易白棠好好地玩着水,也不着急了,站在门口好好地欣赏了一番,接着才卷起衣袖走到浴缸边,手掌探入水中,指尖在易白棠的肩头与脖颈处暧昧地打着转,问:“今天怎么有心情这么玩?”
易白棠:“晚上吃了条鱼,咕噜。”
商怀砚:“所以?”
易白棠:“见了水就突然想过鱼的生活了,咕噜咕噜。”
商怀砚赞叹:“老爷子手艺够好。”
这句话瞬间就让易白棠找回了人类的自觉!
只见坐在浴缸中的易白棠神色一